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鵬
(河北大學 宋史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歷史學研究
宋人所記金初“太子”辨析
岳 鵬
(河北大學 宋史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金初很多宋人的典籍中記載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有五位“太子”,他們分別指阿骨打健在的五子:宗幹(斡本)、宗望(斡里不)、宗堯(宗輔、訛里朵)、宗弼(兀術)和宗雋(訛魯觀)。但金朝在熙宗以前諳班勃極烈為儲君,故這五位“太子”并非中原王朝的儲君皇太子。金初這些太子的稱謂一般是和郎君連稱,這是女真人沿襲遼朝的貴族稱謂,且又凸顯太祖諸子與一般貴族的不同所致,反映了金朝初年女真人對于中原制度的不甚了解。
金朝;宋人;阿骨打;太子;郎君
1114年女真人興起后,很快就在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和金太宗完顏吳乞買兄弟的率領下滅遼破宋,在中國北部建立了政權。當我們在梳理北宋末年金初這段歷史時,發現金初二帝時的儲君為諳班勃極烈,可是在同時期宋人留下的典籍中記載,金太祖竟然還有五位“太子”。對此問題,以往學者并沒有進行詳細考證和分析其中的原因。在此,欲對此問題進行辨析。
關于記載金初太祖阿骨打有五位“太子”的宋人典籍,主要有如下幾種。
1. 洪浩的《松漠紀聞》
《松漠記聞》[1,p116]曰:阿骨打八子,正室生繩果,于次為第五;又生第七子,乃燕京留守易王之父。正室卒,其繼室立,亦生二子:長曰二太子,為東元帥,封許王,南歸至燕而卒。次生第六子,曰蒲路虎,為兗王、太傅,領尚書省事。長子固碖,側室所生,為太師、涼王領尚書省事。第三曰三太子,為左元師,與四太子同母。四太子即兀術,為越王、行臺尚書令。第八子曰邢王,為燕京留守,打球墜馬死。自固碖以下皆為奴婢。
2. 徐夢莘的《三朝北盟會編》
《神麓記》[2]曰:太祖九子,正室生第三子圣果,名宗浚[乃亶父],第七子列蒲陽虎,名生朝;繼室生元帥二太子名宗杰,第六子宗雋,庶長子宗幹[乃亮父],賢妃生元帥三太子宗堯[乃褒父],德妃生元師四太子兀術,名宗弼,第八子阿魯保,第九子乃曹孛山。
《節要》[2]曰:阿骨打有子十余人,今記其八;一曰阿補,二曰室曷[父亶],三曰沒良虎[與室曷同母正室所生],四曰窩里孛[人呼作二太子兩寇京城者],五曰窩里嗢[人呼作三太子],六曰兀術[人呼四太子],七曰窩里混[人呼作五太子號自在郎君],八曰阿魯保[邢王]。
3. 李心傳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3]曰:初金太祖旻之正室生二子:宗浚、宗朝,宗浚早死;繼室立,亦生二子,長曰宗杰,次曰宗雋;其庶長子曰宗幹,次曰宗輔,次曰宗弼,次曰宗敏。金主旻既建國舍其子而傳其弟晟,晟嗣立復以其季弟賽音為安班貝勒都元帥。金人謂大為安班,謂官人為貝勒。昔金主旻自是官而稱帝,故相承以為儲副之名。焉始宗杰等既陷京城,賽音嘗謀盡誅南人而未果。及是卒時宗浚已死,其妻為宗幹所納,故其子梁王亶養于宗幹家。金主晟遂以亶為安班貝勒,都元帥宗輔為右副元帥。宗浚即勝果,宗雋即博勒和,宗幹即固倫,宗輔即諤爾昆,宗弼即烏珠也。
4. 李心傳的《建炎以來朝野雜記》
《建炎以來朝野雜記》[4]曰:蓋阿骨打諸子之可見者,長曰梁宋國王宗秀,小名固倫,亶之世領三省事。次曰景王宗杰,即引兵陷京師者斡離布也。晟之世為右副元帥,所謂二太子者。次曰宋王宗幹,亮之父也,后追號曰徳宗。次曰宗俊,阿骨打嫡子,不及封,后其子亶立,追號景宣皇帝。次曰晉王宗輔,小名窩里嗢,亶之世為右副元帥,后其子褒立,改其名曰宗堯,號曰懿宗。次曰梁國王宗弼,即引兵渡江陷二浙者所謂烏珠也。亶之世為尚書左丞相,兼侍中、都元帥,所謂四太子。次曰曹國王宗敏,亶之世為都元帥,亮篡立殺之。
5. 南宋人宇文懋昭所著《大金國志》
