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蓉
(西北師范大學,甘肅蘭州 730070)
社會現實或生活世界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1]王祥夫的小說也如此——根源于現實。作者通過日常化的描述,以一貫悲天憫人的情懷不僅揭示在當前社會中,城市和農村這兩種文明日益尖銳的矛盾,并以作者獨特的感受體驗和詮釋,追問人生的哲思。因此,文學被認為是社會生活的翻版和真實寫照。但是,文學現實與社會現實不同,盡管文學根源于現實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文學作品中所反映的現實確切的說是被審美化藝術化的作品現實,王祥夫這篇短篇小說《客人》也不例外,現就以《客人》為例來探討作品現實與社會現實的區別和聯系。
《客人》取材于日常生活,這是這邊小說顯而易見的特點。理論上講,作品被視為社會生活的翻版和真實寫照。盡管文學的現實的可感性與社會現實是一致的,這也是文學現實與社會現實容易被混淆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文學現實并不能等同于社會歷史現實。社會現實給作品以實踐、借鑒,在文學作品中,作品現實是經過作者獨特的藝術手段而建構起來的虛擬世界。小說《客人》通過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環境,創造出了具有這個環境特色的人物、故事情節。主人公劉桂珍一家生活在城市里,是當前城市生活的真實寫照。而客人們,作者敘述“他們的衣著讓人明白他們不是這個城市里的人,他們一定是鄉下的,而且不是這里的鄉下人,”有可能是“河南來的鄉下人”。在這里,已經把主客人的身份交代的一清二楚,主人是城里在家待自己孩子共慶壽宴的,而客人卻是主人公二兒子不愿招待的親戚過來避難的。故事在這樣一個環境下開展。“主人”和“客人”們雖然是個別的,實質卻是對同類形象共同性質的概括。但這種概括并不僅僅賦予了人物真實的形象,最重要的還有人物的生命以及對生命的反思。別林斯基說:“典型是熟悉的陌生人”。典型性是小說常用的創作方法,能使小說情節富有生動性,將人物帶入一種典型的環境中,反映出大的社會環境中的人生百態。《客人》通過特定的環境來突顯人物之間的矛盾,從而達到反映社會現實的目的。當前中國正處于轉型時期,在這個大的背景下,城市農村生活方式巨大反差,作者巧妙通過飲食和衛生習慣來表現。正面的描述城市中光鮮亮麗的生活,還有對一群來自農村的客人種種不合時宜的動作表情的處理,讓讀者去填補其中的空白,側面了解當下偏遠農村的生活背景。在眾多富有生活氣息的材料面前,作者獨具匠心的以普通人的嗅覺作為暗線,突出一個“味”的變化來升級人物矛盾和深化文章的意蘊。文章在一開始,通過做飯的考究和房間的格局來突出飯菜的誘人香味,房間干凈整潔。但在客人們的到來,這個房間的味道頓時變得光怪陸離:
“劉桂珍的大兒子聳聳鼻子,屋子摻和進了一種……氣味,是臭,也不是,是腥,是一種讓人從未領略過的陌生的味道,……那味道是從外邊進來的這大大小小七個人的身上散發出的,一開始是微弱的,但很快就氣勢洶洶起來,簡直就要壓倒廚房那邊飄過來的香氣。”……“他們一出汗,屋子里的味道便更加濃郁了。像湯里放了白胡椒粉和格外多的味精。”……甚至連客人們的衣服上“一律都散發著怪怪的氣味。”
這些怪異的味道其實突顯出來的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實經歷。較發達的物質生活,讓城市里干凈整潔的居民帶上屬于城市的特殊味道。但來了這么一群“客人”后,我們的記憶和嗅覺好像被打開了,一切都變得靈敏起來,農村特有的味道難以讓城市接受。在當前的社會,農村在城市里暗合的形象無外乎“臟亂差”,因此,“客人”們的味道尤其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就立刻跟這個城市中最小的一個組成單位格格不入。尤其在排泄后給劉桂珍一家帶來生理和心理的強大沖擊和壓力,徹底讓劉桂珍一家失去了最后的的耐心。這樣一個“香和臭”的環境對比刻畫,在我們標榜著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卻在現實世界面前不堪一擊,一群看似沒有區別的人,在強大的物質壓抑下,早已劃分成界限分明的兩個世界兩種等級。環境的對立,習慣的不同,從本來平面的視角,轉向立體的變化,樸素平淡的生活掩映的不僅是對當前社會真實現狀的描述,還有對生命的思考。“香和臭”的問題,此時,已轉向作者對社會將要拋棄的這個底層人民的強烈人文關懷。通過“味”,自覺追問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當前正處在社會轉型時期,在這種轉型中,必定會帶來一定的社會問題。作者在小心翼翼的處理客人到來的拘謹,但“味”所代表的時代隔閡,卻成了城市和農村難以鏟除的障礙。
在文學活動的四要素中,“文學——世界”的關系是最基本的關系之一。[2]文學與社會現實的聯系也是十分緊密而且復雜的。不僅作者是社會的一員,[3]具有社會性,而且文學自身內容也具有社會性。但是通過作者運用典型化等文學手法表現出文學與社會現實的復雜關系,但不能將文學世界與同現實世界等同起來。文學不是社會現實,而是一個獨立的意蘊深厚的藝術審美世界。
