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作為權力分析的歷史話語

摘 要：福柯于1976年在法蘭西學院開設公開課程的講稿后被整理成為《必須保衛社會》一書，書中他提出“戰爭是否可以成為權力關系的分析器”這一論題。此處的“戰爭”依舊是福柯從對歷史話語的分析中提煉出來的，旨在通過挖掘“永恒戰爭話語”，更好地對權力進行定位與測度。這是福柯對他自己過往研究的一次總結性反思，正式地表述他所創建的“權力譜系學”的內涵，同時，也是一次理論嘗試，推動他的反主體哲學進一步向前發展。

關鍵詞：戰爭；歷史話語；權力；分析

[中圖分類號]：D0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6-0198-02

1976年，作為法蘭西學院思想史教授的福柯開設了與往年一樣公開課程，向公眾講授自己正在進行的研究課題與相關成果，之后人們將這一年的講稿整理出版，書名為《必須保衛社會》。這本書在時間上位于《規訓與懲罰》與《知識意志》之間，是一個明顯具有過渡性質的研究成果，其中既有福柯剛剛完成（《規訓與懲罰》于1975年出版）的微觀權利分析理論，又適度開啟了他之后著力鉆研的關于生命權利（《知識意志》于1976年出版）的理論視域，被研究者認為是“戰略性的：這是某種停頓、暫停、轉折的時期，也許他在此評估了過去涉及的道路并勾畫出即將進行的研究路線”。但《必須保衛社會》并不能說是一部毫無建樹的輔助性文獻，福柯在其中論述了一個頗具新意的關鍵論題：戰爭是否可以成為權力關系的分析器？依舊是微觀的離散性的從歷史話語中挖掘出的權利分析，但在這里，福柯引入了“戰爭”這一概念，從而讓他的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了一定的系統性與構建意味。

福柯的研究向來是離散的、碎片化的，他從各式各樣的話語中——有法律案宗、歷史文獻、醫學案例、哲學論著，甚至是文學作品——挖掘提煉出以往被人忽視或有意遮掩的意義。他的分析中沒有一個既定的預設的邏輯前提或形而上學中心式依據，這也正是他一直有意抗拒的，即使是按照歷史時間的路向來展開論述，那個時間的軸線也通常是模糊地、不嚴格的。這便成了人們經常詬病福柯思想的一個點。然而，在看似隨意的取材中，福柯總能在材料中找到他想獲取的意義，為自己的論述服務，而在意義的推演上，福柯是嚴謹的、一絲不茍的。福柯自稱為“瞎子經驗主義者”，首先他是一個經驗主義者，所以他的理論出發點不會是某個理論、概念，而是紛繁龐雜的各式話語，其次，“瞎子”應該意指他理論的去中心化、反體系化，這是他的理論訴求，也決定著他理論的后現代品質，使他總試圖去關注邊緣性的論題，使其無法被確切地定位。反理性、反主體中心主義不是他的理論成果，而是在理論之前就制定好的姿態，而且這個姿態還是否定性的，“局部化批判的這個最主要的特點實際上指出一種自治的理論成產，而不是集中化的，也就是說它不需要統一體制的認可來建立它的有效性”。福柯一開始就拒絕依附于一切權威式的中心，“自治的理論成產”是他研究方式最貼切的定義，當然，還有一種較為正式的稱謂：譜系學。福柯把“譜系學”稱為“博學的知識和局部記憶的連接”，“這種連接導致建立一種斗爭的歷史知識和在目前的策略上對這種知識的利用”。在這里福柯已經明確地樹立了譜系學即他的理論的斗爭的姿態。“譜系學，準確地說是反科學”，“指知識的造反”，“是首先反對集中權力的作用”。僅僅有姿態是不夠的，福柯試圖挖掘出每一個歷史細微處所暗藏的戰爭以及權力關系的抗衡。通過這種方式，福柯將他的理論研究與歷史的真切狀態作了嫁接與貼合。

