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馮慧蓮
我讀過雨巷詩人戴望舒給你的留言:“走六個小時寂寞的長途/在你枕邊放一束紅山茶/我等待著,長夜漫漫/你卻臥聽著海濤閑話。”而我,心中有話也一直要向你訴說,今天,我冒昧寄給你一封書札。
蕭紅,我從讀《呼蘭河傳》了解你,至此,我一直忘不了你,你引領(lǐng)我走進遙遠的上一世紀初年,走進你童年生活的呼蘭河小城,那是一片難以言傳的蕭條: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畫面,灰色的人生,還有遍處灰色愚昧的人們,因愚昧而引發(fā)的一場又一場的災(zāi)難,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悲劇,人只是為活著而活著,為死去而死去。于是,我似乎能理解你童年那一片寂寞的灰色,能理解你孤寂與苦悶的情懷,對扭曲人性損害人格現(xiàn)實的否定。生活如斯社會環(huán)境之中,千千萬萬的女子會被湮沒,落寞地了卻一生,那怕她冰雪聰穎,貌若桃花。蕭紅你似乎也難例外,早早嫁為人婦,又懷孕即成人母。你已經(jīng)開始落入俗世眾生的可怕輪回,如果不是你率性奮起與命運抗爭,如果你沒有遇上那個叫蕭軍的男人,如果沒有你生命中的“貴人”魯迅。
多虧幸運眷顧,這之后,你有了與蕭軍合作出版的第一本書《跋涉》,有了讓你博得名聲的作品《生死場》。后來,又有了散文集《孤獨的生活》、長篇組詩《砂粒》,以及中篇小說《馬伯樂》和長篇小說《呼蘭河傳》等。你天生嫻熟的回憶技巧、抒情詩的散文風格、渾重而又輕盈的文筆,成就一篇篇濃郁的敘事詩,一幅幅多彩的風土畫,一首首凄婉的歌謠。確立你在中國新文學的地位。可是,你仍然沒有逃避身為女人的宿命,這就是婚戀。
我記得有位先哲說過,愛情和婚姻是女人的一次脫胎換骨。當那個叫蕭軍的男人,把奄奄一息的你從陰暗的小旅館里救出來,你順理成章執(zhí)子之手,但是,你沒有能與子偕老。后來,你喜歡上另外一個人,有了一段讓我難以接受的情緣。你與蕭軍結(jié)合的時候,懷了未婚夫的孩子,你與另一個男人端木在一起時候,又懷著蕭軍的孩子,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宿命,可嘆你的兩個孩子都沒有活下來。我也無法知曉幾次愛情,兩次生育,是不是讓你文字以外的現(xiàn)實逐—失去。我惟一為你慶幸的是,你天性不安分的叛逆,你追求自由的精神沒有泯滅,雖然帶著疼痛生活,但你美麗的才情、輕盈的文筆、撩人心魄的文字依然留存。你讓我明白,一個女人縱然除了愛情,仍然不會一無所有,更不妨礙率性地做一回自己。你將愛情的悲涼放在文字里,把光陰年華放在文字里,在每一個故事里延續(xù)自己的生命。
蕭紅,我不止一次地讀你,無論是你的文字,抑或作為女人的你,我認為,單獨看,你并不美,但若將你放在人群里,放在女人中,放在才貌俱佳的女性作家中,則能顯示出你的卓越不凡,襯映出你別樣的美麗,那怕身旁站著張愛玲。扼腕痛惜的是,終其一生你沒有相逢一位懂你惜你的男人,你沒有遭遇一場善始善終的愛情。我不知道,歷經(jīng)情路坎坷的你,作為作家的你,能否知曉:男人徹底懂了一個女人之后,就不會再愛她了。同為女人,我還想說:婚姻中的雙方,是從戀人開始,然后是互相交心的知己,最終是執(zhí)手相守的伴侶,于是,愛也永恒了。只是可嘆,你還是孤獨無愛地走完一生,空懷女人情懷和文字激情。在香港一個冬日黎明之前,在戰(zhàn)亂的1942年1月22日,你寂寞地離開了人間,年僅三十一歲。病危時刻,你在紙上寫下這些字句:“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
歲月蒼蒼,人海茫茫,蕭紅,誰能為你續(xù)寫那半部《紅樓》?天,還是一樣的灰暗,人,依然麻木不仁,在浮躁和文化素養(yǎng)下滑的現(xiàn)實中,誰有閑暇捧起你厚厚的書卷,誰又會用安靜的心去細細把你體味。一個喧囂的充滿謊言的環(huán)境,說出真情緒會付出難以預(yù)料的代價,縱有余勇但也無處可說,而且,沒有了蕭軍,更沒有了魯迅。在這個秋風肅寂的午后,隔著一百年歲月,我透過暗黃的書頁,盼顧屬于你的凄涼故事,凝眸屬于你慘然的笑靨、眼簾的淚水。秋雨掠過滴雨的屋檐,在寂寞書室里,趁著尚未沾染俗世煙塵的聯(lián)翩浮想,我頻頻敲擊鍵盤,打撈思緒,給你寫一封女人理解女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