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德 彤
(青島大學 學報部,山東 青島 266071)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膠東半島海上活動
侯 德 彤
(青島大學 學報部,山東 青島 266071)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中國社會進入了為期三百余年的大動蕩、 大分裂時代,中間除去西晉有過短暫統一之外,大江南北一直分治,且各自政權更迭頻繁,戰亂頻仍,人民流離失所,給社會生產和人民生活帶來了嚴重破壞。膠東半島先屬曹魏、 西晉,后又先后被后趙、 前燕、 前秦、 后燕、 南燕、 東晉、 劉宋、 北魏、 東魏、 北齊、 北周等政權統治,直到隋重新統一中國。大分裂時代,膠東半島地處南北海上要沖,與遼東半島隔海相望,又是朝鮮和日本與中國南北政權交往的必經之地,雖然與南北地域路上交通時有阻斷,但海路始終相通,海上活動依舊頻繁。
三國兩晉南北朝;膠東半島;遷徙;海上交流
地處黃、 渤海之間的膠東半島,有著悠久的海洋文明傳統。膠東半島的先民東夷族就以善于航海而著稱,長期統治膠東半島的齊國,更是有著“海王之國”的美譽。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曾數次以瑯琊、 黃、 腄等負海之郡,飛芻輓粟,供應遠征匈奴大軍,并派徐福遠帆東渡。入漢以后,漢武帝曾以膠東半島為中心數次組織大規模的海上尋仙活動,并將膠東半島作為東征衛氏朝鮮的樓船軍基地,秦漢帝國雄厚的國力和大規模的國家海上戰略行動進一步推動了膠東半島造船和港航事業的發展。
東漢末年,社會矛盾和民族矛盾集中爆發,“天下大亂”,中國歷史自此進入了長達300多年的以戰亂和分裂為主要特征的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這一時期,膠東半島與南北地域陸路交通經常隔絕,但海路始終相通,當時,膠東民眾為了逃避戰亂,北去遼東、 南下江左的大規模海上遷徙時有發生;圍繞膠東半島的海上征戰連綿不絕。同時,海東諸國的使節也常常取道膠東半島與中國南北政權保持密切聯系,膠東半島成為當時東亞海上交往的關鍵支撐。
1、 大規模的海上遷徙
黃巾軍起義爆發前夕,一些有識之士,已意識到大風暴即將來到,要么結壘自保,要么舉家外遷,預作避禍。當時,公孫度(150-204年),為遼東太守,趁天下擾攘,東伐高句麗,西敗烏桓,平東、 西遼,并玄菟、 樂浪,他還遣心腹大將柳毅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打通黃渤海通道,自立為遼東侯、 平州牧 ,奉行保境安民政策,一時威名遠播。遼東遂成為中原人士越海躲避戰亂的首選之地。《通鑒》卷六十,漢獻帝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記有管寧、 邴原和王烈避亂遼東的事情,茲錄于下:
公孫度威行海外,中國人士避亂者多歸之,北海管寧、 邴原、 王烈皆往依焉。……寧、 原俱以操尚稱,度虛館以候之。寧即見度,乃廬于山谷,時避難者多居郡南,而寧獨居北,示無還志,后漸來從之,旬月而成邑。寧每見度,語唯經典,不及世事;還山,專講詩、 書,習俎豆,非學者無見也。由是度安其賢,民化其德。邴原性剛直,清議以格物,度以下心不安之。寧謂原曰:‘潛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也。’密遣原逃歸,度聞之,亦不復追也。[1]( P1929-1930)
在這里,我們通過“旬月而成邑”的記載,可以推測該有多少人前往避禍!而由于其時戰亂頻仍,陸路阻難,很多人都是從膠東半島越海而來。管寧、 邴原、 王烈三人到遼東后,邴原因性情剛直,不大能見容于公孫度手下之人,于是,等中原戰亂稍告平息,即欲通過海路回歸鄉里,到了掖縣三山,孔融還特意派人前來慰問,并致書信問候:
