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衛(wèi)中
(許昌學(xué)院 魏晉文化研究所,河南 許昌461000)
顏之推的中庸處世理念述論
——以《顏氏家訓(xùn)》為中心
洪衛(wèi)中
(許昌學(xué)院 魏晉文化研究所,河南 許昌461000)
生活在南北朝后期的顏之推,出生于以儒學(xué)傳家的文化家庭,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在亂世中迭經(jīng)破家、喪國等諸多人生坎坷之后,開始在人生中形成了努力追求中庸處世的理念。通過對《顏氏家訓(xùn)》考察可知,顏之推在生活中形成的諸多中庸處世理念實質(zhì)上是他結(jié)合自身亂世體會對儒家中庸思想的現(xiàn)實解讀。它主要表現(xiàn)在顏之推在政治仕途、生活理念、人生價值觀、佛教信仰、文化學(xué)術(shù)等方面將儒家的中庸思想具體化為“仕宦稱泰”、兼顧不偏、“去泰去甚”等世俗化的觀念和信條。對中庸處世思想理念的追求使顏之推在“三為亡國之人”過程中不但得以保命興家,且仕宦不墜。
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儒家;中庸思想;世俗化
出身于以儒學(xué)傳家的顏之推,“早傳家業(yè)”[1]617,對儒學(xué)有著很深的浸淫,加上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這使他對儒家中庸思想有深刻的感悟。他說:“能走者奪其翼,善飛者減其指,有角者無上齒,豐后者無前足,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5]327又說:“人足所履,不過數(shù)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蹷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沈溺于川谷者,何哉?為其旁無余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5]304在顏之推看來,萬事萬物遵循的都是一種平衡和諧的中庸之道,那種做事和做人走極端的行為只能是害己害人,甚至?xí)棺约阂虼藛适悦@無論如何都是不可取的,“君子之立己”應(yīng)該走中庸之路,在任何情況之下為人處事都要把握好尺度,預(yù)留回旋余地。也因此,顏之推在生活中追求著以中庸思想為指導(dǎo)的處世理念。
顏之推的中庸處世理念事實上是他歷經(jīng)南北四個不同政權(quán)坎坷生活而累積的人生體會基礎(chǔ)上對儒家中庸思想因時所作的具象化生活解讀,并因之而形成的立身處世的一個個生活信條和原則。其具體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作為儒家學(xué)說的遵從者、實踐者,顏之推懂得“學(xué)也,祿在其中矣”[5]177。既要做到“學(xué)而優(yōu)則仕”達到立身揚名的目的,又不能宦海逞欲。所以,他對子孫說:“《禮》云:‘欲不可縱,志不可滿。’宇宙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唯在少欲知足,為立涯限爾。”[5]343極力要求后人勤學(xué)、修身后在仕途上追求和謹守“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5]347的仕宦心態(tài)。所以如此,其來有因。梁季江陵政權(quán)滅亡后,顏之推被俘西魏,但不久他即逃奔北齊意欲借道回梁,然而終因南方“訖變朝而易市”,他不得不“遂留滯于彰濱”[1]624,在北齊生活二十多年。在北齊生活期間他不僅見證了北齊政權(quán)內(nèi)部遠比原梁政權(quán)下的錯綜復(fù)雜的政治斗爭,也親身感受了這種政治斗爭所帶來的殘酷血腥。其間不僅有北齊統(tǒng)治者對大臣的諸多殘殺,更有鮮卑勛貴對漢族士人的肆意中傷和詆毀,而且有漢族貴族士人之間的彼此生死暗斗,等等。這使得以亡國身份處在北齊的顏之推由此更深切地感到北朝政治仕途的兇險。