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智勇 龐振宇
1927年國民黨“清黨”反共,革命者不得不從城市轉入鄉村,中國蘇維埃運動在農村拉開帷幕,農民成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關于農民是如何融入蘇維埃革命洪流的,目前學界已普遍認為,革命暴動是“在大革命風暴中受過鍛煉并堅持革命信念的共產黨員和革命人士,散回反動統治薄弱的家鄉,利用原有的社會關系,發動受壓迫的工農群眾,逐步發展起來的”[1](P90-91),學者們對農民與革命的中間環節——農村革命早期領導者的研究,已經取得豐碩的成果。①但這些研究主要是從農村革命早期領導者自身所具有的“發動革命的行為優勢”入手,對其動員農民的策略還有繼續深入研究的空間和必要。
農民是一個復雜群體,趨利避害、不問罪于現存政治體制是農民的典型心理特征,因此農村革命是不容易發動的。決定農民是否參加武裝暴動的最主要因素是需求,中共正是從農民需求入手制定革命動員策略,中共的成功就在于滿足了農民的多層次需求。贛東北革命根據地的建立是以弋橫暴動為起點,參加暴動的農民多達六七萬人,本文擬以弋橫暴動為中心,考察中共革命動員與農民需求是如何契合的。
土地是農民生存的基本要素,是第一位的需求,擁有更多的可以自主的土地是農民衷心的期盼,但除了一些破產失業的農民在艱難困苦中掙扎之后加入土匪的行列外,大多數農民會逆來順受地援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宿命論,接受由于天災人禍或者先來后到等原因所造成的很高程度的財產不平等。農民對自己的生存困境不認為與社會制度有什么關聯,多歸咎于自己無從把握的命運,“八字不好,祖墳山不貫氣”[2](P48)。
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初就對農民問題有清醒的認識,并在土地問題上亮出自己的理論。1920年12月,《共產黨》月刊第3號發表《告中國的農民》一文,文中對農民發出號召:世界上的每一塊土地,“大家都可以共有的”,但現在土地集中,“一方面有少數吃肉穿綢的人,一方面有大多數挨餓挨冷的人”,窮苦農民應“搶回你們被搶的田地”。[3](P212-214)中共“一大”黨綱中提出,沒收土地“歸社會公有”[4](P1)。隨后,中共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提出“土地革命”的口號。1923年5月,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在“給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代表大會的指示”中提出:“全部政策的中心問題就是農民問題”,“在中國進行國民革命和建立反帝戰線之際,必須同時進行反對封建主義殘余的農民土地革命”。指示還提出土地革命的口號:“沒收地主土地,沒收寺廟土地并將其無償分給農民”;“建立農民自治機構,并由此機構負責分配沒收的土地”,等等。[5](P246)
大革命失敗后,中共農村革命的早期領導者把農民對土地的渴望作為制定政策的出發點,除執行中央政策外,也與他們大多出身農村,知道農民的土地需求有關。他們通過調查,既論證了黨的政策的正確性,也為自己開展革命動員提供理論依據。1927年11月,鄱陽黨團在給江西省委的報告中統計了贛東北農民的土地占有狀況:弋陽縣,占人口6%的地主富農占有全區土地的75%,森林的80%;橫峰縣,大地主1000畝的有六七家,300畝的有20家以上,100畝的有20家以上,自耕農20%,半自耕農25%,佃農50%;樂平縣土豪占2%(土地1000畝以上的有10家,最少的有500畝),自耕農占40%(土地最多的有50畝,最少的20畝),半自耕農30%(土地最多的20畝,最少的5畝),佃農占5%(土地最多的5畝),雇農占5%;鄱陽縣鼎新鎮的佃農占50%以上。[6](P59)據學者考證,20世紀30年代在東南地區“7%左右的地主、富農占地達30%—40%,而占人口一半左右的貧苦農民僅占土地的20%左右”。與當年贛東北革命者所統計的情況相比,學者考證的土地占有狀況趨于平均,但事實是“地主與貧農平均占地比,普遍在10倍以上,相當多的農民擁有的土地無法維持自身的生存”[7]。因此,贛東北農民有強烈的土地需求應該是無疑義的。
