和礦工住宿舍的日子

那年學校畢業，起初我被分配到煤礦的設計室工作。由于家在外地沒有地方住，只能把我安排在礦工宿舍。我跟管宿舍的負責人王管理員說，能不能給我個安靜的房間，因為我抽空要看書。他仔細打量我一下，又看看我手里拎的滿滿一網兜的書說，煤礦的條件就是這樣，比不得學校更比不得家里，這里住的全是“老三”。聽王管理員一說，我倒吸口涼氣，知道今后住宿的日子不會怎么好過。后來我知道“老三”是指無戶口、無糧本、無居民供應證的人。礦工三班倒不說，單身的礦工特別愿意喝酒，有的還打仗！

上午10點多，王管理員領我到三樓的305房間，屋里顯得七零八落，地上有許多碎紙和東倒西歪的酒瓶子，有4個工人在吆五喝六地摔撲克，煙霧繚繞。“你們吵什么吵？靜一靜，靜一靜！我告訴你們，這是新來住宿的，以后彼此照顧點。”王管理員對他們嚷了幾句就走了。他們仍然不屑一顧地打撲克，而且有兩個臉上已經貼滿了紙條！幾個人大笑地說，再打兩把牌就喝酒去。我環顧了屋里共有8個床位，跟學校住宿幾乎一樣也是上下鋪。王管理員事先同我說過，305就安排你們5個人，再來人也不安排到305了。正在我疑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屋里靜了許多，原來他們打完了撲克，悄悄圍過來。有一個黑黝黝中等個頭的指指那一網兜書“咦——”了一聲說：“我不是看走眼了吧，你一個井下工人整這么一堆干什么用，是當鍬還是當鎬哇！” 另一個高個頭的說：“你咋這么多事呢，來這里就是哥們兒。走，跟我們喝酒去！”我說我不會喝酒，他們紛紛拉著我的胳膊說“走。”我說我去可以，但是回來你們必須把地清掃干凈。黑黝黝、中等個頭那“鳥”說：“我們找你吃飯你要求還挺高的，行行行！我們回來掃地。”

食堂本來沒有什么好菜，除了干豆腐炒韭菜就是燉豆腐，可是他們還是大搖大擺地要了兩瓶白酒。我問他們是什么班？他們說是下午4點的班，我告訴他們這個酒不能喝，他們不聽，說我是多管閑事兒。我告訴他們前幾天發生的煤礦事故，就是因為一個礦工喝酒后失手墜罐身亡的。聽了我的話那個大個子忙說：“別喝了，我看這位大哥說的對，如果真發生事故，我這個嘎嘎新的小伙子不是白瞎了。我連大姑娘的邊還沒沾過呢！”瞧瞧這些男人就是沒有出息，談到女人個個眉飛色舞！飯桌上我知道黑黝黝中等個頭那個鳥叫車福貴，高個的姓鐘，都叫他“鐘子”，另外兩個分別叫喜子（劉玉西）和小雙（王雙）。吃飯間彼此算是認識了。他們都比我小一兩歲，于是我成了大哥。吃完飯車福貴說，我們聽了你的沒有喝酒難道還掃地嗎？我說地我掃，你們好好休息一會兒，下午上4點的班。鐘子說大哥就是大哥，我們今后聽你的，他說話時跟車福貴和喜子等使了使眼色。憑直覺我發現鳥（車福貴）喜歡直來直去，而鐘子頗有心計。無論怎樣他們的酒沒有喝成，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免得他們哪個容易耍酒瘋。回到宿舍，我徹底把屋地清掃一遍，并且大體把物品擺放整齊，他們樂了。鐘子豎起大拇指說：“大哥，你是這分的！”

宿舍離礦里很遠，我中午不回來。第二天下班回來時，我發現我新買的兩條褲子少了一條，而且我的書被明顯地翻了個稀巴爛。他們應該在宿舍呆了一個白天的，我下班他們已經都上下午4點班了。我覺得有點惱火，剛買的新褲子也偷是不是太過分了，愿意看書也是好事，干什么不當面說明白？！我等他們回來要問個究竟。

這個夜我開始沒有睡著，后來睡得很香，我是睡在上鋪的。猛然間，我聽見門被很重地踢開，寢室的燈也很刺眼地大亮。朦朧時我看手表，是深夜兩點多鐘。“大哥，大哥快起來咱們喝點。”我聽出是鳥在說話。我俯視一看，只見鳥的手里拎一尼龍絲袋子蔬菜，說話時已經倒在地上，有香菜、小辣椒、小蔥、生菜、水蘿卜一大堆。

“大哥，你看見沒有，姓車的不是好東西，不僅偷人家的菜，還偷人家的褲子……”說著，車福貴把我的一條藍色嶄新的褲子還給我。

“車福貴，你膽肥了是不是？大哥在上，小弟在下我只是開玩笑，哪里敢動大哥的東西呀。”鐘子煞有介事雙手抱拳高高舉起對我說。我告訴他們說，我的東西可以用，但是應該當面說清楚，我不贊成搞小動作。隨后，他們出出進進洗菜又到食堂買饅頭，再后來他們就大吃大嚼大喝，一直折騰到深夜才倚拉歪斜地躺下呼呼大睡。

我知道他們下井干活辛苦，沒有打攪他們，盡管我沒有睡好。等我下班回來時，我發現鳥和喜子沒有上班，他們說昨夜喝多了頭疼胃難受。鳥問我，大哥你是干什么的，讀書有什么用？挖煤不就完了嗎？我們是翻了你的書，本來想找點刺激的東西看看，結果是天書我們根本看不懂。我告訴他們幾個說，我的書除了兩本高等數學、一本英語，其他全是煤礦開采技術，根本不是“天書”。

后來我發現307室住的是新畢業在礦中學上班的六七個教師，他們個個身體好，而且還愿意打籃球，其中有兩個高個最顯眼，他們只要出門保證用網兜或拎或背著籃球。逐漸地我和他們認識了，彼此見面打招呼，因為我們畢竟都是從學校門出來的，應該是心有靈犀。有一天夜里，鐘子、喜子他們喝酒打鬧整得挺兇，把相鄰住宿的人全驚醒了，特別是307的幾個老師勸他們安靜，鳥和鐘子他們開始沒有把幾個知識分子放在眼里，而且還破口大罵！其中一個經常打籃下的大趙抓住鬧得最兇的鐘子，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嘴巴，我頓時就傻了。等我醒過腔來已經晚了，而且中學的幾個教師把他們全圍住了。我急忙把大趙拉開，讓大家回去休息。回到屋里，鳥、鐘子、喜子他們開始都不做聲，后來是鳥說得感謝大哥（指我），否則今天得吃虧。鐘子說要找人與307的較量，我說算了，咱們鬧得確實太兇，何況咱們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都是體育棒子！我看哪天我搞兩瓶酒與他們喝點，從此成為朋友。鳥說，大哥的主意最好!

終于305和307的人彼此成為了好朋友，夜里安靜了。后來鳥和鐘子他們知道我是助理工程師，是有學問的人，很敬佩我。我知道礦工的心眼很好，他們是辛苦的，也是平凡偉大的。半年后我離開了305宿舍……

后來，我知道劉玉喜和王雙開始學習文化知識，又參加了成人高考。劉玉喜當年考上了采煤專業的專科，王雙考上了煤礦測量專科，他倆說是受我讀書的影響才學習的。無論怎樣，我覺得心里蠻舒服。

責任編輯：羅浚文

美術插圖：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