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幸福:當代消費主義批判的一個現實視角

鄧先奇

（華中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人的幸福:當代消費主義批判的一個現實視角

鄧先奇

（華中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幸福是個人和社會追求的終極目標。幸福生活的實現離不開消費，消費文化影響著人們對消費的態度和消費方式的選擇，進而影響著人們對幸福的理解和追求。消費主義作為一種消費文化，它的興起卻對人的幸福造成全面不利的影響。根據我國現階段的基本國情，既應大力發展生產力，為擴大居民消費創造物質前提；又應批判消費主義，構建和諧消費文化，這樣才能發揮消費及消費文化對實現人的幸福的積極意義。

幸福；消費；消費主義；和諧消費文化

“幸福就是人由生存需要得到適度的滿足、發展需要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并不斷追求進一步滿足所產生的對人生總體上感到滿意的愉悅狀態。”[1]將幸福當做人類社會發展的終極價值目標和人生追求的終極目的，符合人的本性和社會的使命。幸福生活的實現離不開消費，一個社會所倡導的消費文化，影響著人們消費觀念的確立和消費行為的選擇，進而影響著人們對幸福的判斷和追求。消費主義作為西方發達社會里占主導地位的消費文化，已隨著各國現代化的進程在全球蔓延，它的盛行給現代社會的發展帶來一系列危機，因此，學界對消費主義進行了批判和反思。弗洛姆批判了消費的實質，認為消費讓人異化，使人成為消費的機器[2]。波德里亞對消費意識形態進行了批判，認為消費意識形態通過符號消費滲透到人的無意識中，為資本主義的合法性進行辯護[3]。還有學者對消費主義引發的精神危機、道德危機和生態危機進行了批判，并提出應構建合理的消費文化[4]。本文試圖從人的幸福角度對消費主義進行批判，消費主義影響下的消費不符合人性的需要和發展，在多個方面對實現人的幸福造成了不良影響。當前中國面臨“消費不足”和“消費不當”雙重的問題，要發揮消費及消費文化對實現人的幸福的積極意義，既應滿足人們的合理消費需求，又應反對消費主義盛行，在消費發展和消費適度之間保持合理的張力，構建和諧消費文化，是我國落實“使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嚴”的執政理念、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目標的題中之義。

一、消費：影響人的幸福

消費是人們通過對各種產品和勞務的消耗，來滿足自身各方面的需要，通過消費，實現人本身的生產和再生產。沒有消費，沒有對物質和能量的消耗，人和社會的需求得不到滿足，也就不會有人和社會的存在，所以，人和人類社會的生存和發展離不開消費。幸福是個人和社會追求的終極目標，適度的生存需要、發展需要和享受需要得到滿足，人就會產生滿意和愉悅的感覺，這就是幸福的感覺，這些需要的滿足過程就是一個消費的過程，所以說，沒有消費就沒有幸福。

滿足人的合理需要的消費是實現人的幸福的手段。合理的需要主要是指符合人性、有利于增強人的本質力量、有利于推動社會發展的需要，滿足合理需要的合理消費有利于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自由個性，是社會生產持續增長的動力和目的，如果消費水平不能伴隨著生產力發展和人性的需要不斷提升，必將影響人的幸福水平的提升，所以，馬克思曾指出，“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的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5]。隨著消費水平的提高，人們可以擁有更多更有營養的食物、更大的人均住房面積、更便捷的通信和出行、更優質的教育和醫療服務等，這些都是人們幸福生活的條件。消費水平的高低直接影響著人的幸福實現程度。

人的消費行為不僅是一種經濟行為，而且是一種文化行為，人們在消費中體現出來的價值傾向、審美情趣、道德觀念和社會導向，已經滲入日常生活，形成一定的價值觀念，引導著人們的行為選擇，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在消費文化的影響下，“消費者基本的、無意識的、自動的選擇就是接受了一個特殊社會的生活風尚”[3]。消費者通過使用被賦予了文化意義的商品，表現出不同的文化特性，培養一定的生活價值觀念，習得相應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行為規范或特定群體所遵循的行為準則。消費文化所蘊含的精神塑造著個人，也塑造著社會，所以，人們消費行為既受社會物質生產條件的限制，又受消費文化的規范和制約。不同的消費文化內涵導致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判斷標準不同，追求幸福時所側重的途徑也不盡相同。

