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繁 亭
讀《數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
曾 繁 亭
歐陽友權教授的新著《數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1年出版,下簡稱《轉型》)以其對新媒體文藝闡發的系統性、有效性和開放性展現了國內新媒體文藝研究的最新成就,堪稱一本充滿靈感與力量的佳作。
為了把握住新媒體文藝的歷史脈絡與內在機理,盡可能彰顯對新媒體文藝梳理與闡釋的學理邏輯,歐陽友權教授有效地引入了現象學方法和闡釋學路徑,以現象學的方法追問新媒體文藝之“存在方式”,從而梳理其知識譜系,循闡釋學的路徑追問新媒體文藝之“為何存在”,從而闡發其價值意義;即有現象本體探尋其價值本體,從而解答新媒體文藝轉型的存在形態和意義生成問題,最終完成了數字媒介之于這種文藝的藝術哲學命名。
《數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以下簡稱《轉型》)全書凡九章,筆涉新媒體文藝的生態背景、文化皈依、人文蘊含、形態構成、主體視界、創作嬗變、接受范式、功能形式和發展前景等諸方面,建構出了一套邏輯謹嚴行之有效的論述系統。在“存在方式”的層面上,該書梳理描述出了新媒體文藝之如下“顯性結構”:媒介賦型——數字化載體的技術生成;比特敘事——數碼文本的表達向度;欲望修辭——交往主體的感覺撒播;在線漫游——賽博空間的虛擬真實;存在形態——觸點延伸的無紙傳播等。在“為何存在”的層面上,該書對新媒體文藝價值模式的追問,使其為讀者揭示了新媒體文藝之如下“隱性結構”:藝術表意體制的轉換與新媒體話語的審美邏輯;藝術轉型與媒介文化變遷的“圖-底關系”;新媒體文藝的人文釀造與文學性建構等。
在《轉型》一書中,作者基于對十多年新媒體文藝知識譜系的清點與普查,不惟試圖對其得以形成的歷史-文化-技術機制進行總體的勘察與闡釋,而且旨在對其未來的發展路徑做出合乎邏輯的探測與引導。在這個依次遞進的闡述邏輯鏈條上,作者始終非常注重知識清理與理論建構的具體方式,形成了極具特色的話語模式。由是,新媒體文學的歷史現場,不惟得到了全方位的立體呈現,也被賦予了極具深度的理論闡釋。對以網絡文學為主體的新媒體文藝新潮,《轉型》一書可被看作是學術界迄今所給出的最系統的整體梳理與最透徹的理論闡發。
表面上看,《轉型》絕大部分篇幅都在努力梳理建構新媒體文藝的知識譜系——從其技術-文化生態到其生產創作機制,從其文本形態到其轉型維度,從其審美向度到其消費邏輯……但有心的讀者當不難發現,洋洋40余萬字的論述中,字里行間無不透著作者一份殷殷的人文情懷。作者明確指出:“藝術走進數字媒體是時代的必然選擇,但藝術的數字化生存并不就是藝術的勝利”[1](P423);“說到底,藝術是源于人的精神而不是源于技術,技術只是文學借助的工具,它應該受制于文學的藝術目的……”[1](P443)“媒介和載體變了,文學的創作手段和傳播媒體變了,甚至文本的構成形態和作品的功能模式也變了,但文學作為一種審美現象的價值命意沒有變,文學作為人類把握世界的藝術方式沒有變,文學寄予人文精神、承載人道情懷、表征人性希翼的價值本體沒有變也不會變。”[2]
這份不無焦灼的殷殷情懷,顯然不僅有著“文學乃人學”、“文學關乎情感”等邏輯原點,更有其在當下新媒體文藝現場以及學術現場的明確針對性。首先,很多新媒體文藝的創作者長時間沉浸在技術解放的亢奮之中,忘卻了自身創作的人文擔當,結果必然是技術邏輯自然衍生出來的商業機制非但輕易剝奪了其真正的思想自由和表達自由,而且同時也麻痹了他們作為特定現實和文化語境中的個體精神;由是,他們被商業目的所規定的定向想象力越發達,他們的想象也就越是喪失真正的文學想象應有的那種高貴的人文靈韻,越是在遠離生命大地的虛無高空做徒勞的飛翔,——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模式化的飛翔實際上正在借助新媒體所提供的復制技術,迅速演變成為一種對飛翔動作的空洞疲沓的“類型化”模擬。其次,作為一個新的學術生長點,近幾年學術界新媒體文藝研究方面的著述數量呈現出明顯上升的勢頭,但魚龍混雜的“繁榮”局面卻越發帶來了人們對新媒體文藝認識上的混亂乃至誤區,個中因由就是技術崇拜語境中的人文失落使得很多研究缺少了內質性和前瞻性的思考,如用技術研究取代審美研究,用載體形式研究置換價值本體研究,用空泛的異同比較研究或一般的大眾文化研究代替嚴謹的學理本體研究,等等。對此,歐陽友權教授顯然有著清醒的認知,并志在基于其一貫的人文立場激濁揚清正本清源。通觀《轉型》全書不難發現:對人文精神的吁請與呼喚,非但體現著該書鮮明昭彰的學術個性,而且也為其作者對新媒體“文藝”的有效闡釋提供了可能。
