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松林 蔣娟
徐超富先生長期從事《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常務副主編工作,耳濡目染,浸淫于教育實踐與理論詮釋之中。他的《大學的多維審思》(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所呈現的教育知識結構與教育話語,縱橫捭闔、揮灑自如、耐人尋味,引導我們進一步追問大學是什么,大學為什么,大學靠什么等諸如此類的重要問題。
關于大學是什么,任何定義可能都是蹩腳的。徐先生不是急于求成給我們答案,而是把我們帶進歷史的夢幻,追溯到2300多年前我國戰國時期齊國的稷下學宮、古希臘柏拉圖的阿克德米學院,隨即又回到漢唐時代的國子學和太學,再轉而敘述意大利的波隆那、英國的牛津、劍橋、德國的柏林洪堡、美國的威斯康辛、麻省理工、斯坦福等名校。因為在那個時代,“他們就是世界上的一流大學,有著輝煌的歷史”。從如此悠久的大學歷史的線索中,我們似乎自得一種“心憤憤”、“口悱悱”的感覺,似乎漸漸知曉“大學是什么”的謎底:大學是傳授普遍學問的地方,是科學發現的場所;大學有致力于探索真理的教授,也有生命勃發、激情四射的學生;大學是超凡脫俗的象牙塔,是閃耀智慧的知識庫;大學是人類文明的乳化器,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動力軸……
徐先生對大學的詮釋,采用了一個更為開放、更為包容、富于激情甚至有些浪漫的敘述。他說:“大學處處充滿著感性,是感性之花綻放的地方;大學處處充滿著理性,是理性之思交鋒的地方;大學處處充滿著智性,是智性之知播撒的地方;大學處處充滿著靈性,是靈性之光閃耀的地方;大學處處充滿著德性,是德性之善臻美的地方;大學處處充滿著人性,是人性之魂升華的地方。”看來,徐先生給大學賦予了濃郁的生命特質:大學成為生命茁壯成長的園地,成為知識生成的自由田野,成為蘊藏科學、道德與藝術的寶庫,成為享受幸福的休閑海灘,成為照亮人生旅程的太陽,這里經常有觀念轉變、新思想誕生與思維頓悟的激動人心的時刻。在徐先生看來,大學既是思想國,也是理想國。
大學猶如一個“學術森林”,學科林立、專業交叉、知識叢生、生機勃勃。在“學術森林”里,自由即是生命,多樣即是活力,教育即是生長,生長即是繁榮。“學術森林”沒有嚴格的等級觀念、沒有過多的權力意志、沒有任何強制性與技術性的干擾;它一切以學術發展為中心、讓師生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生活,讓每個主體朝各自的可能性的方向發展。這種思想在徐先生的著作中體現特別明顯。
在理解大學為什么時,相對我們的習慣性理解來說,徐先生更為辯證、輕松與包容。“學術自由是大學的核心理念,也是大學孜孜以求的核心訴求之一”。自由是大學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大學的永恒訴求。自由是一份令人愉悅的邀函,是一種如大自然一樣簡樸、純真的生活。
徐先生對自由的理解是深刻的。他認為,自由總是體現人的本質,體現一種社會關系與民族的特征。他引用了胡適的一句話:“國無海軍,不足恥也;國無陸軍,不足恥也;國無大學……乃可恥爾。”由此可見,大學與一個國家、與一個民族的內在邏輯,及大學對自己國家與民族的意義。學術自由不是一個抽象、孤立的名詞,它只有放置于一定的時間、空間與人的關系環境中才有其真正的內涵。所以,理解學術自由要“根據本國國情加以適宜的、恰當的改造和拓寬,這是必要的,也是無可厚非的”。這就是說,學術自由不是為了學術自由而學術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是有條件的。如果大學的存在忽視其社會價值、忽視其國家與民族的需要而高談闊論,那只不過是空談家的玄思夢囈罷了。
北宋哲學家張載說過這樣一段名言,似乎更能理解徐先生說的大學為什么:“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話最能表達出大學的寬廣襟懷與器識宏愿,因而也可說是“大學為什么”的最好注解。不過,回歸現實,徐先生也憤世疾俗、憂心忡忡,中國大學雖然具有開萬世太平的宏愿,但是在道的層次上,一直過于理性主義與工具主義,在為政治經濟社會服務的道路上走得過于急躁與偏頗,在左右不定的政治運動或欲海橫流的市場經濟中,未能開啟學術自由與天下為公的仁政王道。如今需要重新呼喚厚生薄物、民主自由、科學發展,才能真正實現開物成務、人生幸福與社會昌明的大學宏愿,以創“萬世太平”。
“為了完成大學使命,學術自由是其必要的條件和保障。”“沒有學術自由,就沒有資格稱為大學。”于是,“大學靠什么”的問題,被作者演繹為這樣一個設問:如何讓學術自由之花盛開綻放?
追求知識學問者,首先要解決生計問題,這是一個樸素的道理。徐先生引用了元代學者許衡的論述作為論據:“為學者治生最為先務,茍生理不足,則于為學之道有妨。”所以,大學成為可能的要務有三條:一曰治生。教師是人不是神,他們有最基本的物質需求。西方大學教授終身聘任制,其實質就是一個“治生”的制度。二曰包容。學術自由意味著標新立異、無中生有甚至無法無天。政府必須具有“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的雅量。這是創新知識、開啟文明的必要環境。三曰立法。徐先生特意引導我們重溫了美國大學教授聯合會(AAUP)于1940年發表的聲明:大學教授必須明確自己有研究與發表成果的自由;有在教室里討論課程主題的自由與以公民的身份發表演說或寫作的自由;有免于大學之檢查與懲罰的自由。
自由不是無度的,大學中的個體必須要有自律精神。人們似乎總是有一個印象,覺得知識分子或大學教授就是自由的,獨立于任何的權威,好像真空地存在。其實,歷史上,知識分子并非如此自由,甚至沒有非學術職業人員那么自由。大學教師與其它所有類型的知識分子一樣,他依賴一定的社會結構、規則與生存場域。有許多物質的、精神的、資本的和體制的東西在決定著他的所作所為。正如徐先生所說,大學教授雖然擁有以上所述的種種自由,但這些自由不是為所欲為的。它特別提醒教授說,在從事有金錢報酬的研究之前,應該要取得大學當局的諒解;大學教授在討論、演說或寫作時,特別要慎重,“應該小心翼翼地避免介紹與課題主題無關的爭議性事物”;當自己以公民身份發言時,“應該要隨時注意正確性,要有相當程度的自制,要尊重別人的意見,并且要極力說明自己并非以學校的立場發表言論”。所以,大學教授既有自己的知識特性、倫理追求、價值標準,并有相應的自由選擇。但作為一個公民,不要與國家憲法相抵觸;作為一個學者,要服從本行業的學術范式與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