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生,堯國靖,黃萼華
(右江民族醫學院,廣西 百色 533000)
1959年,英國物理學家和小說家 C·P·斯諾(C.P.Snow)在劍橋大學做了一場著名的演講,講稿后來以《兩種文化與科學革命》為題正式出版。他在演講中提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科學文化與文學文化(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是難以融合的,因為自然科學家與人文學者在教育背景、學科訓練、研究對象以及所使用的方法和工具等方面的差異,使他們在文化的基本理念和價值判斷方面經常處于互相對立的位置,不僅一直相互鄙視,甚至不屑于嘗試理解對方的立場。這一現象就被稱為“斯諾命題”[1]。“斯諾命題”說明,“兩種文化”之間、“兩種學者”之間存在著對立與隔閡,在人類文化領域普遍存在的誤解、偏見與不信任已經達到非常嚴重的程度。“斯諾命題”反映了醫學教育的背景和現狀。
首先,醫學科技教育在醫學教育中占統治地位。正如哈貝馬斯所說,科學技術在今天不僅構成第一生產力,而且也成了統治合法性的基礎;現代社會鑄就了一種新型的、以科學為偶像的技術統治論的意識形態。因此,盡管醫學人文教育的呼聲日漸高漲,其實踐卻依然舉步維艱。這說明,“醫學人文教育薄弱的狀況并沒有從根本上得到改變”,而且“在醫學教育的改革發展中正在被邊緣化”[2]。究其原因,實用性、功利性的大學理念根深蒂固,分科式專業教育模式難以突破,醫學教育等同于職前培訓。醫學科學文化與醫學人文文化的分裂,一旦與醫學科技教育的統治地位相結合,醫學人文教育的生存發展空間就非常有限了。
其次,醫學科技教育與醫學人文教育難以做到內在的整合。醫學人文教育的基本旨趣,在于醫學實踐中彰顯醫學人文精神。因此,醫學人文教育的基本問題是醫學科技教育如何滲透醫學人文教育,“如何將人文教育與醫學專業教育結合起來,如何在醫學專業教學中滲透人文精神,如何使學生了解到在手術刀下、處方下是生命”[3]。但在實踐中,“兩種教育”的融合難以實現。其直接原因在于高校對醫學科技教育的盲目追求,而社會形態又使醫學科學文化與醫學人文文化的分裂成為慣例而定型化;深層次的原因在于醫學科技教育者對醫學人文的誤解、傲慢和偏見。
再次,醫學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跨學科研究的鴻溝。醫學人文教育取決于醫學人文學科的發展,但醫學人文學科還處在前范式科學階段,還沒有建立自己獨特的范式,即便是名稱(醫學人文社會科學或人文社會醫學)都沒有達成共識。王一方非常形象地描述了醫學人文的發展現狀:“‘醫學人文’好似一個‘幽靈’在徘徊,它常常會有激蕩的話語亮點,卻無清晰的學術面目,有個體思考、批評的徑路,卻無概念辨析、邊界厘定、系統建構的營壘,講堂無課,研究無題,臨床無援,更多的場合里成為一種泄憤情緒,一種反叛姿態,一種無根清談,不僅在許多醫學生那里是‘一頭霧水’,在臨床醫生那里更是‘一彎冷月’?!盵4]“斯諾命題”揭示了其內在根由。醫學人文學科研究或是個體研究,或是群體合作研究。個體研究需要通曉醫學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的“通才”,而在學科越分越細的情況下,任何個人都不可能精通醫學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醫學學者和人文學者合作研究,則又因為“兩種文化”的對立而存在鴻溝和藩籬。
“斯諾命題”的重要性在于引起人們對“兩種文化”分裂的注意,但斯諾并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其癥結在于,斯諾將“兩種文化”視為外在于人的自在之物,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猶如自然一樣遵循客觀歷史進程,理所當然沒有破解之法。我們認為,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社會科學,無論是醫學科學還是醫學人文,都是人在歷史發展中的創造物,既合乎自然歷史進程,也合乎能動創造過程。
“兩種文化”分裂與對立的根源在于人類實踐的內在矛盾。在現代實踐活動中,人與自然的關系變成了人向自然無限索取的關系;人們的一切活動具有極其明顯的謀生性質;追求物質財富的增長與物質生產本身的發展,通常表現為人們實踐活動的中心目標。出于對物質財富增長和物質生產發展的需要,自然科學的應用科學及技術得到了長足發展。這就出現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自然科學中的純科學與應用科學、科學與技術的分裂。同理,在這一歷史時期,在醫學領域,追求人體和各組織器官功能的正常及其修復,表現為醫學實踐的中心目標,出現了醫學科學技術與醫學人文的分裂。
但是,實踐既是“兩種文化”分化的基礎,也是“兩種文化”統一的基礎。隨著人類實踐活動的發展,當物質財富增長和物質生產發展不再成為人們追求的中心目標之時,自然科學將成為人的科學的基礎,既然“歷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部分。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關于人的科學,正像關于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5]。這就是說,隨著人類實踐活動的發展,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將融合為一門科學。由之,醫學科學和醫學人文也將融合為一門科學:“大醫學?!彼筢t學工作者的個人稟賦,既具有醫學科技技能,又具有醫學人文技能。由之,醫學人文教育應運而生。
