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興中
論民事檢察監督的理念更新
文◎張興中*
理念是指導實踐的思想基礎和主導價值觀,是人們對事物本質及其發展規律的理性認識和整體把握。理念具有思辨性、實踐性、整體性和指導性,一種正確理念的形成與確立,既發源于豐富、發展的社會實踐,又作用、檢驗紛繁復雜的客觀事物,理念不同,對同一事物的內容、功能、特性和模式就會有不同的認識,從而產生不同的行為。當前,民事檢察工作面臨許多新情況、新問題,民事檢察監督的內涵日益豐富,民事檢察工作的任務日益繁重,樹立正確的民事檢察監督理念,并在此基礎上不斷創新發展,有利于我們不斷適應新形勢、新要求,指導和推進日益發展、多變的民事檢察實踐。
公正中立理念,是指檢察機關在民事檢察監督中,應樹立客觀、公平、中立的理念,把自己置身于案外,僅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盡量減少主觀傾向性對公正處理案件的影響,保持中立地位。檢察機關作為國家專門法律監督機關,其性質決定了檢察機關只能對法律負責,在法律監督中,不能成為一方當事人的代言人或代理人,而應做到不偏不倚、公正客觀地審查案件。同時,民事檢察監督的內容是審判權是否正確行使,其基本目標也決定了其監督的立場是客觀、中立和公正的。雖然,從檢察機關民事檢察監督的過程來看,檢察機關一般因申訴人的申訴請求而受理案件,但檢察機關受理案件后,須對案件進行全面仔細的審查,而后才作出處理決定,而申訴對方當事人在收到檢察機關的立案文書后,可以提出反駁意見,認為原審不當也可以申訴。因此,檢察機關受理審查案件并沒有剝奪被申訴人的權利,申訴人的申訴只是引起了民事檢察監督程序的啟動,并不意味著檢察機關受理案件時就支持申訴人的主張;檢察機關在辦理民事案件中雖然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自然也就支持了一方當事人的主張,但如同法院民事審判中也會支持或者不支持一方當事人的主張一樣,不能以檢察機關支持了一方當事人就認為檢察機關沒有保持客觀、中立和公正的立場。“民事抗訴的結果可能會有利于一方當事人,但這并不是檢察機關行使民事檢察抗訴監督權的主觀追求,而是案件本身不確定的客觀結果,簡單地以結果來推理動機是不可信的。”[1]
過去審判機關審理民事案件大多采用職權主義模式,法院在民事審判活動中主動介入,檢察機關的監督也應較為主動才合理。但時下法院的民事審判工作逐漸轉向當事人主義模式,如果檢察機關沒有限制地介入民事糾紛,必然會打破民事訴訟當事人之間的平衡。民事檢察監督是將失衡的等腰三角形結構恢復到正常,但介入太多也可能破壞等腰三角形的結構,因此,民事檢察監督應做到恰如其分。首先,檢察機關審查民事案件應以案卷審查為主,除少數情形外,一般不宜行使調查取證權[2],否則會破壞檢察機關中立者的形象,不符合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督者的身份,而淪為一方當事人的代理人,而不能使另一方當事人信服。其次,檢察機關在審查民事案件時要堅持以當事人舉證為主,檢察機關調查取證為輔的原則。當事人因為自身原因舉證不能,應由當事人自己承擔不利后果,檢察機關不宜不分情形地運用公權力幫助當事人收集證據。再次,案件經抗訴進入再審程序后,主要應由當事人相互之間進行訴辯,檢察機關對法院的再審活動應進行有限監督,檢察機關不能干預法院的審理活動。最后,檢察機關不宜作出對申訴人不利的抗訴決定,除非被申訴人也提出申訴,或者案件涉及侵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他人合法權益等情形。
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不僅是西方民事領域的基本原則,也是我國民事領域的基本原則,是指當事人在民事領域中有權按照自己的意愿處分自己的權利,不受公權力的制約。民事法律行為以當事人的合意為成立要件,因此,其通過包括訴訟途徑在內的各種合法途徑變更、消滅民事法律關系也應尊重其意愿,在法律規定范圍內依其自由意思處分其權利。賦予民事訴訟當事人處分權既是私法自治要求在民事訴訟領域的體現,也是對當事人的程序主體地位尊重的體現。民事檢察監督是對民事訴訟環節的法律監督,樹立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理念是民事檢察監督理念的應有之義。在民事檢察監督中貫徹這一理念,具體來說,應尤其注意尊重民事訴訟當事人是否向檢察機關提出申訴的權利。
