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剛從老家回來。昨天夜里,母親怎么又突然來“找”我,并要帶我去一個炊煙裊裊升起的田園鄉村呢?
壞了!母親一定有急事。是不是我忘了什么、做了什么讓您擔心受驚的事?
元旦的早晨,父親“迎新早起”之說,使我不得不從溫暖如春的被窩里慢騰騰地爬起,打開電腦,《人民網》界面溫馨提示:2012年1月1日是元旦也是“臘八節”。
哇!難怪母親昨夜來了。
在我童年記憶中,冷與窮烙印最深。那時候的家鄉冬天特別冷、特別長,感覺特別地難熬。一進臘月,更是冷得出奇。早晨上學時從家門口通往學校的那條土路,裂起一道道寬寬的凍紋,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化凍后的爛泥有的地方足達5寸深,來來回回,冰冷的風吹到臉上,貓咬似的疼癢。那時候,身為農村磚匠藝人的父親在為鄉民蓋新屋舉行架梁儀式時,竟然將“蘿卜當肥肉,好喲!豇豆做豬腸,香啊!……”等幽默、調侃、樂觀的句子,納入《上梁呼龍歌》(架梁儀式上唱的歌)中,唱得凄美而動聽,讓人心旌神馳,滋潤著苦苦的心扉,芬芳著浸泡在寒冷日月中的靈魂,流淌起幸福之口水。
小時候,一進臘月,便期盼新年的到來。孩子們幾乎一有時間就翻看日歷,將春節那天的紅頁折疊,一遍遍倒計時,恨不得春節即刻來臨。母親見我們渴盼的樣子,便笑著說起了童謠: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小年過大年。聽著母親那慈愛的吟誦,便感覺春節真的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
過了臘月初五,母親就開始忙起來,選籽粒飽滿的大米、小米、綠豆、紅豆、花生、紅棗、黃豆、豌豆等五谷雜糧作為“粥米”,有一年還加了核桃仁。初七晚上,母親用一個小竹筒做的量器,按傳統比例一份份地兌著配著。然后,淘洗干凈放入一個瓷盆內,又把核桃仁、杏仁、花生仁、蓮子、大小紅棗等洗后浸泡好,那慎重、認真、虔誠到近似于神圣的樣子,令我們當時很不理解。母親告訴我們,做臘八粥的材料品種越全,樣數越多,吃起來越覺得熱鬧,圖的是來年的吉利。
臘八的早上,母親最早起床,細心地涮洗鍋碗,然后把精心準備的各種食物放入鍋中,加入適量的水,蓋上鍋蓋后,在灶內添些柴禾,先用大火煮沸,待燒開后,打開鍋蓋,添入核桃仁、杏仁、花生仁、蓮子、紅棗等,再用溫火慢慢地熬煮,并且不斷地用鏟子攪動,以防煳鍋。大約熬上個把鐘頭,能聞到一股香噴噴的味道,那就說明粥做好了。?;鹪賽?5分鐘左右,才能打開鍋蓋。這樣做出來的粥,爛糊,香噴噴。
貪床的我們早被香氣拉出被窩。起來時,母親已經將火爐、火桶(盛裝木炭的皿具,用于冬天取暖)弄得暖烘烘的,哥哥站在火爐邊,我和弟妹三人擠在圓形的火桶里,圍在灶臺邊眼巴巴地盯著鍋蓋,鍋里“咕嘟咕嘟”的響聲,饞得我們個個直流口水。母親看著我們的饞相,笑著說:“別急,別急,一會就好?!?/p>
鍋蓋終于打開了。哇,粥米色彩絢麗,香氣四溢,讓人垂涎三尺,看起來那叫一個“絕”。
母親先盛碗粥放在灶臺后,說是獻給各路“神仙”。然后依次給奶奶、父親和我們盛,當我們端著碗時,等不得粥涼,就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母親看到了急得直喊:“慢點,小心燙著”。這時,我才真正體會到“香著鼻子,不如吃到嘴好”的滋味呀!
那時候,我人小肚大,腸胃好,消化能力特強。吃了一碗又一碗,連吃四碗才罷休。每次盛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把自己特愛吃的花生米多挑一點到自己的碗里,吃的時候,盡管來不及細細品味,慢慢咀嚼,但還是邊吃邊叫好,滿心喜悅。清楚記得,只有那個時候,我那吃完飯“舔碗(用舌舔的比洗過還要干凈)、敲筷”被母親罵為“討米(討飯)”的壞習慣突然沒有了。
記得12歲那年,我已經是初中住校生,連降雨雪,山村中學為安全著想,在臘八早晨宣布放假。我突然地回到了家,母親高興得不得了。一邊念叨:“還準備給你留著,等你回來吃”、“是不是嘴饞,逃學回來的”……一邊急忙去盛臘八粥。
沒等我答完,母親便把盛滿臘八粥的碗端來了。天寒地凍,屋暖粥香,手捧熱得有些燙手的臘八粥,我的心里充滿了溫暖。
就是這樣一個聰慧、賢淑、勤勞的母親,在隨后的幾年里被可咒的病魔折磨著。年方42歲的母親,在1980年臘八日后不久,就拋棄了父親、舍棄了我們、告別了親人,去了一個她不想去不愿去,而又非去不可不可不去的陌生之地……
或許是母子情緣未了,是母親對兒子的冷熱放不下心,還是兒子思母心切呢?在您走后的32年里,我平日里盼著,節日里想著,臘月里等著您,一天天地盼您回來。每年寒冬臘月,盼望著您再親手用柴禾熬做的臘八粥,那稠稠的、香香的、熱乎乎的臘八粥……
11500多個日日夜夜。我每天都看到您清早起來洗衣、砍柴、養雞、喂豬、田間地頭忙忙碌碌;我每天都看到您在油燈下一針一線納鞋底、補衣服、滾鞋口;我每天都看到您在物質貧乏的生活中想方設法做出的餐餐美味、頓頓佳肴……
我深信,母親是不會不要兒子的。對嗎?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