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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百年的曠世奇緣

2012-01-01 00:00:00卜谷
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 2012年3期

她的愛情是最辛苦的等待,拼著命用盡全身氣力的等待。

——題記

一、望盡天涯路,她仍在等待她的情郎

池煜華媽媽曾幾次病危。有病,她一般都是不吃藥,沒錢吃藥,就那么硬挺著。有一次我去看望池媽媽,她病了十幾天,有三天粒米未進,在不吃藥的情況下竟又轉危為安,讓人感嘆,讓人驚奇,讓人覺得她確實命硬。因此,噩耗傳來,我愣了一下,感覺很突然。

死前,池煜華媽媽對人說過她有三個兒子,其中之一是我哩。聞聽此言,淚流如雨,盡管我喚她媽媽,但我明白我不是她的兒子,我沒有也不能盡一個做兒子的孝道。

池煜華媽媽溘然去世,死得很干脆,很決斷,一撒手就那么無掛無礙地走了,是2005年4月24日,享年95歲。

天陰云重,我們立即驅車沿著彎彎的山道,趕往100多公里外那座高高的秦娥山。

秦娥山下,濕漉漉的山嵐挾裹著幾許涼意,她沉靜而安詳地躺在那兒,顯得比往常更瘦小了,像一個熟睡的嬰兒。我們小心翼翼地在媽媽棺木上,覆蓋一面鮮紅鮮紅的大紅被面,被面上書“永遠的池煜華媽媽”,落款為,您的兒女:國柱、卜谷、山人、易行、玉春叩首。

后龍山的綠蔭綠得很濃很重,綠得有點發黑,兩桿嗩吶在山間唏噓的風中嗚咽,音調凄婉、悸心,一小隊人腳步蹣跚、顛簸,伴隨著翻飛的冥錢逶迤進入大山的一處高地,她將永遠安葬于此。

在后龍山上,可以看得很遠,可以看見細腸一般的入村小路,目力好的話,還可以看得更遠更遠。此刻,我知道池煜華媽媽是死不瞑目的,她仍要守望她的情郎,既然守望了一個世紀,那么她就依然要守望下去,只是變換了一種守望方式。那座墳塋就是她的眼睛,鑲嵌在大山高處,日夜期盼著,望盡天涯路。

她的情郎——李才蓮,在哪里呢?

二、 解密中共黨史,牽出一諾百年的曠世奇緣

中共“秘密檔案室”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1983年3月,美國著名記者、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成為第一個入門者。經中央軍委副主席楊尚昆和前外長黃華二人答應。他獲準沿長征路線行進,并可以隨意使用各種物力、檔案和史料。

哈里森.索爾茲伯里重走了一遍紅軍長征路,曾旋風式地采訪了楊尚昆、胡耀邦、聶榮臻、張愛萍、 康克清、陳丕顯、伍修權等紅軍高級將領、黨的重要人物及遺孀、檔案管理人員和歷史學家。

在哈里森.索爾茲伯里<<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可以找到這樣的敘述:“1935年2月間,中央蘇區全部喪失。中共中央分局、中央政府辦事處、中央軍區機關和紅24師等紅軍部隊,全部被國民黨軍隊四面包圍在于都南部這一狹小地區內。2月下旬,紅軍分9路突圍。瞿秋白、何叔衡、賀昌、李才蓮、毛澤覃、古柏、劉伯堅……一大批黨的高級干部都在突圍中英勇犧牲,有的下落不明。”“死者的名單就是革命運動的名人錄。……粵贛邊區軍事領導人李才蓮也被殺害,但是沒人知道是什么時候和怎樣遇害的……”

紅軍長征后,中央蘇區中共中央分局12名委員中,唯有李才蓮下落不明,曾任少共中央分局書記的李才蓮是哪里人,到底哪里去了?尋找李才蓮,數十年間斷斷續續地進行。

尋找,尋找,從沒間斷過的尋找……李才蓮是黨的高級干部,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下落杳然。

其實,各部門尋找李才蓮的工作斷斷續續一直在進行。

1937年,項英到延安向中央報告堅持贛粵邊三年游擊戰爭情況時,談到李才蓮是留下來堅持斗爭的主要軍事負責人之一。

據說李才蓮是江西興國人。“文革”前,中央委員、中共中央黨史辦主任馮文彬來江西,曾詢問江西省委:“李才蓮到哪里去了?”

為此,江西省委黨史辦主任吳允中曾專程來興國調查李才蓮的下落。蘇區革命時期,吳允中曾在“少共福建省委”工作,在福建聽過李才蓮作報告。李才蓮滔滔不絕的口音中有一股興國腔。1986年5月,吳允中再次來到興國縣尋找李才蓮的下落。

興國縣立即著手開始查找李才蓮的工作,一下子找到兩個李才蓮:一個是年青的縣工會主席,一個是年青的農村婦女。吳允中聽了付之一笑,說李才蓮是位老紅軍。后來,中央某部門接到報告,在福建又找到一個女紅軍李才蓮,令人啼笑皆非。中央的老同志都知道,李才蓮是個男同志嘛!

尋找李才蓮的工作,在各地不懈地進行。

中共贛州地委黨史辦成立了“李才蓮課題組”。他們把尋找的目光投注在老紅軍身上。

張愛萍回信說明了與李才蓮交往經過及李才蓮原來的職務等情況,但紅軍長征后便對其下落不明。陳丕顯回信說李才蓮可能是被警衛員殺害(原始信件均保留在興國縣烈士陵園)。

尋找中,贛州地委黨史辦副主任凌步機從檔案中發現一份重要材料。延安整風期間,在贛南三年游擊戰中曾任汀瑞特委書記和汀瑞游擊隊政委兼支隊長的鐘民,專門撰文回憶了于都9路分兵突圍的情況。材料較詳細地說明了李才蓮在突往閩贛省途中,隊伍被國民黨軍隊打散,李才蓮折回瑞金與鐘民匯合在銅缽山區游擊,在后來的突圍中被警衛員叛變殺害,不幸犧牲的情景(鐘民后將這段回憶著文《血灑銅缽山區》)。

各種尋找在分別進行……

三、我在尋找中與尋找中的人們相遇

我是在另一種尋找中與池煜華、李才蓮,與尋找他們的人相遇的。

那還是1996年,我正到處去尋找女人哩。女人很多,符合我要求的卻很少。我不尋找一般的女人,而是尋找紅軍留下的女人,即紅軍女戰士或紅軍的妻子、女兒……是撰寫一部書稿《紅軍留下的女人》。

那次,采訪興國縣數日,離別前夜,縣黨史辦主任黃健民,突然提到蘇區時期曾擔任少共中央局書記的李才蓮。紅軍長征后,李才蓮留下來打游擊,下落不明。

尋找在分頭進行。興國縣黨史辦黃健民也參加了這次尋找,他從1954年的一次失散紅軍座談會記錄上發現,一位失散紅軍在發言中多次談及李才蓮是興國縣茶園鄉人。此李才蓮是否彼李才蓮?

在會議上黃健民提出了這個問題,黨史辦副主任胡玉春立即響應,說:一位姓林的紅軍失散人員,在落實政策過程中曾問我:“知不知道李才蓮的下落,他老婆池煜華總來找我,要我幫她找李才蓮。”

另外,茶園鄉民政干事也曾對胡玉春說過:“池玉華搞得我傷腦筋,她丈夫李才蓮是中央委員的事落實不了,結果連烈士也還不是……我多次找池煜華調查蘇區史實,池煜華也多次來縣里向有關部門打聽李才蓮的下落。”

于是,縣黨史辦主任黃健民派胡玉春前往實地調查落實,更爆出了個大冷門,李才蓮是茶園鄉教富村河背村小組人。不但此李才蓮就是彼李才蓮,而且李才蓮的妻子池煜華還健在,胡玉春詳細講述了那天的情況:

落日從秦娥山尖投下長長的余暉,清澈的李溪河泛著波光,遠處的農舍已飄著依依炊煙。90歲的池煜華搬了一捆柴草到灶下準備生火,又心有所系地走到大門口,向小溪對面翹首張望。這一張望,就是整整67個春秋。

這一天,池煜華又望見縣城方向出現了一個黑影,便情不自禁地迎了出去。

教富村地處興國縣城西北部約25公里,是個路隘林深苔滑的偏僻山區。只有一條簡易的機耕道大起大落,歪歪扭扭通向那里。當縣黨史辦胡玉春同志四處打聽,輾轉來到李溪村那條灰蒙蒙的小路上時。誰也沒有想到,一位摘豆角的老太太已注意了他們。隔河,竟是池煜華踏著“虎跳石”早早地迎上來問。

“請問,你們是‘臺辦’的么?”

“我們是黨史辦的,我們來找池煜華打聽李才蓮的事。”胡玉春望著這個陌生的老太太有點疑惑地回答。

“才蓮、才蓮在哪里,才蓮在哪里?!”

池煜華忘情了,聲聲呼喚起來,淚水霎時涌上眼簾。提及李才蓮,她眼眸生輝,臉泛紅暈,猶如20多歲的姑娘一往情深。

“李才蓮可能已經犧牲了。”

“才蓮,才蓮--”

手上一把豆角掉落“虎跳石”上。又從石上散落李溪,順水流淌。池煜華的呼喚轉為呻吟般的低沉長嘯:“才蓮--才蓮--”她的每一根頭發都因來自心靈深處的激動而簌簌戰栗。李才蓮怎么會死,李才蓮怎么可能死呢?!呵,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三鄉六鎮的人知道:教富村有一位俊女等她當紅軍的丈夫等了67年。整整67年呀!