在民事檢察工作中,當事人對生效的民事裁判不向檢察機關申訴,檢察機關對該裁判一般來說不得主動進行審查、提出抗訴,除非該裁判嚴重損害了國家利益或社會公共利益。即使經當事人申訴,檢察機關通過啟動審判監督程序,人民法院已發動再審,后當事人又申請撤訴,只要這種處分行為沒有侵害國家、社會公共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權益,檢察機關也應尊重當事人的選擇。首先,檢察機關的民事檢察監督是一種公權力對另一種公權力的制衡,檢察機關在當事人沒有申訴的情況下對裁判進行審查、提出抗訴(嚴重損害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除外)有悖于民事檢察監督的本質和規律。其次,民事檢察監督應當追求司法公正,但追求司法公正,并不是要求絕對的公正,啟動追求公正的程序,應當符合當事人的意愿,因為對當事人來講,義務必須履行,但權利可以放棄。當事人既然沒有申訴,沒有申請再審,就說明其對法院的裁判是認可的,不申訴就是對法院判決的內心確認,即使法院的判決確有錯誤,也是在當事人的承受和容忍限度之內,說明當事人已經對自己的權利做了處分,民事流轉已經發生并可能在社會上產生連續效果,發生爭議的民事關系因裁判的效力而趨于穩定。檢察機關主動提出抗訴會使已平息的糾紛又起軒然大波,使各方當事人不得安寧,增加社會的不穩定因素,這與檢察機關的良好愿望是背道而馳的。當然,當事人的處分權也不是隨心所欲的,而是必須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行使,行使私權利必須以不損害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為前提,否則檢察機關仍有權進行干預。
既判力制度的基本功能在于維護裁判的穩定性,維護社會生活秩序,實現法律的秩序價值。民事檢察監督制度應當是為調節確定判決的安定性及判決的正確性和正當性而存在的制度。為維護判決的穩定性,檢察機關不能動輒要求法院推翻判決,進行重新審判。眾所周知,民事訴訟價值是多元的,公正是法的正義的直接和具體的體現,它代表了法律的基本價值,也代表著所有訴訟程序的基本價值。檢察監督作為我國民事訴訟的一大基本原則,公正亦應是其追求的價值,當生效裁判存在錯誤時,就有必要通過檢察機關的監督來要求法院再審以修正錯誤的裁判,否則,必將影響司法的公正性和導致司法專斷。由此,需要衡平對錯誤裁判的救濟與維護生效裁判既判力的利益沖突。
長期以來,我國民事訴訟法是根據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立法指導思想設計審判監督和再審程序的。隨著現代司法理念的發展變化,許多學者對此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將實事求是作為我們黨的思想路線無疑是正確的,但將實事求是這一哲學上的理性原則直接套用到某一學科領域,不過是一種形而上學唯物主義反映論的體現。尤其是將‘實事求是’、‘有錯必糾’聯系起來,作為再審程序的指導思想,而不考慮民事訴訟自身的特點,則必然會產生片面性。”[3]他們在考察了大陸法系、英美法系國家以及世界各國有關民事訴訟中的審判監督和再審的立法設計后指出:將實事求是、有錯必糾作為民事訴訟再審程序的指導思想與 “國際上公認的民事訴訟理論和制度相悖,因為按照各國通行的做法,錯案的糾正要受到當事人處分權的限制、受到訴訟時效、舉證時效的限制、受錯案程度的限制等等。因此,直接將‘實事求是’、‘有錯必糾’作為民事再審程序的指導思想是不妥當的。”[4]
當然,維護裁判既判力決不能成為抵制檢察監督的借口,因為既判力理論要求對錯誤裁判只能按照法定程序糾正,禁止人們隨意更改或撤銷,而不是僅僅強調裁判的穩定,檢察機關通過法定程序對錯誤的生效裁判進行抗訴是符合既判力理論的。
