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針對自巴門尼德到黑格爾的西方意識哲學對人的感官的貶低,馬克思充分肯定了人的感官能力和感官需要,認為人的感官是人的本質力量的表征。馬克思指出人的感官是自然界長期演化和社會實踐相聚合的產物,它具有未特定性、歷史生成性和社會差異性。但是馬克思從來沒有單純強調人的感官需要,而是把人的感官需要置于社會歷史中進行考察,認為人的感官需要和精神愉悅是合二為一的。當代大眾傳媒中出現的感官主義的傾向過度強調人的感官需求,極大的膨脹了人的感官欲望,對大眾的生活方式造成了諸多不良的影響。馬克思關于感官的論述對我們正確認識這一社會現象具有極其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大眾傳媒應當遵循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相統一的原則。
關鍵詞:感官;未特定化;社會差異性;歷史生成性;感官主義
中圖分類號: A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4117(2012)01-0112-02
引文:感官、感覺、感性、感性活動,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是一組密切相關的系列概念,關于感性尤其是感性活動學者們多有論述,甚至有人將感性活動與馬克思哲學的基本范疇“實踐”相等同。但馬克思關于“感官”的論述,卻很少引起人們的重視,筆者在中國學術期刊網中未檢索到關于馬克思對感官論述的文章。筆者認為,馬克思對“感官”深刻而獨到的論述對于我們有重要的啟示,尤其是對如何引導當前的大眾傳媒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擬對馬克思關于“感官”的論述作出粗淺的分析,并借此對大眾傳媒中的感官主義的傾向作出批判的分析,指出大眾傳媒應當遵循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相統一的原則。
一、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感官”的論述
感官,通常是指人的感覺器官,主要包括人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以及四肢。人首先是自然的存在物,自然界是人的母體,人要取得任何生產和生活資料都必須與自然界打交道,而人的感官是人與世界打交道的基本中介。但是,感官的這種重要性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在哲學史上,自巴門尼德的許多哲學家由于感性認識的相對性而懷疑感性認識的真實性,從而貶低人的感官。巴門尼德截然分割了“真理之路和意見之路”,柏拉圖甚至認為人的感官不過是對理念的“分有”和“摹仿”。近代西方哲學的主流更是極力推崇人的理性、意識、精神,貶低人的感官。機械唯物主義認為人不過是“稍微精細點的機器”,其實和主流意識哲學一樣,僅僅看到人的感官的自然生理特征,事實上是在貶低人的感官。
正是針對西方主流哲學傳統極力貶低人的感官、感覺以及現實的感性生活的弊病,馬克思充分肯定了人的感官能力,重視對人的感官需要的滿足,明確指出,“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機能。”馬克思還思考了人如何以自己的全部感官實現對自己本質的占有。“人的本質的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的耳朵,能夠享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的力量的感覺。”
馬克思強調人的感官是自然界長期演化和社會實踐兩個方面的聚合產物,處于未完成狀態,是在社會中不斷形成的,也是因人而異的。可以把馬克思論述的感官歸結為三個主要的特征:一是未特定化,二是歷史生成性。三是差異性。
(一)人的感官的“未特定化”。所謂“未特定化”“(unspecialization),按照《哲學大辭典》上的定義,是一個生物哲學人類學用語,指人的器官等未因環境等因素而特定化,與“動物的特定化”相對。 動物的器官適應因生存條件的需要而特定化,動物的本能也規定了它特殊的周圍環境。而人作為一個生物有機體則以未特定化為標志:人沒有特殊的器官對應特殊的自然對象;沒有諸如利爪、堅齒等天然的生態特征去應付自然環境的挑戰;人又是發育不全的,天生的本能缺陷使他只能在群體的精心照料下才能生存。但這種否定性的未特定化卻蘊含著人肯定性發展的更高能力。正是由于人的器官的未特定性,人的器官才能被多重地利用;人不為本能所制約,故能從事創造與發明;人沒有獲得決定今后發展的一切遺傳,故能通過教育和自我培養發展自身。正是由于未特定化,人才有能力在活動中補償自己的缺陷,才能超越擁有自然武裝的動物,才能不為環境所封閉,而是面向世界開放,因而才能不斷生成和發展。