縣黨史辦主任黃健民告訴筆者,他隨即趕到教富村,看望池煜華。通過各方面的調查,他了解到更進一步的情況。

離別時,李才蓮叫池煜華等著,10年2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他一定會回來團圓。等待中,池煜華與李才蓮的女兒病夭了。池煜華專心專意做一件大事:為丈夫傳后。她先后帶大3個養女,有的是孤兒、棄嬰,帶大了又遠嫁,等于沒帶。年近70她又帶了一個不聰的養子,就更苦情。為了活命,80多歲人,還走20多里山路到縣城去賣柴。池煜華苦做苦累苦等,用幾十年積攢的一萬元錢為養子娶妻。生了3個小孩,都由池煜華侍候,種田、栽菜、砍柴、做飯、喂豬、喂人,從早到晚不停地做,兒媳又不聰,常常餓她的飯,精神、經濟、體力負擔像三座山一樣壓著池煜華……她像最苦命的女人那樣,茍且活命。

……

一聽說這個女人,我便對她有了一種牽掛哩,決定立即改道去采訪池煜華。可是,卻去不了,黃健民主任告訴我,那條道路十分坎坷,班車只能抵達茶園鄉,茶園鄉往教富村河背村小組還需要步行十多里路。

這一夜,我輾轉反復,徹夜無眠,決定下次找個車專程去拜訪池煜華。

回到贛州后,我幾次與興國縣文聯雷主席聯系,他說道路崎嶇,需要租一輛能夠越野的吉普車才行。于是采訪在瑣事上周折,延期幾次,才最后敲定了日子。

恰逢中秋節,我買了幾斤月餅、水果。那時,贛州剛通火車,市里的“的士”也不多,我便打摩托車去火車站。不料拐彎時,摩托車輪把我一雙新皮鞋絞入輪胎,整個鞋后幫絞得稀爛,順便在腳后跟撕去一塊6、7厘米長的皮肉,我原本便跛瘸的腳頓時血流如注,整個腳全是模糊血肉,我不得不半路折回,臥床養傷,等待3個多月后才漸漸恢復。養傷的懊惱等待中,我常想:凡事物有大阻礙者,往往有大收獲。自我鼓舞,愈堅定了探訪的決心。

養傷的等待中,我無數次地遙望秦娥山,無數次地猜測池煜華一諾百年的等待,以及她等待的郎君——李才蓮。

四、童養媳嫁了革命郎,跟隨郎君鬧革命

終年不絕的李溪水由秦娥山的懷抱里涌匯出來,從教富村河背村小組擦肩而過,無聲無息流淌了一萬年。

有一天,清澈如鏡的李溪水面上悄悄地出現了一個陌生女孩的身影。那是1920年,9虛歲的池煜華嫁過來給6歲的李才蓮當童養媳。

池煜華祖上三代都是租田耕作,苦到骨頭的佃農。那一年,為尋點活錢,她父親去福建挑鹽賣。縮手就是餓,伸手就是禍。不意,她父親老實巴交被誘吸上了鴉片煙,不但沒有把鹽挑回來,而且連挑鹽的扁擔、籮筐都吸掉了。一個多月后,貧病交加,她父親一條命是爬著回到家的。家徒四壁,沒有東西可賣,要賣只有賣人。為了生存,父親打主意賣女兒還債。

聽到風聲,倔犟的小煜華趕緊逃避。逃避到哪里去?她在深山里轉悠了半天,想到了茶園鄉有個姑姑,便到姑姑家躲賣。貧窮的姑姑也無力養活小煜華,牽線把小煜華嫁給了村子里的富戶李才蓮家做童養媳。小煜華家少了一張吃飯的口,李才蓮家則多了一雙干活的手。這對雙方是一件不壞也不好的婚姻。

出了窮窩又入苦穴。放牛、割草、砍柴,屬豬的小煜華作了牛用。6歲與9歲的婚嫁僅僅是名義上的婚嫁,除了這永遠干不完的活,不堪重負的小煜華有時也兼帶照看老公--那個抽搐著兩條膿鼻涕的李才蓮。

小小的李才蓮多了一個保護者,小小的池煜華卻多了一個瘧待者--李才蓮的后母。

都說,家婆與媳婦是一對難以調和的矛盾。那么,媳婦與后母家婆也許就是天敵。在后母家婆的眼里,池煜華這個小天敵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無利用價值的使喚奴。

種菜、洗衣、做飯、作田……別人家大三歲的女孩到自己家,比自己家小三歲的男孩,地位不知低了多少倍,卻能多做數不勝數的事。勞累了很會做事的小煜華就空閑出來不會做事的李才蓮,空閑出來的李才蓮進了李溪上游的李溪村小讀書。

學校是播種知識的地方,也往往是播種革命的地方。三民主義的道理無聲無息地潤入李才蓮心田,在老師的帶領下,李才蓮開始秘密地參加了革命活動。

李才蓮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次突如其來的斗鬧改變了他的生活。

那是初冬的一天上午,農村人閑得無事可干,李才蓮及其哥哥李才萬和父親三人都木樁般豎在門口的屋檐下,一邊摳鼻屎一邊看天,也沒有什么話說。哥哥李才萬是很歪的人,就從鼻子里面摳了一大坨鼻屎突然塞進李才蓮嘴里。李才蓮以為有什么吃的,咂咂嘴才知道上了當,罵李才萬會死掉。李才萬就動手打李才蓮一巴掌。李才蓮也蠻歪,吃不得虧,罵著撲打過去。二人你一下我一下在屋前扭打起來。李才蓮的父親也參與進來,一邊罵兩個兒子一邊動手動腳地制止這場“戰爭”。

這個莽撞的父親,他不參與還好些,越參與越添亂子。

只聽得“哎喲--”一聲尖叫,不知怎么,李才蓮已經躺在地上,他的腳骨被父親踢斷。為此,李才蓮臥床休息約三個月,終身都記恨自己的父親。

那年14歲,即將小學畢業的李才蓮被迫中斷了學業,卻并沒有中斷革命活動。有時,李才蓮打個招呼就不見了,無影無蹤要幾天后才回來。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中,池煜華經常做一個半人甚至于做兩個人的功夫。做得多則食得多,有時她實在餓得忍不住,就會乘李才蓮在樹蔭下偷懶或看書時偷食一點李才蓮那份飯。李才蓮發現了往往下手很重,在她頭上來一餐“爆栗子”。她便捂著腦袋干嚎幾聲。

自因吃鼻屎鬧矛盾后,家庭生活有了變化。李才萬兩夫妻種一塊田,李才蓮兩夫妻種一塊田,雖然沒有明說分家,但是各人心里都在為分家作準備,并且付諸行動。那一年,李才蓮用勞動所得的錢買回來一條水牛,為分家邁出了堅實的一步。如果紅軍不到興國來,李才蓮、池煜華就會一門心思往發家致富的路上奔走,命運肯定會是另外一個樣子。但紅軍來了,早已參加革命的李才蓮完全卷入了革命風暴之中,他毅然舍棄了那頭發家的水牛一下子成了職業革命者。

李才蓮雖然6歲就與池煜華結婚,卻仍是由祖母帶著睡覺,一直與祖母睡到15歲。15歲那年李才蓮與池煜華圓房。那是1929年春節前夕,年三十晚上睡覺前,李才蓮在祖母指點下,才把枕頭從祖母的床上放到池煜華的床上,兩人就算圓房了。

革命風暴席卷贛南,圓房第三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一早,李才蓮告別了蜜月中的妻子,去參加縣城的暴動,從此踏上了血雨腥風的革命武裝斗爭的道路。

縣城里面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在風起云涌的革命風暴中。大家一窩蜂地參加革命,一夜之間,人們才得知15歲的李才蓮是少共興國縣委書記。李家一下出了幾個革命人。李文蘭是李才蓮的胞叔,擔任了區蘇維埃主席;李才萬擔任了區少先隊隊長,后參加紅軍在紅三軍團某部三營任政委;池煜華也擔任了區蘇維埃婦女部長。

大家都去鬧革命嘴巴吃什么。田里有那么多功夫要做,池煜華怎么走得脫身呢!

“家里面老老小小有這么多人要吃飯,管得你革命不革命,田地里的功夫,家里的事情你就要去做。”李才蓮的父親和后母如此要求池煜華。

“我就是要革命。\"池煜華雖然還不理解實際意義上的革命,卻本能地要革命。一切都是從丈夫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為了一個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也應該干革命;為了一個干革命的丈夫,做妻子的不能脫產干革命。所以,池煜華當的是不脫產干部。她干革命的主要工作是叫大家打草鞋,叫大家交公糧,叫大家當紅軍。干革命,她是在幫丈夫;做家務,她也是在幫丈夫。幫丈夫,是一個做妻子天經地義的責任。她日日最懸掛的是丈夫,所以日日保佑的也是丈夫,丈夫--李才蓮在外怎么樣了呢?

