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出身底層,是真正意義上的草根。草根帝王的最大優點或者說特點,就是對民間疾苦有著切膚之痛。按朱元璋制定的政策,明朝官員俸祿極低,以限制官員權力。但隨著明朝享國日久,作為直接與民眾打交道,事務性工作繁多且極易出問題的縣官,如果不挖空心思去撈取灰色收入的話,只拿朝廷發給他們的工資,恐怕就真的只夠買柴和水了。
沈德符就在《萬歷野獲編》里講,當時的知識分子一旦中了進士,第一是希望入翰林,第二是希望做給事中,第三是希望做御史,第四是希望當主事——這四個職位都是京官,不僅可以得享繁華舒適,更重要的是人在天子眼皮下,容易有升遷的機會。一旦被任命為州官或縣官,竟然“魂耗魄喪,對妻子失色”,乃至向主管官員求情,希望能免去這一任命。
進士們不愿意當縣官,舉人也把當縣官視作雞肋。因此,晚明時期,縣官一般都是年邁學荒的舉人或是更低一級的監生、貢生之流充任。這樣,朱元璋寄托了無限希望的基層,其主事者便出現了這樣兩種情況:其一,少數由進士充任的縣官,必然為自己沒能留在京城,入翰林當御史而深感煩憂,哪怕曾有報國之志,但眼看同年們由于分配在中央機關而迅速升遷,自己卻沉淪下僚,不免生出怨艾之心。這種情況下,他們對待工作的態度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拖過幾年后通過關系升職或是調到京城。凡事以拖延、掩飾、敷衍為要訣,保持表面上的穩定即可對上面交差。其二,多數由科場不得意的舉人和監生、貢生充任的縣官,自知在仕途上不可能再有多大的進步,千里做官只為財。這樣的官員,不過是把做官當成了一門生意。
崇禎元年,陜西大旱,澄城是全省受災最嚴重的地方。縣令張斗耀不僅不賑濟災民,反而催科甚酷——他之所以敢這樣干,一方面,他知道國家對官員的制度性要求早已是一紙空文;另一方面,他固執地相信,只要施以冷酷彈壓,無論多大膽的刁民都只得像溫馴的羔羊一樣任政府宰割。然而,當張知縣派出兵丁四處抓人索賦時,終于導致了“民不堪其毒”——原本就掙扎在死亡線上的老百姓,在張知縣的逼迫下,一個叫王二的人糾集了數百位農民。王二高呼:誰敢殺張知縣?眾人齊喊:我敢殺。如是者三,這群人沖進縣城,殺死了張知縣,從此嘯聚山林,成為陜北民變之始。官逼民反,歷史確乎千百次地驗證了它的真實性。
基層的潰爛一開始都是不引人注目的,都是統治者自以為不會威脅整體的星星之火。但量變引起質變,當越來越多的基層都陷入了潰爛的怪圈,無論多么體面堂皇的大帝國,也逃不脫垮臺的下場。(摘自《同舟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