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杰
(1.中國社會科學院 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北京 100732;2.東北財經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這是一項有關經濟制度的政治研究。“在世界上的任何一種政治制度下,政治學的大部分是經濟學,經濟學的大部分是政治學”[1],這一思想使研究者建立這樣一種研究理念:對一種經濟事實的政治研究,與對一種政治事實的經濟研究同樣重要。
制度經濟學家認為:“現代制度經濟學的研究中心是產權制度和治理產權的獲取或轉讓的規范體系”[2]。轉型中國,產權制度改革已成為經濟發展的根本推動力。重新界定所有權歸屬、變更產權制度,或者說一種產權結構轉變為另一種產權結構,是一個難點。有效的產權制度由產權界定、產權流轉和產權實施等部分有機構成。產權界定,特別是轉型期初始產權界定①我們把轉型期國家產權或集體產權轉變為私人產權的過程稱為初始產權界定,即個人最初從國家或集體手里獲得的產權稱為初始產權,而非歷史意義上的產權起源。是否公平、穩定,直接關系到產權流轉與產權實施的效率與安全。初始產權是如何被界定的?這是關乎轉型中國產權改革成敗的一個根本問題。而治理初始產權的獲取或轉讓的規范體系如何形成并確立,多數研究仍集中于現代西方經濟學的理論闡釋與應用,而少有學者系統研究產權變化過程的政治邏輯。
本文以我國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政策②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經歷了三次較大規模的調整:第一次是20世紀80年代的“林業三定”階段。第二次是20世紀90年代的集體林權主體多元化階段。第三次是新世紀的集體林權改革階段。中共中央國務院為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和建立現代林業體系,積極推進、深化和完善集體林權制度改革。2003年啟動試點改革,出臺了《關于加快林業發展的決定》(中發[2003]9號)。在試點經驗的基礎上,2008年制定出臺了《關于全面推進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意見》(中發[2008]10號),標志著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在全國的全面推廣實施。這次改革被稱為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二次土地革命”,也被稱之為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為經驗分析對象,通過具體研究初始林權分配的公正原則,揭示當代中國經濟政策內蘊的公平正義觀,進而說明產權經濟建構中的政治邏輯。
公正是人類社會具有永恒價值的基本理念,是現代人類社會生活中最基本的政治要求之一。公正關注的主題是“社會主要制度分配基本權利和義務,決定由社會合作所產生的利益之劃分的方式”[3]。人們用公正原則來指導對憲法、法律和社會經濟政策的制定和修改。
公正是一個涉及各個領域較為復雜的綜合性概念。日常生活中,人們通常將正義、公正、公平甚至平等視為同一序列的概念,并在同一意義上使用。這些概念間雖有一些細微的差別,但更多的是一種語用方面而不是實質上的差別。它們是作為人們評價一定行為、評判一定制度的標準或根據而使用并發揮其作用。學術領域,一些學者亦主張在有關宏觀理念與觀念的描述中,這些概念可以通用,都可用英文“justice”。但在微觀行為準則設計與具體制度安排時,這些概念還是存在差別。一般認為,正義(常譯為justice),是人類社會具有永恒價值的基本理念是指為人類社會發展所必需的、有助于增進公共利益的應然安排。它超越于既定的法律規則和其他一些制度規范,高于公平、公正和平等。一般用在比較莊嚴、重大的場合。公平、公正是指社會成員的權利和利益分配符合公認的、既定的標準,它們是正義的基本表現形式[4]。公平(常譯為fair)強調的是衡量標準的“同一個尺度”,用以防止社會對待中的雙重(或多重)標準問題,具有工具價值。而公正(常譯為impartiality)帶有明顯的“價值取向”,它側重社會的“基本價值取向”,并且強調這種價值取向的正當性[5]。平等(常譯為equality)原有“衡平法”之意,是指權利和利益完全相同或相等的分配,是公平、公正從而也是正義的一種基本形式。它們之間的關系是:正義優先于公平、公正,公平、公正優先于平等[6]。