畢竟,“新媒體文藝”依然是“文藝”。新媒體文藝的技術秉性雖然使其對傳統的審美支點、“經典”內蘊以及“文學性”內質構成了嚴峻的挑戰,但毫無疑問,“數字媒體”作為當下文藝最新媒介的事實絕不意味著傳媒手段對藝術審美品性與人文價值的取消。換言之,在新媒體語境中,盡管媒介的革命帶來了技術復制的文藝手段、全民參與的文藝生態以及創作和發表的文藝自由,但這一切都不是人們漠視人文精神與主體擔當的借口。就“創作自由”來說,雖然“數字化”網絡時代,技術的舶進的確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文藝創作的自由,這種自由也的確給老氣橫秋的本土文壇帶來了某種沖擊與顛覆,但這種由傳媒技術所帶來的自由情形絕不意味著真正的“自由創作”時代的不請自來。因為“自由創作”的達成,靠的是秉有自由精神并因而擁有健康價值理念系統的“自由人主體”,而絕非單純技術提升所帶來的外部寫作條件與傳播途徑的“快捷”或“方便”。事實上,數字化網絡技術提供出來的只是寫作和傳播的便利,而不可能是心靈深處具有高貴人文內涵的那種“精神自由”和“創作自由”。就此而言,面對新媒體文藝這一全新的藝術景觀,也許人們有理由興奮,但卻絕沒理由亢奮,——數千年人類文學藝術的長河嗚咽著綿綿而來,其沉雄沉深沉重的涌流里,響徹著的始終都是反叛者滿透著血色的吶喊和殉道者閃爍著淚光的悲鳴。
歷史一再表明:審美活動方式的變化與人類傳媒技術手段的發展有直接關聯,但傳媒技術變革所催發的新生藝術形態在其伊始卻往往不受人們的待見。現在,互聯網的高速發展使人們迎來了文藝的“讀屏”時代,以網絡文學為主體的“新媒體文藝”以領銜時代潮流的“的嶄新姿態,在美學理念、生態機制、創作模式等諸方面銳意進取革故鼎新,已經引發文學藝術成規的改寫、文學藝術體制的變化和文學藝術觀念的更新。新媒體文藝的異軍突起,不僅意味著文學藝術從此多了一種活法,更可能意味著文學藝術從此在整體上有了一種嶄新的存在方式。“新媒介藝術的現實發展和作品積累,已經把構建數字化藝術理論形態的使命推向了學術的前沿,新藝術創作經驗的匯聚和藝術生產中新的現象和新的問題的不斷出現,已成為構建數字化藝術學理形態的內在需求。”[1](P445)“作為知識分子,首先考慮的應該是回答現實生活中重要的、難以回避的問題,而不是把自己束縛在某一‘邊界’之上……面對文學和文學理論邊界所發生的移動,我們需要有開放的心態和關注現實的立場。”[1](P366)《轉型》一書中的這些論斷,不惟表明了作者直面文學現實的“問題意識”和開放心態,更表征著一位卓有情懷的人文學者對當下文化現實的擔當和理論創新的勇氣。
有擔當的文藝批評和文藝理論研究,無疑需要切入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數字媒介的技術語境,廓清媒體變革對文藝的深刻影響,考辨這種轉型的具體內涵、基本特征和表現方式,并在與傳統文藝的比較分析中,揭示出文藝轉型的歷史必然性和現實可能性。就此而言,作為一種“有情懷的專業研究”,《轉型》一書顯然頗具“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創新意義。具體來說,《轉型》一書的理論價值在于:其對一種新型文藝形態所進行的基礎學理探討,將數字媒介文藝現象推向了學術前沿,并由此開辟了互聯網時代一個全新的文論領域,為創建新媒體文藝理論奠定了基礎;而且,其對傳統文藝學研究的學術拓展和超越,有利于理論研究貼近文藝發展實際獲得學理更新。在對“數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所展開的具體論述過程中,作者既有對新型傳媒藝術的哲學文化審視和文藝美學闡析,也有立足具體作品、具體現象細致入微的解讀;既辯證檢視數字媒介帶來的文藝存在方式和藝術觀念的種種改變,又冷靜分析新媒體藝術的種種缺陷,揭示其生長空間的可能性與限度……在新媒體文藝現象獲得理論解釋和規范引導方面,《轉型》一書顯然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毫無疑問,草創10多年的本土新媒體文藝,尚在幼年;網絡寫手們的存在情態遠未定型,尚有進一步演變發展的巨大空間。就此而論,任何對新媒體寫作屬性的界定以及對新媒體文藝得失成敗的言說,都不能不說是一種理論上的冒險。但逃避挑戰的理論言說是沒有意義的;在理性的天平上,基于個性的武斷與喪失敏感的昏聵,乃思想永遠無法徹底剿除的兩個宿敵。而這也正是真正的思想者與寫作者永遠需要自我警醒的因由。總體而言,基于對研究對象之非預成性和闡釋框架之非預設性的清醒意識,歐陽友權教授在《轉型》一書中對新媒體文藝的闡釋始終秉有一份優雅的開放心態——“其一,建設性學術立場而不是簡單的評判性態度;其二,基礎學理的致思維度而不是技術分析模式。”[1](P447)前者使其有效地避開了對新媒體文藝“好壞優劣”的簡單判斷,而后者則使其將多姿多彩的新媒體文藝現象作為有效的理論研究對象,從而為建構數字化語境中的文藝學拓開了足夠的學術空間。
中南大學文學院)
參考方獻:
[1]歐陽友權.數字媒介下的文藝轉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2]歐陽友權.網絡文學的人文底色與價值承擔[J].求是學刊,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