(二)人的感官的歷史生成性。人的感覺器官和感覺能力同人一樣,是未完成的存在,是自我生成、自我演變、自我發展的。就整個人類而言,雖然從遠古時代到今天,人們的體貌特征并沒有發生巨大的變化,但人的感官能力卻有了天壤之別。從個體的人來看,純粹生理的人如腦死亡的植物人的感官已經形同虛設,新生兒的感官也只有在今后的社會化過程中才能逐漸生成,沒有社會化的“狼孩”的感官也不是真正的人的感官。人的感官能力隨著社會實踐和交往而不斷變化,不斷完善,是面向未來敞開的,永遠處于不斷的生成過程當中。“人的感覺、感覺的韌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對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生出來的。五官感覺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歷史的產物。”人類通過勞動生產實踐和科學技術活動,把自然界作為自己“無機的身體”;人們創造了許多觀測儀器、交通工具、通訊聯絡工具等等,大大延伸和擴大了人的感覺器官的感受能力;人還通過與別人的直接和間接的交往,“以社會形式形成社會的器官”,從而大大增強了人的感官的感受能力。馬克思指出:“除了直接的器官之外,人還以社會的形式形成社會的器官。例如,同他人直接交往的活動等等,成為我的生命表現的器官和對人的生命的一種占有方式。”
(三)所謂社會差異性是指由于參與不同社會實踐、處在不同社會關系中而產生的人的個體感官能力的差異性。因為動物的感官是特定化的,動物的個體足以代表它的種族。正如俗語所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但人就其本質而言,“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正是人置身其中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實踐才造成了“現實的人”,社會實踐以及其中的社會關系是人的感官能力形成的現實基礎。“不言而喻,人的眼睛與野性的、非人的眼睛得到的享受不同,人的耳朵與野性的耳朵得到的享受不同,如此等等。” “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毫無意義,不是對象,因為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一種本質力量的確證。”不同的社會實踐以及人們所處的社會關系使得人與人的感官能力產生了個體的差異,但正由于個體感官的社會差異,才體現了個體的特性,形成了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從而使這個社會因差異而變得豐富多彩。
二、大眾傳媒中的感官主義傾向
馬克思的社會經歷中相當部分是從事新聞工作。1848-1849馬克思創立《新萊茵報》,發表了400多篇報道和時評。基于豐富的新聞工作經驗,馬克思充分認識到大眾傳媒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毫無疑問,今日大眾傳媒在社會和個體生活中的影響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其產品像食物一樣日益成為人們必需的特殊消費品,成為一種不可或缺的“基本生活資料”。
大眾傳媒豐富了大眾生活,促進了經濟的發展,加速了信息傳播,豐富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但是不無遺憾是:大眾傳媒中到處彌漫著感官主義的傾向。所謂感官主義是指極力強調人的感官以及感官享受,把感官享受抽象到脫離人的其他生活領域的程度,從而把感官滿足和享受作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
(一)大眾傳媒中感官主義傾向的表現及其對人們生活方式的影響
大眾傳媒中的感官主義傾向可主要歸結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隨著消費文化的大行其道,出現了大量的包括廣告在內的“生活方式報道”,對受眾實施感官物質的誘導。這種報道涵蓋了休閑娛樂、購物旅游、居室裝修、衛生保健、服飾化妝、烹飪美食等生活消費內容。
二是以大量的娛樂新聞和娛樂節目,服務于受眾感官享受。娛樂性新聞和節目,以娛樂、感官刺激壓倒信息和敘事,主要作用于人的興趣、感官和本能,供給受眾以消遣享受,呈現出明顯的媒介、文化娛樂化的傾向。大眾傳媒成為“快樂大本營”,進行著全社會的“歡樂總動員”,事實上是調用人們的感官、本能作為贏得收視率、換取商業利潤的資源,將商業邏輯運作深入到人的本能、欲望的層次,借人的快感滿足以增殖。
(二)對大眾傳媒中感官主義的批判性考察
