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輩革命家是這樣“問案”的

■ 王樹人

何謂 “問案”？ “問案”就是 “審問案件”。 “問案”與 “判案”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 “問案”者是沒有權力給犯罪嫌疑人定刑的，而 “判案”者是要給犯罪嫌疑人定刑的。本文所講述的這些位老一輩革命家都不是直接給犯罪嫌疑人定刑的 “判案”者，只是過問了自己所知道的案件，因此文題里才用了 “問案”一詞。因為 “權大于法”、“人情大于法”的現象在今天還時有發生，所以才依據搜集到的史料寫成此文，目的是給讀者以啟迪。

一

任弼時： “不應該只憑口供。”

1931年，在“左”傾錯誤的影響下，整個蘇區都發生了“肅反”擴大化的錯誤，到處抓“AB團”成員，將不少好同志也抓了起來，還準備殺掉一些人。

當時，在萬泰地區負責青年工作的張愛萍（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曾任國務院副總理、國防部部長等職），被人誣陷為“AB團”青年總部的頭頭，也被抓了起來，并很快就要遭到處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任弼時來了，他問主持調查此事的人：“逮捕張愛萍有什么根據？”對方回答：“有敵人的口供。”任弼時嚴肅地說：“口供？不應該只憑口供，應當從他這一時期的工作中找根據?！彼麑嵤虑笫堑胤治隽藦垚燮嫉臍v史：張愛萍在大革命失敗后到上海做黨的地下工作，曾幾次被捕表現都很好，后來黨組織又派他到紅軍中來，周恩來同志親自調他到中央蘇區做青年工作。根據這些情況，任弼時覺得張愛萍是可靠的，“不會是‘AB團’”成員。接著，他又派一名同志到萬泰地區進行更深入細致的調查，從下層組織到上層“少共”工作，從少先隊工作到共青團工作，從黨到政府等各方面都作了極為詳盡的了解。調查結果證明，說張愛萍是“AB團”成員，純系敵人誣陷。

毛澤東： “我完全擁護法院判決?！?/p>

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1941年，為團結人民、戰勝敵人，共產黨在陜甘寧邊區開展整風運動和大生產運動的同時，還開展了厲行廉潔政治、肅清貪污腐化的斗爭。查處肖玉璧貪污案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

肖玉璧1933年參加革命，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紅軍英雄，曾任邊區某區主席、貿易局副局長等職。他身上有90余處傷疤，這些傷疤記錄著他的赫赫戰功。有一天，毛澤東去醫院看望住院的干部戰士，發現肖玉璧也住在這里。當知道肖玉璧骨瘦如柴是因饑餓造成的，只要吃一個月飽飯就能恢復健康時，毛澤東當即決定把中央特批給自己的取奶證轉送給肖玉璧。肖玉璧喝了毛澤東送的牛奶，加上醫生的細心照顧，很快就康復出院了。出院后，肖玉璧被組織上安排到清澗縣張家畔稅務分局任局長。他居功自傲，無視法紀，公然利用職權貪污挪用公款。被邊區財政廳發覺后潛逃，后被組織發現，將其逮捕。經查實，肖玉璧前后共貪污挪用公款3050元。肖玉璧自恃功高，又與毛澤東很熟，就寫信向毛澤東求救。

為慎重起見，時任邊區政府主席的林伯渠帶著肖玉璧寫的信去見毛澤東。毛澤東沒有看信，而是先征求林伯渠的意見：“你們的態度怎樣呢？”林伯渠回答說：“目前干部隊伍貪污腐化犯罪占案件總數的百分之五，這股風非剎住不可！不過，究竟如何處置肖玉璧，邊區政府和西北局都想聽聽您的意見。所以特來請示?！?/p>

毛澤東明確表示：“我完全擁護法院判決?！?941年底，肖玉璧被邊區高等法院依法判處死刑。

二

董必武： “不要冤枉一個好人。”

1955年秋，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董必武到蘭州視察工作。在聽取匯報時，他了解到這樣一個情況：宕昌縣的一些群眾在搭臺唱戲還愿時，遭到了鄉干部的強行制止，發生爭執后，群眾毆打并捆綁了鄉干部。因此，縣人民法院就以利用迷信煽動群眾篡奪政權的現行反革命罪，判處了四個參與毆打并捆綁鄉干部的群眾死刑。

董必武聽到這個情況后，向有關負責人建議說：此案應該重新進行調查，要弄清事實，一定不能混淆了矛盾性質。董必武還寫下了這樣一副對聯：“提高警惕，肅清一切特務分子；防止偏差，不要冤枉一個好人”。

