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忠,程啟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經濟增長、勞動力產權與職業健康安全規制*
王 忠,程啟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從勞動力產權的角度來研究經濟增長與職業健康安全的內在聯系,并構建了一個產權的分析框架,以此為基礎對中國職業健康安全隨經濟增長而波動的深層原因進行了解析。認為中國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有效策略應尋求對勞動力產權的產權制度改革,實現勞動力市場中多元利益主體間的動態均衡,并構建一種政府、社會、勞動者與雇主之間“多維一體”的協同規制機制。
職業健康安全;經濟增長;勞動力產權;協同規制
勞動力要素是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重要依托和保障,勞動力產權的利用與保護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很強的相關性,而產權制度的設計與運用又是職業健康安全得到有效保護的制度基礎。國內目前針對職業健康安全與經濟增長問題的研究還很不充分,而從勞動力產權的角度來研究職業健康安全問題的成果更是缺乏。現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健康安全的經濟貢獻率,經濟產出水平與生產安全關系的實證研究,勞動力產權的形態與歸屬以及勞動力產權的實現形式等方面。從中國經濟社會的現實來講,職業健康安全治理與經濟增長的協同發展已經成為國家“十二五”規劃中的重要議題。本文嘗試用一個新的分析框架來分析職業健康安全的治理問題。在這個分析框架中,職業健康安全被視為是勞動力產權的一種表現形式,它對經濟增長具有相互協同和相互制約的關系。這樣,我們就需要從政治經濟理論、產權理論和管制經濟理論出發,對影響職業健康安全供給的勞動力產權問題和規制政策問題進行系統分析,并從產權改革和協同規制的角度提出解決的方案。
產權,是西方契約社會有效運轉的制度基礎,它是人們之間相互交往的權利義務關系的具體表現,它既可以是對物質資本(如,房屋產權)也可以是對非物質資本(如,知識產權)的占有與支配。德姆塞茨把產權定義為一個人或者其他人受益或受損的權利,當權利規定發生變化時,人們的行為也往往會發生變化[1]。在產權理論看來,產權的作用在于幫助人們形成與他人進行市場交易的合理預期,并以此提高要素的資源配置效率,它是市場經濟體制下人們之間自由交往的制度保障,同時也是社會生產關系的一種反映。產權的清晰界定和運行規則是產權制度的重要內容,它會影響到市場運行的效率,同時也會影響到人與人之間市場交換活動的安全。按照巴澤爾的觀點,產權的界定不可能是完整的,因為完全界定產權的成本太高。因而,產權的不完整便形成了該項權利的“公共領域”[2],那么,類似職業健康安全這樣的問題實質上就變成了一個因健康和安全產權的模糊而引起的“公共領域”治理的問題。產權界定的方式可以是多樣化的,既可由正式制度安排即政府和法律的規定來界定產權;也可由非正式制度安排,即當事人的經濟行為來界定產權。前者是借助國家公權對社會權利義務關系的外在干預,如國家所有制對社會資源的計劃配置;而后者是借助個體自身力量對個體權益的私人捍衛,它取決于捍衛的結果對個體所能起到的激勵作用,如果預期收益大,捍衛的努力程度就強;反之則弱。
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產權理論,產權分為兩種形態:一種是勞動力產權;另一種是物質資本產權。這兩種產權形態都是經濟增長中不可或缺的基本條件。勞動力產權要素和物質資本產權要素關系的演進深刻地揭示了不同社會發展階段中人與物之間依賴關系相互演進的實質,即是對人的依賴還是對物的依賴[3]。在對人的依賴階段,單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窄的范圍和孤立的地點存在,人們為了提高生產力水平,必須將具有個體屬性的勞動力產權聯合起來共同抵御自然的風險和外在的威脅,它對應于生產力水平極端低下的原始社會階段。