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鑫
最近有學者提出第6版《現代漢語詞典》收錄了239個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此舉違犯了《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等法規。這件事引起了許多媒體的關注。我想說幾點看法。
需要肯定的是,提出這些意見的學者出發點是善良的,為的是語言文字的“純潔性”。一個國家的事務能有學者關注并提出不同意見公開發表,這是一種健康的學術環境。即使某些意見不被多數人認同或采納,這些不同的聲音也應該得到保護。發出不同聲音提出不同看法,是學者們的權利和義務。筆者并不認同他們的看法,但堅決維護他們提出不同意見的權利。
語言文字的問題本應該由語言文字學家來關注。語言文字學界以外的學者雖然也有權利關注這些問題,但專業問題如果由非專業人士提出,則必須慎而又慎。否則很容易鬧笑話,授人話柄。下面我想簡要談一點有關專業的基本問題。
首先,世界上迄今為止的我們所能看到的文字形式,所謂“原生態”的文字形式幾乎為鳳毛麟角。更不用說有些語言的文字完全是后來借用其他文字體系建立起來的。例如越南文字就借用了法語的字母系統。而法語的字母系統又來自拉丁語字母,拉丁語字母大都又來自腓尼基字母表。日本文字的實詞大都為漢字,韓國拼音文字雖然在15世紀就研制出來,但在18世紀以前一直都“不登大雅之堂”,其官方或正式文字系統主要是漢字。中國境內的很多少數民族語言的文字也都是借用其他文字系統研制的。假如我們用保守的態度來對待文字,那么許多語言就只能自創文字,更多的當代語言的文字表達將完全與今不同。這個邏輯是令人難以接受的。所謂有容乃大,任何事物只有兼容并蓄才能發展,否則只能是固步自封舉步不前。
其次,無論是語言也好還是文字也好,即使是該研究領域內的專家也都不是判官。語言文字是該語言文字使用者創造的。語言文字學家只能作為“描寫者”忠實記錄并分析該語言集團對語言使用的規則或狀況。尋求該集團在使用這些語言文字時所集體無意識地遵循的規則。語言文字學家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試圖要求語言使用者如何使用語言,除了語言的基礎教育,語言教師根據語言學家總結抽象出的“暫時”的規則指導語言學習者掌握正確規范的語言文字表達法。因此,語言文字的使用,其走向和發展,是該語言文字使用者們集體無意識的一種選擇。語言文字學家通常只能描寫它,而無法改變它。更不用說非語言文字學家了。
再次,語言及其表現它的文字都是動態的,不斷發展的。驅動語言文字發展的動力來自使用者對語言表現力的追求。這種追求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語言表達的形象性和藝術性,另一個是語言表達的經濟性。采用藝術性的新型表達方式甚至新奇表達方式是該語言使用者尤其是語言藝術家(如文學作家)和年輕人不可抑制的沖動;語言表達的經濟性是現代化社會快節奏高效率的需求。人類天生就有試圖用最小投入以得到最大產出或回報的沖動。主要是這兩種沖動推動了語言的發展,包括語音、詞匯和語法的發展,這種發展(新形式)在書面語種就可能用某些新的形式出現。字母詞正是其中的一種表現形式,而且是經濟性追求的集中表現。學者們已經列舉的一些字母詞的例子足以證明這些字母詞如果被我們棄之不用代之以漢字詞,我們的語言生活將會是如何累贅不堪,甚至我們都不知該如何表述一些新生事物,尤其是外來的新產品新事物。典型的便是B超、U盤、CT、B型血等等。更何況在各個專業領域內的各種專業名詞或縮寫。我們幾乎都無法避開使用它們。中華民族沒有理由排除人類現代文明帶給我們的新鮮事物,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現代文明。
語言是一個動態的系統,每天都有大量新鮮成分進入,也有大量成分曇花一現被拋棄。《現代漢語詞典》是忠實記錄該系統較為穩定的核心部分的一個載體形式。它所選取的239個字母詞,以筆者所見,還是過于保守的,至少比留學生來中國一兩年后嘴邊常說的一些字母詞少很多。從這個角度來看,《現代漢語詞典》的工作還是相當謹慎的,值得肯定和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