甘肅省政法部門根據董必武的指示，重新調查審理此案后，原被判死刑的四人被改為無罪釋放，避免了一起錯案。當地群眾見被判為死刑的四個人活著回來了，都說：“是董老的一副對聯救了四條人命?。　?/p>

劉少奇： “采取的方法是錯誤的，但這不應該判罪?！?/p>

1960年7月初，劉桂陽接到母親來信，說她全家由于沒糧食吃，患了浮腫病，爺爺病得臥床不起，姑媽投水自殺身亡。接到信后，她馬上請假，回到湖南省衡陽縣金溪公社茅沖大隊老家。結果，她又看到叔叔連病帶餓死在山上，10歲的外甥由于吃了野草等不易消化的東西，被活活撐死的慘景。她的心戰栗了。回到廠里，一個尖銳的問題始終縈繞在她的腦海里：家鄉農民鬧饑荒、餓死人，毛主席、黨中央知道這一重要情況嗎？如果不知道又該怎么辦？她決定把耳聞目睹的情況寫出來，親自上北京交給毛主席，向毛主席訴說農民的疾苦。同時，她還寫了幾張“打倒人民公社”的標語，準備萬一見不到毛主席時，就張貼出去，以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達到反映情況的目的。7月24日，她給丈夫寫下了遺書，吻了吻剛滿四個月的兒子，獨自踏上了北上的列車。26日清晨，她到了北京。為了找毛主席的住址，她不知問了多少人，可就是找不到。下午6時，她將“打倒人民公社”的標語貼在中南海北門外墻上，然后叫警衛人員來看，并說是自己貼的，目的是想見毛主席，反映農民的疾苦。結果，不但沒見到毛主席，第二天即被押往郴州。9月27日，她被郴縣人民法院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劉少奇知道這一案件后，批示道：“反動標語是以反革命為目的，而她跑到北京，還相信中央，這能說是以反革命為目的嗎？她對公社的認識上有錯誤，采取的方法是錯誤的，但這不應該判罪?！蓖瑫r，劉少奇還指示湖南省委：“請湖南省委張平化同志親自找劉桂陽談一次，一方面適當鼓勵她認真向中央反映農村情況，另一方面適當批評她對人民公社的認識和所采取的方法，以便引導她走上正確的道路。”

1961年1月，湖南省政法機關送來報告說，根據調查的情況，對劉桂陽可以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撤銷原判，仍留在原單位工作，不開除，不歧視。劉少奇看了報告，很贊同這個處理意見。

三

許世友： “僅憑一首歌就被判處死刑，豈有此理！”

1969年5月，插隊落戶到江浦縣的南京市第五中學高中畢業生任毅創作了一首題為《可愛的家鄉》 （也叫《知青之歌》） 的知青歌曲。《可愛的家鄉》以憂郁的曲風表達了當時知青們心中的傷感和無奈，以驚人的速度在知青中流傳，并很快傳遍大江南北。

1969年10月，《可愛的家鄉》的廣泛流傳引起江青、姚文元的重視，作出了“要抓緊意識形態的階級斗爭，要查清作者情況，要對黑歌進行批判”的批示。

不久，張春橋批示：迅速查清此人，予以逮捕。1970年2月19日，任毅被關進娃娃橋監獄。

1970年5月24日，南京市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作出《關于現行反革命犯任毅的結案處理報告》。其中認定任毅長期收聽敵臺，散布反革命言論，惡毒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編寫反動黑歌《可愛的家鄉》，流傳甚廣，危害極大，嚴重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罪大惡極。軍管會的結論是：“經研究，判處任毅死刑，立即執行。請批示?！?月6日，南京市革委會在《處理案件呈批表》上簽字“同意”。

幸運的是，就在最后一關江蘇省革委會審批時，時任江蘇省革委會負責人、南京軍區司令員的許世友在審閱案卷時拍案而起：“一名知青，僅憑一首歌就被判處死刑，豈有此理！”并當即批示：該人年輕，個人歷史簡單清白，沒有死罪。許世友頂著壓力，硬是把任毅從鬼門關拉了回來。7月11日，江蘇省革委會書面回復：判處任犯有期徒刑10年。8月3日，南京市召開公審大會，宣布：“任犯思想反動……1969年5月編寫反動歌曲……嚴重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判處有期徒刑10年！”

任毅事后說，聽到判決，自己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粉碎“四人幫”后的1979年1月4日，南京市建鄴區法院改判任毅“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