筆者認為,公正是最一般的稱謂,可以復合公平、正義,也可以代表正義、公平和平等。①在有關一些理論家的思想引用中,我們通常將公正與正義、公平、平等等概念通用,尊重原著及翻譯。公正的社會性、整體性和借助公力實現的特點較為突出,它比正義更具有現實性和可操作性,比公平、平等更具有涵蓋性與包容性。公正的這一特征,使其更易為現代社會的制度設計和政策制定提供有力、有效及合理解釋。在這里,公正強調一種規范價值,側重于一個社會的基本價值取向。具體包括兩層含義:一是涉及的對象應當是公共利益,“正義以公共利益為依歸”(亞里士多德)。二是指作為第三方,對公共利益的安排應當具有合理性,表現為行為獨立、不受干擾和不偏不倚。從整體而言,公正是以保證人的基本生存和發展權利,以及需要的滿足為價值依據,包含一系列原則及相應規則,在一定社會結構和機制作用下呈現出來的社會狀態、評價活動和理論體系。
分配公正是公正的一種類型,它既包括社會中基本自由權利如何安排,也包括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經濟利益關系如何調節。分配公正不僅是經濟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而且是政治生活中的一個核心內容。羅爾斯認為,正義的主題是社會基本結構,是指一種社會制度如何分配基本權利和義務,以及對于由社會合作產生的利益進行劃分的合理方式。分配公正涉及權利、機會和福利等一切社會基本益品的分配。社會基本益品(Primary Goods),指的是人們生活不可或缺的基本手段,包括基本自由、機會、權利、收入以及其他“自尊的社會基礎”等。在經濟領域,分配公正的實質是將各種公正原則應用于社會經濟部門,來選擇或者設計社會經濟制度。社會經濟制度或政策是社會用來分配機會、收入和財富的形式,體現社會分配的公正原則。
公正的實現依賴于一定的原則及系列規則,即公正原則必須落實到社會制度上面,或者使公正原則體現為政治法律制度和社會經濟政策。
羅爾斯在原初狀態和無知之幕的假設前提下,提出了自由的平等原則及差別原則。羅爾斯主張,由于人的本性是“一種自由和平等的理性存在物[3]”,因而平等地享有自由權利應是正義論的首要原則。差別原則是要求國家應對社會成員的社會經濟差別予以調節,使之最大限度地善待最差者的地位,即“最大化地位最差者的利益”,也稱為“最大最小化規則”(Maximin Rule)。在這兩條原則中,自由原則是首要原則,差別原則建立在自由原則基礎上。
與羅爾斯不同,諾齊克主張程序正義論,諾齊克注重個人權利。他用“持有”代替“分配”,闡釋了其正義原則:持有的獲取正義原則、持有的轉讓正義原則及矯正的正義原則,強調程序正義。他批判地分析了羅爾斯分配正義中的不公正,即違背程序正義。根據這種理論,諾齊克提出了“最弱意義上的國家”概念,強調國家“守夜人”的角色。
社群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沃爾澤則否認存在一種可以貫穿于各個領域的公正原則,而是以共同理解的社會意義為基礎,從社群角度出發來闡釋其公正思想。沃爾澤認為,作為社群的成員資格優先于正義,因為成員資格構造了所有其他分配性選擇,而正義原則必須運用于所有現存的具有特定成員資格的世界,因此分配的正義與否都是與所分配的利益或產品的社會意義相關聯的[7]。
我國學者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在批判地吸收當代西方公正理論的基礎上,基于中國社會制度發展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政策實踐的迫切需求,形成了大量較為系統、深刻的認識。王海明認為,公正最主要的內容是平等,進而提出并論證了平等總原則及其兩個分原則。總原則是:每個人因為基本貢獻(締結社會)平等而應平等地享有基本權利,因為具體貢獻不平等而應比例平等地享有非基本權利。并從總原則推導出三項具體原則:政治平等原則、經濟平等原則和機會平等原則[8]。
吳忠民則將公正原則歸結為:基于基本權利的保證原則,基于事前的機會平等原則,基于事后的按貢獻分配原則以及進行必要的一次分配后的再調劑原則(矯正原則)。公正的保證原則是立足于確保社會成員的基本權利,而公正的調劑原則是注重在相對較高層面上推動廣大社會成員的進一步發展。調劑原則的實施是以保證原則的實施為前提條件,從時序上看是一前一后[9]。