特別是在“諫后主向并州行”事件中,和他朝夕處事的知名漢族士人崔季舒、張雕、劉逖、封孝琰等都被鮮卑貴族誣陷致死,他也險些喪生。這不能不給他以血的教訓(xùn),加上“當(dāng)時羈旅,懼罹謗讟”,又兼“北方政教嚴切”[5]599,這一切使得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顏之推在政治上更加堅定地選擇了秉持其先祖的遺訓(xùn),持守著所謂“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5]343“高此者,便當(dāng)罷謝,偃仰私庭”[5]347的中庸仕宦之態(tài)。正是此后皆秉持著這種中庸仕宦心態(tài),所以后來顏之推盡管又歷仕北周、隋政權(quán),“見因托風(fēng)云,僥幸富貴,旦執(zhí)機權(quán),夜填坑谷,朔歡卓、鄭,晦泣顏、原者,非十人五人也。”[5]347而他卻依然能仕宦不墜、延興家族。此其一。
其二,追求“君子當(dāng)守道崇德,蓄價待時,爵祿不登,信由天命”[5]334的入仕觀。在北齊的生活經(jīng)歷使顏之推不僅看到了官場上的翻云覆雨,也體會到了入仕不可強求。那些“須求趨競,不顧羞慚,比較才能,斟量功伐,厲色揚聲,東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獲酬謝,或有喧聒時人視聽,求見發(fā)遣”的入仕行為在他看來都是非正當(dāng)?shù)那笕∈嘶轮荆彩撬辉敢庑Х潞妥裥械摹K嬖V子孫:“以此得官,謂為才力,何異盜食致飽,竊衣取溫哉!”[5]334雖“榮兼九族,取貴一時”,但最終都是“既以利得,必以利殆”,“縱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臍”[5]335,因而他不但自己堅持也教育后人要謹守“君子當(dāng)守道崇德,蓄價待時”的入仕之路。顏之推這種入仕思想其實不過是儒家所謂“君子居易以俟命”[3]24,“君子遵道而行”,“君子依乎中庸”[3]24思想的現(xiàn)實反映和表露。在這種思想指導(dǎo)下,顏之推從北周逃奔到北齊時,雖頗得高洋禮遇,但在仕途上他卻從不強求而選擇順其自然。當(dāng)然,他也并非因此無所作為,而是以自己的才智和能力隨侍于高洋周圍以被顧問,故而雖不得進也不被冷遇。靠著這種“依乎中庸”之態(tài),顏之推不但在北齊殘酷的政治斗爭中躲過諸多危險而性命無憂,即使后來入仕北周和隋政權(quán)時,他也能始終有官可做,有事可為。正如其后來自我所曰:“不能通達,亦無尤焉。”[5]336
其三,在職守上追求處事“守法度”[5]330。顏之推認為,作為大臣“必在得言之地,當(dāng)盡匡贊之規(guī),不容茍免偷安,垂頭塞耳”[5]333,但也不能因此賣論求官,或“賈誠以求位,鬻言以干祿”,或“攻人主之長短”、“訐群臣之得失”、“帶私情之與奪”[5]330。在他看來,這些都是賣論求官的行徑,即使一時僥幸為帝王所賞識,最后也“終會陷不測之誅”。他認為這種行為“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也是“懷瑾瑜而握蘭桂者,悉恥為之”[5]330。因而他主張作為臣子必須居其位謀其政,既不能空言取巧和危言聳聽,也不能挾人主之短來言事,不能過于激進,也不能無所作為,要把握好與帝王之間的距離和尺度,也即他所說:“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則罪人。”[5]333其實這正是顏之推在履行著儒家所謂“君子素其位而行,……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3]24的思想。這種思想實質(zhì)也是儒家中庸處事的一種思想。正是基于這種中庸處世思想的指導(dǎo),顏之推在北齊崔季舒事件中逃脫被害后,不但能巧妙地在鮮卑權(quán)貴和漢人之間從容相處,還升職為黃門侍郎。此見,顏之推在職守上追求的“守法度”其實追求的就是立身于朝廷時保持著不偏不倚、不虛不實、不遠不近、不諂不疏的中庸之態(tài)。
