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詼諧唯英獨有？*
——漢語生成湯姆詼諧之可能

侯國金

（四川外語學院外國語文研究中心，重慶400031）

提 要 本文從認知語用學和語用修辭學視角，首先考察了湯姆詼諧句（TS）的由來及其形式和語義特征，并對其進行了分類描述，進而討論了各種TS的標記性和修辭效果。TS的生成既受言者認知心理等內部動力的驅動，也受話語及其修辭、社會、文化、語用等外部動力的驅動，還闡釋了解釋TS的幽默原則、關聯原則、引述機制和隱喻機制。然后著重闡述了漢語生成TS的可能性。最后指出，學習、仿造或研究TS時不可割裂各種TS的關系，也不可割裂TS和其他修辭格的關系。

一、湯姆詼諧句的由來和以往的研究

1． 湯姆詼諧句的面貌

英語有一種很奇特的修辭手法，叫做“Tom Swifty”，可譯為“湯姆詼諧句”（劉乃實2009），下文用TS指代，TS的特有幽默就叫“湯姆詼諧”。如下面兩例所示（翻譯和說明見正文論述，下同）①：

（1）‘So I see,’said the blind man as he picked up his hammer and saw.

（2）‘I know who turned off the lights,’Tom hinted darkly.

不難發現，形式上兩例都由前后兩部分構成：前一部分是對說話內容的直接引述，有時是名言、俗話或者俏皮話，有時就是一般的話語；后一部分則是表示“某某如此這般地說”的陳述。我們把前一部分叫做“靶域”（target zone），是所引之話語或說話的目標，其中某處為“話靶”（word target，例中用粗體表示，下同）；后一部分叫做“射域”（shooting zone），是標明言者是誰以及說話態度為何的引語標記語，包括言者、言說行為和態度，其中的關鍵是某處為“妙點”（punch point，例中用斜體表示，下同），是湯姆詼諧的扳機或者說觸發器。射域是言者的話語幽默即湯姆詼諧的發射機構，其妙點直射靶域的話靶從而產生湯姆詼諧。TS的靶域可長可短，條件是該幽默靶域有一個話靶來“畫龍”。與之相對和匹配的是射域，亦可長可短，最短的往往只需要一個狀語提供妙點來“點睛”。這個狀語通常是副詞短語、介詞短語或狀語從句，用來表明言者的言說態度，如例（2）的darkly（陰郁地），下文稱之為“態度詞”。該態度詞可能是妙點，更可能是提供妙點的基底（base）②。由此，TS的結構可表示為：

圖 1：湯姆詼諧句（TS）的結構

例（1）的靶域是So I see（我明白了），其話靶是see（明白或看見）；射域是后面的said the blind man as he picked up his hammer and saw（瞎子一邊拾起錘子和鋸一邊說道/瞎子拾起錘子時說了也看見了），其妙點是blind（眼盲）和saw（鋸或看見）。話靶see（知道）可以讀為“看見”，這與射域的妙點blind（眼盲，看不見）存在語義沖突。另一方面，see的過去式是saw，而它與名詞saw（鋸）同音同形，構成另一層湯姆詼諧。也就是說，在該例中，射域的兩個妙點同時射中靶域的同一個話靶see。

例（2）可譯為：“我知道是誰關的燈”，湯姆模模糊糊地/陰郁地說。其中的話靶是動詞短語turned off the lights（關燈），射域的基底darkly（模糊；陰郁）提供的妙點dark（黑暗，模糊）射中話靶，產生詼諧，是把darkly刻意解作其常用義“黑暗”使然。

2． 湯姆詼諧句的由來和以往的研究

根據《蘭登書屋英語詞典》，湯姆詼諧“該名稱取自湯姆·斯威夫特（Tom Swift）的探險小說里美國男孩的典型言語方式”，是“一種具有固定格式、依賴雙關來創造幽默的文字游戲，該雙關來自描述言者的副詞狀語并回指前面的話語信息”。

TS與韋勒比較語（Wellerism）相近。后者發源于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小說《匹克威克外傳》中的人物韋勒（Weller）的言談風格：先說一句名言或俗話，再加上詼諧的續語，前后語句中詞語的意義須根據語境來解讀（如例1中的see應解讀為“明白”），如果刻意地解讀為本義或常用義（see解讀為“看見”）會有不同的語義，從而在比較中產生幽默，所以叫作“韋勒比較語”。典型的韋勒比較語的后半部分通常用said...as...的形式，有別于典型TS，但下文不作區分。

