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金才
在革命戰爭年代及和平建設的特殊歷史時期,為了開展革命工作及安全保密的需要,陳云在不同時期、不同情形下先后用過幾個不同的化名。這些化名從一個側面記錄和反映了陳云極不平凡的革命歷程和跌宕起伏的政治生涯。
從1919年至1927年,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的近8年間,陳云完成了從一個學徒、店員到一名無產階級革命者的轉變。1927年9月底,陳云受中共江蘇省委派遣,回青浦領導農民運動。10月初,陳云離開商務印書館由上海回到家鄉青浦縣。在青浦領導農民運動期間,陳云化名“陳亨”。
陳云的舅父曾再三勸阻他領導農民暴動。陳云“猶豫三天,決然離家到農民家準備暴動”。他這樣回憶:“在1927年秋收暴動時,我的舅父已經知道鄉下快要暴動了,那時他在我面前哭著說:我們是窮人家,將來靠你吃飯,你如果暴動了,不能立足,家庭將來不知如何過活,你還是去找找朋友找些職業吧!當時矛盾的思想又起來了,‘不推翻現在社會制度,個人及家庭問題沒有出路,只有到了革命成功時每個人可以勞動而得食時,人人家庭都可解放,我的家庭也就解放了’。”

陳云
1928年1月1日,在中央“左”傾盲動主義思想的指導下,中共江蘇省委發出《江蘇省委各縣暴動計劃》,要求各縣在陰歷年關內必須舉行暴動。接到這個指示后,陳云立刻召開中共青浦縣委擴大會議,商議組織青浦暴動。1月15日,陳云與同樣奉中共江蘇省委指示回鄉開展農民運動的吳志喜(黃埔軍校第五期學員)等人商量,決定在1月22日即年關除夕,乘逃亡在外的地主豪紳回家過年時,在楓涇舉行武裝暴動。暴動中,鑒于敵人增兵楓涇,陳云決定到上海籌集武器,吳志喜等繼續在農村收繳團防局及地主的武裝。陳云回憶:“當時是盲動主義,省委發了一支手槍就殺起土豪來,打死十余人,開始不知要槍,后來收集槍支三十余,集合百人做隊伍,才向土豪要槍。此時有了錢我又回上海買槍,可惜吳志喜同志及陸龍飛同志慷慨犧牲。”楓涇武裝暴動遭到鎮壓。
吳志喜和陸龍飛兩人犧牲后,國民黨當局加緊在楓涇等地大肆搜捕共產黨員和農會會員。1928年2月21日,上海《申報》登載了國民黨松江駐軍團部、松江縣政府“懸賞通緝共黨”陳云等24人的布告,內稱:“如有將首要各犯拿獲訊實者,每名賞洋三百元”,“次要者每名賞洋二百元”。由于敵人不知道“陳亨”就是陳云的化名,因此在“首要各犯”中有“陳亨”,在“次要各犯”中有“陳云,青浦章練塘人”。
為了保存革命力量,陳云把已暴露身份的共產黨員、農民軍和農會骨干轉移到上海。陳云考慮到自己在上海熟人太多,容易被人發現,同舅父母商量后,到浙江嘉善縣魏塘鎮李桂卿家避居。李桂卿是陳云舅父廖文光的摯友,同廖家來往密切。在李家,陳云化名“李介生”,與李桂卿以“叔侄”相稱,并以“因病失業”為由,來此暫住。陳云避居嘉善期間,經常巡視并指導松江地區黨的工作和農民運動,并同中共江蘇省委保持著聯系,在極其艱險的環境下,繼續堅持黨的地下斗爭。
1931年5月,陳云調任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也稱新新公司書記),直至1932年3月調離中央特科。在此期間,陳云再次化名“李介生”,黨內別稱“先生”。
在陳云擔任中央特科負責人期間,中央特科主要進行了以下工作:一是處理由于向忠發被捕叛變而進行的中央機關的再次轉移。二是調整內部組織,撤銷了負責中央與各革命根據地通信聯絡的第四科,將電臺工作移交中央秘書處,其余三個科進行了精簡縮編。陳云兼任負責總務的第一科科長,潘漢年兼任負責警報、情報工作的第二科科長,康生兼任打擊叛徒、奸細的第三科(又稱“紅隊”)科長。三是安排因顧順章叛變而暴露身份的特科人員撤離上海,如李克農、錢壯飛、胡底等去中央蘇區,陳賡、陳養山去天津,李強去莫斯科。四是利用各種社會關系,恢復中央特科因顧順章叛變而停頓下來的一些工作,特別是警報工作,發展了一批新的情報關系,在法捕房、英捕房、國民黨上海市黨部、上海警備司令部等處都建立了內線聯系人。如陳云派一位商務印書館的同事打入英巡捕房政治部,派同鄉沈壽亞打入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組織部,派章秋陽打入金融界,派徐強打入國民黨軍隊等。五是繼續懲處叛徒,如鎮壓了專門破壞共產黨組織的上海警備司令部督察長王斌,處決了叛變的原中央特科人員王世德等。六是解決顧順章叛變后的其他遺留問題。