李家幾個在外的人常有書信捎回來。

大哥李才萬來信說在福建打仗的事,在福建患病的事……

丈夫李才蓮也時常有信捎回來。詢問家鄉的生活,家鄉的收成,交代池煜華要搞好家業,善待弟妹,千萬不要打弟妹讓弟妹記恨一輩子……

不過,這些書信常常到不了池煜華的眼里、手里。因為她在家里的地位卑微,因為書信不是寫給她收的,因為她不識字。書信認得她,她卻認不得書信。雖然書信近在咫尺,書信上的內容卻還要很久很久才能傳到她耳朵里,有的是幾天,十幾天,有的是一、二個月,半年,有的她永遠都不得而知。無論下河洗衣服,在家做家務,下田勞動,她的耳朵都高度注意搜索與李才蓮與自己有關的信息。有幾次李才蓮從千里之外轉戰到興國縣,來信約池煜華趕快去興國縣城相聚,待池煜華得知約會后,會約的時間早已過去。每逢此時,池煜華就一個人站在一尺多高的大門坎上向小溪對面張望,那是一條從家里伸向外面世界的小路,也是一條從外面的世界轉回家里的小路。望著這條小路,淚水就不知不覺地流淌,不知不覺地爬滿了她整個臉龐。

呵,對于一個只圓過兩天房的少婦來說,日夜牽掛,苦思冥想,只能在夢中與丈夫相約相聚畫餅充饑,現實中的約會何其來得這樣遲緩又去得那么匆忙呢?這是多么激動人心又多么殘酷的約會呀!

池煜華心目中的李才蓮,就像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在紅軍長征前四年間的五次反“圍剿”中,李才蓮只回來了兩次。這寥若晨星的兩次探家,深深地刻在她記憶里刻在她心目中,幾十年后仍是那么清晰,那么親切。

那是一個冬季的黃昏,凜冽的北風冷得刺骨。

池煜華抱了一捆柴草準備進廚房燒飯。走過大門檻時,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小溪對面。哦,那條無邊無際的小路盡頭果然出現了一個黑點。立刻,她陷入重復過千百次的有望與無望中,那么癡癡地望著,癡癡地等待。柴草燒出了灶外。

“打短命的,還不趕快燒火做飯。等一下大家歸來沒飯吃,皮都會給你剝掉!”

后母一聲斷喝,池煜華立即回到灶臺,一邊燒火做飯,一邊豎起耳朵傾聽,細細分辨對河小路上遙遠的腳步。

就像天道還欠于殘疾人一樣,盲人的聽覺特別敏捷,聾子的眼睛特別明辨。池煜華是個不識字的“睜眼瞎”,于是,她不但眼力特別好,聽力也特別好,即使是在灶臺上她也能聽到小路上傳來的遙遠的腳步聲,分辨出腳步聲是不是李才蓮發出。

“才蓮回來了,是才蓮回來了!”池煜華欣喜地從廚房里沖出來,不顧一切地向小溪那邊奔走。可是,才蓮的腳步為什么變得那么緩慢,變得缺少生力,像是被寒冷凍壞了,像是大病了一場?

急切地迎出去,緩緩地接回來。

果然是她日思夜盼的李才蓮回來了。不過,回來的李才蓮并不是人們傳說的那樣英俊、瀟灑,騎著高頭大馬,那樣神氣十足。風塵仆仆的李才蓮臉色刮青,雙眼無神,四肢無力,整個人弓著腰,駝著背,縮著身子是一副落威落勢的跌苦相,似一棵在北風中瑟瑟縮縮的枯草。

池煜華遠遠撲上來,一把將李才蓮緊緊摟抱在懷里。許久許久,李才蓮冰涼的臉才有了幾分紅暈,冰冷的心才暖和過來。相視無語,淚水奪眶而出在一張灰黑臉上沖刷出兩道白白的淚痕。這個李才蓮與過去、今后的李才蓮都判若兩人。

池煜華不可能知道,李才蓮的歸來牽涉到中共黨史上的一件大案。已經擔任中共上猶縣委領導人的李才蓮是被“革命”開除回原籍的。

兩年多的時間里,李才蓮在革命中突然經歷了由“右傾”到“左傾”到開除的急劇轉變。對革命隊伍中的所謂“AB團”嫌疑分子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犯了嚴重的錯誤。

懷著將生命獻給革命的抱負出山,到撿了一條小命落荒而逃回歸山野。身心疲憊的李才蓮倒在與池煜華圓房的那間黑暗如漆的小房里,聞著濃濃的潮氣霉味整整三天沒有出屋。三天后出屋的李才蓮顯得木訥、遲鈍,像傷了元氣的老人。心靈的傷害遠遠大于外表的頹喪,從此,李才蓮也許會像一只折翅的雄鷹那樣了此殘生。

失去了“她有一個在外面當官的丈夫”的好虛名,卻得到了一個日思夜想的真實的丈夫。池煜華不懂得也不計較外邊世界才有的那些榮辱得失,她扮演著一個大姐一個母親的角色日日撫慰著自己的丈夫,她像一個新娘夜夜享受著自己的新郎。

有一天,李才蓮與池煜華上山捉石蛙,看到了一場奇特的戰斗。兩人沿著蛙鼓陣陣的小溪溯流而上,在一只深潭旁見到十幾只近斤重的大石蛙依水而歌。他們正要悄悄繞過去捕捉,只見“嗖”的一聲,一條眼鏡蛇凌空而降,將一只石蛙咬住。“哇哇,哇哇——”那只石蛙凄慘地叫喊起來。蛙群一陣躁動,一只石蛙猛然躍起撲上去抱住眼鏡蛇,又一只石蛙撲上去抱住眼鏡蛇,又一只石蛙撲上去……受驚的眼鏡蛇用力扭動身子,蛇蛙一塊滾落水中,沉沉浮浮,激起軒然大波。許久,奄奄一息的眼鏡蛇浮出水面,在岸上歇息許久才慢慢地爬走。受傷的石蛙則鉆進石隙養傷。

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自然界的生命大搏斗,兩人都驚呆了。

生命是個人的,生命的潮漲、潮落卻不是個人所能把握。人世間的冷暖,山野里的生氣都可凝成云生云滅,都可化作徐徐來風與生命的氣息接續。

十幾天后,李才蓮又挺起了胸膛做人,二十天后,一米七零個頭的李才蓮又高昂著頭顱出山了。一個“老革命”作為一個新革命者,他又重新參加了革命。

重病的痊愈,生命力的恢復為什么會這么快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但起碼有以下幾個原因:是池煜華純真質樸的情愛喚回了李才蓮的生活熱情;是山旮旯的逼仄逼出了李才蓮的革命意志;是庸碌的目光和俗氣的譏諷激發了李才蓮的拼搏精神;是蛇蛙的搏斗呼喚著李才蓮自身對傷害的愈合能力;更要緊的還是李才蓮自身對傷害的愈合能力。

復出的李才蓮更老練,更聰明,更成熟多了。

男人的征戰就是女人的煎熬。池煜華面臨的又是一輪漫長的等待,而每一輪新的等待又伴隨著新的冀盼。行前,池煜華紅暈著臉,對李才蓮發出了曾千百次縈回心底的疑問。

“你在外面給那么多人寫信,為什么不寫信給我?”

“寫信給你,你又不認得字,兩公婆的事還要請別人念,幾多不好意思呀!”李才蓮說:“你要學習識字,要學習文化。”

他用柴火梗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李才蓮、池煜華”幾字。

池煜華不吭聲,暈紅的臉羞得更紅更美了。是哩,兩公婆的事怎么好請別人念呢。難怪李才蓮經常叫自己要學習識字。

望著溫柔美麗且有些擔心的妻子,李才蓮按照農村發誓的習慣,站在門檻外對站在門檻內的池煜華指天地發誓:“現在是戰爭年代,謠言特別多,如果有人說我死了,千萬不要相信。我算過命,算命先生說我不會死,會命長,大富大貴。記住,等著我。20年30年,哪怕50年60年,革命成功我就一定會回來和你相聚”。

面對信誓旦旦的如意郎君,池煜華覺得很有意思,半嗔半嬌地請老天爺作證發出了誓言:“你放心地去吧,我會等你。你20年30年不回來我就等50年60年,50年60年不回來我就等你100年。一定會在家里等你回來團聚!”

五、池煜華已經有些萎縮,干瘦干瘦

找人確實不易。

距興國縣茶園鄉教富村李溪村小組才一百多公里遠,我與池煜華見面已是翌年11月底。我的尋找與她的尋找碰撞,一見如故,幾句話后,她就開始興奮異常地述說李才蓮,從上午說到了中午。然后,邊走邊談,樂此不疲,她戀戀不舍地陪我從村小組一直走到村委會,她的話語句句震撼我的心靈。

腳步停在一家路邊小店,鄉村干部正在等我吃飯,七、八碗菜端上了桌。那時,鄉村仍作興大塊魚大塊肉,滿屋都噴灑著誘人饞涎的濃香。我留池煜華一塊吃飯,她客氣幾句就落座,繼續談李才蓮……

深秋的風很硬很涼,高高的秦娥山泛濫著一片片紅葉。

我仔細打量坐在一旁的池煜華,她穿得不少,補丁落補丁,綻青色褲子一只褲腳有6塊補丁,另一只褲腳有一塊從褲腰至褲腳的大補丁,補丁內外橫七豎八綴著7、8塊大大小小的補丁,根本分不出褲子原先的本色。我一邊聊一邊掀看她的衣服,數到第9件單衣,我不好意思數下去了。她的身體已經有些萎縮,瘦小的身子穿得這么多一點也不顯“胖”。當著幾位縣鄉干部,她有些靦腆,細嚼慢咽,我見她愛吃肥肉,一個勁往她碗里夾菜,沒想到,干瘦干瘦的池煜華來者不拒,竟吃了七八塊大肥肉,十幾個大個肉丸,兩碗飯及許多菜。為此,一個鄉干部白了她一眼,嘀咕著說她沒吃相。