由于TS像漢語的歇后語和雙關，因此有人譯之為“英式歇后語”、“雙關小句”。也由于其英式獨特性，還有人采用零翻譯就叫它Tom Swifty。

以往的TS研究有心理學、認知語言學、認知語用學等途徑，始于對它的獨特詼諧或幽默的發現和討論，如 Lessard&Levison（1995）、Lippman&Dunn（2000）、Lessard 等（2002）、Lippman&Tragesser（2005）。對TS中的雙關及與雙關的對比研究，有Lippman等（2001，2002）。對TS的形式化研究，有Lessard&Levison（1992，1995，1997）。我國學界的研究有：楊先明（2008a、b，2009）闡述了TS的語義建構機制，對比了TS和歇后語，探討了TS含義的語用推理機制；劉乃實（2009）介紹了Lessard&Levison的形式化途徑并試圖簡化和改進它。

本文試圖從認知語用學和語用修辭學的途徑，弄清TS的形式構造和語義-語用屬性，進而闡述創造漢語TS的可能性及方法。

二、TS的形式構造屬性和分類

根據TS靶域和射域的形式構造屬性尤其是妙點句法特點，TS可粗略分為以下十類，這些類別有交叉。

1）態度詞=基底=妙點的TS

即妙點源自也等于基底又兼為態度詞的TS，如：

其中的baldly（露骨、直截了當）這個妙點（硬作刻意解讀才可能是“像禿頂一樣”）又是基底又是態度詞。上文的例（2）也是此類。

2）態度詞=基底≠妙點的TS

即態度詞就是基底的TS，但它不是妙點而只提供妙點，如：

3）介詞短語為妙點的TS

即態度詞不是一個詞而是一個介詞短語的TS，如例（5）：

例中的介詞短語with abandon意為“恣意地、放縱地”，但經過析字（見第三節），關聯（語音相似或相鄰）地生成with a band on，即“戴著手飾（如手鏈、手鐲）”，而形成妙點。這就與靶域的話靶“戴婚戒”具有語義上的相似性、相通性或相同性。當然作者的意思是前者，但后者的勉強關聯使之產生了湯姆詼諧。

4）名詞為妙點的TS

即射域的某個名詞為妙點，該名詞可以是射域的任何短語里的名詞，如動詞短語、介詞短語等的名詞，有時干脆就是言者（或為普通名詞，或為專有名詞）作為基底和妙點，如例（6）：

基底argument是妙點，它創造一詞雙關：觀點、論點及論證、論據、爭吵；參數。“參數”義與靶域的數學術語actual paramete（r實在參數）和formal paramete（r形式參數）有關聯（相似、相鄰），產生湯姆詼諧。

5）動詞為妙點的TS

即射域的動詞作為基底和妙點的TS，如例（7）：

射域的動詞figure假如作名詞用就是“圖畫、畫像、人物”，跟前半部分有語義關聯（相似、相鄰），這里作動詞用卻是“（以圖畫或圖表）描繪、認為、計算、盤算”，跟靶域的“畫畫”有一定相似性。也就是說該例無態度詞，動詞figured作為妙點與靶域的話靶draw（繪畫）關聯并產生湯姆詼諧。

6）分詞短語提供妙點的TS

即言說的態度詞部分由分詞短語充當，并包括一個妙點的TS，如（8）：

射域的分詞短語中的形容詞callous意為“無情的”，恰巧跟callus（（起）老繭、（起）硬皮）（動詞和名詞）同音。有道（電子）詞典干脆說callous除了“無情、殘酷”，還有“有老繭的、起老繭的”等意思，甚至還有動詞和名詞用法，這就跟callus互為同義詞了！也即，being callous為射域的基底，產生于此的妙點為callous，以同音詞callus喻指話靶great③（opera singer）（（唱歌劇的）老手）。妙點與話靶關聯呼應從而產生湯姆詼諧。