隨會在秦,賈季在翟,諮仰靡所,嘆息增懷。頃知來至,近在三山。《詩》不云乎,‘來歸自鎬,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問榜人舟楫之勞,禍福動靜告慰,亂階未已,阻兵之雄,若棋弈爭梟。①《三國志·魏書·邴原傳》注引《邴原別傳》。
《世說新語》“賞譽”篇也有邴原避居遼東的故事,說邴原自遼東不告而別,公孫度知悉后稱,“所謂云中白鶴,非燕雀之網所能羅也”,并未設法將他追回。而據《三國志·管寧傳》: “寧在遼東,積三十七年乃歸”,“黃初四年,詔公卿舉獨行君子,司徒華歆薦寧。文帝即位,征寧,遂將家屬浮海還郡,公孫恭送之南郊,加贈服物”。當時像三國名士太史慈、 華歆等人也都曾渡海避居遼東。
以后兩晉動蕩之際,也有不少膠東民眾通過海路大規模遷徙。遷徙的的方向主要有兩處:一是南方東晉政權所控制的地區,史稱: “永嘉之后,帝室東遷,衣冠避難,多所萃止”。[2](P4850)如晉太興二年(公元319年),蘇峻就曾率鄉里數百家泛海南渡。
蘇峻,字子高,長廣掖人也。父模,安樂相。峻少為書生,有才學,仕郡主簿。年十八,舉孝廉。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得數千家,結壘于本縣。于時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強。遣長史徐瑋宣檄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遠近感其恩義,推峻為主。遂射獵于海邊青山中。元帝聞之,假峻安集將軍。時曹嶷領青州刺史,表峻為掖令,峻辭疾不受。嶷惡其得眾,恐必為患,將討之。峻懼,率其所部數百家泛海南渡。既到廣陵,朝廷嘉其遠至,轉鷹揚將軍。[3](卷100,列傳第70,“蘇峻”)
二是遼東半島及朝鮮半島。當時鮮卑族首領慕容廆控制了遼東地區,形勢相對平靜,且該地區與膠東半島隔海相望,海路往來極為方便。如與蘇峻差不多同時,東萊太守鞠彭也因不能見容于曹嶷,率鄉里泛海而往遼東。
初,鞠羨既死,茍晞以羨子彭為東萊太守。會曹嶷徇青州,與彭相攻;嶷兵雖強,郡人皆為彭死戰,嶷不能克。久之,彭嘆曰: “今天下大亂,強者為雄。曹亦鄉里,為天所相,茍可依憑,即為民主,何必與之力爭,使百姓肝腦涂地!吾去此,則禍自
息矣”。[1](P2874-2875)
于是,“與鄉里千余家浮海歸崔毖,”崔毖時任平州刺史,“自以中州人望,鎮遼東”,但為慕容廆所敗,出走高句麗,于是鞠彭率鄉里轉投慕容廆,“躬耕于野”。
動輒數百家、 千余家聚眾泛海遷徙,充分說明當時膠東半島民眾航海技術的熟練、 高超,對航路的熟悉以及造船規模之龐大。
2、 海上征戰連綿不絕
從三國至六朝,南北政權多次圍繞膠東半島展開激烈交鋒。三國時期,東吳為了牽制魏國,并獲取遼東戰馬,多次遣使通交遼東,而遼東太守公孫淵也有意借助孫權的力量抗衡曹魏,公孫淵于太和二年(公元228年),“遣使南通孫權,往來賂遺”,其后幾年,孫權的船艦頻頻來往于東吳與遼東之間,“越渡大海,多持貨物,誑誘邊民,邊民無知,與之交關,長吏以下,莫肯禁止”。對此,曹魏自然不能容忍,并設法在其船隊必經之地膠東半島沿海險要處予以阻擊。吳嘉禾元年(232年)三月,孫權再遣將軍周賀、 校尉裴潛為統帥,“浮舟百艘”,前往遼東,“沈滯津岸,貿遷有無”。公孫淵“既不疑懼,賚以名馬。”消息被魏偵知,當時,魏明帝正命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從海道討伐公孫淵,他擔心東吳人數眾多,又在海上,田豫若碰上東吳的艦隊會吃虧,于是下令田豫罷兵。但田豫認為當時已經是秋季,海上風高浪急,吳軍返程必會傍岸行駛,而成山地勢險要,為吳船往來必經之地,于是決定在此設伏,邀擊吳船。史載: “豫度賊船垂還,歲晚風急,必畏漂浪,東隨無岸,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輒便循海,案行地勢,及諸山島,徼截險要,列兵屯守。自入成山,登漢武之觀。賊還,果遇惡風,船皆觸山沉沒,波蕩著岸,無所蒙竄。”[4](卷26,田豫傳)田豫率軍突然殺出,將主帥周賀處斬,上岸士兵均被俘虜。