身經(jīng)亂世、輾轉(zhuǎn)南北,顏之推既見證了梁、北齊、北周政權(quán)的滅亡,也看到和聽說了太多的士人及其家庭的種種破滅離散,所以在生活上他謹慎地持守適中理念。
在家庭規(guī)模上,顏之推要求保持一個無過不及的中等家庭生活。他說:“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才蔽風(fēng)雨,車馬僅代杖策,畜財數(shù)萬,以擬吉兇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5]345由南入北、由東到西,經(jīng)歷過幾次政權(quán)的變遷,顏之推不僅體會了政權(quán)的多變更迭,也感受到了財產(chǎn)的轉(zhuǎn)瞬得失。這中間既有他自身的巨變感受,也耳聞目睹過他人的遭遇。這一切讓他深切地認識到今生積聚財產(chǎn)不但死后不能帶去,還可能遭致別人的劫掠或謀害。而深厚的學(xué)養(yǎng)也讓他認識到,周穆王、秦始皇、漢武帝等即使“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極,猶自敗累,況士庶乎?”[5]345且“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饑乏耳。”[5]345因此,他規(guī)定了家庭生活只可維持在不出二十人的規(guī)模上,并“少私寡欲,忌盈惡滿”[5]166。
在日常消費上,顏之推雖然一直主張節(jié)儉,認為居家生活奢侈不僅容易造成財物浪費至于破家,也易導(dǎo)致好逸惡勞難以立身,所謂“奢則不孫”[5]42。但南北不同生活風(fēng)習(xí)和北朝女子普遍多主門戶的現(xiàn)象又使他認為節(jié)儉過度會至于吝嗇,而“吝者,窮急不恤之謂也”[5]44。不僅會導(dǎo)致親戚仇恨,還會因此誘使子女為爭奪財產(chǎn)而互相仇殺。所以,顏之推認為在日常物質(zhì)生活消費上要遵循“施而不奢,儉而不吝”[5]42的方式,也走著一條中間道路。
在對家庭成員的管教上,顏之推認為要寬嚴適中,既不能苛刻也不可放縱。他舉例說梁元帝時有一個中書舍人因“治家失度,而過嚴刻”[5]44,結(jié)果被妻妾買兇殺死。同樣,他認為治家“但務(wù)寬仁”也不是好事。在他看來,治家寬仁不是造成妻、奴侵侮賓客、鄉(xiāng)鄰,就是造成耗費巨大,從而導(dǎo)致家庭敗落,“此亦為家之巨蠹矣”[5]44。因此,他主張家庭管理既不能過寬也不能過嚴,要始終保持著寬嚴適中的狀態(tài)。
可見,不論是在家庭規(guī)模、生活消費上,還是在對家庭成員的管教上,顏之推追求的都不脫無過不及、不違中和的適中理念。這種適中理念事實上正是他把儒家中庸思想具體落實到現(xiàn)實生活中所形成的處事理念,它反映了這位歷經(jīng)南北四朝的儒家士大夫在亂世下的處世心態(tài)。
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興盛,不僅諸多帝王后妃對佛教頂禮膜拜,而且眾多士人甚至百姓對其也是幾代至誠崇奉。顏氏家族就是這樣,所謂“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歸心,勿輕慢也。”[5]364顏之推不但自己和先人一樣對佛陀虔誠崇拜,還對佛教為時人誤解作大量辯訟,宣揚生死因果的循環(huán)和報應(yīng),并要求后人也予以積極信奉,對佛教經(jīng)典“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5]396。多做有益于奉佛之事,以之期望今生和來世的世俗生活能通過人為對佛陀的努力信奉而得到超自然力量的保佑和良好改變,以最終達到平安與幸福。然而另一方面顏之推又說:“其內(nèi)典功德,隨力所至,勿割竭生資,使凍餒也。”[5]602要求不因為對佛教的虔信施貢而影響現(xiàn)實的生活水平和質(zhì)量。顏之推的這種奉佛觀和南北朝時期眾多士人信佛而大量捐獻私有財產(chǎn)甚至是整個家產(chǎn)的理念是很不相同的,他對佛的信奉主要是著落在言行等精神層面上,并無多少物質(zhì)上的強求。這可以說是其時奉佛、奉道等宗教信仰中成本付出最少的宗教信仰模式。不過由此可見,在生活與奉佛之間,顏之推追求和教導(dǎo)后人的也是一種不偏不倚且二者兼顧的中庸之路。