消費文化影響著人們的消費內容、消費態度和消費方式的選擇，進而影響著人們對幸福的理解和追求。在西方文化中，古希臘時期由于生產力的落后，人們的消費水平普遍不高，所以當時的幸福觀特別強調只要人們遵循理性的行為，就可使人達致幸福的境地，認為幸福就是“合乎德性的現實活動”。中世紀則由于基督教神學控制著社會意識形態，否定人們正當的消費需求，推行禁欲主義消費文化，要求人們在信仰上帝的過程中追求精神快樂，否定人們追求幸福的現實活動和正當的物質利益需求。20世紀以來，由于現代工業的發展創造出了越來越多的物質產品，人們普遍認為更多的消費更能促進經濟的繁榮和提高幸福水平，于是消費甚至高消費成為一種美德。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拼命工作，努力賺錢，追求物質財富的最大化，試圖在盡情消費的過程中實現幸福最大化。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由于生產力的落后和統治者為了維護階級統治秩序，德被當做公義而倡導，福被當做私利而被壓制，崇德棄福、揚公抑私成為中國幸福文化中的主導觀念。從消費文化看，中國人也非常注重從克制欲望、降低消費水平中來達到幸福，知足常樂、勤儉節約、黜奢崇儉、重義輕利等消費思想一直被當做美德來倡導，幾千年來深刻地影響著中國人的消費方式和幸福選擇。

二、消費主義：導致人的不幸

消費主義時代的消費是一種符號消費，一件商品之所以被購買，是因為它表達和標志著一種個性、身份、聲望、奢華以及權力等，商品的使用價值已不再重要。人們更看重的是商品或服務的符號象征意義，消費成為地位和身份的建構手段，成為社會每一個階層追求的對象，在這種情況下幸福的生活就是沉迷于琳瑯滿目的商品中的生活，而無法踐行這種生活標準的人就成消費社會中的“新窮人”。“新窮人”被消費主義激發出來的消費欲望卻并不能得到滿足，渴望但無力到達既定社會中的所謂幸福生活，他們不僅成為物質上匱乏的人，而且在精神上也喪失了作為人應有的尊嚴。這必將引發他們的挫敗感、恥辱感以及自尊的淪落，消費主義不僅使“新窮人”感到不幸，而且它本身也不利于人的幸福實現。

消費主義滿足的是人的“虛假需求”。由于消費主義的影響，人們并不是從商品的使用價值和人的真正需要出發來消費，而是追求不斷被刺激出來和制造出來的欲望的滿足。這種需求實際上是一種“虛假需求”，“現行的大多數需要，諸如休息、玩樂、按廣告宣傳來處世和消費、愛和恨別人之所愛和所恨，都屬于虛假的需要這一范疇之列”[5]。人的真正需要是有限度的，但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之下，很多時候我們想要的東西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而被各種廣告和宣傳所激發出來的欲望，這種欲望人們早先并不知道而且是無限度的，所欲望的東西也許根本沒有什么使用價值，我們想要的原因，只不過是別人已經擁有它們。被消費主義制造出來的需要服從于、服務于資本追求利潤的需要，這種需要是否合理，是否和人的真正幸福相關聯，是否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這些并不是消費主義所關心的，實際上，滿足虛假需要的消費并不能給人們帶來真正的幸福，反而不利于幸福水平的提升。

消費主義導致人喪失自由。人的類特性是自由的有意義的活動，人本應在實踐中確證人的本質力量、實現人的自我價值，在創造性的實踐中獲得幸福和自由，在消費實踐中體現消費自由也是人的本質要求。但在消費社會里，卻以“物”作為劃分人的標準，人好像是為了商品而生活，這種消費本質上不是自由的消費實踐，而是一種異化消費，消費異化使“人本身越來越成為一個貪婪的、被動的消費者。物品不是用來為人服務，相反，人卻成了物品的奴仆”[6]。此時，人和商品的關系發生了倒置，不是人來控制商品，使其成為獲得幸福的手段，而是商品控制了人的生活和頭腦。人們只有在商品消費的過程中，才能體現自己的個性和存在，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和價值，才能感到充實和沒有被社會所拋棄，才能體驗到自身幸福和自由，人生的根本意義就是消費，人最終失去了批判的向度，失去對人的價值追求的本質意義。只有通過這種異化的符號消費，人得到“自我實現”，體現“自我價值”。總之，人被物所馭，喪失了自我，無法在自由自覺的實踐中創造和感受幸福。