同年,公孫淵又派使臣宿舒、 孫綜前往建業(今南京)“稱藩于權,并獻貂馬。”孫權十分高興,不顧一些大臣的勸阻,于公元233年,派太常張彌、 執金吾許晏、 將軍賀達率領兵士萬人的龐大船隊,帶著大批金銀珠寶和九錫備物,出長江口,一路傍海而行,繞過成山角來到遼東,本欲通過恩威并重的手法,使公孫氏政權完全臣服于東吳。不料公孫淵狡詐反復,既懾于曹魏的壓力,又認為孫吳遠弱,不足憑靠,于是等孫吳船隊在沓津登陸后,便將其分散,沒其兵、 資,并斬殺吳使以取悅于曹魏。孫權聞訊“氣涌如山”,大罵道:“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臨萬國!”但無奈相距遙遠,終也不了了之。
雖然公孫淵首鼠兩端,斬殺吳使以圖討好魏國,但魏國并未停止對其攻伐。景初元年(公元237年),魏明帝曹叡為消除遼東后患,決定全力討伐公孫淵 ,“詔青、 兗、 幽、 冀四州大作海船”,并于第二年正月,即命“太尉司馬宣王帥眾討遼東。”司馬懿受命后,充分利用了膠東半島的地理優勢,在黃縣造大人城 ,①據光緒七年《登州府志》載: “大人城,在(黃)縣東北二十里。魏司馬懿伐公孫淵筑此城,以運軍儲。”以為屯兵、 儲糧之用,然后用四州所造海船,橫跨渤海,進入遼河,直抵襄平城下,給大軍以有力支持。魏軍全殲公孫氏勢力,收復襄平后,乘勝“又潛軍入海,收樂浪、 帶方之郡。”至此,曹魏重新打通了同朝鮮、 日本的海上通道,并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威望,“而后海表謐然,東夷屈服。”[4](卷30,東夷傳)曹魏平定遼東后,為了防止公孫氏余孽死灰復燃,還進行了大規模海上移民,景初三年(239年)“夏六月,以遼東東沓渡海居齊郡界,以故縱城為新沓縣,以居徙民”;第二年春,“以遼東汶、 北豐縣民流徙渡海”,在齊郡又新辟新汶、南豐縣,“以居徙民。”[4](卷4,三少帝紀第4》)如此大規模的跨海移民,在當時條件下實屬少見,這也反映了膠東半島強大的海上運送能力。
晉朝代魏后,曾有過短暫統一,由于政治腐敗黑暗,內亂不已,很快滅亡,中原地區重新陷入戰亂。膠東半島海上戰事不斷,而尤以后趙(319-351年)石虎統治時期為甚。后趙時期,膠東半島屬青州所轄北海、 東萊和長廣三郡管理。東晉咸和八年(333年)正月,石勒死后,石虎獨攬大權,窮兵黷武,在青州沿海大肆造船,不斷越海攻擊段遼和前燕。如東晉咸康四年(338年),石虎以水陸兩路大軍征討遼西段遼,“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統舟師十萬出漂渝津(今天津附近)”。石虎謀伐前燕,“遣渡遼將軍曹伏將青州之眾渡海,戍蹋頓城,無水而還,因戍于海島,運谷三百萬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萬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率眾萬余屯田于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謀擊燕。可見石虎以青州沿海作為其海上備戰基地。后來,“季龍(石虎)將討慕容皝,令司、 冀、 青、 徐、 幽、 并、 雍兼復之家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軍滿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谷豆千一百萬斛于安樂城,以備征軍之調。”②以上皆引自《晉書》卷160, 《載記第六·石季龍上》, 中華書局,1974年版。后趙政權以膠東沿海為基地,如此頻繁地進行大規模的海上征戰,給膠東百姓帶來無盡災難,百姓只好鬻子女以充征調,路上“死者相望。”所謂好戰必亡,石虎死后不久后趙即告滅亡。
3、 江左與遼東政權借助膠東半島聯系熱絡