1935年7月,陳云遵照中共中央的決定,作為中共中央代表,只身一人離開長征隊伍,從四川省天全縣靈關殿經雅安、重慶到達上海,恢復和開展黨的秘密工作。陳云到上海后,又一次化名“李介生”,秘密住進位于法租界天主堂街(今四川南路)的永安旅館。由于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連續遭受破壞,一時難以接上關系,陳云通過章乃器找到他弟弟、陳云過去在商務印書館發行所的親密同事章秋陽。章秋陽立即把陳云接到法租界霞飛路(今淮海中路) 358弄尚賢坊21號自己家中,后又轉移到其在英租界山西北路的老泰安里111號的夫人家中。章秋陽還通知原商務印書館同事、時在無錫新監獄任書記員的孫詩圃來滬,參加掩護陳云的工作。為了安全,章秋陽又在北京路租了一家鋼鐵商店樓上的房子,把陳云隱蔽在那里。章秋陽夫人每天派幼子送去飯菜和報紙。
陳云這次回上海,住了大約一個半月。由于上海白色恐怖嚴重,黨的組織混亂,陳云在上海恢復中共組織的工作難以進行。根據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決定,陳云于1935年9月上旬轉赴蘇聯。
1935年9月下旬,陳云由上海抵達莫斯科,受命向共產國際報告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主力向西北戰略轉移及遵義會議情況。9月底10月初,陳云參加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工作,任監察委員會委員。在此期間,陳云化名“史平”。
10月22日,陳云在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會議上,詳細匯報了紅軍長征經過和遵義會議情況,使共產國際了解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的真實情況,對他們正確了解中國共產黨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富有實踐經驗的領袖群體,具有重要意義。陳云的報告被人整理成一篇題為《英勇的西征》的文章,以他在莫斯科的化名“史平”的諧音“施平”署名,于1936年春發表在共產國際機關刊物《共產國際》雜志(中文版) 第一、二期合刊上,成為后人研究長征和遵義會議歷史的珍貴史料。
陳云在參加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工作期間,一邊在莫斯科列寧學校特別班學習,一邊在莫斯科東方大學八分校擔負教學任務。
列寧學校是共產國際創辦的專門為各國共產黨培養干部的學校。特別班開設的課程主要有列寧主義問題、政治經濟學、西方革命史、中國革命問題和中共黨史等。這是陳云參加革命以來第一次進校學習,對酷愛學習的陳云來說,是一次非常難得的機會。他如饑似渴地讀書。同時,在以前商務印書館學習的基礎上,重新學習英文。他每天記30個英文單詞,幾個月后,就能看莫斯科的英文版《每日新聞》了。陳云后來談到在蘇聯的學習生活時說:“1935年我到蘇聯,看不懂英文報紙,要人家翻譯成中文。后來我旁邊住了一位大學生,我就跟他學英文,用了幾個月工夫,馬馬虎虎能看懂報上一點消息了。”由于學習刻苦,1936年5月8日,陳云獲得列寧學校學習“突擊手”稱號。后來陳云具備的系統的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知識,同這段時間的學習是分不開的。