《規訓與懲罰》是一部關于權力的著作，但人們從中看不到任何一句關于權力本身的靜態的概念化定義，而是在細致地展示權力在被實施的最后一個環節所呈現出的力量與狀態，它的運行機制，如何被技術化以及權力的承受者如何成為馴服的主體。福柯所論述的權力不再是一個具有主體意味的概念，而是一種力量的展現，它是真實存在的。真理的話語同樣涉及權力，而福柯在試圖顛覆真理與權力的關系。“我們屈服于權力來進行真理的成產，而且只能通過真理的成產來使用權力。”這種觀點中，權力已經掙脫了真理的管轄。在以往的話語中，法律規則由真理效力而制定，權力機制又是法律規則的展現。統治權只是法律話語，而統治比統治權優先得多。福柯著力區分了“統治”與“統治權”的差異。“統治權”是關于統治的權力，而“統治”本身即是權力。前者是權力的展現形式、法律角色，在不同企圖的話語中，它會呈現不同的價值取向。而后者就意指一種力量、意志，甚至是一種“懲戒”。基于這種區分，福柯得以開辟新的權力分析路向：權力不是統治權力從上往下的意義灌輸，而應“在權力運轉離法律愈來愈遠的極端處把握權力”；不應在權力的中心去質問它的意圖，那與權力無關，而是向處于外圍的多樣的個人提問，因為他們是被權力的作用構建起來的臣民，他們是權力的直接承受者，有著被權力捏造出的模樣；不要試圖靜態地分析權力，“應當作為流動的東西，或作為只在鏈條上才能運轉的東西加以分析”；權力不是固著的，簡單粗暴地運行的，應去分析它是如何移位、展開、變形，如何被投資、被兼并；權力不需要意識形態的伴隨和建構，它超越某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特定的政治背景、特定的意識形態，它擁有自己的知識與運行機制。說到此，表面上看，福柯的觀點已經明顯地與馬克思理論相左，但這里仍然需要區分“統治”與“統治權”，福柯所論述的權力已經剝離了觀念的理性意蘊，而純粹為意志與力量，所以這里的權力同樣優先于意識形態。

福柯試圖拋棄的是“哲學-法律”話語，而去挖掘“歷史-政治”話語，在權力分析的圖式中，他發現兩個對立的體系：契約-壓迫圖式和戰爭-鎮壓圖式，這兩個圖式是相對于兩大話語的，福柯想要建構的正是后者，他認為真正的對立不是“合法與不合法之間的對立，而是斗爭和屈服的對立”。“權力的機制主要是鎮壓的機制”，“在政治權力之下，發出不滿叫聲的和運轉著的，首先主要是敵對的關系”。這里福柯自然地引出了“戰爭”的概念，并以此作為權力的分析器。表面上看，福柯只是將理論關注點推至處于極端位置的所謂“永恒戰爭的話語”，實際上，“戰爭”是建立在之前區分“統治”之于“統治權”的基礎上的，是一種絕對性話語的發現，這種話語是對“哲學-法律”話語的顛覆，只有在戰爭的話語中才能發現真實的力量關系、權力關系。“戰爭是制度和秩序的發動機”，“戰爭是和平的密碼”，在福柯的“權力就是戰爭”的語境下，制度和秩序只不過是權力的表現形式，和平只是戰爭的某個斷面，戰爭才是永恒的狀態和絕對的真理。“真理本質上屬于力量關系、不平衡、邊緣化、戰斗和戰爭。”在此，福柯呼應了之前對權力與真理的關系的分析，并介入“戰爭”這一更直面、更具體的分析路徑。我們很容易在福柯的理論中找到尼采的影子，兩者的理論確有一定的傳承關系，但福柯將這條權力分析之路走得更徹底，而且已實實在是地行動于自己的話語實踐之中。相較于自己提出的作為歷史-政治話語的永恒戰爭話語，福柯認為辯證法并不能作為這種話語的哲學變形，完全不是“矛盾和戰爭普遍的和歷史的運動”的話語的哲學結果，而“實際上是作為哲學-法律話語在古老形式中的復蘇和置換來發揮作用”。這里已經涉及哲學革命的問題，顯然，福柯認為辯證法對傳統形而上學的超越還不夠，而其意圖更為徹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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