因為在這個階段,“勞動力要素”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具有稀缺性,只有通過勞動力之間的相互聯合才可以解決個人生產能力不足的問題。在對物的依賴階段,人的依賴關系已經蕩然無存,而毫不相干的人之間基于對物質的占有或交換形成了社會交往的行為關系,它對應于生產力水平得到逐步提高的奴隸制社會、封建制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階段。因為在這個階段,“資本要素”的占有權和處置權具有稀缺性,通過物質資本之間的交換配置可以提高資源配置的有效利用。在自由依賴階段,人的依賴關系又回到一個更高層次的形式上,“勞動力要素”中的“收益權”具有稀缺性,通過對勞動力產權的重新配置,可以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幸福感受和生活品質的提升,它對應于生產力水平相對發達的社會階段,如,中級或高級社會主義社會階段。
勞動力產權是社會價值創造的基礎,是社會生產發展的重要要素。勞動力產權是基于勞動者全部生產要素而形成的一系列權利關系,它包括勞動力的所有權、使用權、支配權、收益權與發展權等[4]。勞動力產權是社會經濟關系的反映,其權利主張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生產力水平,這一點同時也是不同經濟社會人與物之間依賴關系相互演進的邏輯基礎。職業健康安全是勞動者通過勞動交換所能實現的健康安全收益,是勞動力收益權和發展權的具體體現。職業健康安全的勞動力產權對經濟增長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勞動者職業健康安全狀況的惡化會降低勞動者對勞動的供給和邊際產出,進而阻礙經濟的增長。合乎邏輯的判斷應該是,經濟增長應平等考慮勞動力產權與物質資本產權,因為這兩者是生產力賴以發展的“資本、勞動、技術”結構中必不可少的兩個基本要素。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就是“不論生產的社會形式如何,勞動力要素和生產資料要素是生產的兩個基本要素,沒有生產資料,勞動者不能創造價值;同時,沒有勞動者,生產資料的價值也無法實現。”[5]我們這里將生產資料要素與物質資本要素進行了概念的類化,實質上都表現為一種物質性的要素。但社會發展的現實與我們邏輯的判斷相隔甚遠,人們已經根深蒂固地把具有經濟價值的有形物(如土地、貨幣等)和某些無形物(如商標、專利等)看作是產權,現有的和曾經出現過的一切社會制度法律都沒有把人的勞動力當作產權來對待。
勞動力產權的殘缺成為職業健康安全傷害的制度根源。隨著資本產權的發展壯大,勞動力產權的殘缺不全,勞動力要素和資本要素之間最終會出現強資本產權而弱勞動力產權的等級結構[6],并進而發展演變為“資本雇傭勞動”與“榨取勞動者剩余價值”的契約結果。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實質上反映了這種契約關系中勞動力市場平等交換掩蓋下的資本產權與勞動力產權之間權利不平等的實際情況,論證了資本家之所以能夠占有剩余勞動,原因在于資本所具有的社會屬性,勞動者在理性資本面前幾乎不可能具有勞動契約簽定和退出的自由,勞動者討價還價的能力不足。在正式的勞動力產權制度缺失的條件下,如果勞動者個人捍衛自身勞動權益的能力較強,它則可以與雇主建立有利于其個體的契約安排;而如果勞動者個人捍衛自身勞動權益的能力不足,勞動者便失去了與資本產權或雇主進行談判博弈的能力,勞動者的權益受損問題則不可避免。
按管制經濟學的理論,職業健康安全的規制是基于職業健康安全的市場失靈,勞動交換的過程中廣泛存在著作業場所風險和職業傷害外溢等問題,前者是職業健康安全的內部性問題,而后者是職業健康安全的外部性問題[7]。無論其在勞動交換過程中是發生內部性問題還是發生外部性問題,其在本質上都是一個產權的問題,反映了勞動者所遭受到的額外損失或外在成本,這些問題的發生都是因產權界定不清而導致的。因此,職業健康安全的外部性和內部性問題都可以放在統一的產權分析框架之內,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在于勞動力產權界定的不明晰所引起的“公地悲劇”,雇主或生產廠商隨意侵犯或剝奪勞動者的健康安全權利,讓“資本雇用勞動”成為嗜血的工具。當然,產權的歸屬有兩種極端形式:一種是共有制形式,即產權由所有成員共同所有,各成員將權利聯合起來交由共同體(如,國家)來實施[8];另一種是私有制形式,即共同體將產權界定給私人所有,并承認其所有者享有排斥他人行使該產權的權利,由所有者在私法保護下自由實施。那么,對于職業健康安全這類勞動力產權而言,其產權到底是屬于公共所有還是屬于私人所有?或者是介于兩者之間的“準公共所有”?如何界定職業健康安全的產權屬性便成為我們進行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制度基礎。
