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技術進步視角的產能過剩問題研究

王立國，高越青

(1.東北財經大學 投資工程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2.東北財經大學 研究生院，遼寧 大連 116025)

一、引 言

中國的產能過剩問題發端于改革開放初期的家電制造業的重復建設，并在隨后30多年內，伴隨中國經濟發展而在制造業各個領域全面擴張。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使中國面臨著更為嚴峻的產能過剩考驗。一方面，為應對金融危機而迅速推出的“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并釋放10萬億元信貸規模加劇了傳統行業的產能過剩問題，到2009年下半年，鋼鐵、水泥、煤化工、平板玻璃和電解鋁等多個傳統行業再一次爆發嚴重的產能過剩問題。另一方面，由金融危機導致的出口貿易萎縮促使大量國內企業轉向投資國內新興行業，從而引發新興行業“投資熱潮”，從2009年開始，風電設備和多晶硅兩個發展不過10年的新能源行業也都相繼出現低端產能過度進入，由存在行業性產能過剩風險演變為目前的比較嚴重的產能過剩問題。

從重復建設、產能過剩問題出現伊始，中央政府一直沒有放松宏觀調控和治理，但成效并不明顯。許多專家、學者對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基于不同視角進行了研究，比較常見的大致有兩類觀點:一類得到普遍認同的觀點是從地方政府行為入手研究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該類觀點認為，中國現行的財稅體制、政績考核制度和官員晉升體系、投資體制、金融體系、產權制度和環保制度等各類體制機制均存在不同程度的缺陷，從而誘發地方政府間不正當競爭，最終導致產能過剩;另一類觀點是從市場層面提出產能過剩的形成原因，如:行業準入標準不完善、市場集中度偏低和流動性過剩等，這類觀點大都是通過比較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的行業發展狀況，將西方發展模式作為基準參照物來分析中國產能過剩問題的成因。

還有一類較為新穎的觀點是用“投資潮涌”理論來解釋中國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1]。該理論認為，產能過剩在制造業的全面擴張與中國在國際產業鏈內部的地位密切相關，正是因為中國總是處于跟隨和模仿發達國家的地位，所以每一次產業升級都極易引發重復建設和產能過剩。而中國跟隨和模仿發達國家的國際地位與技術水平落后的基本國情密切相關。中國的技術水平一直落后于西方發達國家，從中國科學基礎設施競爭力評價表[2]可以看出:雖然中國的某些科技水平衡量指標在世界排名靠前，如R＆D人員全時當量、R＆D經費總額、企業R＆D經費總額和科技論文發表量等(大都為總量指標)，但是一些能夠真實反映中國科技水平的指標的世界排名卻明顯靠后，以“基礎研究是否增強長期經濟發展”指標為例，該指標表明科技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程度極具現實意義，但是，中國這一指標的世界排名僅為17，與世界強國科技實力之間存在巨大差距[2]。 “企業 R＆D/GDP”、 “全國R＆D/GDP”、“每千人R＆D人員全時當量”等指標的世界排名表明中國的R＆D經費投入和人力投入明顯偏低;而“專利產出率”、“每十萬居民有效專利數量”等指標的世界排名則說明中國R＆D活動的產出率較低，也即存在技術創新能力不足和技術創新效率偏低的問題。中國在技術創新能力、技術創新效率以及技術研發投入等方面都與發達國家存在較大差距，所以中國在國際產業鏈內部一直處于跟隨和模仿的地位。由此，結合“投資潮涌”理論，筆者認為，中國產能過剩問題與技術水平落后這一國情之間存在某些聯系。

本文將從兩個層面分析中國技術水平現狀與產能過剩之間的聯系。首先是在產能過剩的形成階段，中國技術水平低下的現狀將會影響市場投資行為和投資方向，引發和加劇重復建設，最終導致產能過剩屢禁不止。其次是在產能過剩的治理階段，技術水平低下的基本國情會阻礙產業結構調整和企業產品出口，這一方面造成落后產能淘汰障礙，另一方面也造成產品“走出去”障礙，兩者都會減慢過剩產能的釋放速度，形成大量資源閑置，即技術水平落后的現狀會阻礙過剩產能的釋放，為治理和解決產能過剩問題制造障礙。