7）浮現組合為妙點的TS

即妙點存在于射域的兩個（以上）詞組之中，如名詞詞組和動詞詞組，名詞詞組和形容詞詞組，動詞詞組和副詞詞組，等等，而不是由一個詞組擔當。之所以稱為“浮現組合”（emergent patchwork），是因為外型的某種聯系強行搭建的勉強關聯產生了某種浮現意義（emergent meaning），如例（9）：

妙點在哪里呢？共有三個詞組，但無一產生妙點。實際上是名詞加副詞（狀語）Mary curiously（瑪麗好奇地（問））構成了基底，描述了這個叫“瑪麗”的女子說話的態度（好奇）。該基底截除后面的-ously就剩下Mary curi，這就憑借諧音有趣地聯系上了發現雷元素的法籍波蘭科學家Marie Curie（瑪麗·居里）即居里夫人：這與靶域的話靶即“不知為何鐳會發光”具有高度的語義關聯。湯姆詼諧產生于此。例（10）也如此。另外，該例也屬第8）類。

8）言者為非Tom的TS

顧名思義，此類TS的射域不提言者，或者只有隱含言者，或者有一個不叫Tom的言者，如Ted，Lily，或其他人，不論男女老幼，如例（10）：

射域沒有Tom，妙點的基底為（the）lady chattily（女士饒舌地）。由于它是刻意地描述了該女士嘮叨的言語狀態，更有意思的是利用語音上的關聯——即相似于英國作家勞倫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主角名字，從而使人聯想到該角色的風流韻事，這與靶域的話靶即“跟獵場看守人好上了”具有語義上的一致性，于是產生湯姆詼諧。因此，該句的妙點為Lady Chatterley（查泰萊夫人），它諧音于lady chattily，后者又與話靶having an affai（r有外遇、相好）語用上有關。該例也屬第（7）類。

9）混合符號TS

就是借用外來詞或非語言符號（如數字、圖畫、怪字符）成分來創造湯姆詼諧的TS，如下例：

靶域的話靶為Eins Zwei Drei F ü nf，是德語的“一、二、三、五”，注意這里沒有vie（r四），而它與英語的fear（恐怕）諧音，不就是fearlessly（大無畏地，即“沒有fear”）嗎？換言之，射域的基底fearlessly孕育出的妙點fearless（無畏、大膽），在語音和跨語言聯想意義上關聯于靶域所隱含的 vier+less（無四，無肆）。

10）多話靶多妙點TS

即一句TS里有兩個或兩個以上話靶，并有兩個或兩個以上妙點與之呼應，產生湯姆詼諧，如例（12）：

該例有三個話靶-妙點組合。該例是比較兩個人的收藏嗜好，羅徹斯特喜歡集郵，姓侯的則喜歡收集寶石還喜歡搖滾。第一個組合：話靶stamps（郵票）和妙點stamped（貼郵票，頓足、沖壓）。“貼郵票”義與話靶關聯，產生湯姆詼諧。第二個組合：話靶Hou，stones（侯（喜歡收集）寶石）和妙點Houston（（美國）休斯頓（州））。兩者諧音產生關聯和湯姆詼諧。第三個組合：話靶Rock and Rol（l搖滾）和妙點Rockets road——一是“（休斯頓）火箭隊的（道）路”，二是“搖晃它的道路”（因為 ets像 its（它的））。該例也屬第（7）類。

三、TS的語義-語用屬性和分類

TS的射域跟靶域的關聯性可以概括為相似和相對關系，而從語義-語用關系來看，包括同義、反義、上下義、整體-部分、動作-工具、范疇-成員、事物-屬性等關系。若沒有這樣的關系，TS的湯姆詼諧是不可能生成的。實際上，這是包括TS在內的很多幽默形式（如雙關、歇后語）的基礎。

楊先明（2008a）介紹了七種構造方式：析字法、諧音雙關法、語義雙關法、典故法、數字雙關法、外來語雙關法、其他語義構建方法。我們在此調整、補充為十四種語義-語用類別：諧音雙關TS、因果TS、多義TS、同義TS、反義TS、上下義TS、整體-部分TS、動作-工具TS、事物-屬性TS、轉喻/隱喻TS、典故TS、反映意義TS、析字TS、語用充實TS。不過，總有其他語義（語用）構建方法，因而難免掛一漏萬。