東晉十六國時期,膠東半島還是江左晉室與遼東諸政權海上聯絡的通道。西晉統一后,遼東、江左同屬當時西晉管轄,317年西晉滅亡,晉室南渡,偏安江左,而當時鮮卑慕容廆崛起于遼東。317年司馬睿承制江東后,馬上于當年遣使赴遼東封慕容廆“假節、 散騎常侍、 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 龍驟將軍、 大單于、 昌黎公”。 而慕容廆“乃遣其長史王濟浮海勸進”,(《晉書·慕容廆載記》)此后雙方海上往來不斷。咸和八年(333年)慕容廆死,“慕容皝遣長史勃海王濟等來告喪”,晉成帝策贈謚號,咸和九年(334)八月“王濟還遼東,詔遣侍御史王齊祭遼東公廆,又遣謁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鎮軍大將軍、 平州刺史、 大單于、 遼東公,持節、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通鑒》卷95)。東晉義熙五年(409),漢人馮跋建立北燕,轄有遼水以西至今河北東北一帶。義熙年間,東晉青州刺史申永“遣使浮海來聘,跋乃使其中書郎李扶報之”(《晉書·馮跋載記》。后來北魏屢次討伐北燕,北燕國王馮弘遂遣朱修之從海道前往南朝宋求救, 《宋書·朱修之》載:“時魏屢伐(馮)弘,或說弘遣修之歸求救,遂遣之。泛海至東萊,遇猛風柁折,垂以長索,船乃復正。海師望見飛鳥,知其近岸,須臾至東萊。”[5](卷76,列傳第36:朱修之傳)可以想見,東萊為當時南北海上必經之地。當時江左與遼東通過膠東半島海上往來不斷,一是可以遠交近攻,互相聲援,以牽制中原王朝,使其有所忌憚,不敢對遼東或江左傾力出擊;二來雙方也可以通過浮舟往還,貿遷有無,大大促進了兩個地區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江左可以得到其最緊缺的戰略物資馬匹等,而江左的一些“金玉珍貨”、 葛布織品也為遼東政權所喜愛,滿足其對奢侈品的需求,正好可以貨通有無,時謂“葛越布于朔土,貂馬延于吳會,”(《晉書·孫楚傳》)。
南北朝時期,膠東半島還是南方政權實施軍事救援行動的重要通道。宋通過北伐,滅掉南燕,山東大部為劉宋政權統轄。北魏崛起后,開始和劉宋政權展開對青州的爭奪。宋泰始年間,北魏先是派兵攻占兗、 徐二州和歷城,切斷了青州與劉宋的陸路通道,使青州變為一座孤城,然后派重兵合圍,侵逼日緊。“虜圍青州積久,太宗所遣救兵并不敢進,乃以文秀弟征北中兵參軍文靜為輔國將軍,統高密、 北海、 平昌、 長廣、 東萊五郡軍事,從海道救青州。文靜至東萊之不其城,為虜所斷遏,不得進,因保城自守,又為虜所攻,屢戰輒克,太宗加其東青州刺史。四年,不其城為虜所陷,文靜見殺”[5](卷88,列傳第48,“沈文秀”)。沈文秀從海道救援,被困于不其城①《太平寰宇記》載:“不其城,漢置,古城約周十余里,后漢屬東萊郡,晉于此置長廣縣。”,城破被殺,救援失敗。另外,劉宋泰始五年(469年),青州陷落,魏軍進而控制了整個膠東半島,魏宋長達數十年的爭奪遂告結束。后來梁武帝也曾派兵從海路進兵山東沿海地區,據《魏書·卷四十》載: “蕭衍遣將率眾數萬從郁洲浮海據島,來侵(膠)州界。”[6](卷40,列傳第28:陸俟傳,附希靜)
總的來看,從三國到南北朝,中國處于南北大分裂、 民族大融合的時期,軍事爭戰是當時的主旋律,膠東半島又處于南北之交,海上要沖,自然飽嘗戰亂之苦,海上活動自然也是以遷徙和征戰為主。
中國和朝鮮半島很早就有了海上交通往來,并通過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有了交往。從漢代開始,往來于山東半島、 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之間的各國海船與以前有了一個明顯的區別,就是正式出現了由各國派出的官方使船,即出現了政府間的通使交往。而這其中,膠東半島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悠久發達的航海傳統始終扮演著關鍵角色。