二、技術水平落后催生產能過剩形成

中國技術水平落后的國情會導致“結構性過剩”。一方面，技術水平落后降低了行業進入門檻，影響企業投資行為，誘發重復建設和過度投資;另一方面，技術水平落后導致企業需要運用“技術引進”來改善生產狀況，而引進技術過程中又存在著低端技術和一攬子成套設備等盲目引進、重復引進的問題，故極易引發重復建設和產能過剩。“技術引進”的后續工作不配套導致二次創新障礙，由此造成企業“引進依賴”，這一方面增加了技術引進的頻率，提高了產能過剩的形成概率;另一方面則削弱企業自主創新的積極性，從而使企業長期使用低水平的技術。

1.技術水平落后導致“結構性過剩”

本文的“結構性過剩”與產能過剩分類中的“結構性產能過剩”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些學者將產能過剩分為三類，即經濟周期性產能過剩、結構性產能過剩和體制性產能過剩。其中，結構性產能過剩的形成原因主要有兩個:其一，企業有計劃地“窖藏”一部分產能，以應對未來總體經濟波動的不確定性，目的在于提高企業供給的靈活性;其二，行業內的在位企業為了阻止潛在競爭者進入行業而故意形成一部分過剩產能，以此設置行業進入壁壘[3]。而本文“結構性過剩”是指一個行業中的某些產品生產出現了產能過剩，而另一些產品的市場供求卻是正常的(甚至是國內生產完全空白、只能依靠進口)的現象。由此可見，本文的“結構性過剩”其實描述的是“低端產能過剩”問題，也即制造業中普遍存在的“低端化”問題。①這里的“低端化”具體是指，行業集中度低，行業內多數企業都存在規模小、技術水平低的問題，因此大部分生產能力都用來生產低技術、低質量、低價格的“三低”產品，最終導致低端產能過剩問題。而中國技術水平落后的國情與行業“結構性過剩”之間存在密切聯系。

(1)技術水平落后影響企業投資行為

中國出現產能過剩的行業主要為制造行業，如鋼鐵、水泥、平板玻璃、煤化工、多晶硅和風電設備、電解鋁、造船、電力、煤炭、有色金屬、建材、化工等，這些行業大都為資本密集型行業，進入門檻相對較低。相對于技術密集型行業，資本密集型行業具有顯著的規模效應，企業一般只需要有資金優勢即可在市場競爭中取勝。目前，由于技術水平落后、缺乏核心技術和創新能力低下等原因，中國企業的投資方向大都集中于資本密集型行業，其后果是資金集中流向幾個特定行業，誘發重復建設和產能過剩。

技術水平落后的現狀會影響企業投資行為，誘導資金流向低技術壁壘、規模效應顯著的資本密集型行業。再進一步，在具體某個行業中，不同產品生產環節的技術含量也是有所區別的，而技術水平落后這一因素還會導致企業投資技術含量低的生產環節引發“結構性過剩”。

綜上分析可以得到中國企業的投資決策路徑:由于技術水平落后和核心技術缺乏，企業在投資決策時往往會選擇技術門檻較低的行業;而在行業的產業鏈中，技術能力不足的企業又會不約而同地選擇技術含量低、處于產業鏈低端位置的生產環節進行投資。于是，市場資金就會如浪潮般涌向某個特定的行業的某個特定生產環節，形成“投資潮涌”，最終引發該行業的“結構性過剩”。

