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玉曉
近日得閑讀葉永烈著《走近錢學森》,有感于錢老涉足的領域及其發揮的作用是如此的巨大,常人難以企及,被譽為“20世紀百年一遇的偉大科學家”實不為過。這也不禁使筆者想到科學精英的角色問題。
科學精英在其一生中興趣廣泛、角色多重,中外莫不如此。比如,達芬奇既是藝術天才又是科學大家,大科學家牛頓與宗教和神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愛因斯坦關心并深入研究哲學和倫理問題,約里奧·居里在二戰中和二戰后為保衛世界和平事業而不懈斗爭,等等。在中國科技事業迅猛發展但也問題重重的當下,分析科學精英的多重角色與功能,有著特殊的時代意義。
在西方科學社會學、科學政治學的諸多理論里,雖然對科學精英的多重角色與功能已經探討的相當深入,但支持其理論的基礎和依據,卻完全是西方科學發展的實踐經驗及其科學精英發揮作用的模式,用這一理論來解釋中國科學精英與中國科技事業的發展,總給人以削足適履之感。因為中國的情況確實與西方大不相同,西方的教科書沒有分析中國故事。
在中國,自1950年代以來,逐漸形成了一條有別于西方科學體制的發展道路——盡管這其中也借鑒了西方的經驗。在中國式科技發展道路的過程中,中國科學精英作用與影響是巨大的,并且是非常特殊的。那么,如何認識和評價中國科學精英的科學活動和貢獻及其與西方的差異呢?錢學森的人生經歷,尤其是他的多重角色擔當,為說明這一問題提供了鮮活的案例支撐和理論解釋方向。
錢學森的角色是多重的。他不僅是杰出的應用力學、系統工程與航空技術專家,更重要的是,他在中國航天事業的技術發展道路上、在做出發展中國航天事業的重大決策上、在建立中國航天事業的科學管理制度與人才培養和組織上,都發揮著十分關鍵的作用;甚至在其他領域,他的見解也影響巨大,比如著名的“錢學森之問”。對科技工作者而言,他是專家和老師;對黨和國家領導人而言,他的意見和建議左右著決策的方向;對大科學工程的攻關而言,他是領導者、組織者與決斷者;對廣大民眾而言,他是奉獻的典型和學習的榜樣。
除自身深厚的學術素養外,像錢學森這樣的科學精英之所以承擔著多重社會角色,主要是時勢造英雄。新中國科學事業從無到有,需要“內行”的領導,舉國辦大科學的政治任務和歷史使命把他們推向了前臺。從領銜具體的科學研究,到重大科研項目的組織領導,再到推動整個國家科技體制的改革完善,為國家發展與決策提供戰略咨詢,就構成了一幅中國科學精英多重角色的轉換之路。
此外,以“兩彈一星”為代表的新中國的巨大科學成就,極大地提振了整個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在國家力量的極力宣傳渲染下,深入人心,無形之中大大提升了中國科學精英的英雄形象。由科學精英掛帥推進科學的社會建制化和制度創新,已成為中國科技體制的顯著特點。這樣,中國科學精英就已不再僅僅是一個科學家,而轉變為戰略家,尤其是在晚年,他們甚至已經成為社會賢達、精神偶像、全民榜樣。
中國科學精英之所以能夠實現這一角色轉換,有著深厚的實踐基礎,即他們白手起家在組織領導新中國科學技術事業過程中形成的經驗和教訓。這種本土經驗具有不可替代性,在新中國科學技術體制的發展中發揮了重要的影響,“專家治國”、“專家參政”一直是中國政策過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更多的是科學共同體作為智庫在國家政策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而在中國則更多地是科學精英個人在國家政策過程中發揮舉足輕重的影響。這種經驗模式也是中國科技事業取得巨大成就的重要原因。
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科學精英多重角色的合理性也不是永恒的,天然合理的。如果說老一輩科學精英的多重角色是時代賦予的,在只講奉獻的道德精神和高尚人格的支配下,合理而富有成效;那么現實就是科學精英的角色異化遭到了人們更多的抨擊。對于當前中國學術界而言,科學精英由于受到名、利、權的誘惑,非常有可能成為壟斷科學話語權、霸占科學資源的學閥;在制度缺位的情形下,科學精英存在濫用權威的傾向。此外,在社會場域中,科學精英的權威也存在被泛化的可能性,不管是不是專業,是不是有時間,四處兼職,隨意發表意見,甚至成為“明星”般的人物。這種泛濫與異化,如何正確認識和規范,不僅需要道德的力量,恐怕更需要制度的補位與制度權威的樹立。
科學精英的多重角色,一直是科學社會學的重要研究對象,在西方科學社會學的理論闡釋中,難覓中國科學家的影子,其理論體系也難以很好地解釋中國的情況。中國科學精英多重角色的歷史與現狀,為我們理解新中國科技體制與決策機制的起源與發展,為中國科學社會學的理論創新,提供了一個生動而深刻的切入點。或許,這也可視為錢學森時代意義的另一種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