《大金國志》[5]曰:國主有子八人:一曰阿母;二曰室曷,即亶之父;三曰沒梁虎,與室曷同母,乃正室所生;四曰斡離不,昔誤呼“二太子”;五曰窩里嗢,昔誤呼“三太子”,宋紹興四年冬曾至江上者;六曰兀術,昔誤呼“四太子”;七曰窩里混,昔呼“五太子”,今號“自在郎君”;八曰阿骨保,邢王是也,與兀術同母。蓋國主稱兵之初,長子阿母再世,呼作“大太子”,第二、第三子已亡,所以斡離不人誤呼為“二太子”,如兀術亦誤呼為“四太子”也。
綜合上述宋人所著典籍中的幾條記載,可知宋人并不知曉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到底有幾個兒子,且所知諸子并不都稱為“太子”,只有五位稱為“太子”。按照時人的叫法有大、二、三、四、五位太子,雖然他們都是太祖之子,但由于均為宋人所記,多得自傳聞,故各書所列的排行不甚相同。為了弄清楚五位所謂的太子其人,下面結合《金史》等典籍,詳細地加以考辨。
根據《金史》的記載,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子有“太祖圣穆皇后生景宣帝、豐王烏烈、趙王宗杰。光懿皇后生遼王宗幹。欽憲皇后生宋王宗望、陳王宗雋、沈王訛魯。宣獻皇后生睿宗、豳王訛魯朵。元妃烏古論氏生梁王宗弼、衛王宗強、蜀王宗敏。崇妃蕭氏生紀王習泥烈、息王寧吉、莒王燕孫。娘子獨奴可生鄴王斡忽”[7],共16位。結合《世紀補》和《宗室表》的記載,太祖之子的大致排序為宗幹、宗峻(繩果,即景宣帝)、宗望(斡里不)、宗堯(初諱宗輔,訛里朵,即睿宗)、宗弼(兀術)、宗雋(訛魯觀)、烏烈、宗杰(沒里野)、訛魯、訛魯朵、宗強(阿魯)、宗敏(阿魯補)、習泥烈、寧吉、燕孫、斡忽。但由于金代史料匱乏和其中有的早卒,如宗峻等,故即便結合《金史》中的記載,排行也不太準確。
那么,何人是所謂的“大太子”呢?按照《金史》的記載:“宗幹本名斡本,太祖庶長子。”[7]“景宣皇帝諱宗峻,本名繩果,太祖第二子。母曰圣穆皇后唐氏,太祖元妃。宗峻在諸子中最嫡。”[8,p407]就是說宗峻(繩果)是太祖的嫡長子,而宗幹(斡本)是庶長子。《中興小紀》載:“初金之故主旻與今主晟相約互傳位于其子孫,旻在日以晟為諳版孛極烈(安班貝勒),諳版孛極烈(安班貝勒)者,儲嗣之位也。及晟代旻即舍己之子宋王宗磐而以旻之長孫梁王亶,小名合剌(哈爾滿)者為諳版孛極烈(安班貝勒),仍領都元帥之職。是月晟卒,宋王宗磐與旻之子涼王固倫(固碖)及左副元帥尼瑪哈(曷刺馬)皆爭立,而亶為嫡遂立之。”[9]可見金太宗吳乞買死時,太祖阿骨打之長子固倫仍健在。同樣,在《金史》的《世紀補》中也載:“太祖崩,帝(宗峻)與兄宗幹率宗室群臣立太宗。”[11]《松漠紀聞》中載:“勝果死,其妻為固碖所收,故今主養于固碖家。及吳乞買卒,其子宋國王與固碖粘罕爭立,以今主為嫡,遂立之。”[1,p117]這也與《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熙宗養于宗幹家之語相合。故上引《大金國志》中的“大太子”阿母當為固碖,即太祖的庶長子宗幹,阿母當是斡本的漢語同音的歧譯。
所謂“二太子”,上引《會編》中記其漢語名字宗杰,女真語名字窩里孛,《大金國志》也記載,其又名宗杰[10],“乃武元第四子,江南人呼為二太子。為人眇小,性慈仁,喜談佛道。武元常奇其為人。累更戰陣在軍中,號為菩薩太子。”[11]根據其曾“為東元帥,封許王,南歸至燕而卒”,“兩寇京城者”,結合《金史》中的相關記載,則可以肯定此人就是曾兩度率東路軍伐宋的宗望。據《金史》其女真名曰“斡魯補,又作斡里不。太祖第二子也。”[15]則窩里孛,乃斡里不的同音歧譯,非太祖(即宋人所謂武元)的第四子。而宋人所記的“二太子”斡里不的漢名曰宗杰,當系得自傳聞而誤載。因為據《金史》的《宗杰傳》只曰:“本名沒里野,天會五年薨。”[6,p1604]無其進行征戰的記載,顯然其并沒有參與領兵征宋之事。且沒里野與斡里不之間語音相差也較大,故不可能為同一個人。另外,《會編》卷一百零八又引《金國太祖實錄》云:“斡離不,名宗望呼皇子。”[13]故宋人所謂的“二太子”指的就是太祖阿骨打的第二子完顏宗望(斡里不),不是宗杰(沒里野)。