(2)技術水平落后引發技術重復引進

發達國家經過五次重大技術革命①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經歷過五次重大技術革命(或技術創新集群)，分別是:1771年爆發的工業革命，1829年爆發的蒸汽和鋼鐵的技術革命，1875年開始形成的鋼鐵和電力的技術創新集群，1908年開始形成的能源、汽車和大規模生產的技術創新集群以及1971年爆發的信息和遠程通信技術革命。的積累，在技術水平上已經遙遙領先于發展中國家，這種技術存量上的差別是由歷史原因造成的，發展中國家若是僅依靠自身資源提高技術水平，是難以實現對發達國家的技術趕超的。因此，一些發展中國家就采用引進國外先進技術等手段來提高本國工藝技術水平。一些學者根據日本、韓國成功的技術發展經驗提出，“技術引進—消化吸收—自主創新”的技術發展路線是后起國家提高技術水平的有效途徑。如日本學者齋藤優認為，后起國家的企業技術能力發展路徑與發達國家不同，其技術發展多起源于選擇、獲取、消化吸收和改進國外技術，基本上可以概括為技術移植然后走向技術開發。中國學者安同良認為，從“技術引進”、“消化吸收”到“自主創新”的引進創新過程是技術后進國家企業技術能力提升的一般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其技術能力也從“技術選擇能力”、“技術吸收能力”、“技術改進能力”提升到“自主創新能力”。

中國也借鑒了這一經驗，開始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但并沒有完全達到預期目的。首先，中國技術引進工作存在較為嚴重的重復引進問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逐漸放開了技術引進的政府管制，企業逐步掌握了技術引進的決策權。企業為了追求利潤最大化，往往針對市場熱點需求進行技術引進，這就容易造成“一哄而上”引進技術的局面。同時，為了搶占市場先機、最大限度實現盈利，企業更偏好于引進既能節省建設時間又能保證產品質量的一攬子成套設備，于是就不可避免地出現相同技術被不斷重復引進的現象，直接后果就是出現大量重復建設，引發產能過剩。日本和韓國在技術引進方面則采用半開放式管制，以確保技術引進的合理和有效[4]。韓國對技術引進采取了較為嚴格的限制，如嚴禁一攬子引進成套設備的做法，而是鼓勵企業有選擇地引進一些關鍵技術和設備;允許國外技術許可貿易，但卻對國外公司的技術提成率進行最高比例限制;不允許國外公司在韓國進行獨資，但歡迎合資等。這些做法從客觀上限制企業的盲目引進和重復引進，可以有效避免重復建設，并通過限制外資在韓投資能夠有效保護本土企業，不但給本土企業提供生存空間，同時也有利于鼓勵企業通過自主創新，提高技術水平和能力。其次，中國引進技術多為低端技術。一方面，由于政治制度、社會體制等方面的原因，中國與西方國家一直存在隔閡和猜忌，發達國家對中國實施技術封鎖，直接后果就是中國企業能夠從國外引進的技術往往不是國際最新的技術，而是在發達國家已經處于淘汰邊緣的技術。另一方面，出于保持企業競爭優勢的考慮，發達國家的跨國企業在中國的直接投資或是技術許可大都有所保留，不會輕易將核心技術轉移到中國。因此，雖然中國支持技術引進，鼓勵外商直接投資，提倡“以市場換技術”，但結果卻是，國內許多產品的市場被國外大型跨國企業所壟斷，本國企業的生存環境日益艱難，而為了生存，企業只能不斷依靠技術引進，對外技術依賴程度不斷提高。由此可見，用大量資金、市場份額沒有換回高質量的核心技術，相反卻是出現了較為嚴重的低端技術盲目引進、重復引進問題。

綜上所述，由于技術水平落后，中國企業在投資過程中會選擇技術引進方式來實現生產，但是由于技術引進環節存在一系列問題，所以出現了低端技術、一攬子成套設備被不斷重復引進的現象，其后果就是引發產業“低端化”和重復建設等問題，不僅導致了“結構性過剩”問題，還抑制了國內企業創新能力和技術能力的提高。

2.技術水平落后導致企業二次創新障礙① 根據馬希良的定義，二次創新是指在技術引進基礎上進行的，基于已有的技術范式，并沿既定技術軌跡而發展的技術創新。所以，二次創新并不簡單地等同于模仿創新，而是在模仿創新之上，進行了進一步的拓展延伸。這里的“二次創新障礙”主要就是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引進大量技術，但卻無法徹底掌握該技術，更無法舉一反三進行二次創新的困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耗費大量資金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但中國企業的技術能力卻沒有顯著增強。從目前現狀看，中國技術發展道路已經偏離了“技術引進—消化吸收—自主創新”這一軌道，陷入了“技術引進—技術落后—再引進—再落后”的惡性循環，導致這一現象最為主要的原因之一即是企業不注重引進技術的后續消化吸收工作，從而引發企業出現二次創新障礙和技術的“引進依賴”。