能食,是身體好。但我心里也很難過,人們只看到她86歲吃相不雅,不知道她86歲還要餓飯,逢年過節才能嘗到肉味哩。有時,她一年都沒有嘗過肉味,幾十年中,她就沒有做過一件新衣服。

山旮旯的鄉村里,我靜靜地望著這位真實而又如謎一般的池煜華,不能不感到驚訝,就是這樣一個干瘦干瘦的老人家,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革命中,曾經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青春和愛情全都獻了出去。

六、生活在領袖身邊 ,鍛冶于革命營壘

后龍山長長的崖坡,李溪長長的流水都映照著一個癡情的身影。常常的思念化為常常的動力,常常的動力就是常常的學習。山坡上、沙灘上、田野里處處都種下了池煜華歪歪扭扭的筆跡“池煜華李才蓮,池煜華李才蓮”。

識3個字就認得自己的名字,識6個字就可以把丈夫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睡在一起,識幾十個字就認得全家人的名字,識幾百個字,就認得縣名區名村名和全村人的名字,識一千個字,就可以與丈夫寫信了……

“池煜華李才蓮,池煜華李才蓮。”學識字的池煜華寫得最多的字就是“池煜華李才蓮”6個字,她喜歡把這兩個人的名字睡在一起。無盡的思念呵,有時,池煜華心里也難免泛起一縷縷疑云:李才蓮在外面會不會像我思念他一樣思念我呢,聽說,他在外面都說自己沒有結婚,沒有妻子,他為什么要這樣說呢,外面的女人洋氣不洋氣,李才蓮在外面會不會有外遇呢?!這些懷疑都是一念之差,隨風飄散,她堅決相信:自己這么思念著李才蓮,李才蓮怎么能不思念著自己呢?

郁郁蓊蓊,一片碩大的古樟樹拽著連綿不絕的綠,伸向遠山。這是寧都縣城郊,一個叫“七里”的村莊,1933年6月,池煜華與人搭伴。步行三天,終于在這里找到了中共江西省委,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李才蓮。

“才蓮、才蓮--”池煜華情不自禁,嗚咽著撲進了驚奇不已的丈夫懷里。識字果然好,識字長了池煜華眼界、智慧、勇氣和力量。池煜華知道了丈夫革命的官名,叫做少共江西省委書記,丈夫革命的地方是江西省委所在地--寧都。她一點一點打聽清楚了寧都怎么走,有幾天路程要經過哪些地名。丈夫不回來,久久苦戀的池煜華決定出門去尋找丈夫,現在識了字,什么都擋不住她,就是缺路費。平常,自給自足的農村很難見錢的面,但這也難不倒她,通過布告,識了幾百字的池煜華知道距離教富村十來里遠的地方,有一個紅軍豪興醫院,柴火挑到那里去可以賣錢。

柴火可以賣錢,卻是最便宜的商品。2擔柴火才賣五分錢,40擔柴火賣一塊銀元。池玉華用了半年時間,足足賣了120擔柴火才湊足3塊銀元。一擔柴火就是一、二個血泡,血泡潰爛,血水把刀柄都浸透了。她原本細嫩的手,一層血泡疊一層血泡,已經粗糙得如同柴皮。一路上,她忍饑挨餓卻舍不得動用那3塊銀元,舍不得吃帶給李才蓮的菜干子、魚干子。此刻,她布滿血茄的兩手把這些物品連同兩雙布鞋,一齊捧到丈夫手里,作為見面禮要丈夫買點補品補養身體。

久別勝新婚。一年多未見,面對著興奮不已,激動異常的妻子,剛剛任命為中央蘇區兒童局書記的李才蓮,撫著她新泡迭舊痕的兩只粗糙的手,卻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熱情。恰恰相反,他輕輕地推開了渾身滾燙,熱淚盈眶的池煜華,舉止冷淡得讓人生疑。

“這是我家鄉的一個人。”李才蓮對通訊員和機關工作人員介紹說。

“我是他家鄉的一個人,他怎么不說我是他老婆呢?”池煜華心里犯嘀咕。

吃過飯后,李才蓮也不大與池煜華說話,卻曲里拐彎把池煜華帶到一戶老表家里,安排在那里與一個妹子搭睡。夜間,躺在光板床上輾轉反側、百思不解的池煜華問那個妹子的名字,竟與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做池煜華。天下哪有這樣的怪事!

朝思暮想終相遇,相遇卻仍是分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夜之間,池煜華委屈的淚水把床板都打濕了。

幾天后,李才蓮終于把池煜華帶入自己的住房。這雖然也是一幢干打壘的土房,房里陰暗潮濕,是一張用兩條凳子架起來的光板床,池煜華卻感到親切,有一種回到家里的踏實。

在這片戒備森嚴,平常卻不尋常的建筑群落,突然冒出來一個穿著渾身綴滿補丁的土藍布衣服,卻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齒的美女子,遠遠走來,猶如荒草地里長出了一支婷婷的山菊花。在警惕性極高的年代,她的出現不能不引起所有人注意。

池煜華逐漸接觸了毛澤東、周恩來、李富春、蔡暢等一些具有神奇傳說的中共高層領導人物。首先使池煜華感到可親可敬,又主動為她釋疑的是中共江西省委組織部長兼白區工作部長蔡暢,蔡大姐。

那一天,李才蓮突然對池煜華親熱起來。他說自己受了批評。

“蔡暢部長問我為什么在外面見到池煜華時,不打招呼不說話,像不認識的人一樣,這是對婦女不平等的思想作怪,是瞧不起婦女同志的表現。要好好反省反省。”這一夜,李才蓮把自己反常的言行,前因后果,對池煜華作了一個徹底的坦白。

第二天,池煜華走進了蔡暢部長的辦公室。

“蔡大姐,李才蓮不是瞧不起我,在屋子里面他對我很好,還會給我洗腳哩。他在外面不跟我說話是避嫌,戰爭年代,大家出外革命都沒帶家屬,那些戰士看見領導干部帶家屬會想家的……”

“哦,如果他不是瞧不起你,那是另外一回事。池煜華,你對領導干部帶家屬這事是怎么看法的?”

“我的看法是男女平等,男同志可以出外面革命,女同志也可以出外面革命。帶不帶家屬要看革命需不需要,革命需要當然可以帶家屬,”池煜華對這個問題想過很久,深有感觸:“女同志不光是家屬,還可以是革命干部。”

“哎,你說話還蠻有水平嘛。你在家里是不是參加了革命?你愿不愿意到省委來工作,與李才蓮一道革命……”

蔡暢知道池煜華在家也擔任了蘇維埃婦女干部。從此,她們成了朋友,池煜華經常去找蔡暢談心。平易近人的蔡暢是池煜華真正的大姐。省委工作的危大姐等人也時常參進來與池煜華聊天,李富春見了面都會打招呼、聊天,有一次,他還買了些果子來吃。一邊聊天一邊問興國農村的擴紅情況,婦女組織打布草鞋的數量,農村中“借谷運動”的情況。朱德總司令也偶爾湊過來聊幾句。

南方有一說:夏季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有一回,暴雨傾瀉,下了一夜。天亮時,大家的床都立在水中,出門一看,有些戰士的床板漂浮在低洼處。池煜華本能地下到水中為戰士們打撈床板,洗曬被褥,早早晚晚,忙碌了兩天,給所有的戰士干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時間久了,神秘的毛澤東也不神秘。有一次,毛澤東與池煜華聊天時聊出了久蓄心底的一個秘密。當時,蘇區的《紅星報》、《青年實話》等刊物上經常能見到李才蓮的署名文章,特別是《青年實話》有時每期都有李才蓮的名字。這就不能不引起敏感人的注意。

“過去,我總覺得李才蓮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子弟。他長得文質彬彬像個舞臺上的小白臉,讀過書有文化,能說會道,很會寫文章,組織能力又強,辦事果斷有魄力,還有一定的經濟頭腦……這樣的人不是地主家出身,就是富農家出身。直到看見了你,看見你一身補了又補的衣服,看見你年紀輕輕一雙手長滿了老繭,我才相信他確實是窮苦人家出身。”

一天晚上,池煜華無意間把毛澤東的話說給李才蓮聽,李才蓮像老年人那樣長嘆了一口大氣,久久沒有吭聲。池煜華陪著李才蓮一夜未眠,那個無眠之夜,她似乎明白了剛來時才蓮對自己的冷淡,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從此,她感覺到革命以及革命隊伍并不那么簡單哩,她再也不是原先的池煜華了。

無論如何,走出家門的見識、境遇以及收獲與在家里面就不一樣。她愿意接觸那些新鮮、新奇的事物,愿意走出家門。

一個月后,池煜華是帶著蔡暢的手令回興國老家的。蔡暢在一張中共江西省委的便箋上寫著:

中共興國縣委:

經研究決定,調你縣池煜華同志到中共江西省委土地部工作。

中共江西省委組織部長 蔡暢 1933、7、19、

眼看夫妻雙雙就要在一起革命,一塊生活了,天真爛漫的池煜華多高興呵。

戰爭的硝煙彌漫著蘇維埃的上空,新一輪反“圍剿”日益迫近,紅軍的兵員卻日愈枯竭。當時,李才蓮正在參加籌備成立少共國際師,對即將到來的團聚他沒有表露出太大的高興。面對天真爛漫的妻子,臨別之際,他摸摸索索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錚亮錚亮的小方鏡子,贈送給其作禮物。夫妻一場,這是池煜華得到的唯一禮物。

七、死亡邊緣的池煜華再次轉危為安

一年過去了,幾度采訪,池煜華的命運印證并突破了我以往的揣測,在我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我陸續寫了幾篇文稿,后來,我和友人還搞了個攝制組,大家住在教富村拍紀錄片。這些文稿、影視,相繼在國內許多媒體發表、播出,產生很大的反響。國內許多媒體的記者聞訊而來,紛紛踏入這方荒僻的山鄉,池煜華漸漸地就走向了全國公眾的視野。

了解是在雙向進行,我在池煜華心里也留下深刻印象,在我工作十分忙亂之際,常有人帶來口訊,池煜華老人在問:“老卜還好嗎!”

