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大亨沉浮錄

◎余芳倩

他曾是“中國民間石油第一人”，后來經(jīng)受牢獄之災，重審又被判無罪。在這個商人跌宕起伏的命運之中，也隱藏著整個國家發(fā)展的秘密。

龔家龍進了監(jiān)獄，和死刑犯關在一起，對于一個曾擁有兩家上市公司，曾被譽為“中國民間石油第一人”的商人來說，這無疑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但在三年多后，事情又出現(xiàn)了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

2011年初，龔家龍的案件由湖北當?shù)胤ㄔ褐貙彙｝徏引埍恍袩o罪。一年多的牢獄生涯，就像是命運給他開的悲哀玩笑。

但這個商人出獄后并未金盆洗手，不問世事。重回人們視野，他還是“不安分”，游走多國，收購數(shù)家石油公司。

“湖北最大的投機倒把商人”

1954年，湖北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在喜悅中迎來了一個嬰兒，起名龔家龍。17歲時，龔家龍就脫離了家庭，背叛了知識分子的家庭背景，上世紀70年代成為江漢油田石油井架上的一名工人。

隨后，龔家龍被調(diào)入湖北輕工業(yè)物資局。他膽大心細，頭腦靈活，待人真誠敢攬事兒，后升為車隊隊長。

上世紀80年代，計劃經(jīng)濟的體制下，買一袋米一匹布都需要指標。車隊需要一批車，沒錢，也沒指標。龔家龍卻想到了一個辦法。他主張從國外買一條廢舊的船。運到江邊，將船身的鋼板拆開，拿到上海、北京等地換汽車。

從這時候起，“交換”兩個字，便成了龔家龍的發(fā)家手段。

倒騰香煙為他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由于開車四處走，他聽說常德市卷煙廠正因為生產(chǎn)線上缺原料而焦急，他也恰好知道，千里之外的河南因煙葉的大豐收而欣喜。

于是，龔家龍把河南的煙葉運到常德卷煙廠，換來成品香煙。帶著車隊拉香煙回湖北賣。

一個月賺了300多萬元。這是香煙帶來的暴利，這也是龔家龍大生意的開端。

香煙的生意做到第三年，風向標變了。中國開始大規(guī)模打擊“投機倒把罪”，龔家龍被人稱為“湖北最大的投機倒把商人”，被審查了整整一年。“獎金、工資都沒有了。”

這是龔家龍第一次惹上禍事，但他并沒有因為安然度過而后怕。相反，他還想要干大事業(yè)，1988年，他徹底離開國企。

湖北省荊州地區(qū)生產(chǎn)生活資料產(chǎn)品經(jīng)銷公司是他的第一個公司。他又用交換手段，換來社會上急需的商品。冰箱、車輛、洗衣機等等。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時代，他賣什么都賺，兩年后，即身家千萬。

“我們可不可以上市”

很快，倒騰“冰箱、彩電、汽車”這樣的小生意，他已經(jīng)放不進眼里了，龔家龍迷上了石油。

他知道東北遼河油田有很多油，但運不出來。龔家龍又出大手筆，他買了個火車車皮，把油拉了回來。

“石油”成了他生意的“主旋律”。上世紀80年代末，海南島撤區(qū)并省，百廢待興。龔家龍趕到海南，建了一個大油汽站。

1989年，他成立海南龍海石油液化氣公司。后來，他又在湖北建立了荊州儲運站，在1993年更名為“湖北天發(fā)企業(y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石油是個大生意，他開始向朋友和生意伙伴募集資金。

很快，他遇到了時代給他的大好機會，那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股票興盛時期。他并不完全懂這“股瘋”的原因，但興奮地問自己，“我們可不可以上市？”

上市并不容易。當時的中國，沒有投資機構在屁股后頭追著要投資，也沒有多少資產(chǎn)翻倍的案例可以學習。他的第一感覺是，“找政府”。

龔家龍對湖北政府曉之以理，還激動不已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夢想。試想，若湖北出現(xiàn)了中國最大的民營石油公司，這對湖北會有多少好處？

于是，1996年，掛著“國字號”招牌的“湖北天發(fā)企業(y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在深圳交易所上市，成為擁有全國民營石油企業(yè)唯一所有牌照齊全的石油類上市公司。那個時候，后來中國石油的兩大巨頭中石油、中石化，都尚未組建。

有人說他是騙子，“內(nèi)外兩本賬”