根據日、韓兩國的發展經驗，對于后起國家的技術趕超而言，最有效的實現途徑就是“技術引進—消化吸收—二次創新—技術水平提高”。目前，困擾中國技術趕超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二次創新障礙，其客觀原因是R＆D活動存在顯著正外部性:一方面，雖然在R＆D成果成功市場化初期，企業將形成對市場獨占性的壟斷優勢，并由此獲得豐厚回報，但隨著市場開發的深入，相關知識信息將會溢出，所以研發企業的競爭對手就可以不付任何費用或支付較低成本取得這些知識信息，即發生“搭便車”現象[5]。另一方面，對于知識的使用是完全不受時間、空間和使用個體數量限制的，也即知識具有“非競爭性”，這種使用特性直接決定知識具有相當快的傳播擴散速度。正因為R＆D活動存在正外部性，所以企業往往缺乏進行技術研發、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這就需要政府職能部門運用一些有效的行政手段來減少“搭便車”，維護和保障研發主體、創新主體的收益，從而實現激勵技術研發、技術創新的目的。根據發達國家技術發展經驗，完善的產權制度，如知識產權制度和人力資本產權制度等，是實現研發創新激勵的有效措施，中國在這方面起步較晚，存在著相關法律法規不健全和執法效率低等問題，這就導致市場中“搭便車”現象更為嚴重，所以企業更是缺乏技術創新和二次創新的激勵。

導致中國二次創新障礙的主觀原因是技術水平落后的基本國情以及科技研發創新長期缺乏戰略性規劃。目前，世界公認的創新型國家都擁有一個科學的研發創新體系，該體系一般囊括上至公共部門下至私人部門的所有創新主體，其優點是能夠為研發創新工作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激勵研發創新工作;同時也能促使研發創新成果快速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從而有效促進經濟和社會發展。而中國還不具備這樣的研發創新體系，從宏觀層面看，國家缺乏基礎性技術儲備，這給后續的研發創新工作增加了障礙;從微觀層面看，企業技術能力不足以及R＆D活動的巨大機會成本均導致企業研發創新工作大都只注重改進現有產品功能和外觀設計。從中國與美國R＆D經費投入領域可以看出，中國2009年基礎研究經費投入僅占總投入的4.7%，而美國2008年的比例就高達17.3%。可見中國的研發創新工作多集中于短期可獲得收益的應用性技術，而忽視能夠實質上提高行業技術水平和發展能力的基礎研究。基礎性技術對提高技術水平和創新能力、進行二次開發具有重要意義。發達國家經過多年的技術積累，已經擁有完善的基礎性技術儲備池，同時也建立了全國范圍內的基礎性技術共享平臺，其直接影響就是為技術創新、二次創新提供有力的技術支持，能夠有效提高創新和二次創新的效率和成功率。中國缺乏基礎性技術儲備，所以不同于發達國家的高創新起點(基礎性技術完備)，中國企業進行二次創新的起點很低，企業需要從基礎性技術開始研究，這就造成中國企業二次創新所耗費的時間，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遠遠大于發達國家。

二次創新障礙與產能過剩問題的聯系在于二次創新障礙會增加中國產能過剩的出現頻率。由于二次創新障礙，國內企業基本已經形成了“技術引進依賴”的心態，產業發展也陷入了“引進—落后—再引進—再落后”的怪圈，一旦出現新的市場需求，企業會選擇通過技術引進在最短時期內實現生產，奪取市場先機。如此一來，幾乎每一個新需求的出現都會意味著大批企業盲目引進某項技術，隨之而來的即是重復建設和產能過剩。前述技術水平落后導致“結構性過剩”的主要作用機理是技術水平落后會引導企業資金集中流向某個行業的某個生產環節，最終導致行業“低端化”，也即“結構性過剩”。而二次創新障礙會增加這種“結構性過剩”的出現頻率。對于一般的后發展國家而言，“投資潮涌”往往發生在產業升級或產業結構調整階段，而對于有著技術引進“依賴癥”的中國，“投資潮涌”的發生頻率明顯提高，因為一個市場新需求的出現都可能引起企業的新一輪的技術引進熱潮。