1936年3月1日,莫斯科東方大學八分校聘請陳云擔任“黨的建設和工會建設的代理副教授”。這樣,陳云在緊張學習的同時,又擔負起一定的教學任務。
莫斯科東方大學是共產國際培養亞洲國家革命者的學校,其中的第八分校,是共產國際專門為培養中國東北抗聯干部而設立的學校,學員有二三百人。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經常來這里組織活動。陳云在該校講課的主要內容有:中國共產黨是中國蘇維埃和紅軍的組織者和領導者,第五次反“圍剿”的經過,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和遵義會議等。由于陳云實踐經驗豐富,又剛從國內戰場上來,他的課很受學員歡迎。當時在學校學習的韓光回憶說:“1936年,黨派我到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學習期間,經常聽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王明、史平等領導人的報告。王明作報告,總要捧著馬列書本,講講翻翻,翻翻講講,使聽者聽不明白,最終也不知講的是什么。而史平作報告從來不拿稿子,講的都是我們想知道又不知道的國內政治形勢。”“我和劉仁、李范五、林納、于蘇等同學經常討論史平同志的報告,對他的每個觀點,所述的每一歷史事件都特別感興趣。對他準確地把握時局的報告和富有權威的言論,我們也在猜測他一定是中央領導。果然,不久我就知道了史平就是陳云同志。”
在莫斯科期間,陳云多次以“史平”之名在《救國時報》上發表文章,密切關注國內革命運動的發展。1936年4月15日,在第24期發表《論全中國學生的救國運動》。6月20日,同王明、康生等聯名在第37期發表紀念瞿秋白犧牲一周年的文章。10月1日,在第67期發表《革命運動的發展與奸細的活動》。10月20日,在第62期發表《是真話還是謊話》。10月30日,在第64期發表《“誠意”和“基本準備”》及悼念魯迅逝世的短文《一個深晚》。

1935年秋,陳云化名 “廉臣”撰寫的介紹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 《隨軍西行見聞錄》。圖中 (1)為1936年3月在巴黎 《全民月刊》上連載的一頁; (2)為1936年7月在莫斯科出版的單行本
1936年12月,一項緊急任務落在陳云肩上。12月8日,陳云離開莫斯科回國,結束了在蘇聯緊張的工作、學習和教學生活。
后來,陳云在延安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期間,還于1941年11月17日以“史平”為筆名,在《解放日報》上發表過一篇簡短的紀實小說《青抗先摸鬼子》,生動地敘述了1939年12月12日晉察冀根據地9名青年抗日先鋒隊員,深夜到定縣火車站消滅7個日本兵、奪取武器彈藥的故事。
《隨軍西行見聞錄》是陳云1935年秋為宣傳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在莫斯科寫的一篇文章。為便于在國民黨統治區流傳,陳云署名“廉臣”。
1935年8月,在上海尋找地下黨關系和等候去蘇聯的一個多月緊張、危險的環境中,陳云抓緊這段時間,開始撰寫《隨軍西行見聞錄》,并最后在莫斯科完成。該文假托被紅軍俘虜的國民黨軍醫之口,詳細、生動地記述了中央紅軍由江西出發長征,行至四川天全、蘆山期間的傳奇經歷,描寫了紅軍領導人同群眾間的密切聯系。文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歸納了紅軍之所以堅固與有戰斗力的三個原因:一是兵心團結;二是受到民眾幫助;三是擁有一批“非但聰敏,且有才能”的領袖,官兵同甘共苦。文中寫道:“我覺得朱毛非但是人才,而且為不可多得之天才。”“周恩來之勇敢、毅力之辦事精神,黃埔學生對之仍有好感。”“赤軍領袖如朱毛、周恩來、林祖涵(即林伯渠)、徐特立等,均系極有政治頭腦的政治家。”“彭德懷、劉伯承、林彪、徐向前、陳毅、羅炳輝、趙博生(1933年已犧牲)、董振堂等紅軍上級軍官”,“富有作戰指揮的能力”,“為堅信共產主義的分子”。