從真實性來講,不是指小說所敘述的事情必須是在日常生活中真實發生過的,而是要暗合“歷史理性”。[4]追求事物的本質和其內在的意蘊尤為重要。在這種理念的指導下,小說所構成的“現實”,實質上是小說自身所蘊含的世界的表現。從小說題目“客人”的理解上,“客人”意義的挖掘其實已經開始暗含小說的意蘊,形成小說自己的世界。作者獨具匠心的以“客人”為題,并以主人公劉桂珍的視角來觀察世界的。主人公劉桂珍是與主題“客人”相呼應的,并且小說的所有場景在劉桂珍的家中完成的,因此,劉桂珍不僅僅是小說《客人》的主人公,也是小說唯一的“主人”。因此,“主人”和“客人”對立的身份,更好的加深了讀者的理解。小說一開始,是以劉桂珍老人為自己的七十大壽做壽宴開始的。做菜的細致和考究,充滿了家庭的溫暖和老人對孩子回家的期盼。劉桂珍的壽宴是宴請“客人”的。客人不言而喻,是劉桂珍自己的孩子們,大家在一起要為她的七十大壽做慶賀。但是由于二兒子一家不負責任的逃避,劉桂珍代替二兒子宴請了一批她意料外的“客人”——二兒子媳婦從鄉下來的親戚。在小說中,“客人”所指的第一種意義很容易被讀者接受,就是劉桂珍二兒子的鄉下親戚。但第二種“客人”的意義在小說中很難被發現:這就是劉桂珍的家人。劉桂珍是獨居的,并在七十大壽“這天早早就起來收拾了。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還有閨女,一共要來六七口子。”兒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生活空間,并不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在母親大壽這天齊聚歡宴。七十歲的老人應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但老人卻要操勞做一頓豐盛的午飯等待孩子的回歸。這種看似合理的社會現象卻是小說所要形成的獨特的社會空間。人物關系自然而合理的安排,其實已經是被加工改造而具有意義的表現,并不是簡單的對客觀現實的描述。
這篇語氣平淡,語言質樸的小說敘事時隱去敘事行為的痕跡,讓小說場景時間自行呈現。借助普通的場景將小說的意蘊消解在生活行為當中。一個簡單的動作,而我們理解的不僅僅是人物的內心世界,還有在這個人物后所暗含的社會歷史環境而深化主題意蘊,幫助完成了小說的審美藝術世界。主客人到來剛開始吃飯時,劉桂珍一家雖然對客人的到來表示了寬容,尤其是劉桂珍和大兒子、三兒子的陪客。然而“劉桂珍的閨女在廚房里小聲說:……我就不進去吃了。……劉桂珍的大兒媳便也表示了不滿,說:我也在廚房吃一口算了。”女兒和大兒媳卻躲在廚房避開客人吃飯。這種態度與現實中,城市對農村抗拒式的態度是是不謀而合的,為小說的發展埋下伏筆。《客人》所呈現出來的世界,客人們的悲歡無疑呼喚著同情與憐憫,但客人們苦澀的微笑和無言的沉默,卻拒絕任何的俯視。劉桂珍一家給了客人去外面吃晚飯用的14元吃飯錢,在客人們離開后,“劉桂珍忽然在屋里發現了放在茶盤子里的那十四塊錢。”由于城市條件的種種限制,劉桂珍的老房子不大,來的人又多,城市小家庭的空間根本容納不起來十幾個人。一件本來歡天喜地親戚團聚的事情也變成了不可能。狹小的城市空間,造就了主客之間的苦樂憂愁。小說建立起來的陌生化形象觸動了讀者那麻木的心靈。客人做客的遭遇,農村人所帶來的習慣,以及在陌生環境下的窘迫,無疑是每一個走進陌生環境或在城市中不斷穿行的流浪者內心的體驗,辛酸卻無奈。這種暗合“歷史理性”藝術創作,建立了文學自己獨特的藝術世界。盡管這個世界與現實社會有很多不謀而合之處,但決不能等同于現實世界。這是小說自己獨特的藝術世界。是審美的超驗的世界。
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王祥夫《客人》雖然篇幅短小,但卻是意蘊豐富,將傳統對社會歷史現實和人生哲理的反思追問的主題放入平淡的敘述風格中,不僅讓讀者在熟悉的日常場景中品味表面平淡實質去層次內容豐富的生活味道,通過普通的的小故事寫出了不平凡的意蘊,將社會主要問題巧妙邊緣化的表現,具有普遍的借鑒意義。雖然作者在結尾的最后沒有給出一個明朗的答案,但這個具有開放性的結局卻讓我們思考的更多。同一個時代下,社會歷史的發展,帶來了不同的文明的碰撞,反映了中國現階段普遍社會歷史現實。這種現實,在作者的引導下,通過小說傳達給讀者更深更豐富的意蘊,也讓讀者在這個獨特的藝術空間進行無限的審美享受。
[1]童慶炳.文學理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2]陶東風,等.文學理論基本問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美]雷·韋勒克,奧·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上海:三聯書店,1984.
[4]童慶炳.文學理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