1）諧音雙關TS

指利用諧音而產生湯姆詼諧的TS。諧音意味著基本同形，自然會產生一定的聯想意義（見第 12）類）。如例（4）的 painfully（痛苦地）中的妙點 pain（痛苦）與話靶 window-glass（窗玻璃）中隱含的pane（窗格、窗格玻璃）同音。例（1）中的see（看見）的過去式和名詞saw（鋸）也是同音。利用諧音是很多TS的語用手段，又如例（5）和（10）。

2）因果TS

指靶域和射域有因果聯系（前因后果或相反）的TS，如例（2）中話靶turned off the lights（關燈）和基底darkly（黑暗、模糊，陰郁、秘密）或更準確地說和妙點dark（黑暗）的關系就是前因后果。

3）多義TS

指利用一詞多義或多義現象生成湯姆詼諧的TS。例（1）中see（看見、明白）為多義詞，例（2）的darkly也是多義詞——都是依靠多義生成的TS。其實，利用多義性是很多TS的語用手段，再如例（6）、（7）、（13）、（17）、（20）等。

4）同義TS

顧名思義，就是利用同義關系生成的TS。例（13）的射域中基底calculatively（精打細算地、精明地）的妙點calculate（計算）與靶域的話靶plan and count and figure up（計劃、計數、盤算）基本同義：

若將said calculatively換成calculated/counted/figured亦然。例（2）大致也是如此。另外，話語之間的轉述關系也是同義類。

5）反義TS

是指利用反義詞或者說反義關系的TS。不過，所謂“反義”通常是相對、相左、相克等（參看上文）。如例（1）中的see（看見）和blind（瞎眼的、盲目的）所表之義相反，雖然不是詞匯學里的反義詞。

6）上下義TS

指的是利用詞義“內包”的TS。一些詞表示類或屬概念，其他的則表示種概念。“動物”表達的是類概念，而“羊、虎、狒狒、犀牛”之類是種概念。前者內包后者，因此前者叫“上義詞”，后者統稱為“下義詞”，而這種詞義關系就是上下義關系。如：

射域的態度詞和基底sheepishly（羞怯地、愚蠢地）所提供的妙點（詞根）sheep（羊）與靶域的話靶lamb（羔羊）構成上下義關系，sheep內包lamb。

7）整體-部分TS

指憑借物體和相應詞義的整體-部分關系構造的TS。如：

可以說electriccurren（t電流）這個抽象概念作為一個整體大于來源于基底amply（充足、廣大、夸大其詞地）的妙點amp（安培——ampere的縮寫，是電流強度的單位）。另外，前者是用后者來計量的——若如此，雙方是動作或物質和工具的關系。其次，該例也是析字TS、上下義TS。

8）動作-工具TS

顧名思義，其TS的前后兩部分有動作和工具的關系。例（16）的基底crossly（發怒、故意為難、相反）的妙點（詞根）cross（交叉（的）、十字架、相反）是 crucify（（把某人）釘死在十字架上、折磨、克制）的工具：

9）事物-屬性TS

指靶域和射域存在著事物-屬性關系，如：

射域的基底sweetly and heatedly（甜蜜熱情地）的兩個妙點swee（t甜、芬芳、悅耳）和heated（熱、激昂、激動）本來分別是靶域的話靶orange juice（橘子汁）和hot dogs（熱狗）的屬性。至于人名Coco（可可）（第三個妙點）因為同形同音的coco的“椰子（果）、黃棕色、可可豆”而跟orange juice有聯系，那是另一層湯姆詼諧。

10）轉喻或隱喻TS

指靶域和射域存在轉喻或隱喻關系的TS，如：

如果采用泛隱喻觀，那么很多TS都是隱喻性幽默：

例（1）的I see本是動詞性實體（人體官能）隱喻，其喻體（vehicle）是表達“（視力的）看見”的 see，本體（tenor）為“（心里）明白”（相當于 understand），話題（topic）是對方先前話語的意思；

例（2）的hinted darkly是副詞性實體隱喻，能喻為表達“（視覺上）陰暗地”的darkly，喻體為“（心理上）模糊地/陰郁地”（相當于vaguely/gloomily），話題是話語態度；

例（14）的said sheepishly是副詞性（擬物）實體隱喻，能喻為表達“（客觀上）像羊”的sheepishly，喻體為“（心理上）膽怯”（相當于 timidly）或“（心智上）愚蠢”（相當于 stupidly），話題也是話語態度；