我聽了很感動,山村人把人喚做“老X”,即便你很不老也喚做老,那是尊重哩。

認識一個人就會由此熟悉一串人,有好幾次,是興國縣黨史辦副主任胡玉春陪我去教富村采訪池煜華。胡玉春是最早尋找到池煜華的人,胡玉春告訴我,茶園鄉教富村這地方特別窮苦,那天,為了招待胡玉春,池煜華托人跑了五里山路買回一包方便面。她對胡玉春說,“聽說這是最有營養的東西,你吃吧。”

于是,我每次看望池煜華就帶上水果和兩箱方便面,池煜華不拒絕這些饋贈,但也僅僅是嘗了嘗方便面。她心痛孫子、孫女,家里有一點吃食也都落到這些小家伙嘴里。

有一年夏天,我又去看望池煜華,她病了十幾天病得臥床不起,三天粒米沒進。還是那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見到我,她竟掙扎著坐起,靠著床喝了幾口熱水,中午又吃了半包我帶來的方便面。見四下無人,她招呼我近前去,氣喘吁吁,摸摸索索地掀衣裳,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突然,她從貼身處掏出一樣東西,帶著一股濃重的餿酸汗味,熱乎乎地塞入我手里,“你的老婆孩子,每人一塊。這還是才蓮當年留下的……”我渾身一顫,大驚,是三塊銀元。“這么珍貴的東西,你老人家自己留著。”

淚水從她眼里嘩嘩地流下來,哽聲道,“我的病蠻重,快要死了,這世上除了你們,我一個老婆子也沒有什么人了。”她又硬把銀元塞給我。

“媽媽——你把銀元留著,我永遠都是你的兒子!”淚水流了滿面,我又把已成為文物的銀元硬塞還她,那銀元上氤氳幾十年她熱乎乎的體溫,以及更久遠的李才蓮的體溫,卻注入了我心里。這時,又有人進屋,池煜華媽媽只好作罷。

那以后,池煜華媽媽的病竟然又“好”了。

八、海枯石爛心不變,望穿世紀情不移

赤日炎炎,酷暑如灼。7月,是農村最繁忙的雙搶季節。

池煜華一向是家里的壯勞力,回來便操鐮下田,馬不停蹄地投入了“搶收搶種”。一連干了三天,每天干得汗流浹背,天昏地暗。那天正干著,一場透雨不期而至,把池煜華一身淋得透濕。她硬是用體溫把一身衣服烘干,直干到日頭落嶺,月掛東山。當她把最后一擔稻谷挑回家時,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人與稻谷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六十多年后,池煜華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是7月11日。

一場上吐下瀉的“人瘟”突然在興國縣漫延,一個人接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病倒,莫名其妙地死去。全村先后有四分之三的人染上了“人瘟”,大部分人熬不過七天都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我不死,我還要與才蓮團圓。”

池煜華卻不肯死,十天又吐又泄,不吃不喝,全身瘦成了一把骨頭仍不肯死,全身都沒有感覺了仍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在等待醫藥。那時哪有什么醫生,哪有什么醫藥呀,有的只是土郎中傳下的土藥方。池煜華食下了一劑治“人瘟”的土到了頂的土方子。用尿勺到糞坑里撈一碗蛆蟲,到李溪水里面沖洗干凈,然后把蛆蟲放到擂缽里擂成漿,再沖冷水往肚子里灌。水米難進口的人,喝臭氣熏天的蛆蟲漿液反而不嘔吐。不嘔吐并不是好喝,一碗蛆蟲漿液,池煜華捏著鼻子一天喝了三次才喝完。喝了蛆蟲漿液就感覺到有一條條的蛆蟲在喉嚨管、肚皮里邊一蠕一蠕爬來爬去,爬得人心惶惶,那蛆蟲爬著爬著就像立即要爬出嘴巴。

從沒有任何感覺,到有再生的感覺,這感覺是蛆蟲慢慢爬出來的,爬得人心惶惶,然后感覺到人生的無味、人生的無奈、人生的痛苦、人生的期待、人生的……然后就活過來了。

促使池煜華從死亡中活過來,可能是蛆蟲也許是“人蟲”。這個“人蟲”就是她的身孕。

20多天后,她爬起來料理李才蓮祖母的喪事,人世變了一個樣。辦喪事是最需要人手的,平常人口眾多的李家卻沒有幾個了。一問,李才蓮的弟妹已接連死了5人,整個家族屋場中先后有12人得了瘟病,死去11人。

滅了人,就滅了做事的幫手,也就滅了人的負擔。池煜華再要脫產革命,就沒有理由也沒有人會阻攔。

當池煜華持蔡暢的手令前往區、縣辦理調動手續時,興國縣剛剛由一個縣分為兩個縣,即一個興國縣,一個楊殷縣,縣里安排她到楊殷縣委擔任巡視員兼熬園區婦委會書記。池煜華多么想去土地部,日夜與丈夫在一塊工作呵。在與縣委組織部人員爭執時,她突然覺得身體十分不適,拼命地嘔吐起來。經人提醒,她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她留了下來,也就改變了人生。

楊殷縣轄興國、贛縣、泰和三縣交界的各一部分,含茶園鄉教富村在內,是最偏僻的山區地帶。池煜華任縣委巡視員兼熬園區婦委書記近兩年,紅軍便長征離開蘇區。紅軍長征前夕,李才蓮因布置撤退工作曾經回到興國縣城一趟。形勢已萬分緊急。一到興國,他便匆匆捎信要池煜華在一周內來興國城相會,并反復交代:估計一周后白軍將占領興國縣城,你就不要來興國縣城了。這是李才蓮最后一封寫給池煜華的信件,信件的命運與以往一樣被李才蓮的父親及后母扣押。當信件轉到池煜華手中,一周早過了,已是“就不要來興國縣城”的時間。

1934年底至1935年底,贛南各縣到處張貼著一份內容大致相同的購買人頭的布告:懸賞--誰獲得“共匪”首犯項英、陳毅、李才蓮……其中一顆人頭,即可持人頭到縣剿匪總部領取獎勵5千塊銀元。誰獲得“共匪”從犯……

中國歷來有“株連”的習慣,政府當局及鄉鄰都知道池煜華是李才蓮的老婆,但當局并沒有株連她,首先向池煜華發難的倒是李才蓮的親父后母。

\"土匪婆子--你這個短命的土匪婆子早就該殺!\"

李才蓮的親父、后母黑了心腸,暗暗盤算,既然李才蓮值得5千塊銀元,那么李才蓮的老婆豈能一錢不值?他們悄悄地向區保安團告了密,保安團那位老總形象很兇,告密時沒敢說太清楚,只說是李才蓮。那天黎明,一隊白軍乘著薄霧未盡,躡手躡腳地來捉拿李才蓮。提心吊膽地在屋里屋外搜查一番,卻只見李才蓮的老婆,氣就不打一處來,保安團長刮了告密者兩個耳光,一窩蜂地走了,順便捉了幾只雞鴨。原來,當局對李才蓮的老婆并不感興趣。

李才蓮的父親捂著火燒火燎的臉,悻悻地在竹椅上坐了半個時辰。心里窩著一股火,他想,當官的不要就算了,標標致致的池煜華,賣給人家做老婆還是值幾個錢的。

這一次鬧劇,池煜華失去了最后一次與李才蓮相逢的機會。那天黎明,李才蓮的隊伍恰巧途經興國,他帶著一名警衛員順便回來探家,隱在李溪河的橋墩下,遠遠地發現了那群喧嘩的保安團。隨即迅速轉移。后來,池煜華洗衣來到溪畔,終于看見了李才蓮留下的字跡,橋墩巖石上劃著遒勁有力的兩個名字“池煜華、李才蓮”。顫顫抖抖,涉過溪水,她把臉貼在那塊巖石上,從熟悉的字跡感觸到丈夫親切的體溫,并且揣想出這筆跡中的一串經歷。千思萬念,時時刻刻等待的夫妻相聚,就這樣于無形中失之交臂,淚水沿著橋墩涌流進小溪……

更大的災禍又來了。李才蓮的親父后母急不可耐地要處理池煜華,四處牽線,連價都不還,45塊銀元就把她賣了。少了個池煜華就少了個將來會分財產的對手。

買人的、賣人的和\"在場人\"三方相聚,在掃案鋪紙書寫賣身契時,池煜華聞訊大吵大鬧起來:\"你們敢賣我,我就當場死給你們,才蓮有一天會來找你們!\"

騎虎難下,被請做“在場人”的李家老族人,房下公公提出反對。

“李才蓮又不是你名下的人,你們有什么權賣池煜華。二十年前你哥哥死不瞑目,你媽媽做主,你親口答應把才蓮過繼到你哥哥名下,你哥哥才閉上眼睛。那回也是請我當‘在場人’。當了那個在場人我就不能當這個‘在場人’,我還要阻止你賣人!”