賈可卿在對羅爾斯及其批評者觀點修正的基礎上,概括出如下原則:一是由基本地位恒定化推導出平等原則;二是由有利地位最大化推導出貢獻原則;三是由不利地位最小化推導出需要原則。這三個原則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別,一般而言,前者在邏輯和重要性上優先于后者[6]。
國內外學者有關公正原則的研究已逐步被吸納進執政黨的執政理念并轉化為分配政策。胡錦濤指出,我們應“綜合運用多種手段,依法逐步建立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分配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保障體系,使全體人民共享改革發展的成果”[10]。在這里,胡錦濤提出的以“四個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觀充分體現了包容開放、科學發展的公正觀特征。
林權是對“森林、林木、林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統稱,是以森林、林木、林地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為內容的物權”[11]林權作為一種具體的產權形態,它是森林、林木和林地的所有權、經營權、收益權和處分權的集合。其權利主體主要有國家、集體和私人。在我國,森林一般屬國有,集體擁有林木、林地所有權和使用權。就我國目前所進行的集體林權制度改革而言,是指在保持集體林地所有權不變的前提下,將林地的經營權、收益權和處分權以及林木所有權明晰為私人林權。初始林權分配①在此,初始林權分配應與初次分配概念相區分。所謂初次分配是指社會成員通過自己的勞動付出或生產要素的投入對于社會經濟做出貢獻之后而直接獲得的、尚未經過諸如稅收等項目扣除的“收益”。是指集體林權明晰為私人林權的過程。
公正是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根本出發點之一。解決集體經營和20世紀80年代與90年代林權制度改革不完善所造成的林地資源分配不公問題是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一個直接動因。林地資源分配不公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集體造林時期的“干部林”。農民種植了大量林木,投入大量勞動力,但在林地經營權、林木處置權和收益權上,卻由村干部說了算,造成投資與收益嚴重的不對等狀態,影響農民積極性。二是“林業三定”時期,由于工作不細,造成許多山林界址不清,經營承包責任制無法落實。加上后來又實行“誰造誰有”的政策,山林權屬更加復雜,造林者許多投資不能回收收益,社會沖突不斷。三是“大戶林”。20世紀90年代,一些地方“一賣了之”、“一包了之”,一些集體山林被人為“歸大戶”。林地資源分配嚴重不均,影響了社會穩定[12]。
針對歷史遺留的不公問題,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意見》明確指出,“集體林權制度雖經數次變革,但產權不明晰、經營主體不落實、經營機制不靈活、利益分配不合理等問題仍普遍存在,制約了林業的發展。”①以下簡稱《意見》,本文引證凡是出自該《意見》,以后一律只在文后注明。為進一步解放和發展林業生產力,發展現代林業,增加農民收入,建設生態文明,應全面推進集體林權制度改革。
由此形成的指導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基本原則內涵公正的基本理念:“堅持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確保農民平等享有集體林地承包經營權;堅持統籌兼顧各方利益,確保農民得實惠、生態受保護;堅持尊重農民意愿,確保農民的知情權、參與權、決策權;堅持依法辦事,確保改革規范有序”(《意見》)。這一基本原則是形成初始林權公正分配具體制度安排的直接依據。
公正原則是現代社會的制度設計和政策制定的最為重要的依據。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作為一種經濟政策,內蘊新時期執政黨科學發展的公正價值觀。
對某種有價值的資源采用何種分配原則,首先需要明確的是這種資源的屬性。分配公正涉及權利、機會和福利等一切社會基本益品的分配。社會基本益品指的是人們生活不可或缺的基本手段。對社會基本益品的分配應采取平等原則。