例（17）的(Coco begged，)sweetly and heatedly是副詞性（通感）結構隱喻，其喻體為表達“（味覺上）甜蜜，（觸覺上）（炙/熾）熱”的 sweetly and heatedly，其本體為“（心理上）親密和熱情”（相當于intimately and enthusiastically），話題也是話語態度。

11）典故TS

指利用文學典故、文化典故、民間傳說典故等手法的TS，如：

據說凱撒大帝于公元前49年征服龐培時不禁大喊：“Veni vidi vici!”，譯成英語就是“I came，I saw，I conquered.”例（19）不僅運用了歷史典故，還進行了仿擬：concurred（同意、贊同）取代了conquered（征服），該湯姆詼諧算是征服了人心。

12）反映意義TS

指利用反映意義創造湯姆詼諧的TS，如：

漢語的歇后語由于前后兩部分長期的搭配，于是說一截往往就足夠了——足以產生其（搭配）反映意義。例（20）靶域的giant sea creature（大型海洋動物）足以使得射域的基底wailed（呼嘯、慟哭、悲嘆）的妙點wail（同上）產生whale（鯨）的反映意義。若夸張地看，所有的TS都是反映意義TS。

13）析字TS

指利用析字格創造湯姆詼諧的TS。有三類析字手法：化形、諧音、衍義。以化形為例，多數漢字都具有自由拆分組合的潛力和用于析字格的魅力。英語與此相近的是anagram（回文構詞法、字謎、顛倒次序字詞、拼字圖）。由此可見，漢語主要借用離合、增損、假借等“析字”手法，而英語主要采用“字母易位”手法。請看：

（21）‘England is okay,except there seems to be at least one’said Tom

在上例中，射域的基底、態度詞和妙點都是aloofly（冷漠地、冷淡地）。注意aloof（冷漠、冷淡）加上副詞后綴-ly而生成副詞。可是這個詞聽/看起來可以切分為：a+loo+fly（廁所里的一只蒼蠅），恰好跟靶域的話靶blood-sucking insect in every outhouse（每個廁所里的吸血蟲）近義。該例是以化形和諧音為手段的析字TS。上文的例（4）、（15）、（19）等也都是析字TS。

14）語用充實類TS

無標記TS的前后兩個部分的各個組件都是必需的，即充（分必）要成分。而假如缺乏一兩個部件，或者說隱身于一定的語境里，需要較大心力才能推理出來，即“語用充實”（pragmatic enrichment），那么它就是語用充實TS，標記性很強。請看：

該例射域的基底為coaxed（哄騙、勸誘），其妙點為coax（同上），其諧音的cokes（可口可樂、焦炭），其中“可口可樂”反映意義恰好直射靶域的話靶soft drink（軟飲料）的一種。理解本句湯姆詼諧的前提是語用充實：

a.coaxed的讀音是coax+ed的產物；

b.該讀音/單詞的詞根與coke的復數cokes諧音/同音；

c.coke是Coca-cola的簡稱，意思是“可口可樂”；

d.它是soft drink中的一種。

語用充實的結果是：射域的妙點coaxed與靶域的話靶由于上下義關系和語音相似性，語義-語用上必然有關聯，也即coaxed既表哄騙（滿足主語Tom），又兼表（可口）可樂（滿足與靶域的話靶的關聯之期待），從而產生湯姆詼諧。不過，該例子對張三可能是語用充實TS，對李四可能不是（那么明顯），因為他所要付出的心力可能較小，無需這么多環節的語用充實。這跟個人的語用能力（推理能力、創造和利用語境的能力、克服語用失誤的能力、語用移情的能力、運用語用策略的能力等）有關。

關于“其他語義構建方法”（見楊先明2008a），以及“其他”乃至“其他之其他”，若細分就會發現總還有一些“其他”類型的TS，但多能大致歸屬上述某類。再者，上文從某些視角介紹了各類TS，但換一個視角也許就是其他類型了，因此，一個具體的語例可能會分析為不同的類別，如例（15）是整體-部分TS、上下義TS、析字TS。