池煜華沒有賣成,卻是作為這個家庭的“別家人”留下。既是別家人就不能留在這個家。池煜華被無情地攆出生活了十幾年的李家門。

離開家,一個年輕的女人能去哪里?

無處可去的池煜華不能進家門,就撿三塊卵石在家門外屋檐下角落里壘一個灶,晚上煨著灶火過夜。大山里的夜冷,冷得實在睡不著覺。她就望李溪對面的那條小路,小路在月光下很白,多么希望小路上過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李才蓮!

多么寒冷的天氣呀,懷胎十月的池煜華用砍來的松枝遮風,地上鋪著稻草遮寒,緊緊地煨著灶火生下了一個女兒。流了多少血呀,涌流的血水浸濕了稻草,又流向灶灰把灶火都浸暗了,全村的空氣中就漾著一股濃濃的血腥。

痛苦中煎熬的池煜華不但不敢請人打幫,連叫都不敢大聲叫喚。按客家風俗,女人生孩子很\"兇\",會給屋子和不意撞上的人帶來兇氣。怕別人攆,痛得死去活來的池煜華連叫喊都不敢,痛得她實在受不住時,眼睛望了河對岸心里發恨地呼喚:\"李才蓮,李才蓮──你怎么不死得回來--\"還有一個轉移疼痛的辦法:牙齒咬著揩汗的布使勁、使勁。可憐池煜華生下小孩后,一團布被咬得像一團腌菜一樣稀爛。

有了孩子就有了依托,盡管會招來親父后母更多的咒罵,但她已經習慣了。罵有什么關系,罵又不會痛。有了孩子就多了一張要吃奶的口,平常池煜華吃了上頓沒下頓,瘦得一把骨頭哪里有奶。沒有奶拿什么養活這張口呢?好在那時不少做母親的都沒有奶汁。幾天后,池煜華學會了用米湯喂孩子,用嚼碎的飯哺孩子。盡管孩子瘦得皮包骨,她仍感到欣慰,自己雖然艱難,畢竟為李才蓮傳了后。有了\"后\"就有了一重力量。每當她披星戴月地勞作,干活干得實在受不了時,她就想:堅持等,再苦再累也值得。待明天與才蓮見面,自己可以交給他一個女兒,一個驚喜呀。

女兒是她愛情的結晶,是她的寶貝她的希望,她的寄托她的生命。

可是,嚴霜偏偏專打獨根苗,就在女兒三歲那年,卻患了麻疹突然病逝。活蹦亂跳的一個女兒,從一尺多長長到兩尺多高,李才蓮連見都沒見過,抱也沒抱過,怎么說死就死了。池煜華抱著閉緊雙眼的女兒哭了三天三夜,哭盡了淚水哭出了血,直到抱著的孩子發出一股味來才埋進后龍山的一棵樹下。人都說,天道憐窮呵天道酬善,可是,天呀天,你怎么不憐憫池煜華,不酬酬池煜華呢?

光桿一個的池煜華不能窩在家里死等了,她要主動出去尋找。掩埋女兒的第三天,池煜華在臉上抹了一把鍋底灰,懷揣著那面小方鏡,拎著一把柴刀出走了。沿著熟悉的路,沿著走過的路走進聽說過的路,走進沒聽說過的路,人海茫茫的路,荒無人煙的路……世界上怎么有這么多的路,世界上怎么就沒有一條通向丈夫的路?! 江口鄉她到過,于都縣、寧都州也到過,天下能有多大?我就不相信會找不到自己的丈夫。到過這么多地方的女人在茶園鄉還找不到第二個。

池煜華一路砍柴一路找,許多山村,她都寄居在孤寡人家,這種人家都是丈夫或兒子當紅軍,對她富于同情也主動給予關照,并提供消息等。有一次,聽說某地游擊隊與白軍在打仗,她冒著危險趕去。戰斗已經結束,只有幾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具尸體一具尸體地察看,沒有看到李才蓮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尋了一個空穴,把幾具尸體拖了進去,然后用石頭堵住洞口。做完這些,她遍身是血是痛,也是一個傷員了。

一路打工一路尋,一路乞討一路覓。因為擔心李才蓮回來找自己,兩邊錯過,她一年后回到教富村,然后又出去又回來又出去。整整尋找了8個春秋。大路邊、屋檐下、柴草棚、廁所里都度過不眠夜。夜深人靜,她常掏出小方鏡睹物思人,星光、月光映著鏡光。

錚亮錚亮的小方鏡變得模糊斑駁,四邊的邊框早已經銹得烏黑。天涯茫茫路茫茫,池煜華的心在天涯、在路上。哦,李才蓮李才蓮,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李才蓮,你知道嗎,我天天都等你,你怎么不回來呢!每日每夜,池煜華都對著鏡子詢問、傾訴。唱慣了\"擴紅歌\"和\"興國山歌\"的池煜華,對著鏡子,日日夜夜在路上哼念著望夫曲。

你說過會回來

我就等你

拼命地等呵

等人真不容易

吃飯嚼著憂傷

睡覺睡著焦急

淋著冰冷的冬雨

我生下了你的小女

小女等呵等不及

可憐三歲就命歸西

等呵等呵

黑發轉白頭

嫩臉變皺皮

等到大家都忘掉

不再等人了

等到世上完全死絕

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等到和我一起等的人

都已遠遠走離

等呵,我拼著命等

用盡全身氣力

等呵,我一定要等你回來相聚

……

8個春秋,整整一個抗日戰爭的時間一晃而過,她獨自流浪,進行了一場尋覓的征戰。

苦難,灑落在她身上,也灑落在她的四周,灑落在她四周也就是灑落在她身上。1943年,李才蓮的父親患病癱瘓,這曾無數次折磨過池煜華的老人,落難時卻沒人搭理。還是池煜華回來一勺飯一勺湯,一把屎一把尿,苦捱苦做侍候公公直到其死。喪事,后母不管,同父異母的弟弟不管,池煜華當然也可以不管,可是,如果李才蓮在家會不會不管呢?會管。于是,池煜華代夫當孝子,東奔西跑請道士念經超度亡靈,請鄉親抬棺上山,在墳前為他哭山。

數年后,池煜華又再次送走了虐待她的后母。送走了一個又一個老人,撫養大一個又一個弟妹。池煜華獨自承受著漫長的人生苦旅,承擔著本應由兩副肩膀支撐的家庭重負……

九、池媽媽什么都可以失去,唯有一個夢

接觸多了,也感覺到了池煜華媽媽性格中固執、倔強的一面。

那次我們搞電視片紀錄片的錄音,山人當導播,要她唱那幾句等待的歌詞。“哎呀勒――喊我等你就等你,等人不容易,既然等了你,我就要等下去。”

可能是由于習慣原因,池煜華媽媽總是唱成“哎呀勒――喊我等你就等你,等人就不容易,既然等了你,我就要等到底。”

反復了五六遍,山人就有點發急。“你怎么,老把‘等下去’唱成‘等到底’呢!”

池煜華媽媽沒發急,但口氣也挺硬“‘等下去’‘等下去’,不就是‘等到了底’!”

山人何等聰明,一向以反應迅速見長,那一瞬就愣住了,愣了約有十秒鐘,“呵呵,你這是在和我爭論語法呀?!”眾人聞言哈哈大笑,竟是依了池煜華媽媽,就唱成“等到底”了哩。

興國縣爆出了個大冷門:李才蓮是茶園鄉教富村人。其妻子池煜華還健在。

池煜華媽媽逐漸出名了,史學界及新聞界的同志喜出望外,如同發現一座金礦,刻不容緩地向教富村撲去。先后有中央及地方20多家新聞單位前往采訪。面對池煜華,那些見多識廣記者都深深地感到了心靈的震撼。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60周年的日子里,中央電視臺一、二、四頻道多次播出有關池煜華的專題,許多省電視臺、報刊相繼作出報道。

輿論大嘩中,上海某企業還捐資一萬元,村里用這筆錢為池煜華蓋了一間小屋,因資金不夠,只蓋成了一間無門無頂的“爛尾屋”。她很高興地帶我去看這小屋,說等有了錢,再搞一搞就能住進去。

環境在不斷地變化,信息在飛揚,讓人眼花繚亂。池煜華媽媽畢竟是個鄉下女人,見了別人吃香,也會抽搐鼻子。

那段時間,興國縣里另一名叫謝水蓮的紅軍女山歌手,到北京天安門唱山歌,走南闖北,影響蠻大。于是就有人在池煜華媽媽面前燒火,說要唱山歌才吃香。

有一次,池煜華媽媽就對我說,“謝水蓮會唱山歌沒什么,我也會唱山歌。”得到我的贊許后,她就唱:

“哎呀勒――洋號一吹麻啾啾,揚名揚聲打贛州,城里一群白蟻子,城外一群紅雞公,啄他一個不留蹤!”