漢朝立國之初,朝鮮半島北部為衛氏朝鮮所統治,衛滿在漢初曾與遼東太守有過為“外臣”的約定,承諾保塞防邊,暢通各族和漢朝的水陸聯系,但其繼承者卻不斷引誘漢人來奔,不僅不來朝貢,還阻斷朝鮮半島其他國家和漢朝的水陸通道,史載:衛氏朝鮮“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真番旁眾國欲上書見天子,又擁關不通。”[7](卷115,《朝鮮列傳》)直接影響了漢朝和其他各國的使節交往,漢武帝派使臣交涉無效后,于公元109年派水陸兩路大軍進兵予以攻滅,其中樓船軍齊兵7000人即是從膠東半島跨海出擊。衛氏朝鮮滅亡后,漢朝在其地設立臨屯、 樂浪、 玄菟、 真番四郡,此即史稱所謂“漢四郡。”漢四郡設立后,和膠東半島遙相呼應,共同構筑起朝鮮半島、 日本和漢朝的水陸通道,使節往來自如。史載“武帝滅之(指衛氏朝鮮),于是東夷始通上京”。[8](卷85,《東夷列傳》不僅朝鮮半島南部的三韓和漢朝使節往來不絕,日本也開始取道朝鮮半島來朝貢, 《漢書》記載: “樂浪海中有倭人,分為百余國,以歲時來獻見云。”[9](卷28下,地理志),樂浪海應指黃海及東海一帶。分為百余國的“國”,實際上只是些“部落國家”。《后漢書》也載: “倭在韓東南大海中,依山島為居,凡百余國。自武帝滅朝鮮,使驛通于漢者三十許國,國皆稱王,世世傳統。其大倭王居邪馬臺國。”[8](卷85,東夷列傳·倭傳)《后漢書》還載,東漢光武帝建武中元二年(57年)有倭奴國來遣使朝貢:春正月,“倭奴國奉貢獻賀,使人自稱大夫,倭國之極南界也,光武賜以印綬。”[8](卷85,東夷列傳·倭傳)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最終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局面。當時遼東太守公孫度雄張海外,割據稱侯,建安九年(204年)度子公孫康立,割樂浪南部設帶方郡,統轄東方各族交往事宜。公元237年,康子公孫淵更自稱燕王,陰結南方吳國,割據自立,并阻撓各國與中原王朝交往,朝鮮半島、 日本列島的使節絕跡華夏。公元238年,魏明帝派司馬懿征討公孫淵,司馬懿在膠東半島修建大人城,儲備艦船、 物資,配合遼東陸軍跨海擊滅公孫氏割據政權。同時進劉夏為帶方太守、 鮮于嗣為樂浪太守,從青州出兵越海收復樂浪、 帶方兩郡,這樣,樂浪、 帶方遂又成為曹魏和海東諸國外交往來的海外樞紐,與膠東半島一起構起一條安全通達的海上交往通道。當時朝鮮半島南部三韓各部落首領甚至部落民踴躍投奔魏樂浪、 帶方兩郡朝謁,“僅馬韓各部落就有千余人之多”,他們都得到魏頒賜的印綬。[10](P17)
這時期最可稱道的是倭女王卑彌呼遣使通過帶方郡入朝曹魏。景初二年(238年)六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帶方),求詣天子朝獻,太守劉夏遣吏將送詣京都。”[4](卷30,烏丸鮮卑東夷傳·倭人傳)太守劉夏派人護送難升米及副使都市牛利到京城,來使獻上帶來的“生口”(奴隸)男四人、 女六人以及班布(染以雜色的木棉布)二匹二丈。其實,難升米原定訪問對象并非魏國,而是當時雄張海東的公孫淵。但等他率使團到達原來的目的地帶方郡時,才知道公孫淵行將滅亡,帶方郡也已經易主,機智的難升米馬上意識到時局已發生重大變化,于是順水推舟,向帶方郡守聲稱此次朝貢對象是魏國朝廷。這些遠道而來的使節讓魏明帝非常高興,予以盛情款待,并下詔封卑彌呼女王為“親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綬,同時封正使難升米為“率善中郎將”、副使都市牛利為“率善校尉”,并授以銀印,另給予女王重賜。史載:
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帶方太守劉夏遣使送汝大夫難升米、 次使都巿牛利奉汝所獻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 班布二匹二丈,以到。汝所在逾遠,乃遣使貢獻,是汝之忠孝,我甚哀汝。今以汝為親魏倭王,假金印紫綬,裝封付帶方太守假授汝。其綏撫種人,勉為孝順。……悉可以示汝國中人,使知國家哀汝,故鄭重賜汝好物也。[4](卷30,烏丸鮮卑東夷傳·倭人傳)