四、創造湯姆詼諧的內外動力和英漢湯姆詼諧句的生成

1． TS的標記性與修辭價值

言者創造TS旨在創造湯姆詼諧的修辭效果。TS相對于非TS類的白話當然是有標記的言語表達式，具有較高的修辭價值。

我們這里把一般或典型的TS當作無標記TS，把其他當作有標記TS。無標記TS易說易懂，有標記TS難說難懂。前者的修辭價值較低，后者的較高。如果態度詞=基底=妙點，那么全句就是無標記TS，其他類型都屬有標記TS；一個TS只有一個話靶配之以一個妙點，就算無標記，若是一對二、一對多、二對多等關系，就是有標記。TS的標記性有正向標記性和和負向標記性之別：正向標記性較高的TS鮮活而可理解，具有較高的修辭價值；負向標記性較高的TS怪誕離譜，難以理解和接受，因此很難說有什么修辭價值。

第二節的十類形式構造分類基本上是按修辭價值從低到高進行排列的，其中第7到10類，即浮現組合為妙點TS、言者為非Tom類、混合符號TS、多話靶多妙點TS，其修辭價值最高。第三節的語義-語用分類中，前九類為弱/中標記TS，尤以諧音或多義為語義理據的TS為最常見；后五類為強/極強標記TS。一句TS若有多種形式構造的分類或多種語義-語用的分類，那么其標記性就特別強。

2． 創造湯姆詼諧的內外動力和生成機制

TS及其效果的生成受到言者及其認知心理等內部動力的驅動，也受到話語及社會、文化等外部動力的驅動。就內力而言，言者往往樂于創造幽默，越有幽默感，就越追求幽默價值較高的話語內容和手段，TS的湯姆詼諧對有幽默感、求幽默的言者而言勢必是魅力無窮的。這是TS的幽默原則，即人們使用TS的內在動力來自使話語生動有趣、詼諧幽默的追求。就外力而言，一句TS從內容、語域和語體上都受制于該TS所在的話語語篇，受制于其修辭風格、社會文化環境（主要是語境）、受眾的幽默能力（語用能力之一）等外部因素。從語體風格來看，TS多用于口語體或對話體的語篇，一般不太適合正式的非對話語篇如散文、詩歌、學術報告、學術論文、述職報告、新聞、社論等。假如言者和受眾缺乏修辭能力和幽默能力，或者沒有施展TS詼諧的條件，就不能或不宜生成TS。

TS不論具有哪種形式構造或語義-語用特征，其靶域和射域總是關聯的。這是TS的關聯原則。語用學的關聯原則是用以描述和闡釋而非規定言語交際的認知語用原則，其大意是，言者的（每）一句話是關聯的，關聯于交際者、交際意圖、上下文語境、情景語境、認知環境等。根據Wilson（1994/2000：44-47），人類的認知和話語的生成都“以關聯為取向”，聽者尋找話語的關聯性、判斷何為最關聯的解讀，部分地通過解碼但更多地通過“非論證性明示推理”。話語的關聯性/度與其語效成正比，與其需要的心力成反比。Wilson指出，聽者如此“所得的第一解讀往往是唯一可行的解讀”（Wilson1994/2000：49），而“額外的心力往往意味著額外的語效”（同上：52頁）。不難看出，關聯度越高，TS的標記性越低，越不幽默；反之，關聯度越低，TS的標記性越高，也越幽默。鮮活幽默的、標記性極高的TS往往需要言者和聽者付出額外的心力來創造和解讀，也就渴望攫取所期望的幽默語效。

TS的生成機制主要是引述機制和隱喻機制。TS的靶域是引語，射域是引述標記，沒有兩域互動，就沒有任何TS。而且，從上文的論述可知，TS有隱喻性，其獨特的湯姆詼諧往往依靠隱喻。此不贅述。

3． 創造漢語TS的可能性

TS是“先語用后其他”，即言者是在較高的語用意識的驅動下，通過有效的語言策劃才生成具有湯姆詼諧的TS。這是高級幽默，其生成或解讀需要較高的幽默感和文化素養、較強的語言能力和語用能力，并付出較大的心力。英語學習者只有達到這些要求才能在自己的交際中創造TS。例（12）是筆者根據多話靶多妙點TS的形式構造屬性生成的TS，例（13）和例（17）分別是筆者根據同義TS和事物-屬性TS的語義-語用（屬性）生成的TS。

原則上，我們能仿造上述每一類TS，話靶可以在靶域的任一點設置。同樣，射域的任一點，不論什么句子成分或者任何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等，都可用作妙點，甚至形成多話靶多妙點TS。