農村革命的早期領導者在發動農民時提醒他們:首先開墾出土地的是農民自己,而不是地主,因此,農民拿回自己的土地是正當的,是“土地還家”[8](P266)。方志敏在橫峰縣的樓底蘭家村組織農民革命團時,宣布田地“一定要拿來分過”[9](P60)。暴動前,革命領導者制定的革命對象也是土豪劣紳,計劃“各村之劣土,由村農民自己動手,其力不足以敵劣土,則以武裝援助之,并決定由大村富足之區發動 (即劣土大而且多),然后各地響應”[10](P68)。1928 年 1 月 2 日,窖頭會議上明確提出了“平債均分田地”的綱領,這一綱領深受廣大農民的熱烈歡迎,成為弋橫暴動的強大動力。窖頭會議后,弋陽九區“即將所有租谷平分,并抗債不還”。1928年1月底,又在九區開會“決議平分土地之事”[10](P69)。
在1927年底至1928年初的弋橫大暴動高潮中,“一大部分系真正農民自動起來,有一小部分被別村農民強迫起來的”。當然也會有“一小部分在豪紳地主手中,豪紳地主利用封建勢力,率領該鄉群眾抵抗我們”。[11](P41)自動起來革命的農民多“為劣土所迫”,所以對劣紳土豪“捕獲即殺”,并且“欲解放自己,平債均地,其態度更加強硬而堅決”。[10](P69)被別村農民強迫起來的農民,有兩種情況:一是“因為大部分鄉村暴動后,即向沒有暴動的鄉村進行繳借字契據,沒收該鄉地主土豪富農的東西,因此該鄉農民也便起來向農民革命團接頭,而取一致行動”,這樣就可以獲得本鄉地主土豪富農的東西[11](P41);二是革命起來后,當地土豪中的不少人選擇了逃走,農民擔心一旦他們逃完了再暴動就“沒有東西”[12](P174)。方志純回憶:“在短短的二、三天內,弋橫兩地絕大多數村子都取得了武裝起義的勝利。整個農村,一片歡騰,燒毀借契,沒收糧食,繳出贓款,平分田地。”[13](P87)方志敏在回憶中說:這次暴動“給了群眾許多實際利益——如平債分谷分財物等,消滅了一些為群眾深惡痛恨的豪紳地主,使群眾認識到自己團結力量的偉大”[14](P46)。
武裝暴動引來了敵人連續發動的“進剿”。但紅色政權仍領導農民在弋陽、橫峰、德興的部分地區開始了土地革命。分田運動初期,多是先分配土地,再劃分階級,劃階級后再進行調田,因為家族觀念仍存在,劃分階級一時辦不到。隨后又規定:以貧農團為核心,對基本群眾進行土地革命的教育,發動群眾劃分階級,最初分為雇農、貧農、中農、富農、土豪、劣紳六種,稍后將土豪和劣紳兩種成分合并為“地主”。階級劃定后,即按土地政策,沒收土地,平均分配。當時是以村為單位,按勞動力和人口兩個標準,混合平均分配土地,對守法的地主富農及其家屬也分給一份人口田。
經濟利益需求是人類的基本需求,但人類還有一個本能需求——安全需求。中共認識到:只有通過把農民組織起來,滿足農民在表達自己經濟利益需求時的自身安全需求,才能把農民真正的動員起來。
大革命時期農民運動已經訓練了農民,他們嘗到通過農民協會組織起來表達自己經濟需求的甜頭。方志敏回憶:為著“二五減租”,吉安一帶“成千成萬的窮苦農民,都托起旗子,帶著武器,起來示威游行了!他們的隊伍,常常拖長十余里,洪亮的革命口號,從他們隊伍里怒吼出來”[14](P30)。贛東北的情況也大致如此。1927年11月,在給中共江西省委的鄱陽縣黨團報告中稱:橫峰縣“三都(離城20里)有農協組織,農民1000,有槍4支,土炮有20支以上,打鳥槍100支以上,刀甚多,CP支部1,農民均能斗爭,曾上街兩次打過豪紳”;余干縣的“康山、梅清、西中、南中、塘山、團村有農民群眾約8000,槍支好的約4000余,機關槍、土槍、土炮很多,也是利用宗族觀念團結而反對舊的土豪劣紳”。“南支渡隔縣城3里路,有組織的農民1500余人,土炮10余,好槍20余支,CY、CP同志共有20余人,80%為農民,可斗爭。山背隔縣城15里 (洪江會),有組織農民500余,無槍有刀,首領為同志,有CY支部。塘山石隔縣城30里,有組織農民6000,有土槍80—90,有同志20以上,余為農民。”[6](P57)