在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中,集體林權既是一種利益,又是一種權利。作為權利,林權是一種財產權,是人權的一部分,屬基本權利。基本權利應完全平等分配。“基本權利是每個人因其同樣是締結社會的一股東而應平等享有的權利;是每個人因其同樣是結成人類社會的一個人而應平等享有的權利”[13]。權利的平等分配,是社會公正的根本原則。
我國山區面積占國土面積的69%,擁有全國90%左右的林地資源。山區人口占全國的56%。山區是貧困人口聚集的林區,全國592個國家級貧困縣,有496個分布在山區[14]。在我國現有的土地面積中,林地有43億畝,相當于耕地面積的2.4倍。其中農村集體所有的林地約25.48億畝,占全國林地面積的60.1%,涉及農民4億多[15]。可以說,在山林依賴性較強的地區,林地資源就是農民的生存來源。林權對現實中國的林農而言,既是一種利益,更是有關生存的基本權利。
基于這一事實及對中國基本國情的認知,《意見》明確強調“確保農民平等享有集體林地承包經營權”,力圖“通過家庭承包方式②這一方式是借鑒中國30多年來農耕地分配的改革經驗,以家庭為單位,依家庭人口數量平均分配耕地。這一平等規則,是中國這一農業人口大國進行大規模土地改革時,確保農村社會穩定的根本因素。落實到本集體經濟組織的農戶,確立農民作為林地承包經營權人的主體地位”。并針對具體實踐操作中可能出現的特殊情況,進一步明確平等原則,“對不宜實行家庭承包經營的林地,依法經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同意,可以通過均股、均利等其他方式落實產權。”這種分配原則通常直接表述為“均山、均權、均利”。這是一種平均分配,是平等的最高表現形式。這一政策內涵這樣一種公正理念:林地是維護林農生存的基本來源,具有社會保障功能,基本權利的平等分配,是集體林權公正分配的首要原則。
明晰林權的主體是本集體經濟組織的農戶。這一主體是指本集體經濟組織內的所有成員。一般來說就是當地的村民,他們所生子女,自出生后自動取得該集體成員資格,也有通過婚姻、收養關系或者移民遷入本集體依法取得成員資格。通常以在冊戶籍為主要依據。成員資格一律平等[16]。
林農的社區成員資格可視為鄉村社區內的“公民身份”,這一身份是一種對鄉村社區成員在鄉村生活共同體內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的理解,它通過法律確定的個人權利和責任而獲得。在這里,林農的地位是一種平等的地位:“財產、收入和其他社會資源的分配都能得到平等對待”,“每個人都享有同等的自由和權利,包括人身保護的權利、政治參與的權利以及政治社群為其成員提供的各種服務”[17]。這是基于林農社區成員資格而確立的地位平等原則。
社會學家將公正觀歸納為兩種:一種是“消除地位差異”的公正觀。該觀點認為社會分層結構本身就是不公正的,要實現公正就必須消除此種差異結構。另一種是“地位準入”的公正觀,該觀點認為分層結構本身的差異是難以消除的,公正是指人或人群進入到這些結構中的過程是公正的[18]。“均權、均股、均利”這一平等觀,是執政黨基于林農生存的需要,根據林農地位恒定化確立的平等規則,突出了基本權利平等的保證原則與地位平等的事前原則,以保證實質公正的實現,既體現出執政黨力圖“消除地位差異”的公正觀,也內涵“地位準入”的公正觀。可以說這一規則是支配初始林權分配最基本的操作性規則,也是確保所有林農獲得根本利益的關鍵。這一政策可以保證林業發展的基本成果惠及所有林農,內涵“平等”、“共享”的公正觀,是新集體林權改革過程中維護林區社會穩定的根本因素。
作為一種制度安排,林權只是解決了激勵問題,而技術進步與規模效益則是現代林業經濟增長的關鍵,更是中國現代林業發展新的增長點。而“均分林權”所帶來的后果是林地資源細碎化,有悖于規模經濟的發展規律。仔細研讀政策我們會發現,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直接動因與目的并不完全一致,明晰產權解決的是激勵問題,側重于手段,其本質是“對農村重要生產資料再分配、內部利益再調整”[19];立足點在于調整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而目的在于“進一步解放和發展林業生產力,發展現代林業,增加農民收入,建設生態文明”(《意見》);核心在于發展生產力,解決人與自然的關系。從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生產關系必須適合于生產力發展狀況這一規律來看,“均分林權”與生產力的規模化發展并未體現出一致性。因此,鄉村利益的再分配與再調整所包含的公平與效率選擇必然成為困擾林權改革的最大難題。“集體林地是實行規模經營(大戶經營)還是實行分散經營(包山到戶)”?如果我們不考慮這一選擇背后隱含的執政黨對集體林權制度安排的公平和效率的價值偏好,則是非常不現實的。