三、技術水平落后阻礙產能過剩治理進程

治理產能過剩可從兩方面入手:一是減少市場中的實際產能，二是擴大市場需求。前者具體對應產業結構的調整，如淘汰落后產能;而后者就是開發新市場、新需求，如企業產品出口或擴大產品出口。

1.技術水平落后阻礙產業結構的調整

Petit和Tolwinski認為，產業結構調整主要體現在四個層面:一是第一、二、三產業所占比重的調整;二是生產方式在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技術密集型和知識密集型之間依次發展;三是從低附加值產業向高附加值產業的發展;四是從低加工水平向深加工水平的發展[6]。產業結構調整能否順利進行與一國的技術水平密切相關。這是因為一國的技術水平高低直接決定該國的技術創新能力強弱，而技術創新能力越強則意味著新產品和替代產品的出現周期越短，這就促進市場需求結構發生變動，從而打破原來的市場供求平衡。一旦市場供求平衡被破壞，各類資源在部門之間的配置也會為了形成新的平衡而隨之調整，于是市場競爭格局也開始變化——新興產業迅速發展并占領市場，而落后產業開始衰退消亡。整個調整過程的結果就是產業結構將向著合理化、高級化發展，進而帶動整個經濟協調、高速發展。技術水平提高對產業結構調整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對傳統產業進行改造。技術水平的提高可以加快技術創新，有利于新工藝、新設備的產生，由此促進傳統產業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的不斷提高。二是引導新興行業的興起。技術水平提高會帶來一系列的新技術成果，有利于刺激新的市場需求和新的經濟增長點，新興行業隨之孕育而生。三是促進落后產能淘汰。技術水平提高會加快新產品出現的頻率，而新產品能夠憑借更高效的生產過程、更豐富的性能以及更可靠的質量而驅逐落后產能、贏得市場競爭力，因此也就加速了落后產能的淘汰過程。由此可見，技術水平提高能夠有效促進產業結構調整，反之，技術水平落后不利于產業結構的調整。

2.技術水平落后導致產品“走出去”障礙

產品“走出去”能夠起到釋放國內現有產能的作用，從而達到緩解產能過剩的目的。但是中國技術水平落后的現狀卻使國內企業產品“走出去”戰略面臨巨大障礙。

從產品角度看，由于企業技術水平落后，國內企業的產品在性能、質量等方面往往落后于發達國家的同類產品，產品自然就難以“走出去”。目前，“中國制造”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主要就是低成本，但是這一優勢已經日益成為發達國家設置貿易壁壘突破口，歐美國家常常以反傾銷來應對與中國之間出現的貿易逆差，對中國產品的出口設置障礙。同時，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現有的成本優勢將逐漸消失，可以預見，缺乏技術含量的“中國制造”在國際市場上將更難立足。從技術性貿易壁壘的形成根源看，由于發展中國家(處于技術模仿地位)可以通過與發達國家(處于技術創新地位)的貿易聯系來模仿或是運用“逆向工程”來獲取發達國家的技術知識，所以發達國家為了防止或盡可能減少技術溢出、更多攫取技術創新過程的附加值而不斷設置技術壁壘，而發達國家在技術研發和應用過程中占有的壟斷地位恰好為其掌握高技術行業規則、標準和協議等的制定權創造了良好條件[7]。另外，隨著全球市場一體化程度的不斷加深，關稅壁壘和配額等非關稅壁壘被逐漸弱化，因此，發達國家迫切需要具有合法外衣的技術性貿易壁壘來保護國內市場。針對中國技術水平落后的現狀，發達國家設置的技術壁壘主要有兩類:一類是針對中國技術引進環節。中國許多行業的關鍵技術在引進時就簽訂了專利保護協議，如技術合作雙方約定以該技術實現生產所得的產品不得出口技術出口國市場，或是相關產品僅能在技術進口國市場銷售，或是相關產品若是出口國際市場必須向技術出口國繳納額外的技術使用費等。另一類是對中國進行更加嚴格的技術封鎖，如采用“專利網戰略”。該戰略是指當企業研發創新工作取得突破時，企業不僅為新成果申請專利保護，更會在基本專利周圍申請許多防御性專利，如在基本發明基礎上進行實用新型創新后申請專利或是對基本發明做微小改變后申請專利，從而限制中國企業進行跟隨創新和模仿創新，在最大限度內減少了國際技術溢出。同時，發達國家還針對中國產品“低技術含量、缺乏自主核心技術”的現狀設置較高技術性貿易壁壘，以應對與中國之間的貿易逆差。