事實上,在醫學發展的歷史進程中一直存在著兩種趨勢:專科分化趨勢與整體化趨勢,但前者占主導地位。醫學整體化發展趨勢的表現形態就是,綜合性科學、邊緣性科學和交叉性科學等已被廣泛地應用到醫學中來;對生命和疾病的認識、診療手段、醫療衛生保健等都具有綜合性和整體性趨勢;許多學者已經在科學與人文、醫學科學與醫學人文的整合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例如,早在斯諾之前,薩頓就提出新人文主義來和解“兩種文化”,用醫學史來和解醫學科學與醫學人文;普里高津倡導一種“新自然主義”來消解“兩種文化”的對立,實現新的綜合。
其實,醫學分化是醫學歷史發展的必由之路。在對事物整體性認識的基礎上,要深入認識事物的本質和規律,就必須對事物的各個部分進行分門別類的研究,在分析的基礎上再形成新的綜合。因此,“??频纳钊胙芯渴嵌鄬W科協作與醫學整體化的基礎,多學科協作和醫學整體化是專科深入的歸宿。所有??粕钊胙芯康淖罱K目標,是為了還原對人體生命和疾病的全面與完整的認識,為病人提供最好的服務”[6]。但我們還應看到,要實現醫學的整體化,必須經過醫學科學與醫學人文的充分發展階段;只有醫學科學的片面發展,而沒有醫學人文的充分發展,要實現醫學整合是不可能的。
醫學及其教育的整合,最深刻的根源在于人類實踐活動的發展。一旦實踐提出了整合的要求,醫學及其教育的整合就成為歷史發展的必然。正如恩格斯所說,“社會一旦有技術上的需要,這種需要就會比十所大學更能把科學推向前進”[7]。但是,歷史發展的趨勢,在它的最初并不會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這就需要人們為之發揮主觀能動性。
杜治政教授提出,用新醫學人文觀來和解醫學科學與醫學人文的對立。他認為,當前我國醫學人文精神建設的根本任務是,向醫學科學注入醫學人文精神,同時將醫學人文精神注入醫學科學精神,實現醫學科學學者與醫學人文學者的合作[8]。在杜治政教授看來,醫學人文教育獲得良好效果的前提是醫學教育資源的整合,建構“兩種學者”包容共濟的科學共同體。
建構科學共同體,首先要消除誤解、傲慢與偏見,形成共同信念。斯諾認為,誤解、傲慢與偏見成為科學家與人文學者之間的鴻溝和藩籬。因此,要達成醫學科學與醫學人文的和解,在醫學科技教育中滲透人文教育,基點是要融化、消除、澄清醫學科技教育者與醫學人文教育者之間根深蒂固的誤解、偏見與不信任,實現兩者之間的有機結合,形成醫學科技教育與醫學人文教育的和諧機制,實現“兩種教育”的整合?!搬t學共同體成員只要確認了共識性的核心價值,對醫學科研、臨床與教育的態度就會有新的變化?!盵9]
醫學科技教育者應具有厚德載物的寬闊胸懷和寬容精神。醫科大學理念、醫學教育理念和課程結構的改變,取決于醫學院校的領導者。鑒于此,杜治政教授提出,“我們應當呼吁學校當局,采取措施,喚起專業課教師關心專業課教學中人文精神的詮釋;呼吁醫學各專業學會、教材編寫的專家,研究在專業教學中如何強化人文意識,向學生灌輸人文精神”[3]。因此,建構科學共同體,主要是要消解醫學科技教育者的傲慢與偏見,使其具有厚德載物、和而不同的寬闊胸懷。只有這樣,才能在“兩種教育”中建構共同的原則、價值觀和信念。這是建構科學共同體、實現“兩種教育”整合的思想前提。
醫學教育體制應進行徹底的改革。醫學人文教育的發展必然涉及醫學教育資源的重新分配和整合,涉及醫學教育管理機制的改革,涉及醫學教育者利益格局的調整,而醫學教育體制如不進行改革,醫學人文教育就沒有發展的空間。王永杰認為,“我國醫學人文教育的困境是無法在醫學院校內部得到根本解決的,我國的人文教育的困境是個相當復雜的體制性的問題。因此就必須從整個教育體制的改變上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根本出路”[10]。醫學教育體制的改革,重點應在于醫學人才培養模式改革和課程體系改革上。這是建構科學共同體、實現“兩種教育”整合的制度性前提。
醫學科技教育與醫學人文教育對話的充分條件,就是“兩種教育”必須是平等的,但目前醫學人文教育還是弱者。因此,就醫學人文教育者而言,練好內功,加強醫學人文學科研究,變革教學方法,建立有效、合理的評價體系,增強教育實效性,是發展醫學人文教育的主要途徑?;蜓灾?,醫學人文教育要得到醫學科技教育者、醫學院校領導、行政主管領導的認同,就必須將醫學人文教育的實效性彰顯出來。這是實現“兩種教育”整合的內在基礎。
醫學人文教育的發展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兩種教育”的融合是一個不斷磨合和通約的過程。在客觀上,它取決于經濟社會和人的發展,取決于人類實踐活動的發展;在主觀上,它取決于醫學人文教育者主觀能動性的發揮。
[1]C·P·斯諾.兩種文化[M].紀樹立,譯.北京:三聯書店,1994.
[2]郭永松,張良吉.醫學人文教育:問題、挑戰與對策[J].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學版,2006,27(5):69-71.
[3]杜治政.關于醫學人文教學幾個問題的認識[J].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學版,2006,27(5):5-9.
[4]王一方.醫學人文:一個幽靈在徘徊[J].中華醫學信息導報,2005,20(10):15.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醫學發展高峰論壇北京共識[J].醫學與哲學:臨床決策論壇版,2010,31(1):6-7,9.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杜治政.論新的醫學人文觀[J].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學版,2008,29(7):8-14.
[9]張廣森.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醫學整合的學術范式[J].醫學與哲學:人文社會醫學版,2009,30(9):8-10.
[10]王永杰.對醫學人文教育中幾個認識問題的反思[J].包頭醫學院學報,2010,26(4):10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