魏明帝賞賜禮物甚多,印綬及禮物于正始元年(240年)由帶方郡使者送到日本。這也是中國官方使者第一次赴日。卑彌呼女王收到魏明帝的回賜非常高興,于正始四年(243年)再派使節8人到洛陽,獻上牲口、 倭錦、 綿衣、 帛布、 丹木柑、短弓矢等。魏帝齊王芳詔賜黃幢一頂,正始八年(247年)由帶方郡太守王顧送到日本。同年,卑彌呼又派使節載斯烏越到帶方郡,訴說狗奴國男王卑彌弓與邪馬臺國相攻情況。帶方郡太守張政等帶去詔書及黃幢,并出面調停。正始九年(248年)卑彌呼死后,女王壹與派率善中郎將掖邪狗等20人送張政等回國,獻上男女生口30人,貢白珠5000孔、 青大句珠2枚、 異紋雜錦20匹。對于曹魏與日本使節往來的路線, 《三國志》有詳細而具體的記載:
從(帶方)郡至倭,循海岸水行,歷韓國,乍南乍東,到其北岸狗邪韓國,七千馀里,始度一海,千馀里至對馬國……又南渡一海千馀里,名曰瀚海,至一大國,官亦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又渡一海,千馀里至末盧國,……東南陸行五百里,到伊都國,……皆統屬女王國,郡使往來常所駐。東南至奴國百里,官曰兕馬觚,副曰卑奴母離,有二萬馀戶。東行至不彌國百里,官曰多模,副曰卑奴母離,有千馀家。南至投馬國,水行二十日……南至邪馬臺國。……自郡至女王國萬二千馀里。[4]( 卷30,烏丸鮮卑東夷傳·倭人傳)
由于雙方使節數次往返,尤其是魏國使節曾親自從帶方郡前去邪馬臺國,因此史書所載這條線路是非常明晰,而且可信。至于從帶方到洛陽的路線歷史沒有記載。但我們根據后來遣隋使、和唐初遣唐使的進京路線并結合唐代貞元年間宰相賈耽所記“登州海行入高麗渤海道”即可推知,從帶方到膠東半島是走海路,然后從膠東半島走陸路西行到魏都洛陽。膠東半島和位于朝鮮半島的帶方郡是這條線路的兩個關鍵支撐點,因為在當時海東諸國造船和航海技術都還不是很高,必須傍岸行駛,以躲避風浪、 補充淡水給養,且通過地標來確定航向。因此地處朝鮮半島的帶方郡和膠東半島的得失對于南方政權與海東諸國的海上通交至關重要。我們看到,難升米來朝曾掀起的一段中日交往的高潮,但沒能維持多久,很快便再次陷于沉寂,之后近一個半世紀,中日之間幾乎沒有官方往來,很多學者將此歸于日本國內情況出現變化,其實這與西晉短暫統一后即陷入內亂,帶方、 樂浪兩郡失陷,膠東半島則先后被前秦、 后趙等政權控制有極大關系。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朝鮮半島歷史上的“三國時代”,高句麗、 百濟以及后來新羅三國并立,互相攻伐,而日本列島自四世紀中葉,大和日漸強大,逐步統一了其他部落,形成一個統一的國家。這一時期各國雖然戰亂不斷,但東亞海域海上使節往來不斷。這一時期海上通交具有鮮明的特點:高句麗對當時中國的南北王朝都通貢,對北魏一般通過陸路,對東晉及南朝則走海路,百濟只從海路對南方政權朝貢,唯一例外是472年對北魏海上朝貢一次。倭國在絕跡近一個半世紀后再次通貢中國,也是通過海路只和南朝政權交往。而高句麗則經常梗阻百濟和日本與南朝政權的海上交往。此時,新羅興起較晚,偶爾隨百濟一起入貢,此時外交活動尚不活躍。日本學者山名宗綱曾對這一時期海東諸國使節來華路線作過分析,指出一直到東晉末年海東各國到達中國的路線都要經過北朝鮮和遼東:
海東諸國造船和航海技術還存在不足,而且到中國的航線缺乏必要的洋流支持,不夠安全的海上航行迫使小心翼翼的國使們必須走沿岸的水路,他們要及時避風、 尋找向導并補給。于是,大致的路線就能夠通過這樣的規律得出。日本方面的來使必定要到達北九州,而后通過對馬海峽到古伽倻,再沿著朝鮮半島南面和西面的海岸線到達江華島或者海州灣,隨后登陸上到帶方郡,或停于此或到遼東;如果是去北方,到達遼東以后就要走遼西、 幽州再到中原;如果是去南方,就通過廟島群島到東萊,然后南下到建康。三韓等國的使者所走的線路也不過是省去部分不相干的路程而已。①山名宗綱: 《難升米的智慧》, http://famana.com/mysg/nsmdzh.htm。