1927年9月中旬,方志敏“在鄱陽縣委處得到秋暴的消息”,“以為黨的策略是一致動員暴動,奪取政權”,于是“起來響應”。[15](P15)為此,中共在深入鄉村社會時,組織農民容易接受的革命組織——農民革命團。動員起來的農民,“每30人為一團,設一名團長以理其事”[10](P67)。農民革命團是對大革命時期農民協會的恢復,稱之為農民革命團,主要是因為“自農協被國民黨摧殘以后,農民對農協失望,一說到農協,又恐怕和從前一樣受打擊。同時當時農協組織也非常復雜,幾乎小地主都參加,乃改名稱為革命團,加入的以貧農為主干”。這種組織成為弋橫暴動和隨后贛東北“農村中暴動的主要力量”[11](P40)。方志敏在“獄中回憶”中說:“當時,我們認為農民協會這個名字弄膩了,故組織農民革命團;凡村中的工人、雇農、貧農、中農,都可以加入,是農村工農群眾統一的聯合組織。”[14](P41)
農民革命團的組織方法。方志敏回憶:“我們提出了平債分田的口號,又沒有前例可見,究竟做到做不到,不免引起群眾的懷疑。……經過我刻苦耐煩的解釋……在幾天之內,居然被我說服好幾個群眾了!……我囑他們照我一樣的話,去向村中別的窮人宣傳,并邀集起來結團體。……沒得一兩天,就邀集三十四個人。他們來通知我晚上去他們村里開會,把團體結好。……于是一個一個地宣過誓:‘斗爭到底,永不變心!’在紅紙名單上自己的名字下畫過押,喝過一杯酒,一組一組地編好組,選出團長、委員,這村子的農民革命團,就算組織成立了。……一村的農民革命團組織起來,即由這一村發展出去,不上十幾天,三四十里內的村坊,都逐漸有了農民革命團的組織了。”[14](P40-41)邵式平等回憶:農民革命團“以村為單位,秘密組織,團下設排,排下設班,每團須在三十人以上。在團舉行成立典禮時,團員吃雞血酒宣誓”[16](P15)。方志純回憶:在方志敏及邵式平、黃道等同志宣傳鼓動下,群眾中被壓抑的革命情緒迅速高漲起來。各地都開展了“上名字”運動。所謂“上名字”,就是黨員串聯骨干分子,骨干分子串聯積極分子,積極分子串聯一般群眾,同意參加革命就登記一個名字。“上名字”是以自然村為單位,秘密進行的。“上名字”的目的,是組織農民起義的武裝——農民革命團。僅一個月,到1927年11月底,弋橫兩地農民革命團就發展到上千個團以上。[13](P86)
農民革命團宣誓的誓詞。1928年2月,邵式平在給中央的報告中說:“劫殺劣紳土豪,鏟除貪官污吏。平債均分土地,扶助農民工人,建設勞農政府,打倒殺人放火的國民黨,擁護中國共產黨。”[10](P67)1930年信江特委在給中央的報告中說:“劫殺豪紳地主,鏟除貪官污吏,建立勞農政府,平債均分土地,如有中途變心,刀斬彈穿不赦。”[11](P40)二者內容基本一致。
通過“上名字”運動組織農民革命團,群眾廣泛發動起來,暴動的思想準備更充分了,組織工作更嚴密了。通過秘密宣誓、喝雞血酒的傳統結拜方式加入農民革命團,對農民來說很有約束力,使農民革命團具有高度的內聚力。信江特委在給中央的報告中說:“在一村中,找幾個貧農邀集其余貧農秘密在晚間組織,并舉行宣誓吃血酒的儀式,雖然這一儀式有點陷于封建的結拜方式的錯誤,但當時實收效甚大。”[11](P40)
在革命勝利初期,農民革命團還成為農村的政治中心。1927年10月底至11月初,方志敏以弋陽九區區委的名義發出通告,將各村農民革命團共300余人集中到漆工鎮齊川源村,發起秋收暴動。暴動打擊的主要對象,是盤踞在烈橋鎮的劣紳張念誠。弋陽九區的暴動是弋橫暴動的開始,“有五十余村的農民革命團成立了,雖未成立蘇維埃,但他們實際的統治了鄉村”[17](P188),“當時因不知道是否可建立蘇維埃政府,故假用農民革命團處理政治”[11](P41)。
1927年底,橫峰全縣有1/3以上的地方建立了農民革命團,因此“農民已躍躍欲試”。12月10日,樓底藍家暴動揭開弋橫年關大暴動的序幕。因為橫峰縣政府有委員到樓底藍家村一小煤礦(系農民革命團中人所開)勒索煤捐,引起該礦反抗,樓底藍家的農民革命團在解除了前來斂收煤捐的縣衙法警的武裝,趕走了收捐“委員”之后,舉行了暴動。[11](P41)樓底藍家暴動勝利后,方志敏認為武裝暴動的時機已經成熟,于是起義總指揮部通令各地立即起義。此時,暴動也是已經動員起來的農民的現實需求,因為年關是窮困農民一年中最難度過的時刻,暴動“本欲極秘密進行的,苦農民多不知秘密之重要,事先大宣傳而特宣傳,同時年關時屆,年債之舉亦速不宜遲”[10](P68)。弋橫大暴動就這樣揭開了,農民革命團滿足了農民參與革命過程中的安全需求。