綜上可知，中國技術水平落后的現狀不僅導致“中國制造”在國際市場上缺乏競爭力，更為發達國家運用技術性貿易壁壘攻擊“中國制造”創造條件，由此造成國內企業產品“走出去”障礙;而企業“走出去”障礙即意味著產能釋放受阻，影響產能過剩治理的成效。

四、現實意義討論和政策啟示

1.現實意義討論

可以將中國常用的抑制產能過剩的主要措施歸納為六類:一是設定市場準入條件，如2004年的《電石行業準入條件》、《鐵合金行業準入條件》、《焦化行業準入條件》以及2010年的《多晶硅行業準入條件》、《風電設備制造業行業準入條件》等;二是嚴格項目審批，如國發[2006]11號文《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產能過剩行業結構調整的通知》提出，要從嚴控制鋼鐵、電解鋁、電石、鐵合金、焦炭、汽車、水泥、煤炭、電力、紡織等行業新上項目;三是嚴格供地審批和貸款的行政核準，如國發 [2009]38號文《關于抑制部分行業產能過剩和重復建設引導產業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中強調，“對不符合產業政策和供地政策、未達到現行《工業項目建設用地控制指標》或相關工程建設項目用地指標要求的項目，一律不批準用地;對未按規定履行審批或核準手續的項目，一律不得供應土地”，“對不符合重點產業調整和振興規劃以及相關產業政策要求，未按規定程序審批或核準的項目，金融機構一律不得發放貸款，已發放貸款的要采取適當方式予以糾正”;四是運用目錄指導手段，如《當前部分行業制止低水平重復建設目錄(2004)》中劃分了禁止類目錄和限制類目錄，并要求各地區對屬于禁止類目錄的項目，一律停止建設，對已建成的項目要堅決限期淘汰、依法關閉;對于限制類目錄所涉及的建設項目，立即停止審批，擬建項目一律停止建設，在建項目暫停建設;五是提高項目資本金最低比例，如2009年中國對部分行業的固定資產投資項目資本金最低比例做出了調整，把鋼鐵、電解鋁、水泥三個行業的資本金最低比率分別調高至40%、40%和35%;六是強制清理，如國發[2004]38號文《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清理固定資產投資項目的通知》要求各地要對所有在建和擬建項目規劃、建設情況進行全面清理、審核，并重點清理鋼鐵、電解鋁和水泥等項目以及2004年以來新開工的所有項目。這六類措施多為短期措施，雖然在措施執行階段能夠較為顯著地減少過剩產能，緩解產能過剩問題，但卻無法從根本上起到預防和根治產能過剩的作用，更沒有改善產能過剩行業的發展狀況。所以，有關職能部門應該調整原來的工作思路——治理產能過剩不是通過減少和控制現有產能即可朝夕之間解決的，相反，出現產能過剩問題說明的是整個行業發展存在短板，因此，治理產能過剩的首要工作應該是弄清楚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然后針對形成機理來制定相應的對策措施。產能過剩治理工作的出發點不應該是在短期內緩解，而應該本著促進行業長期健康發展的原則制定對策措施。