而實際上,直到隋朝和唐朝初年,日本和百濟、 新羅的使節都得走這條線路,梗阻使節海上朝貢路線是正是隋唐討伐高句麗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膠東半島海域為這一時期各國海上通交的必經之地,繼續扮演著重要角色。東晉義熙五年(409年),大將劉裕統兵北伐,于第二年拔東陽城(今青州),滅南燕,“齊地悉平”,東晉末年及劉宋版圖首次覆蓋膠東半島。至此,南北航路大通,海東諸國紛紛來朝,掀起一波外使來朝高潮。劉宋后期,北魏攻占膠東半島,高句麗對南朝的朝貢明顯減少,日本使節則自蕭齊以后再次絕跡。這里我們主要關注各國對南北王朝的海路朝貢。
由于劉宋王朝曾較長時期占據膠東半島,高句麗和劉宋王朝海上交通較為頻繁。史載: “璉每歲遣使。十六年,太祖 欲北討,詔璉送馬,璉獻馬八百匹。世祖孝建二年,璉遣長史董騰奉表慰國哀再周,并獻方物。大明三年,又獻肅慎氏楛矢石砮”。可以看出,劉宋通過和高句麗通交可以獲取戰馬、 楛矢石砮等戰略物資, 而高句麗也可從南朝獲取金銀飾物、 玉器、 漆器和絲織品等精美物品。
朝鮮半島西南部的百濟,原為馬韓五十四部落之一。公元前18年在漢江北岸慰禮(今首爾附近)定都,國號百濟。后來百濟將王都遷到漢江南岸。三世紀初,百濟在帶方郡的協助下逐漸強盛起來,原馬韓眾部落也基本上統一于百濟。百濟與中國大陸隔海相望,很早就通過海路與中國通使交往。272年百濟遣使乘船來西晉朝貢,后又請求內附,并多次遣使朝貢。東晉以后,百濟與南朝歷代政權保持通聘朝貢關系。5世紀后期百濟開始主動與北魏交通,472年,百濟遣使向北魏上表,孝文帝以百濟雖僻遠,但是卻冒險朝貢精神可嘉,除了對來使禮遇優厚外,還派遣邵安為使者與百濟來使一同揚帆遠航去百濟。475年,孝文帝派遣邵安為使“從東萊浮海,賜余慶(百濟王)璽書,褒其誠節。安(邵安)等至海濱,遇風飄蕩,竟不達而還。”(《魏書·高句麗傳》)記載了百濟遣使朝貢和北魏遣使冊封,經海路往返于山東半島與百濟之間的事。
四世紀中葉,大和部落逐漸強大并統一了日本大部。在日本“倭五王時期”,②通常認為倭五王是在公元413至502年間同中國南朝通使的五位倭國國王,他們依次名為贊、 珍(彌)、 濟、 興、 武,而這個時代被通稱為“倭五王時代”。 由于日本歷史文獻學發展的滯后疏漏,這五位倭王主要是從中國的正史中歸結出來的。大和倭國為了保持在日本列島及朝鮮半島的政治優勢,開始重新從海路來南朝遣使通貢,請求冊封。具體路線為:從筑紫出發,經過壹岐島、 對馬島,到朝鮮半島南端,再沿海岸線航行抵達百濟,然后渡黃海到山東半島,海岸線南下,進長江后抵達建康。自東晉義熙九年(413年)至梁武帝天監元年(502年),贊、珍(彌)、 濟、 興、 武五位倭王先后向中國南朝派遣朝貢使臣13次之多,被南朝歷代皇帝賜封為“安東將軍”、 “鎮東大將軍”、 “征東大將軍”、 “倭國王”等爵號,大大促進了雙方的文化交流。
當然,說到三國至六朝時期膠東半島的海上活動就不能不提到高僧法顯,他取經后從印度洋一路歷經風浪顛簸,最終從膠東半島登陸回到祖國,在當時,堪稱是一次海上壯舉。法顯(約341—約422年)俗姓龔,平陽郡武陽(今山西臨汾)人,3歲時即出家為沙彌,20歲接受了“具足戒”(佛教的大戒),從此云游四方,尋師求學。后秦弘始元年(399年),年近六十歲的法顯從長安出發,歷經磨難,西越蔥嶺,進入天竺,在南亞佛教圣地游學巡禮13年,抄錄、 求得大量珍貴的佛典,于公元411年,年邁的法顯搭乘一艘可載200余人的商船(商船后面還拖著一只小船)離開了獅子國,踏上歸國航程。這艘商船駛離獅子國剛兩天,便遭遇海上狂風惡浪而致船艙進水。在這萬分危急之時,船上的人們紛紛將粗重的貨物拋進了大海,以防止商船的沉沒。此時法顯也將隨身攜帶的貯水瓶等物品丟入海中,但是卻死死地護著那些珍貴的佛經戒律。大家登上備用的小船后在海中漂流了90多天,來到了耶婆提國(今印度尼西亞爪哇島)。法顯在這里等待了5個月之后,又搭乘一艘前往廣州的商船揚帆啟航了。該商船在南海航行時遇上了風暴而迷失航向,后經海上長期漂流來到了長廣郡牢山(今青島嶗山)南邊的栲栳島海灣,歷盡千辛萬苦西去取經十三載的法顯高僧最終在膠東半島登岸回到祖國懷抱。