她的歌聲拖腔很重,像從很深的地層冒出來,綿軟中透著蒼涼、激越,這是一首原汁原味的紅軍歌謠,在以往的文字記載中還未發現過。對她的唱歌,對她唱的歌,我十分驚喜十分感動。之余,也有一點點憂慮:池煜華媽媽,你對謝水蓮的顯赫羨慕,甚至于有點妒忌。可是,媽媽,你什么都放得下,何苦為別人那一點排場動心,要知道,那排場很可憐,不值得你動心哩。

許久,造屋的后續經費并沒有如愿而來。池煜華媽媽有點等不及,就直接住進了未經粉飾,墻壁仍然赤膊的“爛尾屋”。

我又帶人去看望池煜華媽媽時,她很興奮地講述自己的故事。聽得出,經過打磨,許多情節比以前更動人,形象更高大了……有點像“講用”――先進事跡介紹。我知道,這是經歷了太多采訪和拜訪的緣故。而最讓我擔心,是她引以為驕傲并反復提到的事情。

“縣里某某官來看望了我,拉著我的手好久,叫我以后要錢、要辦事情,都可以去找他解決,哎呀,好熱情好親切喲――”

池煜華媽媽有點眉飛色舞,可就在她搖晃著的腦袋后面,未粉飾的“爛尾屋”里,幾面赤膊墻壁上,早已生出大塊艷艷的綠苔蘚,像貼著一幅幅中國地圖、世界地圖。

我的心很難受,在不斷地往下沉。媽媽,你不要以為他們那話一定是真的,這赤膊墻壁上的苔蘚他們一定看到了,卻什么也沒表示。他隨意說的過場話客氣話,也許在異地重復過幾十次幾百次,你卻當了真,當了真那句話也許就是謊哩。但我什么也沒對媽媽說,但愿她不會去找那個人開口,那就好,那句話就永遠是個夢。

我知道池煜華媽媽,有夢比沒夢好。她這一生,什么都可以割舍可以失去,唯有一個夢哩。

十、等你到永遠,永遠有多遠?!

春去春歸,寒來暑往。在望眼欲穿的盼望中,革命終于成功了。1949年8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18軍開進了興國縣。解放軍就是當年的紅軍。消息傳來,池煜華梳頭洗臉稍稍整理,連夜跑去打聽丈夫的下落。她在高興圩邊,部隊必經之路上守望、打聽了3天,既沒有找到丈夫也沒有丈夫的準確信息,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消息。

\"同志,你見到了李才蓮么?\"池煜華對所有的部隊都發出同樣的提問。

\"在后面的部隊。\"幾乎所有的軍人都這樣回答。

池煜華并不灰心,有一位當官模樣地對她說:“還沒有解放全中國,也許是帶部隊打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話池煜華相信。還沒有解放全中國,革命就沒有成功。才蓮就沒有這么快回來。紅軍畢竟回來了。池煜華知道久久期盼的郎君就要團聚了。但別人的丈夫都回來了,自己的丈夫怎么還不回來。她逢人就問,不厭其煩地打聽丈夫的消息。

“革命還沒有成功。”問多了問煩了,有好心人便用善意的謊言安慰她,“現在抗美援朝,你丈夫帶兵在朝鮮打仗,打完仗就會回來。”

別人當紅軍的丈夫做了師長、軍長,風風光光,榮歸故里,她看了心里悵然若失。不過,她并不嫉妒,自己丈夫家的祖墳風水好,官也更大,事情當然忙。工作上鬧了矛盾,身邊也有人故意譏刺說:“你丈夫在外做了大官,不要你了,你是沒人要的。”每當這時,她聽了特別特別難受,會幾夜睡不著。

也有一些關于李才蓮的信息,讓她千里尋夫,更備受煎熬。

有一回,她聽說李才蓮在戰爭中重傷,被某縣深山中的老百姓救活,那家百姓就把已經殘疾的他留做女婿。池煜華不大相信這信息,按說,李才蓮是貴人,不至于有大礙。不過,她也無法不信,畢竟李才蓮久久不歸,輾轉數月,她決定去探望一番,眼見為實。

深秋,池煜華如走親戚般挑著一擔篾籮筐,里面盛著油燒的薯米果、芋包子、燈盞糕,和竹篾串著的一串串雪白的炒燙皮……四、五天的路途,無數種猜測。

她想通了,她不是小氣的人:李才蓮應該是自己的丈夫,但情理相通他也可以是別人的丈夫:也許因為人家救了李才蓮的命,李才蓮在知恩圖報;也許是他殘疾了,無法行走,不能回家;還有一個可能是……下了車,步行在荒僻大山里,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山道,一座大山折皺處,有一個五、六戶人家的寨子,她詢問著找到了李才蓮的家。

那里,一處農家小院,李才蓮拄著雙拐背著身子在喂雞,嘴里發出一串喚雞聲:“咯咯咯咯——”身邊圍著兩個小孩。

\"才蓮才蓮——\"池煜華失聲叫喊起來,淚雨滂沱,嗚咽如吼,放下籮筐擔子,擁了上前。

李才蓮轉過身子,\"啪嗒——\"一對拐杖跌倒在地,兩人擁作一團,抱頭痛哭,嗚嚕嗚嚕哭泣作一團。許久,旁邊一個女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哭泣告一段落,二人仔細一打量,卻并不認識。

\"怎么,你不是李才蓮?\"

\"是啊,我是李才蓮呀。\"

\"你參加過紅軍?\"

\"是啊,我是參加過紅軍,打仗時負了重傷。\"

是的,他是李才蓮,也是紅軍李才蓮,但卻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李才蓮。池煜華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尋找到的第幾個李才蓮,第幾個非李才蓮。

“老妹生得嫩蔥蔥,

可憐年少沒老公,

好比園中芥菜樣,

節節開花肚里空。”

鍋底灰和爛衣衫擋不住靚妹子的美麗。興國是中國的山歌之鄉,擋不住的情歌白日黑夜都漂泊在池煜華耳畔。

“二十過哩三十來,

還不戀郎也是呆,

等到老妹年紀老,

開口請郎郎走開。”

期間,有幾十人向她求婚,有7個壯實的青年與她聯過婚姻八字,都被不講常情,只認死理的池煜華一一回絕。

\"我有老公,怎么戀郎!\"

漫無邊際的歲月,漫無邊際的等待。經過了漫長的生命煎熬,今天,她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但這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呀,這是一個比沒有結果還更殘酷的結果。

\"不,才蓮沒有死,才蓮決沒有死!\"

池煜華鎮靜下來,十分堅定地否認了才蓮的死訊。她奔向墻角一口沒上漆的木箱取證據,是的,她的話絕不是毫無根據。她曾寫信給全國婦聯主席蔡暢,曾寫信給共和國主席毛澤東,都得到了認真負責的答復。

這是一口無漆的杉木箱,歲月浸染,白木箱已經烏烏發黑。她從箱底翻出了李才蓮的來信。信紙、信封、郵票、郵戳都證明她1933--1934年的歷史。這三個信封后來多次被郵電部借去參加郵展,成為我國最珍貴的郵品。最珍貴的郵品內蘊藏的也是我國革命者一份最珍貴的情感。

“才蓮走時說了,幾十年后他一定會回來和我夫妻團圓……”

一言九鼎,這就是李才蓮、池煜華的婚誓,這就是他們的生死契約!為了這一句話,池煜華就心甘情愿地苦苦守候一輩子。她從木箱里取出了一件白洋布對襟褂子,這件褂子是李才蓮與她結婚時送給她的禮物。平日舍不得穿,只舍得看,看久了看臟了,就小心翼翼洗一把。半個多世紀了,心上人送的心上物還完好如初。

見心上物如見心上人,幾縷溫馨,一股柔情還久久在她心間駐留。

“才蓮沒有死,他一定是在臺灣做黨的地下工作。”

池煜華從箱底翻出了她寫給毛澤東同志的信,和毛澤東批轉給蔡暢同志的信以及蔡暢給她的回信。她甚至還翻出了一封寫給臺灣李XX先生的信……

池煜華尋找出一本黃得發黑的筆記本。尋找、尋找、尋找。半個多世紀中,池煜華曾通過各種方式無數次地尋找李才蓮,這個筆記本有她尋找的一串串足跡,這里面有她--一名普通婦女連通共和國最高領導人的縷縷真情。

1953年春,池煜華作為蘇區婦女干部前往南昌\"八一革大\",參加省婦聯舉辦的培訓班。一有機會,她就四處打聽李才蓮的下落。有人給她出主意,按道理你丈夫也應該是個大官了,你何不寫信問問毛澤東主席呢。

毛澤東當主席了。對,我應該寫封信問問他。他認得李才蓮又有文化會寫回信。

池煜華果然請人代筆寫了一封信給毛澤東主席。毛澤東主席將信批轉給中國婦聯主席蔡暢。不久,蔡暢就給池煜華寫來了回信:……你給毛主席的信已經轉給我們辦理。關于你尋找愛人李才蓮的問題,我們已將你寫的簡史,轉給軍政委員會總政治部……希望你要耐心等待,安心地工作……

這就是說,李才蓮會回來!