本文研究的結論是:技術水平落后的基本國情不僅在產能過剩形成階段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同時也在抑制產能過剩階段設置種種障礙。所以，提高技術水平、培養技術創新能力對緩解中國產能過剩問題具有重要意義。有關職能部門在制定產能過剩治理措施時應該正視中國的技術發展現狀，重視提高國家自主創新能力和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①羅云毅認為，從技術進步、經濟周期和市場經濟內在特征等方面看，行業產能過剩往往具有內在的必然性。只要能大力推進技術進步，高投資率就是好事，產能過剩亦不足為慮。反過來說，如果沒有技術進步，由高投資率決定的產能高速增長大都是低水平的簡單重復，那必將難以為繼。在這個意義上，對解決所謂投資規模過大、產能過剩嚴重問題來說，大力推進技術創新是一個最具本質意義的核心要素。需要強調的是，提高中國技術水平是一個需要長期積累的工作，在短期內或許對治理和抑制產能過剩沒有顯著效果，但并不能因此而忽視這項工作的重要性，因為無論是抑制目前的產能過剩，還是長期的行業健康發展，乃至國家經濟發展都與技術進步息息相關。

2.政策啟示

中國經濟仍處在高速發展階段，一方面，市場充滿盈利機會，所以企業往往可以通過“跑馬圈地”、使用營銷手段和注重翻新產品花樣等方式獲得可觀的利潤;另一方面，中國產權制度尚不完善，知識產權和人力資本產權等都缺乏保護，這就加劇了由R＆D活動正外部性帶來的“搭便車”行為，再加上R＆D活動本身具有的高成本、高風險特征，故中國企業大都缺乏進行技術研發、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且中國的技術水平一直沒有顯著提高[8]。由此可知，僅由市場配置資源，國內企業大多會選擇市場手段(如增加投資、加強營銷力度等)而非提高技術水平來贏得市場競爭力。所以，必須依靠政府宏觀政策的引導和激勵來提高中國的技術水平。結合本文的分析，筆者認為，中國急需建立一個科學的、全方位的研發創新體系，使科技研發、科技創新工作成為一個系統化、高效率的工程，由此快速提高中國的技術水平，為行業健康可持續發展提供有力支持。科學的、全方位的研發創新體系的實質是合理安排各類主體(如政府、研發機構和企業等)，使之成為一個高效的組合，同時輔之以制度條件來進一步提高系統運作效率。構建科學的、全方位的研發創新體系應注意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1)逐漸改變中國提高技術水平的方式。長期以來，中國通常采用“技術引進—消化吸收—自主創新”這一路徑來提高中國企業的技術水平，但在執行過程中出現低端技術重復引進、忽視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工作和形成技術引進依賴等問題，不但沒有起到提高企業技術水平的作用，反而引發“結構性過剩”。故應該首先對技術引進這一提高企業技術水平的方式進行矯正。一方面應該糾正在有關技術引進指導政策中一直存在的偏差，即完全下放技術引進控制權、“以市場換技術”的政策，采取半開放式的技術引進政策，適當控制技術引進和保護國內市場，以確保技術引進的效率和效果;另一方面應該改變提高企業技術水平的方式，逐漸從技術引進向自主創新方式轉變。為此，政府應該加大科技投入、完善教育體系和培養創新人才，為企業創造良好的自主創新環境，同時還應該制定合理的財稅政策有效激勵企業進行自主研發和二次創新。

(2)構建完備的基礎性技術儲備和共享平臺。目前中國的基礎性技術匱乏，政府部門應該借鑒發達國家的經驗，主動承擔起基礎性技術的研發工作，本著“應用一代、儲備一代、研究一代”的基本原則，建立中國的基礎性技術儲備池。同時還應該運用國家公信力，為該基礎性技術儲備構建共享平臺，確保各類創新主體能夠從中受益，實現資源共享。另外，政府職能部門還應該鼓勵行業層面的技術性互動，比如以行業為單位構建關鍵技術的引進消化平臺，充分利用有限資源集中攻克行業技術難關，這樣有利于行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培養和自主核心技術的形成。

(3)完善產權制度。中國知識產權制度和人力資本產權制度都不同程度存在不完善和執行效率低等問題。應該進一步完善中國的產權制度，并制定嚴格的監督機制，提高執行效率。這一方面能夠加強對技術創新成果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有利于直接提高企業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另一方面，由于技術創新成果產權明晰化，不但有利于促進創新成果的商業化和市場化，提高創新成果的利用率，而且可以間接提高企業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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