南北朝時期,佛教和儒學(xué)幾乎是作為沖突雙方存在的,雖然其時環(huán)境使然存在有大量士人既信佛又奉儒,但大多數(shù)多有所偏重,甚至不少儒學(xué)士人轉(zhuǎn)而成了佛教徒。于這其中顏之推卻是少有的走中間道路者。作為宗教之徒,他不僅虔誠信佛,還著《歸心》宣揚佛教的至高至大和因果報應(yīng),但同時作為儒家弟子,他又要求后人“樹立門戶,不棄妻子”[5]396,“宜以傳業(yè)揚名為務(wù)”[5]608。可見,作為忠實的儒門弟子顏之推縱然虔誠奉佛,卻從沒有放棄或忘記自己的儒者身份和思想,在兼有二者身份的同時,他又在努力將儒、佛這兩種幾乎對立的思想予以協(xié)調(diào)以成和諧共處融洽之態(tài),在人與神之間,在儒和佛之間,他期望走著一條不因人為而顛覆,也不為鬼神所嫉害的中庸人生之道。由此可認為,顏之推把佛教引入其生活本身就是走著儒家的中庸生活之路,而他因此竭力調(diào)和儒佛沖突正是他追求中庸思想之言行在現(xiàn)實生活的實施和體現(xiàn)。
顏之推認為:“夫所以讀書學(xué)問,本欲開心明目,利于行耳。”[5]165使不知道孝敬父母的人、不知道盡忠君王的人和一向驕橫奢侈的人、庸俗吝嗇的人、暴躁兇悍的人、膽小怕事的人都能借鑒古人的行為,從中獲取教育而受益,從而能改正自身的不足和缺點,做到孝敬父母能“不憚劬勞,以致甘腝”、侍奉君王能“守職無侵,見危授命,不忘誠諫,以利社稷”[5]166。在顏之推看來,人活著就應(yīng)該除去驕奢、鄙吝、暴悍、怯懦等偏激行為,努力做到孝親、明理、忠君、報國等被世人所認可、肯定的符合道德倫理的行為,這樣才算是實現(xiàn)了人生的社會價值。但顏之推又認為,時代不同了觀念也應(yīng)該跟著改變,要使自己的言行嚴格的切合古人或儒家思想是很難的,因而在孝親、明理、忠君和報國上不能不履行,但不必像古人那樣去走極端。因此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主張不論是處世還是立身,只要不偏離儒家的人生觀、價值觀,做到一般也就差不多了,所謂“縱不能淳,去泰去甚”[5]166。無疑,這種所謂的“去泰去甚”不僅是顏之推在生活中的中庸追求,也是他將儒家倫理道德時中化的結(jié)果。可以說顏之推這種觀念的產(chǎn)生既是他歷仕南北四個不同政權(quán)的結(jié)果,也是他為自己不能嚴格遵行儒家道德價值觀所作的較大程度上的辯解和自我安慰。
在對待生命問題上,顏之推一方面主張“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茍惜”[5]362。認為因讒言、是非、欲望和明顯的禍難而喪失性命是不值得的也不應(yīng)該,但如果為了國家、家庭、仁義、忠誠而獻身又應(yīng)在所不辭。“涉險畏之途,干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5]362顏之推在人生價值上追求的是把國家和忠孝仁義放在人生第一位,并且為了國家和仁義可以隨時犧牲自己。然而另一方面他又說:“人生難得”、“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養(yǎng)之,勿徒養(yǎng)其無生也。”[5]361“誠臣徇主而棄親,孝子安家而忘國,各有行也。”[5]391并以此為借口來逃避在實踐上為國家和忠義去獻身。這種不但言語之間矛盾,且言行之間也矛盾的現(xiàn)象其實正是顏之推在對待生命問題上追求儒家執(zhí)兩用中的結(jié)果,即對任何一種人生方式他都不會走極端會舍此取彼。正是依憑著對這樣的中庸處世理念的追求,顏之推雖輾轉(zhuǎn)南北、“一生而三化”,卻能從容“面見冒人間”、“仕宦稱泰”。
