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時候,我的同學兼同床好友,一個住在大山里的女孩子——詩竹,突然接到她父親捎來的口信,要她放了學一定回家。捎信的人還告訴她是一件高興的事,讓她不用擔心。
那時我們都寄宿在學校,一個星期回去一次。吃的是米飯和自己帶的冷咸菜,喝的是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大人都在家忙種地,一般如果不是生病或家里死了人出了事什么的,是不會隨便回去的,記憶中好像也沒有什么喜事,不像現在喜事這么多,天天爆竹聲不斷。所以當詩竹一聽說叫她中午回去的時候,全班同學都愣了,詩竹也要哭了,直到聽說是一件高興的事,大家才松下來,詩竹也笑了,雖然她并不知道是怎樣一件高興的事。
詩竹的家離學校20里,在遠離街道的大山里,交通十分不便。要走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她要是中午回去吃飯的話,至少下午是不能來上課的了,非要趕來,如果不是搭了誰的順路車,那是受不了的。
她走后,全班女同學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因為那時男女生是不說話的。什么事是高興的事呢?值得讓她以缺課為代價,她可是從來都不缺課的呀。我們都忙著猜想:高興的事,對,她娶后媽了!她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只有一個父親和四個姐妹。但是他父親卻全力以赴支持她們幾個上學,無論多么艱難,都沒有動搖過,在那個靠勞動力掙公分分糧食的年代,可想而知她的父親受了怎樣的辛苦。
很快,娶后媽的猜想被人否決,因為如果是這樣,帶信的人肯定會告訴她的,這么大的喜事!那是什么呢?又有人猜是她父親撿到錢了,她父親過生日了,她家來了貴客了,她父親給她買了新衣服了,甚至有人猜她家為她的奶奶打好了棺材了,因為在農村為還活著的老人打棺材也是喜事,叫“喜材”,可是沒有一種猜想被認同,拿出過方案的同學就互相打賭,等詩竹來時,看誰猜對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剛吃過早飯,詩竹就來了,同學們一下子圍過去,想第一時間驗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你家的高興事是什么呀?”
我看到詩竹的眼紅紅的,像哭過的樣子,可是她又帶著笑,那種勉強的笑,艱難的笑,我不敢問了。
可是還有很多人窮追不舍,詩竹只好回答說:“高興的事就是我連吃了三頓的肉,除了過年,你們平時這樣吃過嗎?我可是連吃三頓的,而且全是肉,一個菜葉都沒有,長這么大都沒有這樣吃過,以后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說完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怎么吃了肉還會哭?男同學豎起的耳朵變成了問號,雖然他們只能旁觀,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對女生的關注,女同學也不知所措,各自閉緊嘴巴,用眼光交流。
沒有人再去問那件高興的事了。
晚上,我和詩竹鉆進被窩,在沒有第二個人聽到的情況下,她告訴了我那件高興的事。
她們家的小豬被炸彈炸死了!
她家住在山坡上,四周全是山,有獵人在山上埋好了炸藥,想炸死豬獾,她家的小豬去山上放,誤吃了炸藥,被炸死了。
她們姐妹五個的學費都在小豬身上!
因為天熱,小豬肉不能久放,必須吃掉,所以才叫詩竹回家去吃。當看到她們一年的學費沒了指望時,詩竹放聲大哭,但是父親卻安慰她說:“不哭,這是一件高興的事,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一家什么時候才能吃到自己養的豬肉啊,現在,我們有這么多的豬肉吃,應該高興啊?”原來,詩竹家每年都養一頭豬,每年都是在豬養肥后賣掉當作她們的學費,她們從來沒有吃過自己家的豬肉。
詩竹說:“我吃的時候,絲毫沒感覺豬肉有多么美,以前是多么盼望吃肉啊,可是真吃的時候,卻沒有一點味道,而且當我把它吃到肚子里后,我感覺它們在里面哭泣。因為我們吃進去的這些肉,父親要用更多的勞累去換回。”
如今,姐妹五個早已大學畢業,分配到不同的城市,成了恢復高考以來第一批進城的白領,“山窩里飛出金鳳凰”說的就是她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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