蘇維埃政府成立后,農民革命團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但中共仍注意對農民安全需求的滿足,在蘇區內組織各種群眾團體。黃知真回憶:“蘇區擴大后,在這個基礎上各地的群眾組織和群眾工作基礎都非常堅固,每個村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參加了群眾組織,有黨的支部、青年團的支部、少年先鋒隊、赤衛隊、兒童團、互濟會、反帝大同盟、貧農團、雇農工會、識字班、合作社等等各種各樣群眾組織,黨和政府的任何一個號召,立即都會百分之百的保證執行。”[18](P146)組織起來的蘇區民眾了解和熟識現代政治意識,通過群團組織參與社會,參政議政,維護自身利益,使自己的意愿得到表達和擴大。
蘇維埃革命是共產主義者選擇與行動的結果。廣大農民如果僅僅是在由組織起來而獲得的不確定的些許安全感之下為了經濟利益需求而參加革命,那么在敵我攻防進退不定的艱難環境中就很難不走上“反水”②的道路。因此,決定農民是否能堅定地投身革命還在于其信仰需求的滿足。
信仰需求可分為不同層次,其中對統治階級的信仰是最高層次。我們一般認為,農民是文化低下的社會階層,又是遠離甚至脫離政治中心思想控制的階層。但中國農民自古就有清官情結,希望自己能生活在開平盛世,按照魯迅所說就是能“做穩了奴隸”的時代,這就是傳統農民對統治階級的信仰需求。例如,當方志敏提出要向地主老財“借谷”時,就有農民流露出驚疑神色。橫峰縣藍子畈村的農民甚至追問,平債分田的主張有沒有“諭旨”為依據,“沒有諭旨來的就是犯法”[9](P58)。從前面對農民經濟利益需求的分析看,自清末民初以來農民已經到了魯迅所說的“想做奴隸而不得”的狀態。農民所期待的能夠改變自己生存狀態的統治階級,在農民的眼里大多是一年偶爾有幾次下鄉抽捐、逼捐的稅吏、稅警[19],或者是在某個交通要道設立的稅卡,比如鉛山縣烏石鹽卡里的鹽勇之類[20](P72)。這些政治符號與自身生存狀況相結合,大多數農民會對遙遠的官府產生失望或怨恨的情緒。
中共在農村革命動員中,通過各種形式的政治教育宣傳共產主義,宣傳工農民主專政,動員農民與眼前的敵人——土豪劣紳作斗爭,并把這種斗爭與革命的遠大目標相結合。1927年12月10日,橫峰縣樓底藍家舉行暴動時,革命領導者所定的暴動口號為:“焚燒借字契據,不還債,不交租,不完糧,不納稅,打倒國民匪黨,建立蘇維埃政府。”[11](P41)農民可能一時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們在實踐中逐步感知并接受了這些新的政治符號。
為了盡可能統一步驟并且“暴動區域愈廣則愈佳”,1927年“陰歷十二月初間,在九區開會,決定召集貴溪、橫峰、弋陽、鉛山、上饒5縣同志”舉行會議。[10](P67)1928年1月2日,方志敏在弋陽九區窖頭村主持召開弋陽、橫峰、貴溪、上饒、鉛山“五縣聯席會議”,會議主要精神是“決定年關暴動”。窖頭會議因為貴溪、鉛山、上饒的同志“不敢活動,結果貴溪、鉛山沒有同志參加,上饒僅有一位出席,其余出席者都是弋橫工作同志”[15](P15)。會議選舉方志敏、黃道、邵式平、方志純、吳先民、邵棠、方遠輝組成中共五縣黨委會,方志敏任書記,成立起義總指揮部,方志敏任總指揮。“上饒的那一位同志回去后仍是寂然無聞,但弋橫就此暴動起來了”[15](P15),起義總指揮部發出各地同時暴動的通知,并決定各地起義隊伍向外圍猛烈發展。弋陽、橫峰的農民革命團組成六路縱隊,全面出擊,一月之內,暴動區域縱橫達百余里,參加暴動的農民僅橫峰縣就達“六七萬人”[17](P189)。
弋橫暴動取得局部成功后,革命領導者立即進行政權建設。1928年2月,邵式平在給中央的報告中說:弋橫“蘇維埃由各革命團體選代表開會選委員組成之”[10](P69),“弋陽九區是完全起來,政權在我們手中,是我們的根據地。現在正在頒布土地分配法及平債法等。其余八區有7/10的農民起來了。橫峰的第五都完全起來,三都有8/10。一、二各區都也有3/10起來。政治軍事機關的組織即農民革命團,有區團、縣團等組織,農民革命團有2000—3000人。另有軍隊的組織,現有3連,每連好壞槍10余支。在各區均有黨的支部,有100余同志”[10](P70)。1928年5月間“弋陽開第一次全縣工農兵代表大會,建立弋陽縣工農兵代表會(蘇維埃)政府,這為信江方面建立蘇維埃政府的開始”。“在弋陽第一次全縣工農兵代表大會開后一、二星期,橫峰也開第一次全縣工農兵代表大會,建立橫峰縣蘇政府。”[11](P47)蘇維埃政權建設,一方面是為了保障參加革命者的經濟利益,另一方面也是通過革命農民參與政權建設,使他們把眼前經濟利益的獲得與革命的政治目標結合起來,并獲得當家做主的政治情感體驗和滿足。