大眾傳媒對感官的重視較之于以前純粹的意識形態的壟斷,在中國首先是文明、開放和進步的表現。因為人的感官能力是人的本質力量化的重要表征,馬克思十分重視對人的感官能力的培養,他思考了人如何以自己的全部感官實現對自己本質的占有。“人的本質的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的耳朵,能夠享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的力量的感覺。”人的感官欲求其實主要是社會和心理的,所以對感官的滿足首先表明了生活的豐富,現代人強調感官首先是在增強自我的豐富度,體驗多種多樣的生活方式,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改革開放以來,人們把目光從理想的天空轉向世俗人生,重視物質享受和感官快樂,重新確立了感性價值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和功能。應該說,大眾傳媒中的感官主義傾向,在客觀上釋放人的欲望,起到“讓生活美麗”的作用,體現了對于世俗人生和現實生活的關注,是對于此前物質貧乏、精神扭曲時代的一種反撥,一種進步。
三、人的需要是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的統一
大眾傳媒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生活中的感官主義傾向,將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置于一種異化的對立狀態,似乎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是水火不相容的。這種絕對對立的思維有其思想史上的淵溯。黑格爾以后的西方哲學出于對絕對理性的反撥,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那就是以感性反對理性、以感官享受反對精神陶冶,比如弗洛伊德對性的推重,叔本華對情感的強調,柏格森等對生命沖動的贊許。
但馬克思卻沒有將二者看作對立的兩極,馬克思認為人是一個全面的人,應該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質。”人不僅擁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而且也擁有不同于動物的“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愛”。 并且,馬克思還揭示了人們感官、感覺和精神對立的根源在于生產實踐和交往的不足夠發達而導致的勞動的異化,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截然二分,指出“只要人對自然界的感覺,自然界的人的感覺,因而也是人的自然的感覺還沒有本身的勞動創造出來,那么感覺和精神之間的抽象的敵對就是必然的。”可見單純地強調任何一個方面都是以簡單的二元對立的思維看問題,都不是對人的本質的全面、合理的理解。馬克思強調了感官,但也反對感官主義,指出純粹的對感官享受的強調是人的異化的表現,堅持人的感官的社會性,堅持人的感官享受與精神愉悅的統一。事實上,作為深刻把握時代的哲學家,馬克思一生都是在批判和反對私有制條件下由于勞動的異化造成的人的片面性。由于在資本主義社會,本來應該是確證人的本質力量的勞動異化了,所以居然造成這樣一種結果:“人(工人)只有在運用自己的動物機能——吃、喝、生殖,至多還有居住、修飾等等——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在自由活動,而在運用人的機能時,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動物。動物的東西成為人的東西,而人的東西成為動物的東西。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機能。但是如果加以抽象,使這些機能脫離人的其他活動領域并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
結語:大眾傳媒固然是一種快餐文化,但也不能因為是快餐就失去了營養。人的幸福不僅僅中止于得到和占有感官享受的那一刻,生存方式的本質是選擇和追問,是靈魂的澆鑄和自我的錘煉以及精神的巨大滿足。大眾傳媒因為它對個體、社會的廣泛影響力,更不能遺忘它對人類精神、文化的傳播的社會功能。在一個感官至上、娛樂至死的時代里,哲學應該如何與大眾傳媒相結合,如何發揮它的“精神牛氓”作用?這是哲學和大眾傳媒都需要認真面對的問題。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
作者簡介:孫潤國(1974—),男,江蘇省贛榆人,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張海燕(1980—)女,山東曹縣人,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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