綜上所述,膠東半島在整個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一直居于溝通南北、 鏈接中外的海上交通樞紐地位。這種地位的形成有著深厚的海洋文化傳統和悠久的歷史淵源,同時又帶有鮮明的的時代特征:以海上遷徙、 征戰為主旋律,中外海上交往也不絕如縷。在三國兩晉南北朝這樣一個長期處于大分裂和大動蕩的時代,正是憑藉著膠東半島頻繁的海上活動維系著南北政權和海東諸國的經濟文化交流,為其后隋唐帝國時代東北亞海上交往的大繁榮、 大發展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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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忠世
Sea Activities near the Jiaodong Peninsula during the Periods of the Three Kingdoms, the Jin Dynasty, and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HOU De-tong
(Editorial Board of the Oriental Forum,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The Three Kingdoms, the Jin Dynasty,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covered three hundred years of great disorder and division. Except short unification during the Western Jin Dynasty during this long period, different regions ruled independently, with political power passing from one to another and frequent breakout of war, severely affecting people’s life and social production. The Jiaodong Peninsula was possessed successively by Wei, Western Jin, Latter Zhao, Former Yan, Former Qing, Latter Yan, Eastern Jin, Song, Northern Wei, Eastern Wei, Northern Qi and Sui. Occupying an important position between the north and south, facing the Liaodong Peninsula to the north, and acting as a pivot between China, Korea and Japan, the Peninsula witnessed frequent sea activities even during the periods of great disorder.
the Three Kingdoms, the Jin Dynasty, the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Jiaodong Peninsula; migration; exchanges on the sea
K235
A
1005-7110(2012)06-0023-07
2012-07-18
本文為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一般項目”膠東半島海洋文明研究(項目批判號:09CLSJ02)的階段性成果。
侯德彤(1968-),男,山東青州人,青島大學學報部副編審,主要研究方向:中國近代思想史、 文化史和對外關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