在蘇維埃運動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中,“蘇維埃”一詞在蘇區廣泛深入人心,蘇區民眾普遍接受了“蘇維埃”,稱“蘇維埃政府”為“埃政府”(我們的政府),稱“蘇維埃政府主席”為“埃主席”(我們的主席)。“蘇維埃”的理念融入根據地的政治生活和廣大民眾的日常語系之中。贛東北農民開始意識到自己是蘇維埃中國的主人,開始“過問、批評、了解政府的工作,對政府經常提出積極的工作建議”[21](P269)。方志敏在回憶中說:贛東北蘇區群眾“誠心的服從蘇維埃的指揮,蘇維埃決定要做的事,不用一點威力和強迫,他們都樂意地去做。他們寧愿犧牲一切,幫助蘇維埃,他們愛護蘇維埃,比愛護他們的家庭還更懇切”[14](P82)。國民黨在與被捕后的方志敏談話時說:贛東北群眾“匪化”太深與受共黨的麻醉太大,無法收拾[22](P105)。這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贛東北農民的政治信仰需求得到了滿足,并由此形成擁護中共的政治意識。
從國民革命到蘇維埃革命的轉換過程中,中共上層的決策是通過農村革命早期領導群體動員農民起來參加革命而得以實現的。沒有中共的革命動員就不會有蘇維埃革命的興起,而沒有農民的支持與持久的投入,同樣沒有革命的現實運動。中共認識到這一點,并為此形成并實踐了農民需求理論。讓農民組織起來,在自己的政權之下,耕種自己的土地,是中共農村革命動員中農民需求理論的核心,也是中共動員理論的奧秘之所在。中國共產黨人在領導中國革命過程中深深懂得,對農民來說最大的問題是謀生問題。他們從深刻了解農民的內心世界、切實關心農民利益出發,動員農民支持革命。從贛東北弋橫暴動的實例可以看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革命最終取得成功,最主要的是中國共產黨根據貧苦群眾實實在在的利益需求調整革命策略,把遠大的革命目標與農民的利益需求相結合,動員農民并使農民認識到自己的利益需求與遠大的革命目標是緊密相連的。他們從經濟上積極采取措施保證農民的經濟利益;從組織上建立起農民可以倚重的群眾組織,增加農民的安全感;從政治思想上激發農民當家做主的主人翁意識,強化他們擁護中共的意識和革命意識。中國共產黨人就是在理想與需求相統一的理念下,滿足農民的經濟利益需求、安全需求和信仰需求,實現了對中國廣大農民的革命動員。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中國共產黨時刻提醒自己關注農民的需求,也由此帶來中國社會的偉大變革。
注釋:
①如陳德軍:《鄉村社會中的革命——以贛東北根據地為研究中心》(上海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何友良:《革命緣起:農村革命中的早期領導者》(《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3期);張宏卿:《革命下鄉:贛南閩西的早期領導者》(《江西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
②“反水”是當時對逃出蘇區行為的一種稱謂,是在敵軍進攻、燒殺嚴重之時,比較常見的民眾反應之一。詳細的論述參見何友良著《蘇區制度、社會與民眾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2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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