職業健康安全的勞動力產權從內容層次上來講,應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共同性產權,二是個性化產權。對于共同性產權而言,職業健康安全權屬于人權的一部分,它是對勞動者為使生命延續而擁有的勞動權與使生命具有意義而擁有的自由、民主、平等的發展權的體現。洛克曾指出,人“沒有侵害他人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的自由”,“除非為了懲罰一個罪犯,不應該奪去或損害另一個人的生命、自由、健康、肢體或物品”[9]。因此,無論出于何種目的,擁有何種權利,我們都不能損害勞動者的生命和健康。共同性產權屬于公共品的范疇,應采取通過國家干預的方式實施供給,以實現社會勞動生產過程中整體主義的價值正義和社會公平。而對于個性化產權而言,職業健康安全權是勞動者基于個人收入、地區差異、工作差異、身份差異等眾多原因而衍生出來的更高層次權利的體現,它反映了勞動者個性化的需求。因此,這些個性化的健康安全權利在性質上向私人物品靠近,但仍是公共物品,只是與純粹的公共物品相比,它又具有了一定的獨占性和排他性。個性化產權屬于準公共物品的范疇,其供給方式不能完全按照純公共物品由公共部門無償提供的方式,因為它還體現了部分勞動者對職業健康安全的特殊需求,這種產權特征決定了國家公權力依靠稅收無償供給的不公平。因此,應采用混合制的供給方式,主張私人供給與政府管制相結合的形式。
那么,對于職業健康安全產權保護的手段而言,我們不管是選擇政府管制,還是應該選擇自由市場或者兩者皆有的手段,它都體現了我們對勞動力產權保護的價值取向。科斯于1960年提出,針對職業健康安全的最佳公共政策是那種能夠創設明晰、確鑿及可讓渡的且受私法保護的產權政策,私人談判、私法執行都可以成為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有效措施。雖然私人談判、私法執行也是有成本的,但這類成本可以在較為清晰明確的產權體系的安排下得以內化。政府對職業健康安全管制主要考慮的問題在于決定誰來進行職業健康安全的保護是最有效最經濟的,它體現了職業健康安全勞動力產權保護效率性和經濟性的價值取向[10]。而在隨后的管制經濟理論中,職業健康安全市場廣泛存在著“信息不對稱”,雇主比勞動者占有較多的相關信息(如對工作環境、工作風險等信息),處于信息優勢地位,而勞動者則處于信息劣勢地位,勞動者在與雇主訂立勞動合約時常常成為被欺騙的對象,使得勞動者對勞動過程中職業傷害事件發生性的真實概率的了解處于劣勢地位,而勞動者若需要通過自我搜尋的過程來獲取有關職業健康安全狀況的充分信息,則又需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精力和成本等等,勞動者需要權衡信息的“搜尋成本”和“搜尋收益”,并最終會在信息相對不充分的情況下采取職業勞動的交換行為。因此,勞動力產權的有效實現則依賴于政府管制的保護,它體現了對職業健康安全勞動力產權保護公平性和社會性的價值取向。
職業健康安全與普通物品不同,它不能分割到適應于私有制的狀態。因此,為了達到勞動力產權的完整,政府也許可以被視為公共利益的代表去管理職業健康安全的保護等問題,但通過政府干預所建立的管制機制,卻并不能解決勞動力產權配置的效率性和經濟性問題,同時也無法解決個性化產權的獨占性和排他性問題。正如波斯納所言“只要是因為排他性產權無法解決沖突性(或競爭性)使用的問題,其產權界定就永遠不具有排他性”,而具有非排他性的產權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形成產權的“公共領域”,導致該產權的“公地災難”。因此,對于勞動力產權而言,因“公共領域”而形成的模糊產權便成為政府對其進行管制的前提。