作為一種制度,公正原則具有可行性,必須與各種制度背景和文化傳統協調一致。堅持公平與效率相統一是任何一場制度變革的基本原則,也是一個理想原則,但當公平與效率發生沖突時,一個現實、具體和整體的社會情境則是決定具體價值序列選擇的根本依據。轉型期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林業人口與林地間的緊張關系、尚未完善的農村社會保障制度體系以及劇烈的社會分層與嚴重的貧富分化而引致的轉型社會的復雜性與不穩定性等特點,決定了目前林地的生存保障功能和社會穩定功能要優先于其效率功能。這正與中國改革開放之初為打破“大鍋飯”、破除平均主義的制度障礙及意識形態制約,確立“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價值觀一樣,都是現實的社會情境的反映。
因此,基于構建和諧社會的政治目標,立足于現實、具體和整體的社會情境,確立了“公平優先于效率”的公正規則。基于這一價值判斷而形成的制度安排既包含執政黨對于經濟規律的基本認知,也內涵對中國國情的基本了解,更反映執政黨現實的政治邏輯。“產權明晰重要,但更重要的指導產權安排的政治哲學”[20]。
公平優先于效率的價值選擇,是一種事前規則,要確保初始權利平等分配的結果,是平等的一種形式。但權利的平等分配最終要與經濟效率的發展目標相協調,“分散到千家萬戶的小農戶如何與大市場對接,如何實現規模化、集約化經營,提高林地的經營水平和產出率”[21]是經濟政策必然面臨的社會經濟現實。
市場制度是一個根本的價值取向。改革開放30多年的經驗證明,中國特色市場經濟道路的選擇,大大促進了技術發展與資源的有效組合,并為經濟發展提供了重要動力,市場已成為提高經濟資源可利用性和生產率的有力機制。同時,市場作為一種經濟制度,對實現社會公正也有重要作用,可以促進自由、平等和秩序[1]。弗里德曼指出,市場經濟是公正的,因為每個人都是“按他和他所擁有的生產手段的產出”取酬[20]。市場制度是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進程的一個根本取向,認為“培育林業發展的市場主體,發揮市場在林業生產要素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有利于發揮林業的生態、經濟、社會和文化等多種功能,滿足社會對林業的多樣化需求,促進現代林業發展”(《意見》)。
因此,明晰產權、承包到戶的主體改革任務基本完成,只是邁開了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第一步,圍繞放活經營權、落實處置權、保障收益權,及時開展綜合配套改革是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政策內涵的必要內容。為破除林業管理中落后的制度壁壘,消除行政壟斷,使資源進行合理流動,保證投資者的利益,努力構建公正交換的市場秩序。《意見》明確強調要“加快林地、林木流轉制度建設,建立健全產權交易平臺,加強流轉管理,依法規范流轉,保障公平交易,防止農民失山失地。”通過產權流轉努力解決林權初始分配引致的林地細碎化與林業資源集約化經營的矛盾。
將公平優先于效率的初始分配原則與相對自由的市場交換原則緊密銜接,努力構建公平與效率相統一的市場秩序,以實現經濟效率的提升和林農收益的增長,這反映了執政黨現實的政治價值選擇背后尊重經濟發展規律的支配邏輯。
合法性(Legitimacy)是一個涉及多學科的復雜概念。現代意義的合法性與韋伯的合法性理論緊密相關。韋伯在闡釋法理型權威時系統表達了合法性的兩層含義:其一是合法律性,其二是建立在合法律性基礎上的“同意”。
在我國,法從產生之初就與“正直”、“公平”之意相聯系。公正一直是中國關于法的制定與運用的最經常的價值觀念與價值評價標準。一些西方學者也把“公正”概念當作構成中國傳統法律制度基礎和法律實踐的原則來考察。