在政府的授意下，90年代中后期，龔家龍接手了多家負債累累的國有企業(yè)。10億多元的負債，那些企業(yè)的員工、廠房和設備，龔家龍“幾乎沒怎么反抗”，一并接了手。

隨著石油公司的上市，他還新開了幾家農(nóng)業(yè)公司，希望帶動湖北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

他做事魄力十足。只要發(fā)現(xiàn)機會，就一頭扎進去，快速落實。這讓他快速成功。

投入農(nóng)業(yè)沒有足夠資金，他就申請成立了三峽基金，由湖北省政府的支持，借用國家的部分資金來投入。菜籽油公司后來也上市了。

他在這條路上也走得更遠。這也是外界認為他惹禍上身的一大原因，“太敢想，太敢借力。”

隨著1998年兩大石油公司的重組成立，原來一盤散沙的國有銷售體系，迅速被整理為強大的兩個系統(tǒng)。龔家龍的對手，由一個個地方小公司，變成了巨無霸的央企。

他開始感受到了壓力和煎熬。1996年，他有成品油零售資質(zhì)，“后來遇到壟斷”，零售資質(zhì)被取消，經(jīng)營非常困難。

龔家龍的公司曾一度失去牌照，只能買兩大公司的高價油，慘淡經(jīng)營。他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到2003年后，才重新獲得國家批文。

一次隨著石油部前部長出國訪問的機會讓龔家龍動起組織商會的念頭。2005年，國務院頒布《非公經(jīng)濟36條》，鼓勵民營資本進入石油等壟斷行業(yè)，龔家龍把它當做明顯的信號，振臂一呼，成為行業(yè)的帶頭大哥。

但時勢難違。2004年起，“天發(fā)石油”因連年虧損，進入了ST行列，成為了垃圾股。他與政府的關系，也由蜜月期進入緊張期。很快，龔家龍被荊州市政府一腳踢出天頤科技董事會，收歸國有。

龔家龍頭上的光環(huán)迅速褪色，這一次他再沒有那么幸運了，有人說他是騙子，“內(nèi)外兩本賬”；有人說他侵吞國有資產(chǎn)。

2006年，在一個論壇上，龔家龍在眾人的注視下被帶走。不過，他好像預料到了這一幕，把發(fā)言稿疊好，放進口袋，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平靜極了。

被帶走一年多后，2008年8月，鄂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挪用資金罪、違規(guī)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判處龔家龍有期徒刑一年零七個月，并處罰金20萬元。

不過，該判決宣判不久，自2007年初已被刑拘的龔家龍，便“刑滿出獄”。

被命運撞了一下腰

直到出獄，龔家龍仍然確信自己沒有問題。

出獄后，他并未像有些人預料的那樣，要休息一陣子，而是馬上投入了他的新事業(yè)里。

2008年秋天，湖北一個偏遠的縣城，風呼呼地刮。剛出獄的龔家龍，站在江邊的丘陵上，對著一片荒原，眺望他心中的油廠，那個想象中的石油帝國。

入獄前，他也曾站在這里，雄心勃勃，準備從沙特買入原油，建造2000萬噸的煉油廠。那時，江上水汽氤氳，6艘巨型輪船在江面上載著他的原油，形成一張不需要石油管道的流動運輸部隊。

2011年，龔家龍的案件由湖北當?shù)胤ㄔ褐貙彙｝徏引埍恍袩o罪。他被命運撞了一下腰，好像過去種種都是玩笑，一年多的牢獄生涯，原來是莫須有的罪名。

在等待罪名被洗清的那段時間里，龔家龍也沒有閑著。北美、南美，他花了兩年時間，轉(zhuǎn)了個遍，最終在加拿大收購了兩處上市石油公司和一個鉀肥公司。同時，龔家龍還在找回因過去定罪而失去的資產(chǎn)，“不能像過去那樣，打了土豪分了田地，然后就完了。”

回想過去多年的起起伏伏，他將其歸結(jié)于“國家法制的不很健全”，“我們這代人經(jīng)歷了改革開放這個年代，很艱難地一步步走過來，摸著石頭過河。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以前，確實沒有規(guī)矩”。

不過，他不后悔對石油鐵了心的“追求”。

“我的個性不適合當官，但我是做大事的人。我還是想著為國家做點事，雖然母親有時候讓你受了點委屈，但你的心總還是向著她的。”他說，“而且，石油這樣的行業(yè)，國家遲早也是要放開的，壟斷下去，沒有一點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