而按照波斯納給出的方案,模糊產權的沖突性使用問題可以通過財產法和民法的途徑來加以解決,前者可將使用權轉讓給最能有效利用資源的團體,而后者則可使使用者承擔義務[7]。隨著國家的經濟增長,勞動者職業健康安全產權逐漸呈現出共同性與個體性的差異。共同性產權是基本人權的體現,具有“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的特征,對于這類產權需要通過建立政府對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政策供給來應對健康安全產權保護的公平性和社會性;而個體性產權是個性化需求的體現,具有“排他性”的特征,對于這類產權需要建立相對明晰的個性化產權制度,讓私權主體之間自由博弈相互調適,以形成有助于職業健康安全傷害成本消散的內部市場來應對健康安全保護的經濟性和效率性。
職業健康安全的波動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規律性。按現有經濟發展理論,國家經濟的發展須經歷前工業化時期、工業化時期和后工業化時期三個階段[11],而職業健康安全事故的發生頻率也會經歷從低到高再到低的“拋物線”的演進過程。這意味著職業健康安全效益的改進在工業化中期階段之前將不斷惡化,在中期階段會出現“拐點”,而在中期階段以后,伴隨工業化水平的提高,職業健康安全狀況將不斷得到改進。當然,這只是我們一種經驗判斷上的假說,我們還需對波動出現的時間、形態進行實證檢驗,當然我們還希望這種經驗判斷是可以被證偽的,同時,我們也不愿看到這種波動效應會在中國發生。因此,我們急需解決這樣一些問題,即職業傷害從高發到低發的轉折,究竟是因為經濟增長中某些內生性環境因素的變化引起的(如,生產要素的結構變動),還是因為某些外生性環境因素的變化引起的(如,政府規制)?如果職業健康安全的波動與勞動力產權之間存在著某種內在聯系的話,那么,其作用機理又是怎樣的,我們是否可以通過對勞動力產權的規制改革來成功跨越這一假說所揭示的波動“拐點”?另外,如果外生性的政府規制機制能夠對職業健康安全波動“拐點”出現的時間和形態產生影響的話,其具體的規制政策又應該是怎樣的?
對于這些問題的回答,我們需要從分析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實現條件入手。我們知道,一個國家經濟的發展是資本要素與勞動要素綜合利用的結果,兩者間的相對稀缺程度是決定不同經濟階段所采取的不同產業模式的主要原因,而不同的產業模式或產業結構又是影響和制約職業健康安全的根源性問題。一般而言,如果產業結構中具有高風險特性的資本品工業在經濟增長中占據主導地位時,職業健康安全面臨的風險和傷害發生概率則較大;而如果產業結構中具有技術性、服務性特性的消費品工業在經濟增長中占據主導地位時,職業健康面臨的風險和傷害發生的概率則較小,職業傷害事件發生的廣度和深度也較弱。隨著一個國家或地區實現由農業經濟到工業經濟再到服務業經濟的現代化進程中,其勞動要素的供給也將隨產業結構的變動而出現由粗放型供給到集約型供給的轉變,勞動生產將從高風險、高強度的重工業逐漸轉向技術型、服務型的服務業,職業健康安全所面臨的風險將漸次降低。因此,勞動力要素與資本要素之間的相對稀缺性是引起產業結構變動,并進而引致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一個必要條件。
如果從職業健康安全倒U型曲線“拐點”出現的時間和形態來看,勞動力產權的契約機制及其政府規制是實現其“拐點”轉折的充分條件。勞動力產權的清晰界定和規制確權是勞動力供求雙方進行自由博弈的制度基礎,他們之間具體的責、權、利關系都可以通過各行為主體間的自由談判或外在的政府規制來確定,勞動過程中廣泛存在的職業健康安全風險、非對稱性信息、負外部性等問題都能夠在雙方合意的產權契約中得以解決。當勞動力市場存在勞動力供給過剩,勞動者勞動技能低下,勞動者捍衛自身勞動權利的談判能力不足等現象時,勞動者便失去了與雇主在訂立勞動契約中保障其職業健康安全權益的討價還價的能力,勞動力市場的契約機制便無法自發形成對勞動力產權的保護,從而形成強資本產權與弱勞動力產權的等級產權結構。在此產權結構中,資本要素便具有了剝奪勞動者權益的合理動能,這為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發生提供了內生性的市場環境。當政府在尋求通過政府規制來實現對勞動力產權進行保護時,若規制機制存在制度缺失、規制不足以及政策低效等問題,職業傷害的廣度和深度都將較大幅度地提升,從而使職業健康安全的波動出現持續時間長,涉及范圍廣,危害程度深等特征,而這則為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發生提供了外生性的制度環境。