宗望在太宗朝,曾兩次作為東路軍統帥伐宋,第一次與宋簽約大勝而歸,第二次與西路軍宗翰共同滅亡北宋。天會五年(1127)六月,病死。而在《金史》中還記載宗峻(繩果)為太祖第二子[8,p407],前引《金史》亦曰斡里不亦為太祖第二子。那么,何者正確呢?這應該從兩方面來看,一方面因為宗峻在太祖的諸子中最嫡,從嫡長制來說,其為嫡長子,則宗望可能就是第二;另一方面是從排行來說,宗幹歲數最長,為庶長子,宗望可能行二。而《世紀補》中也明確指出宗峻乃太祖第二子。《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已經提到太祖正室生宗峻、宗朝;繼室生二子,長曰宗杰,次曰宗雋,“宗杰,旻仲子斡里雅布”[14],可知此書中的宗杰為《金史》中的宗望,而非《金史》中的宗杰。關于金太祖的正室與繼室,應分別指的是宗峻之母唐括氏,宗望之母紇石烈氏。《金史》中的宗峻之母唐括氏,宗干之母裴滿氏的皇后封號皆為熙宗天會十三年(1135)追謚,宗輔之母仆散氏的皇后封號是在世宗時追謚的[15]。故太祖一朝只冊封過一個皇后,那就是宗望之母紇石烈氏。《金史》中載:“尊太祖后紇石烈氏、太宗后唐括氏皆為太皇太后。”[16]可見紇石烈氏在太祖朝已為皇后,這確與《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的正室、繼室之說相符。由此可知紇石烈氏與唐括氏之子皆為嫡子,而唐括氏之子最嫡。《金史》中記載了唐括氏有子宗峻、烏烈、宗杰;紇石烈氏有子宗望、宗雋、訛魯。熙宗以最嫡身份即位,一方面證明了唐括氏為太祖的第一任正妻;另一方面結合了《金史》所記,唐括氏所生宗杰有子[22],但仍是熙宗即位,也說明了宗峻為嫡出諸子中的最長者。因為金初史料比較少,若《金史》中宗峻、宗望皆為“太祖第二子”的記載正確,那么,一是宗峻在太祖阿骨打所有兒子中行二,而宗望是在阿骨打的嫡子中行二;二是在宗峻死后,在健在的太祖阿骨打諸子中,宗望行二。宋人記宗望(斡里不)為“二太子”,以后者來理解比較合理。
所謂“三太子”,據上引《會編》名曰宗堯、窩里嗢。另據前引《大金國志》記載:“窩里嗢,一名宗輔,武元第五子,江南誤呼作‘三太子’也。” “(窩里嗢)太宗朝封晉王。天會五年斡離不死,代為右副元帥。”[17]另據熊克的《中興小紀》載:“初金人左副元帥粘罕(尼雅滿)之自河東歸至云中,右副元帥斡里不(沃哩布)自河北歸至燕山,至是聞上龍飛睢陽,張邦昌入覲。遂會于山后草地議事,斡里不(沃哩布)中暑死,乃以其弟斡離嗢(鄂勒琿)為右副元帥。”[18]“金人左副元帥粘罕(尼雅滿)之自池州歸云中也,遣使往夏國約同侵陜西,夏人從之。及知張邦昌已廢,遂率諸將分道而入。右副元帥窩里嗢(鄂勒琿)與其弟兀術(烏珠)自燕山率眾由滄州渡河寇山東。”[19]則宋人所記的三太子名曰宗堯、宗輔、窩里嗢(又譯作斡離嗢),在太宗朝代其兄宗望(斡里不)為右副元帥。根據《金史》記載:“宗堯,初諱宗輔,本諱訛里朵。……天會五年,宗望薨,帝(指宗堯訛里朵——筆者注)為右副元帥。”同樣的記載也見《宗弼傳》:“宗望薨,宗輔為右副元帥[8,p408],徇地淄、青。”[20,p1751]可見,宋人所謂的三太子其漢名宗堯、宗輔,女真語名字訛里朵,宋人歧譯為窩里嗢、斡里嗢。因其在太祖阿骨打健在的諸子中行三,故宋人稱為“三太子”。其為金世宗完顏雍之父,在宗望(斡里不)死后,為右副元帥,《松漠紀聞》記為“左副元帥”當為“右副元帥”之誤。
所謂“四太子”,宋人記其名漢名宗弼、女真語名兀術。其人就是金朝赫赫有名的金兀術完顏宗弼。根據《金史》記載:“本名斡啜,又作兀術,亦作斡出,或作晃斡出,太祖第四子。”[20,p1751]先后隨宗望、宗輔伐宋,成功策劃誅殺宗盤與撻懶之后,作為都元帥多次領兵南下侵宋。于皇統八年(1148)薨。大定十五年(1175),謚忠烈[20,p1756]。可能是在金太宗在位期間,太祖阿骨打健在的諸子中,其行四,故宋人記為“四太子”。