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治斗爭殘酷不斷、政權(quán)更迭頻繁、戰(zhàn)爭暴亂頻仍,士人的生命和生活無法得以保證,這也就大大激發(fā)了士人對生命、家庭和家族意識的重視。與兩漢時期士大夫為仁義、為忠孝、為國家民族、為士人人格等而奮斗或獻身的昂揚精神面貌和大義凜然、不可侵犯的氣節(jié)相比,魏晉南北朝的士人雖然沒有忘記這些,但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把這些讓人頌揚的高尚情操和品質(zhì)置換成了個人的生命和家族的利益,以至或是“與時推遷,為興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雖朝市易革,而我之門第如故”[6]175,或是避世隱逸,或特立獨行。不管他們是否因此顯得現(xiàn)實、重利還是猥瑣、渺小抑或是清高和超邁,但在他們生活的時空,因為失去了共有的精神依托和支撐,并且生命和價值的平衡被打破,他們與政治便保持著一定距離,于是或?qū)⒁患椅锼团c另一家,或超然物外,或朝野兩棲,因此獲得一種新的政治生態(tài)平衡便成為理所當(dāng)然。這樣一來,個人的生命價值和興家延族的觀念反而被異乎尋常地尊重和褒揚。也因此,顏之推在國家、忠節(jié)和家庭、個人生命之間追求著二者兼顧、執(zhí)兩用中的中庸人生哲學(xué)也是這個時代的反映。
以儒學(xué)傳家的顏氏,文化學(xué)術(shù)自是其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因而對文章他們不但特別看重,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也因此,顏之推頗以其顏氏家族的文章引以為豪,所謂:“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亦以不偶于世,無鄭、衛(wèi)之音故也。”[5]269認為其顏氏文章屬于典正之體、方正質(zhì)樸,沒有絲毫社會上盛行的綺靡淫艷風(fēng)格,是值得稱道的,因而要求自己的后人繼續(xù)學(xué)習(xí)和傳承。但另一方面,梁末現(xiàn)實生活中盛行的文章又是對艷麗文風(fēng)和辭藻精雕細鑿的追求,所謂“文章合為時而著”[7]962,因此顏之推在文章體裁上依據(jù)現(xiàn)實便采取了執(zhí)兩用中的方法。他說:“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wù)去泰去甚耳。”從而要求子孫“宜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調(diào)為未,并須兩存,不可偏棄也”[5]267。這也就是說,在文章體裁和風(fēng)格上他既要求堅守顏氏的典正之體,也要求在一定程度上迎合時尚所需,兼顧兩者。可見,在文化學(xué)術(shù)上顏之推采取的這種因時變易推行的“去泰去甚”實質(zhì)上也是他在執(zhí)行著儒家“時中”的中庸思想,只不過顏之推將它具體化、現(xiàn)實化,形成為一種可操作的理念。由此也可反觀儒家思想對顏之推影響至深至大。
綜上,南北朝以來的社會動亂環(huán)境和政權(quán)不斷更迭的現(xiàn)實,使生于其間的顏之推在堅持對傳家的儒家文化學(xué)習(xí)中也在立身處世中追求著儒家的中庸思想,只不過在具體操作上他將儒家固有的那種上層學(xué)院派中庸理論,結(jié)合自己在亂世中的經(jīng)歷和體會以一種世俗化的思想和語言作了多方面的具體生活解讀,以至不論是在仕宦理念上,還是在家庭生活上,抑或在宗教信仰上、人生價值觀上和文化學(xué)術(shù)上,他都形成了自己的具體中庸處世理念。這種中庸處世理念不再是學(xué)術(shù)性的理論闡釋,而是一種被人都能理解的生活知識和經(jīng)驗總結(jié)。它既體現(xiàn)了顏之推對儒家中庸思想的一種現(xiàn)實追求和世俗化解讀,也體現(xiàn)了他因時因世對儒家中庸思想的一種把握和發(fā)展。
[1]李百藥.北齊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
[2]程樹德.論語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
[3]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4]李翔海.孔子的中庸思想與儒學(xué)的中道性格[J].人文雜志,1996(3).