中國正處于職業健康安全事故的高發期,職業健康安全形勢依然嚴峻,年均死亡人數在10萬人左右,單位GDP死亡人數遠高于西方發達國家的傷亡水平[12]。按前所述,導致這樣一種發展困境的根本原因則主要有兩點:一是中國自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以來,所進行的產權制度改革主要都是圍繞物資資本要素而展開的,對勞動力要素進行的產權改革還未開始。經濟社會的發展主要是物質財產得到了充分實現,勞動力產權沒有或者只是部分得到了實現,國家產權制度的改革主要是基于企業低效率而形成的以物質財產產權為主導的單一產權制度,國家對勞動力產權改革的政治意志不足是導致勞動力產權界定不清的外在原因。二是中國人口眾多,大量農村人口需要向城市和工業領域轉移,但勞動者素質和技能的不足又成為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阻礙,農村勞動人口除了出賣勞動力以外,毫無競爭優勢,工作選擇性小,只能選擇臟、苦、累、毒的職業安全風險大的行業,勞動力供給有限過剩和勞動者進行個體權利捍衛的談判能力不足是導致勞動力產權界定不清晰的內在原因。另外,由于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勞動力市場的信息偏在問題普遍存在,勞動力產權的責、權、利關系并未形成清晰的界線。因此,中國經濟增長過程中職業傷害的頻繁發生也就具有了現實的合理性。
我們知道,經濟的增長實質上是社會生產力水平不斷提高的過程,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而勞動力產權的界定與保護又是生產關系的具體體現。因此,一個社會勞動力產權的實現方式不能超越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階段,它需要兼顧資源配置效率與社會公平正義的均衡,它是一個動態發展的過程[13]。中國當前經濟增長引起的職業健康安全波動實質上是對特定階段生產關系的一種體現。從歷史的角度看,中國的經濟改革經歷了計劃經濟到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轉變,國家對產權的改革經歷了兩次重要的轉變。首先是通過國家所有制的管制形式實現了生活資料異常匱乏的自然經濟形態向物質供給日漸充足的商品經濟形態的轉變。在這個轉變過程中,國家面對市場發展的嚴重不足,通過實行干預程度最深,資源配置最有效的國家所有制的形式,完成了國家公權對社會生產所賴以需要的生產資料的配置,其間職業傷害事件也經歷了幾次重大的波動,資本產權和勞動力產權尚未出現變革的需求。其次,伴隨商品供給的不斷豐富,為了提高資源配置的市場效率,國家單一所有的公有制形式逐漸演變成以公有制為主體,私營經濟、民營經濟共同發展的多種所有制經濟形式,資本產權逐漸明晰,市場效率不斷提高,但其間職業傷害事件頻發,社會逐漸出現資本產權強與勞動力產權弱的等級產權結構。勞動力產權的保護在國家優先經濟發展的戰略下,不斷受到經濟理性的越界干擾和損害。
中國職業健康安全的勞動力產權面臨著兩種低效率:一是源于政府規制對勞動力產權改革的管制不足而引起的低效率,另一個是源于勞動力市場勞動者捍衛自身權利的能力不足而引起的低效率。這兩種低效率本質上并非彼此孤立,而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相互促進的互動關系,最終導致了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管制失靈和市場失靈。這兩種低效率同時造成了中國經濟增長所受到的潛在風險,即物質資本產權的過分張揚與勞動力產權的制度缺失在一定程度上會造成社會結構的劇烈分化,并進而撕裂社會系統的均衡,社會系統的失衡然后又會傳導至政治市場,造成政治市場的失衡,并最終形成對國家現代化的阻礙。那么,對于中國職業健康安全所存在的這樣一種低效率,我們又該如何進行制度的重塑,并盡可能充分發揮勞動力產權的契約機制在職業健康安全保護中所起的應有作用呢?