集體林權制度改革是一個涉及4億多農民生存與發展的經濟制度改革,如何將這場改革與公平、正義這一最重要、最經常的價值觀念與價值評價標準聯系起來,法律是一個必經途徑,大眾參與更是不可缺少的過程環節。此時,程序正義便顯示出其獨特的政治價值。程序正義被視為“看得見的正義”,“正義不僅應得到實現,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加以實現”。①在英美流行的一句法律格言(Justice must not only be done,but must be seen to be done)。所謂“看得見的正義”,實質上就是指法律實踐過程的公正,相對于實質結果而言的法律程序的正義。
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堅持的基本原則之一是“要堅持依法辦事和公開公平公正。做到改革的內容、程序、方法和結果公開,確保廣大群眾的知情權、參與權、決策權和監督權,真正實現村民自主決策、民主管理”(《意見》)。并對具體組織實施、方案制定、勘界發證、承包合同簽訂、林權證核發、林權糾紛調處、林權檔案管理以及群眾滿意度等方面都制定了較為詳細的考核指標,以確保程序正義的實施[22]。
國家林業局副局長張建龍強調指出,改革要符合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根本要求。通過林改,建立農民與山林長久的和諧關系,公開公平公正地調處村民之間、村民與村集體之間的利益關系,穩定社會,鞏固基層政權,滿足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和諧的需求[23]。
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經由程序正義而呈現的合法性,深刻包含現代合法性的基本含義:一是集體林權制度改革依法進行,具有合法律性;二是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經由民眾的參與體現了“大眾合意”之意志。獲得“公意”的合法性是社會穩定的基礎來源。特別是在現代,合法性是與政治緊密聯系在一起。哈貝馬斯說:“合法性意味著某種政治秩序被認可的價值。”“只有政治秩序才擁有著或喪失著合法性,只有它們才需要合法化”[24]。
“有一些經濟政策,設計它們是為了減少那種既削弱對生產的刺激又損害經濟效率的不平等的范圍和數量。在這條路的許多岔口上,社會面臨著選擇:或是以效率為代價的稍多一點的平等,或是以平等為代價的稍多一點的效率。按照經濟學家的習慣用語來說,也就是出現了平等與效率之間的抉擇”[25]。
生存理性與經濟理性一直是困擾中國這樣一個超大規模國家人多地少的傳統小農經濟的一個難題。著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Jean曾經指出,中國讓盡可能多的農民都有一小塊地用作生產糧食,這點與其說是一個經濟問題,還不如說是一個政治問題[26]。在一個超大規模國家的現代化轉型中,尋求一種穩步的漸進性變遷方式,始終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執政黨經濟改革的政治邏輯之一,也逐步抽象為一種“模式”或“經驗”,通常被稱為“中國模式”或“中國經驗”。
就現實世界而言,一個社會的經濟發展是社會進步的前提,但經濟發展只是社會發展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社會作為一個有機體,經濟、政治和文化始終處于不可分割的聯系中。這一理念似乎眾所周知。但是這一理念如果落實為指導實踐的有效的、操作性的制度措施,意味著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實踐操作中,程序正義如何轉變為實質正義,抑或實質正義必須經由程序正義的實際過程,不僅需要制度設計者具備縝密的政治智慧、專業的知識結構和有效的組織安排,更需要對中國本土社會較為深刻的經驗把握。
在這些經驗中,我們不但需要“了解一個社會在經濟上是否富有,而且還需要了解這個社會的資源怎樣分配”[27]。利益資源的制度分配方式反映一個社會的基本價值取向,是公正關注的主要內容。當代中國執政黨始終以保證人的基本生存和發展權利以及需要的滿足為價值依據,并形成指導實踐的公正原則。這些公正原則體現在現實社會的經濟政策制定、修改及實施過程中。
作為反映人類社會經濟活動的科學,“不存在象純粹經濟學這種東西”,“脫離政治學的經濟學是無用的”[1]。這不僅僅是一種理念,更應該成為指導實踐的現實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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