哦,這是多么激動人心的回復,又是多么真實可靠的消息。來自共和國最高層的答復,使池煜華認定李才蓮是在進行一項偉大而秘密的工作。這是什么工作呢?所有的朋友都為她高興,幫她猜測。蘇區革命時,蔡暢任江西省委組織部長兼白區工作部長時,李才蓮曾在她手下的白區工作部兼職工作過。那么,李才蓮現在是否還搞白區工作呢?反復猜測的結果只有一個:李才蓮現在臺灣做黨的地下工作。

臺灣在哪里?有人給池煜華找來了地圖。經人指點,她看到了臺灣與大陸隔著一條大海,但池煜華并沒有大海的概念。她說: \"哦,不會遠,是兩對河子。\"

此后,池煜華平心靜氣地等待、守望。

等待,也不是在白守空活,幾十年間她先后擔任了區婦聯主任、副鄉長、村婦女主任,一直干到73歲。作為一個老革命她放棄了所有的晉升機會。不管職務升降,只愿守望村頭。她知道,丈夫隨時可能回來,自己不能走遠,再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了。

67年來,池煜華不是白活空等,也并不僅僅是一個家庭婦女。

67年來,她住的土房低矮、潮濕、黑暗,窮得沒有任何電器,蚊帳也沒有一頂,連一張像樣的板凳都沒有,只有一口黑糊糊的鍋里煮著菜雜飯。幾十年間,她獨自掙扎,有時常年填不飽肚子,在饑餓中煎熬。可她挺著干癟的身子竭力工作,從牙縫里擠出錢來支援國家建設。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的墻上卻醒目地貼著工工整整整19張獎狀:土改積極分子、認購國債積極分子、統購統銷積極分子、養豬模范、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幼托模范教師、三八紅旗手……她說李才蓮在前線拼命,自己也要在家里積極;李才蓮在外邊當官,自己也要在家里進步。她不能單單是李才蓮的老婆、愛人,更應是李才蓮真正的\"同志\",池煜華不但在為愛情而等待,而且在不懈地為理想而奮斗。甘甘苦苦,生生死死永不相忘,她的生活是多么的貧窮而富有啊!

67年,二萬四千四百個日日夜夜,是多么難熬的分分秒秒組成。她的情,她的愛,她的青春和美麗都忠貞不渝地融化在那無邊無際的等待之中。當代人難以理解,甚至不可想象這半個多世紀的等待。連池煜華本人也對這“愛的吉尼斯”感到震撼。是啊,總覺得李才蓮明天就會回來,怎么一等就等了這么久呢。許多的紀錄都是在無意中創造和刷新。等你到永遠和等你到明天其實是同一概念。

一晃數十年過去。九十年代,從講解放臺灣變成了講臺灣回歸。她屢屢向人打聽臺灣的事,也到過縣對臺辦公室打聽丈夫的消息:\"臺灣有沒有一個姓李的?\"對她不煩其厭,如癡如醉的詢問,又有好心人用善意的謊言給予安慰:臺灣政府的某某就姓李,可能是你丈夫的化名。

雖然還不懂什么倒計時,也許沒有任何人更真摯更急切地盼望臺灣回歸。“

“李XX”。情到深處人癡迷。池煜華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化名”。聽說和臺灣可以通郵,經過再三思索,行動日愈遲緩的池煜華于86歲那年,終于悄悄地給李XX寫了一封信:“臺灣省李XX收”。圩日,她將信投入了圩鎮的郵筒里。

親愛的李XX你好

我是你的結發妻池煜華。不覺離別六十二固(個)年哪,也未曾見面,

在寧都分手,我就是回家中我是決心要到江西省土地部工作,因為德(得)

到了病我就是不能前去工作哪。我也未曾告訴您,只是我的錯誤和缺點請您

多多泉里(原諒)……

言太多,筆太鈍,如泉如瀑的情怎么寫得下來!池煜華要告訴李才蓮,他不但有了兒子,還有孫子、孫女。

46歲那年,池煜華絕經了。獨身一人的她十分難受,自己對不起李才蓮沒有生下兒女,但革命者李才蓮不該絕后。于是,她起意給革命者續香火,四處張羅為李才蓮領養一個兒子。可是,農村自古以來重男輕女,誰愿意把男孩子送人呢!再者,領養就是結親,你一無權二無錢三無勢四無勞力五無家境,自己的日子都過得一貧如洗,人家把孩子送給你能有什么貪頭呢。

十多年努力,池煜華年近六旬才領養了一個男孩。好手好腳的男孩領養不到,她領養了一個手殘、腦癡的殘疾孩子。一個人的飯分給兩個人吃,池煜華生活得更苦了。再苦再累都不在乎,池煜華自小就是苦累出來的。

去縣里打聽李才蓮的消息,有的干部說她總穿爛衣服是污蔑黨,她便冷冷地還一句嘴:你知道什么是黨嗎!。

按道理,池煜華完全可以吃得好點,可以不穿舊衣爛衫。即使李才蓮任中共高級干部的身份不被確認,池煜華本人任中共楊陰縣委巡視員的歷史也明明白白寫在縣志上。按政策她可以享受老干部的待遇。可是,她沒有向黨伸手。光會向黨伸手吃得香,穿得光的人才不配做黨員,才是給黨臉上抹黑。

李才蓮不死就是活著,不是活著就是死。是死是活都得用自己的力量為革命續香火。十幾年后,池煜華用節省下來的近萬元為殘疾養子找了個傻女人做老婆。為此,她讓出自己的“洞房”(名副其實黑洞洞的房),給養子做洞房,自己則搬到原先的牛欄里住。

真是雪上加霜呀,八十多歲的池煜華又成為了三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隨著年齡的增加,肩上的擔子也在增加。媳婦生了一個小孩,她就成為四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媳婦生了三個小孩,她就成為六口之家的主要勞動力。后來,她享受烈士妻的待遇,每月領五元錢的補貼,隨著時間推移,五元錢增加為八元,十元,十二元……一百多元。這,就是支撐六口之家最主要,最穩定的收入。

作田、種菜、砍柴、養豬、洗衣服、把屎把尿帶孩子,常常她一邊抱著孩子燒火做飯,一邊把干癟的奶頭塞進孫子嘴里堵哭:\"喔喔喔,我仔不哭--\"。又當老奶奶又當老媽媽……80多歲時她還挑柴走50多里山路到縣城賣。鄰居們告訴筆者:她的傻媳婦不但不知道愛護含辛茹苦的婆婆,有時還不讓其吃飽飯。有一次,筆者來到山村采訪池煜華,她已病了十幾天,整整三天粒米未進。為了給革命者李才蓮續一脈香火,池煜華過著非人的生活,把自己折磨得早已不成樣子。滿頭白發的池煜華被生活的擔子壓得越來越矮,又黑又瘦又小。她堅守的信念和意志卻從來沒有絲毫改變。

“不,才蓮沒有死,才蓮決沒有死!”

池煜華又一次十分堅定地否認了才蓮的死訊。她的堅定她的證據使黨史辦的同志寧可對自己的傳聞產生懷疑。

“這里,就是在這個門檻,他站在門檻外,我站在門檻內。才蓮指著天地發誓,要我等到他來,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一百年他一定會回家來跟我團圓,在這里兌現誓言。我也請了天地老爺作證,一定會在家里等待他回來,等到一百歲。對天發了誓的就要做到,對天發了誓的就一定會做到!”

“這個門檻”--這是一道驚心動魄,舉世無雙的門檻呀!

由于池煜華天天踩檻探望,原本三寸厚一尺高的門檻已經磨出一道彎彎的大弧,弧底還有一寸多就要穿幫了。這道歲月磨損的門檻,不就是池煜華磨損的青春和命運么!(在采訪中,望著危危欲折的門檻,筆者十分心懸,突發奇想:這門檻就是池煜華的化身,門檻斷了,她也會消殞。)

十一、那黑洞洞的大眼睛,仍在默默守望這世界

“你說,才蓮會回來嗎?”池煜華媽媽撩起骯臟的衣襟擦拭淚水,一雙冥蒙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筆者問。我知道,這是她思想了很久的問題,卻始終沒有問出來。多年相識相交,我們已經如同家人,她信任我,在某個問題上也許她只信任我。

“應該要回來的,”我有點兒猶豫,又十分堅定地補充說:“一定會回來!”

淚水,順著池煜華皺紋密布,長滿老年斑的面龐汩汩流淌。她的眼珠有些混濁,聲音有些喑啞,卻仍舊透露出堅定不移的信念。

“我的耳朵很好,什么話都聽得清;眼睛很好,還會穿針線;腳也很好,可以走十幾二十里山路。我沒有等到才蓮回來就不死。我要等他等到臺灣回歸,等到一百歲,一百歲他還不回來我也還要等,一直等到他回轉來。”

白發蒼蒼,臉龐的皺折如同大山的折皺般深刻。歷盡滄桑,91歲的池煜華清癯瘦削,鐵骨錚錚,她的吶喊依然洪亮,伴著山風在河谷、山川間回蕩。

門檻內黑洞洞的屋子至少也有二百歲了,散布著一股淡淡的銹味。鍋里\"卟嚕卟嚕\"煮著大堆的豬潲,墻角落擱有一只散發濃烈氨氣的尿桶,歇息著數百只蒼蠅、蚊子的墻壁上貼著十九張獎狀,屋外傳來陣陣架子豬愉快的“吭吭”聲。

等待,在繼續進行,信念比鋼鐵還堅硬。她等到了她能夠等到的東西,她沒有等到她等不到的東西。

不知是多少次造訪,我最后一次踏著李溪上的虎跳石離開教富村時,已經物是人非,新世紀第5個春天正東風浩蕩。

那流水般的年華,一晃又是8年過去了,歷盡坎坷的池煜華,如今已安詳地躺在后龍山上,她干瘦的身軀已然與龐大的后龍山形成一體。可清晰地看見,溪畔這座高高的大山,有一顆圓圓的隆起的大弧,遠遠望去,那圓圓的隆起的大弧,猶如黑洞洞的大眼睛在默默守望這世界。

我常常想:那是凝固了的池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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