所謂“五太子”,宋人記其女真語名窩里混。另外,在《會編》中還有一條關于五太子的記載:“太子斡烏歡(鄂啰歡)遣人奉書云:‘欲求內侍中求曉事能干人俊爽者二人,所須即請批諭。當便應辦。’上覽書不悅曰:‘若應副誰可遣者?若不應副,五太子不可違!’”[21]則五太子的女真語名字,又可譯作斡烏歡。從女真語名字的發音推斷,其當為《金史》中太祖之子宗雋,窩里混、斡烏歡當是其女真語名字訛魯觀的同音歧譯。其“天會十四年,為東京留守。天眷元年,入朝,與左副元帥撻懶建議,以河南、陜西地與宋。俄為尚書省左丞相,加開府儀同三司,兼侍中,封陳王。二年,拜太保,領三省事,進封兗國王,既而以謀反,誅。”[6,p1604]宋人記為其行七或行六,當是以太祖所有兒子來排行的緣故,而記其為“五太子”,當時金太宗在位期間,在健在的太祖諸子中行五。
綜上可知,宋人所記太祖的五位“太子”分別是宗幹(斡本)、宗望(斡里不)、宗堯(宗輔、訛里朵)、宗弼(兀術)和宗雋(訛魯觀),其排序應是按照當時太祖阿骨打所有健在諸子的長幼次序來進行的。但因當時處于宋末金初的戰亂時期,相關信息掌握不足,宋人并沒有弄清楚太祖阿骨打全部兒子的情況,只是將與宋人交往最多的阿骨打諸子按年長順序稱之為幾“太子”。
既然在中原王朝的太子乃皇位繼承人,按照皇位繼承世襲制的原則,在正常情況下,當朝皇帝在位期間,封授且只封授一位太子。先皇駕崩,作為儲君的太子自動承襲皇位。那么,對于上述金初竟然有五位太子的現象,應該如何理解呢?
首先,金初的這些“太子”是不是儲君?金朝在熙宗以前的儲君是諳班勃極烈,太祖阿骨打在世時立弟吳乞買為諳班勃極烈,太宗吳乞買在位時依例先后立弟完顏杲和侄孫完顏亶為諳班勃極烈,也是秉承太祖留下的定制。因此金初這些被宋人記載下來稱“太子”的太祖諸子,肯定不是中原觀念上作為皇位繼承人的儲君。
其次,既然這五位太子并不是金朝的儲君,那么,他們為什么會擁有“太子”的稱謂呢?是自稱,還是金人或宋人的他稱?筆者個人認為“太子”應是金初女真人對太祖阿骨打這五個兒子的尊稱。因為迅速勃興的女真人還不太明白漢文化中“太子”的具體含義,極有可能認為既然太子乃皇帝之子為之,故作為最尊貴的開國皇帝太祖之子自然與其他貴族不同,應為太子。而南方的宋人知道“太子”一詞為儲君的特定封號,是不會將非儲君之人稱之為“太子”的。若宋人將金初太祖阿骨打的五個兒子稱之為“太子”,那么以后金朝皇帝之子中肯定會有與這五人條件相似之人,宋人也應稱之為“太子”,可自金太宗之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非金朝儲君之人再被宋人稱為“太子”,可見“太子”一稱不是南方宋人對他們的稱謂,應是女真人對太祖這幾個兒子的尊稱。之所以宋人也將這些人記為“太子”,當是女真人以此尊稱來稱呼太祖之子傳開后,一方面金朝為女真族建立的政權,其治下的原北宋人統治區之人必然沿襲女真人對他們的“太子”稱呼;另一方面,女真人在與南宋人的交往中處于強勢地位,南宋人也有可能沿襲女真人對他們的“太子”稱呼。當女真人漢化加深之后,明白了在漢文化中太子乃儲君封號,自然也就不再以“太子”來稱呼非儲君之人了。
再次,金初有五位太子所反映的社會現象。金初,盡管受契丹遼朝的統治長達200多年,但由于女真人剛剛進入階級社會,對漢文化的了解還不深刻,故他們雖然知道遼朝和中原王朝有太子一職,但還不能夠確切地把握太子的含義。加之受契丹遼朝有多位儲君(皇太子、皇太弟、皇太叔、天下兵馬大元帥等)的影響,故在女真人的意識中,金初儲君的封號只有諳班勃極烈,太子不是儲君的封號,只是女真人對皇子的借用漢語的泛稱。這樣就形成了金初有好幾位太子的記載。
另外,宋人關于金初“太子”與“郎君”的記載,也反映了金初女真人的這種情況。郎君,在遼朝,契丹語稱沙里、舍利,“契丹豪民要裹頭巾者,納牛駝十頭,馬百匹,乃給官名曰舍利。”[22]據研究,其乃是指身份地位有別于平民的契丹貴族子弟的稱謂[23]。在遼朝,不論皇族耶律氏,還是后族蕭氏,乃至一般的部落貴族都有郎君(沙里、舍利)的稱號,就是因犯罪被籍沒成為奴隸的契丹貴族也有“著帳郎君”的稱號。女真人在初興之時也沿襲了遼朝用“郎君”來稱呼貴族的習慣,但范圍卻大為縮小。據前引《三朝北盟會編》中載:“書曰大金皇子郎君斡里不(斡雅布)等謹上書于大宋皇帝闋下,”[24]“閣門宣贊舍人張亢,奉使粘罕(尼瑪哈)軍前,劉衍奉使皇子郎君前,并押賜禮物;”[25]“命國相與太子郎君兩路而入”[26]。