一個語篇又可以包含何止一個TS。我們在學習和使用英語時可有意識地生成一些湯姆詼諧，從而大大提高自己的英語表達力并促進跨文化交際。另外，TS是可以翻譯的，然而只有少數是好譯（如例（1）、（7）、（13）、（17）），多數屬于難譯甚至不可譯（如本文其他例句）。

既然從理論上講任何一類TS都能仿造，那么，TS并非英語獨有，漢語也可以借鑒英語TS仿生出各類漢式TS。但英漢語語言的特點不同，表征TS的具體形式千差萬別。比如漢語音節有限，因而可能多用諧音手段，而英語詞形和形態變化較為豐富，因而可能多用同形（也許還有諧音）、詞形變異等手段。射域中的“某某如此這般地說”的形式在兩個語言里也有不同的傾向性：英語可用一個或幾個副詞短語、狀語從句，其中任何一處都可能提供妙點，漢語的射域則相對簡單，附加話語多以獨立小句呈現——此時若有妙點，也由于跟無標記的英語TS相距甚遠而不被當做TS的妙點。由于不同的民族語言具有不同的修辭風格和幽默手法，在可有可無時，英語趨向于有TS而且是有標記（甚至強標記）的TS，漢語則相反。因篇幅限制，下面略舉數例標記性較強的漢語TS以說明生成漢語TS的可行性和方法。

例（23）是動詞為妙點TS、諧音TS、典故TS，射域的動詞短語的基底和妙點“自問”語音上類似于靶域的話靶“自刎”，于是產生湯姆詼諧。由于使用典故并省略了引號，標記性較強。例（24）是名詞為妙點TS、混合符號TS、多義TS，妙點和話靶都是TDK。TDK是磁帶品牌，同時也是八十年代大學校園的流行語詞，每個字母代表一個意思，T代表TOEFL（托福考試），D代表dance（跳舞），K代表kiss（親吻），標記性極強。例（25）是混合符號類TS、諧音TS，射域的妙點“會長”跟靶域的話靶“會長”（日本和韓國的公司總裁叫“會長”）具有同形和同音的關系。最后，請看三例語用標記值極高的漢語TS：

例（26）是混合符號TS、多話靶多妙點TS、諧音TS，妙點“卡拉·奧凱”跟話靶“卡拉OK”諧音，妙點OK跟話靶OK同形同音不同義（前面是借用英語的OK，在日語里是orchestra（樂隊）的前兩個音節的音譯），因此具有極強的標記性。請看例（27）是態度詞=基底≠妙點TS、反義TS、析字TS，射域的基底“知此知彼地”提供的妙點“知此”跟靶域的話靶“不知此”語義相反。另外，本例的另一個幽默來源是成語仿擬：“田不知此”仿擬了“恬不知恥”，標記性較強。例（28）是反映意義TS、轉喻/隱喻TS、語用充實TS，省略的射域妙點即王八爬行之動作與靶域的話靶“這個”（反映意義為“王八/鱉”）具有轉喻-隱喻的關聯，經過語用充實可以理解，標記性極強。

五、結 論

語用學具有修辭性，關注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關注篇章修辭和人際修辭，關注言語策略和語效。王德春、陳晨（2001/2002：532）說：語用學原則“適用于修辭學”，“語用學促使語用修辭學的產生，展示了動態研究修辭的新格局”。本文就是語用修辭學研究的嘗試。

由于TS可能是幾種TS的串類，具有高于其他一般修辭格的標記性和語效，而且往往含有其他修辭格，研究和使用TS的困難和價值也就高于其他修辭格。我們認為，只要了解了TS的十種形式構造特征和十四種語義-語用特征，具有較高的修辭意識，就可以逐步創造出TS，大大提高語言表達能力。

注 釋

①本文英語例句除非附上“自擬”字樣都來自文中所引作者的文章以及兩個網站：http://www.badpets.net/Humor/PunDictionary和http://www.fun-with-words.com/tom_swifties_a-e.html。斜體為筆者所改，引號一律使用通行的單引號。

②即“基地、發源地”，不同于認知語言學的“基底、背景、地標”（ground/landmark）。

③這里的great（偉大的、了不起的）相當于old（老的）或experienced（經驗豐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