通常來講,職業健康安全的治理主要有兩條途徑:一是通過對勞動力產權中的“模糊領域”進行清晰界定,并建立一種能有效促進勞動者與雇主之間通過自由談判來訂立勞動契約的產權規制機制,為勞動契約的產權糾紛和自我裁決提供外生性的制度環境;二是通過對經濟增長中具有高風險性的重工業、采掘業及建筑業等產業建立起有效的經濟性規制機制,并配合運用職業健康安全社會性規制的政策供給來形成產業進入的壁壘,為職業健康安全的改進提供內生性的市場環境。我們知道,勞動力產權的契約機制和政府規制是實現對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拐點”時間和“拐點”形態進行有效調節的外在性條件,也是成功跨越其“拐點”的關鍵所在;產業結構的規制與變動是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發生的內在性條件[14]。因此,對于職業健康安全波動的治理需要綜合運用針對勞動力產權的社會性規制和針對產業結構變動的經濟性規制來加以應對。這就需要我們平等看待勞動力產權與物質資本產權在經濟增長中的作用,避免出現前強后弱的等級產權結構,以大體實現經濟增長中公平與效率的均衡。
從世界各國的經驗對比中我們發現,職業健康安全規制有效實現的形式具有多樣性、權變性和可塑性等特征。從多樣性的角度而言,在對待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方式方法方面,國與國之間各有不同,如英國在對待職業健康安全規制問題上傾向于以合作為本,強調政府、工會、雇主、勞動者之間對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共同責任;而美國則傾向于以法令為本,崇尚構建以私人保險為核心的職業健康安全規制機制,由市場的力量自發調節對健康安全產權的保護,政府的管制只是有限參與,體現了新自由主義放任政策的特點[15]。從權變性的角度而言,西方國家對待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政策策略受到特定社會經濟環境的影響,其政策主張經歷了由經濟自由主義到社會自由主義的轉變。經濟自由主義強調經濟上的自由,并希望縮小政府干預的規模;而社會自由主義則強調社會機會的均衡,希望擴大政府干預的規模以保護公民免受經濟造成的后果,對經濟、社會進行適當調節,以保證每個人平等的權利。從可塑性的角度而言,職業健康安全規制可通過對權益保護與經濟增長的目標解析來尋求經濟性管制、社會性管制與輔助性管制等手段的協調運用,以解決職業健康安全問題中廣泛存在的市場失靈以及政府失靈問題,其規制效率因手段選擇的不同而呈現出一定的差異,如瑞典鼓勵勞動者與利益集團進行廣泛的集體談判和跨階層合作,并配有輔助性的運行機制。
中國社會正處于從物質要素累積的外生型經濟增長模式到勞動力要素累積的內生型增長模式的轉變之中,勞動力要素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將不斷增強。我們知道,經濟增長不能只追求經濟效益,它還需要兼顧社會效益。但是,職業健康安全保護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矛盾的對立與統一關系,經濟增長既會造成對職業健康安全的傷害,同時也會帶來勞動者的經濟性收益。因此,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目標取決于我們實現勞動力產權經濟性收益與社會性(或安全性)收益的均衡。從這一點上來說,政府對職業健康安全治理的目標是眾多目標間的總體均衡,最小化經濟增長與社會系統之間的失衡風險,這是中國經濟可持續增長和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目標,而這一目標的有效實現又有賴于社會“產權制度”或“權利秩序”的動態優化。然而,最小化或最大化并不是絕對的,它受到各制度、環境、生產力等多種因素和條件的影響和制約,而對職業健康安全的協同規制也不是沒有利益沖突,它需要將不同系統間基于職業健康安全保護而產生的權利沖突或利益分化限定在人們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所以,中國職業健康安全的協同規制需要以勞動力產權制度的改革為前提,解決經濟增長引起的社會失衡等問題,這是實現從低效的政府干預到高效的多元互動轉變的關鍵所在。
中國勞動力產權制度改革的有效實現應尋求勞動力市場中利益主體間的多元互動,并進而構建一種政府、社會、勞動者與雇主之間“多維一體”的協同規制機制,這樣一種機制應是體現政府、社會、勞動者與雇主之間多方參與、協商共管的社會共責機制,并以此取代政府主導型的職業健康安全管制模式。同時,理想狀態的職業健康安全規制應試圖改變傳統意義上單純依靠正式制度和單向威權來界定職業健康安全產權(或秩序)的方式,著眼于勞動力產權主體間的自我調整和自我適應。協同規制的真正要義在于通過政府規制制度的設計和安排來確立勞動力產權主體與物質資本產權主體之間進行自由博弈和相互協調的外生性環境,從而使職業健康安全的治理可以在經濟系統、社會系統乃至政治系統之間自由靈活地相互調適,實現多元互動,將職業傷害的系統風險和成本予以內化。