[5]王利器.顏氏家訓(xùn)集解:增補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3.
[6]趙翼,撰.曹光甫,校點.廿二史札記[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
[7]白居易.白居易全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Discussing the Ideas of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of Yan Zhi-tui——by the book of Yan Shi Jia Xun
HONG Wei-Zhong
(Xuchang University,Cultural Institute for Studying Wei-Jin Dynasty,Xuchang 461000,China)
Yan Zhi-Tui,who lived in the later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had suffered more from his domestic misfortune to the state that was destroyed,but he had been formed his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thought in everyday life in the course of that“he became man who lost his country for three times”because of coming from the family who had all been educated by Confucianism,and with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thought Yan Zhi-Tui could live in safety and safeguard his family,and also keep on his a successful official career.His idea of 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mainly shows that Yan Zhi-Tui seeking Confucianism in his official career,living idea,outlook on life,the relation between life and believing in Buddhism,and cultural and academic researching for juggle not turning,and by which Yan Zhi-Tui could have agood living and continue public functionary career during the troubled times.
Yan Zhi-Tui;the book of Yan Shi Jia Xun;Confucianism;The Doctrine of The Mean thought;Secularization
K239
]A
1001-6201(2012)05-0105-05
一、顏之推對儒家中庸思想的認識
2012-03-20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一般規(guī)劃基金項目(11YJA770020)。
洪衛(wèi)中(1967-),男,安徽池州人,許昌學(xué)院魏晉文化研究所副教授,歷史學(xué)博士。
[責(zé)任編輯:趙 紅]
在南北朝后期的文化士人中,顏之推的經(jīng)歷可謂獨特。他“一生而三化”[1]618,歷經(jīng)梁、北齊、北周和隋等南、北四個不同的政權(quán)。這雖然使他一生中大部分都處于顛簸坎坷之中,但也使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他由此累積了諸多人生經(jīng)驗,并在這一過程中深刻地體感到以儒家中庸思想處世的重要性,從而自覺地形成了對中庸處世理念的追求。依靠這種對中庸處世理念的追求,顏之推不但得以在亂世中保命興家,且能仕宦不墜。而得益于這套保命哲學(xué)的顏之推,深以之為人生最寶貴經(jīng)驗,在他晚年所撰《家訓(xùn)》中也將之記于其中,傳于后人。通過對《顏氏家訓(xùn)》的研究可發(fā)現(xiàn),顏之推所追求的中庸處世理念事實上是他結(jié)合自身的亂世體會而對儒家中庸思想所作的現(xiàn)實生活化解讀。
中庸思想,為儒家的至高境界,一般人縱能理解也難以達到,所以“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2]425。“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3]21那么,何謂中庸?孔子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3]18又曰:“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3]20程子解釋為:“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又“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dāng)然,精微之極致也。”[3]17綜合上說可知,中庸思想是指在處理事物過程中,隨著事物的發(fā)展隨時把握好矛盾雙方的平衡,做到執(zhí)兩用中、不偏不倚、中和無違。因此,一些學(xué)者把儒家的中庸思想概括為:“過猶不及”、“和而不同”、“權(quán)變時中”[4]等。儒家的中庸固然帶來穩(wěn)妥、無傾覆之狀態(tài),但也并非折衷、調(diào)和和無原則的和稀泥。從孔子的論說可知,它是有原則性的,即“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2]935。中庸是對事物的發(fā)展不偏不倚而又恰到好處的適度把握,用于處世,則是一種能達到平衡、和諧的人生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