對立統一與平等制約的理念是相對于民事檢察監督中的檢、法關系而言的。在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既是一種對立統一的關系又是一種平等制約的關系。對立統一表現在,因為監督與被監督首先就是一對矛盾,是對立的。檢察機關在行使法律監督權時與審判機關行使審判權的目的存在一致性,即共同維護司法公正和司法權威,兩者又是統一的。平等制約表現在:在法律地位方面,根據憲法和人民檢察院組織法、人民法院組織法的規定,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下,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都是由人民代表大會產生,檢察權和審判權是并列的國家權力,具有平等性。在職能特性方面,檢察權是主動型權力,審判權是被動型權力;但在效力方面,檢察權僅具有程序性,而審判權具有終局性。這就形成了檢法間相輔、相克的均衡態勢[5]。例如對于糾正違法,檢察機關可以依法對審判機關的違法行為啟動相關審查程序提出糾正意見,但是否采納由審判機關自行決定。
樹立檢、法關系對立統一的民事檢察監督理念,要求在處理檢法關系上,一是檢察機關既要敢于監督、善于監督、強化監督,忠實履行憲法和法律賦予的職責,又要依法監督、規范監督、理性監督,嚴格依照實體法和程序法的規定行使監督職權。二是要主動加強與人民法院的溝通,樹立共同的司法理念和司法價值觀。要善于換位思考,不斷改進監督的方式方法,建立健全正常有序的工作機制,在依法監督糾正錯誤裁判的同時,積極做好正確裁判的服判息訴工作,實現良性互動,保障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協調有序有效地開展工作。樹立檢、法關系平等制約的民事檢察監督理念,要求在處理檢法關系上,一是必須尊重審判權運行的內在規律,檢察監督要有邊界,要保持一定的謙抑性。要正確處理加強民事檢察監督與維護審判機關權威和裁判穩定性的關系,在監督糾正錯誤裁判的同時最大限度地維護裁判的既判力和穩定性。二是檢察機關工作人員要牢固樹立監督者更要接受監督的觀念,把自覺接受外部監督制約與強化法律監督擺在同等重要的位置,既要依法監督別人,更要主動接受監督。
檢察機關對民事審判活動進行的監督是有限的。應當樹立“有限監督”、“有限救濟”的理念。首先,從民事檢察監督的功能來說,訴訟是解決糾紛和社會矛盾的最終手段,但不是唯一手段。要實現解決爭議、平息糾紛、維護社會穩定的任務,離不開必要的行政手段和其他手段,民事檢察監督不是“萬能”的;其次,從民事檢察監督的范圍來說,檢察機關對民事法律實施的監督并非是面面俱到的監督,民事領域意思自治的理念、對裁判終局性和司法權威性的維護、對訴訟效率的追求等等,都決定了對民事法律的監督不同于對刑事法律的監督,它應當是有限的。否則,必將造成對當事人處分權的不當干涉,導致司法權威的喪失等不良后果。第三,從民事檢察監督維護司法公正的必要性來說,在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的抗訴是以犧牲原審裁判的終局性和穩定性為代價的,并伴有巨大的司法資源的投入。再審程序的有限性和特殊性,一審程序、二審程序和再審程序之間分工的規律性,都決定了抗訴程序在通過審級制度維護司法公正。因此,檢察機關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對所有當事人的任何主張都通過抗訴予以救濟。從公益監督的角度講,一般的民事違法行為,只涉及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分配,不危及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自無對其監督的必要。從效率的角度講,一個輕微違反程序但不違反實體公正的裁判,亦無對其抗訴的必要。從救濟當事人權利的角度講,如果法律已為其設置了救濟的途徑,檢察機關也無介入的必要。從解決糾紛、維護秩序的角度講,一個確有錯誤的裁判,當事人之間因某種原因,已言歸于好,甘于接受法院對他們權利、義務的分配,檢察機關當然再無挑起訴訟的必要。[6]
民事檢察監督的職能發揮程度最終要通過民事檢察監督效果來體現,監督效果是民事檢察監督的落腳點,因此必須樹立注重監督效果的理念,這樣才能把握好民事檢察監督的目標和方向。樹立注重監督效果的理念,應把握以下三個重點:
一是樹立監督質量觀。民事檢察監督要有效果,前提是監督首先要有效,即民事檢察監督能產生積極的法律、政治和社會效果。其中,法律效果是基礎,主要決定于民事檢察監督的質量。因此,要樹立正確的監督質量觀,在把握抗訴必要性的同時,努力提高監督質量,把“敢抗、會抗”作為監督質量的保障,把“抗準”作為監督質量的標準。同時,要注意處理好抗訴案件的數量與質量的關系,要克服和糾正片面追求抗訴案件數量,甚至以數量指標為導向的極端做法,突出抗訴案件的質量要求,將民事抗訴案件的改判率和變更處理結果(調解)率作為辦理民事檢察案件的重要價值目標。