“金經略使稱四太子郎君金知臨安府李儔,差修武郎樂宏赍文字黃旂,前來臨安。”[27]《九朝編年備要》中亦言:“契丹諱又曰女直,肅慎之遺黎,而渤海之別族也,……官之尊者,以九曜二十八宿為號,職皆曰勃極列,猶中國總管也。宗室謂之郎君,事無大小,必以郎君總之。至是以名馬來貢。”[28]《金史》的《選舉二》也有在宗室郎君中進行官員選補的記載[29]。《宋史》中也記有:“金兵來攻,玠擊敗之,撒離喝懼而泣,金軍中目為‘啼哭郎君’”[30],“金鶻眼郎君以三千騎沖璘軍。”[31]看來在金初,女真人中只有貴族宗族完顏氏子弟才稱為郎君。而太祖阿骨打的這五位“太子”是“皇子”,為比一般女真貴族地位更為顯赫的太祖之子,故用太子郎君、皇子郎君連用,來凸顯其尊貴的身份。當女真人近一步漢化后,嫡長子世襲制確立,認識到“太子”不等于“皇子”,女真人便不再用“太子”一詞來稱呼皇子。典籍中也未見過除太祖的五位“太子”以外的非儲君之人被稱為“太子”的現象,這從側面印證了“太子”一詞使用的規范化。
總之,金初太祖的諸子中有五位稱太子的事實,反映了女真人由于剛剛建國,對漢文化的了解還很膚淺,加之契丹遼文化的影響,于是就往往照搬中原漢式名號,而對于這些名號的實際封授和使用還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因此出現了諸皇子被稱為“太子”的特殊文化現象。其實這種將皇子稱為“太子”的現象,在遼金元時期北方民族政權的初期普遍存在著[32]。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為這些民族在建國初期漢化程度不深,對中原王朝的名物制度還相當陌生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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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 靜)
The Analysis of the “Prince” Written by the Song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Jin Dynasty
YUE Peng
(Center for History of Song Dynasty,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Plentiful classics written by the Song said that A GU DA had five “princes” who were Zong Gan, Zong Wang, Zong Yao, Zong Bi and Zong Jun. But they weren’t the true princes regarded as the crown princes. The reason lies in that the Jurchens followed the people of the Liao Dynasty and the five “princes” were different from other noble. This showed the Jurchens didn’t have a clear understanding of the systems of the central plains.
Jin dynasty; the writers of the Song dynasty; A GU DA; prince; noble
K244
A
1009-9115(2012)04-0051-05
2012-06-29
岳鵬(1987-),男,河南鄭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