借助美國學者黑夫蘭對規制手段的分類[16],我們可以對中國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手段和方法進行三類劃分:經濟的、社會的和輔助的。職業健康安全規制的有效實現應尋求這三種手段的綜合利用,以解決職業健康安全問題中所廣泛存在的市場失靈、社會失靈以及政府失靈問題。首先,從經濟性規制而言,應對第二產業中產業規模小,集中度低,安全技術水平不足的生產廠商加以限制形成進入壁壘,對職業健康安全邊際投入低于社會平均成本投入的生產廠商實行價格處罰措施,對職業健康安全邊際投入成本高于社會平均成本投入的實行價格補貼,使單個生產廠商對職業健康安全的邊際成本投入符合社會福利帕累托改進的原則,降低職業健康安全的勞作風險。其次,從社會性規制而言,應對勞動力產權所存在的負內部性問題,建立一種職業風險的信息公開制度,并對《職業健康安全法》(中國稱為《職業病防治法》和《生產安全法》)、《勞動法》、《刑法》、《民法》等公法與私法保護機制進行調整,促進勞動者、生產廠商和政府規制主體之間就產權契約的訂立進行自由博弈,以實現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公平與正義。再次,從輔助性規制而言,政府規制者并非是天然的社會福利最大化者,他們也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利益博弈者,他們也有可能被特殊的理性資本或利益集團所“俘獲”,從而表現出弱化規制的行為。因此,職業健康安全的社會性規制還需要借助并加強對政府規制的執法監督,通過健全職業健康安全評估機構,自律性行業協會,職業健康安全資信管理組織,公正和仲裁組織以及職業健康安全資質認證機構等輔助性組織,從而促進職業健康安全保護的公民參與和程序正義,并努力使這些輔助性的力量擺脫國家規制部門意志的左右,以體現多元社會的共責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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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c Growth,Labor Force Property Right &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 Regulation
WANG Zhong,CHENG Qi-zhi
(School of Economics,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 430074,Hubei,China)
This article aims to study the inner link of economic,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 from the angle of labor force property right and capital property right,and also to construct one analysis framework of property right.Based on the former research,it further studies the inner reasons why 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 would fluctuate tag along the economic growth in China.The article concludes that China should carry out the reform of labor force property right,and realize the multimember mutual gamble among poly-profit individual,aiming to set up one multidimensional mechanism which comprises the government,society,laborer and employer.
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economic growth;labor force property right;cooperative regulation
F406.8;F241.2;D082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2.03.001
2012-02-15
王 忠(1979-),男,湖北省武漢市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生,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政法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政府管制與政治經濟理論研究;程啟智(1952-),男,湖北省宜昌市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政府管制與政治經濟理論研究。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70673113)
(責任編輯 易 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