二是樹立監督效率觀。公正和效益是訴訟的兩大價值目標,當然也是民事檢察監督效果的應有之義。民事檢察監督追求的最高價值目標是公平、正義,但是“遲來的正義就是非正義”。作為一個處于社會轉型期的發展中國家,我國當前各種矛盾糾紛呈易發、多發趨勢,在糾紛解決機制單一的情況下,大量的社會矛盾糾紛以案件的形式被導入訴訟程序,給司法機關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使得有限的司法資源和繁重的司法任務之間的矛盾日益凸現出來,探尋訴訟成本的合理控制,以實現訴訟效益的最大化是法律監督運行過程中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因此,必須把民事檢察監督的效率作為民事檢察監督效果的重要評判內容,樹立民事檢察監督效率觀,在堅持公正這個大目標的前提下,權衡司法效率與社會成本兩者之間的關系,不能只求其一,不顧其二。要把握一定的救濟時效,訴訟講求效益,如果沒有一定的時效,就容易引起“累訟”,造成不必要的人力、物力耗費;要教育檢察人員增強減少當事人訟累、節約司法成本的觀念和意識,妥善選擇民事檢察監督的方式;要糾正目前司法實踐中仍個別存在的“層層抗”、“反復抗”、“一抗到底”等現象,堅持一次性抗訴原則,對于已經抗訴的案件一般情況下不宜再次進行抗訴,除非一次抗訴后,法院的裁判仍可能存在嚴重瑕疵,需要原抗訴檢察院的上一級院向其同級法院再次提出抗訴。
三是樹立“三個效果”統一觀。如果說民事檢察監督的法律效果是指法律對辦案工作的要求,辦案人員主要考慮辦案工作是否符合程序法和實體法的要求,是否正確適用了法律,那么民事檢察監督的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用法律的基本價值諸如秩序、公平、正義對民事檢察監督的結果再次加以衡量,以審視辦案工作所造成的政治、社會影響是否符合執政黨的政策要求、公序良俗和倫理道德。應對三者的辯證統一關系有正確的認識,從民事檢察監督的直接目標是維護法制統一、維護司法權威,終極目標是通過促進社會法治化進程,以“法治”手段維護社會穩定、政治穩定的認識出發,正確處理好三者之間可能發生的矛盾、沖突。例如,我們在辦理民事抗訴案件中時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從嚴格法律意義上講,有的法院生效的民事判決、裁定存在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確有錯誤等問題,符合抗訴的條件,但考慮案件的標的大小、是否執行以及已執行的財產能否回轉等實際情況,從抗訴追求的最終目的、政治影響、社會情理等方面衡量,采取抗訴的方式已經顯得沒有必要。如果一味堅持抗下去,實際政治、社會效果并不理想,抗訴并不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可以視情況采取檢察建議的方式,使問題得到妥善解決。這就說明,樹立“三個效果”統一觀,應當走出“機械執法、孤立辦案”的誤區,這樣才可能找到一種“三個效果”最佳的結合方式,實現民事檢察監督直接目標與終極目標的有機統一。
[1]馬登科:《民事檢察抗訴制度的再完善》,載《華南農業大學學報(社科版)》2009年第3期。
[2]以下幾種情形可以進行調查取證:一是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二是當事人在原審中申請法院調取,法院應調取未調取的;三是據以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可能是偽證的,檢察機關可以進行核實;四是涉及審判人員在審理案件時有貪污受賄、枉法裁判行為等違法犯罪行為的。
[3]章武生等著:《司法現代化與民事訴訟制度的構建》,法律出版社2003年4月第2版,第629頁。
[4]章武生等著:《司法現代化與民事訴訟制度的構建》,法律出版社2003年4月第2版,第629頁。
[5]萬紹文、呂晶:《試論司法體制改革中的檢法關系》,法律教育網。
[6]劉耀強:《民事檢察監督淺論》,中國政法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甘肅省人民檢察院黨組副書記、副檢察長[73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