這篇彌足珍貴的歷史文獻,由于以第三方的面目出現,得以在國外和國民黨統治區廣泛流傳。它最早于1936年3月在中國共產黨主辦的巴黎《全民月刊》上連載,同年7月在莫斯科出版單行本,此后很快傳回國內,并多次印刷發行。1937年7月31日,陳云在《救國時報》第114期上發表捐贈《隨軍西行見聞錄》版權啟事,署名“廉臣”。啟事說:《救國時報》“為海內外同胞共同之喉舌,其救國主張為國人所一致贊同,但常遭經費困難之厄,難于發展。鄙人為僑胞之一分子,為該報之同情者,盡力之所及以維護該報,實屬應盡之義務”。“愿將拙著《隨軍西行見聞錄》一書版權移贈巴黎《救國時報》,作為我對于該報的捐款。”同日,《救國時報》為此刊登鳴謝啟事。
陳云寫的這本書是最早向世界介紹紅軍長征和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國共產黨與紅軍領袖的書籍,它使中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了解了中國革命的實際情況,揭穿了蔣介石所謂紅軍已被打敗,只剩極少數人在“逃竄”的謊言,對廣泛宣傳當時鮮為人知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紅軍及其英勇的長征,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994年12月,陳云聽說他當年寫的《隨軍西行見聞錄》,被準備保持文字原貌收入再版的《陳云文選》時說:當時為了便于在國民黨統治區流傳,我化名叫“廉臣”,并把紅軍寫為“赤軍”。
“文化大革命”爆發后,陳云受到沖擊,在黨內處于很不利的地位,只保留了中央委員一職。1969年10月,陳云被下放到江西南昌的一個工廠蹲點,長達3年之久。陳云去江西后,為便于保密,化名“陳元方”。這是從他大兒子陳元、小兒子陳方的名字中各取一個字來起的。
陳云利用下放江西的3年時間,閱讀了大量馬克思主義理論著作。這段時間,他給自己制訂了一個讀書計劃,重新閱讀了《馬恩選集》 《資本論》 《列寧全集》 《斯大林全集》 《毛澤東選集》等馬列主義經典著作,特別是列寧在1917年二月革命后一直到逝世前寫的《列寧全集》各卷。在讀書過程中,陳云聯系中國實際,研究了中國建設社會主義的若干問題,為后來深刻認識和準確把握中國經濟問題的實質,進而及時提出有針對性的真知灼見奠定了深厚的理論基礎。
陳云到江西化工石油機械廠蹲點后,利用各種條件和機會,進行廣泛而深入的調查研究。他除到各車間考察外,還召開各種座談會,參加生產調度會和車間班組工人政治學習會、評比會等近200次。他分別找廠級領導、中層領導、一般干部、新老工人、退伍兵、現役軍人、技術員、教師、醫務人員、炊事員等個別交談,約100余人次。陳云不僅關心他蹲點的化工石油機械廠的生產和工人生活情況,而且關心江西省的經濟和文化發展及全省人民的生活情況,先后考察了南昌及附近的工礦企業、農村人民公社、學校及百貨公司,了解江西的工農業生產及市場供應情況。
通過上述調查研究,陳云深入到社會基層,體察了社情民意,了解了人民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實際,摸清了當時中國經濟的基本現狀及存在的矛盾和問題,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對基本國情做到了心中有數,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深入思考。這為他后來重新主持中央財經工作做了充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