消費主義造成人際關系疏離。人總是根據人性來追求幸福的，人的本質是最根本的人性，馬克思曾指出，人的現實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所以，個人幸福和社會幸福不可分離。心理學的研究也表明，在良性的社會關系中人們會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更好地滿足人各方面的需求，而社會關系不平等、不和諧則會降低人們之間的相互信任度，影響社會治安和人們的身心健康。消費過程中體現的社會關系公平、和諧，有助于促進人的幸福。但由于消費主義的影響，消費的用意“主要不在于滿足實用和生存的需要，也不僅僅在于享樂，而主要在于向人們炫耀自己的財力、地位和身份。因此，這種消費實則是要向社會觀眾傳達某種社會優越感，以挑起他們的羨慕、尊敬和妒忌”[7]。而且，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收入分配方式必然會產生人們之間的收入差距的擴大，在一個窮人和富人并存的社會里，表面上人們在消費選擇上是平等的，但由于各自經濟地位不同，其實際消費還是不平等的，所以在消費社會里的消費成為階級劃分的標準，是社會不公平、不公正的見證，無法使人們在良性的社會關系中感受幸福所在。

消費主義引發精神危機和生態危機。消費主義使人忽視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平衡，“在現時代，相對富裕的物質生活使得人們總體上擺脫了物質匱乏，并使多樣化的感性生活得以可能，但人們精神生活的豐富性及質量并沒有得到提高”[8]。但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從層次上看，有生存、發展和享受的需求；從內容上看，有物質需求、社會需求和精神需求，社會需求和精神需求是人和人類社會特有的需求。如果缺乏應有的關注，必然使人感到焦慮、壓抑、痛苦和憂郁，也無法擁有幸福的感覺。消費主義是伴隨著近代工業的發展、生產力的提高和物質產品的極大豐富而產生的消費文化，人類在改造自然界、征服自然界的過程中確立了人類是宇宙的中心和絕對主體的觀念，而人以外的一切是人“占有”、“消費”的客體。人的欲望的無限性和資源的有限性必然會發生矛盾，這將導致資源枯竭、環境污染和生態失衡，人和社會可持續發展的自然條件喪失，危及人類生存的根基。從人的幸福的角度來看，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界對人的幸福的實現既具有資源價值，又具有環境價值，消費主義導致的生態危機破壞了實現人的幸福的自然基礎。

馬克思指出，人的幸福不應片面地理解為對“物”的享有、享受和擁有，以“物”來控制人的全部生命活動不利于促進人的幸福，所以，“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9]。而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下的人的生活，并不是使人把自己的全面的本質據為己有的生活，人們試圖在消費中獲得精神滿足和自我滿足，人們“不得不通過個人的高消費來尋求幸福的環境……逐漸變得越來越柔弱并依附于消費行為”[10]。消費主義使人被“物”所役，把消費當做人的滿足的唯一手段甚至幸福本身，人們不再從非異化的、創造性的勞動中得到幸福。消費成為劃分階級的標準，不同收入的消費者之間必然會產生不和諧，引發社會貧富階層的矛盾和人際關系的疏離。消費主義引發的精神危機使現代人陷入焦慮和迷茫，消費主義引發的生態危機導致人類社會的發展難以為繼，影響人類長遠的、可持續的幸福。

三、基于中國問題的反思

在當代中國要發揮消費及消費文化對實現人的幸福的積極意義，應基于我國的現實國情和消費狀況。當代中國“消費不夠”與“消費不當”兩種情況并存。“消費不夠”是指內需不足尤其是居民消費不足是影響當前我國經濟繼續發展的重要因素，中國還遠不是一個消費大國。例如，在2008年，我國居民消費支出占GDP的比重為35.3%，這不僅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甚至低于低收入國家平均水平。據統計，“1990—2007年，我國居民消費支出總量和人均水平年均增長率分別為7.6%和6.6%，比同期GDP和人均GDP年均增長率低2.4個百分點，且兩者之間的差幅呈擴大趨勢”[11]。這表明，我國居民消費水平還不高，消費在整個國民經濟結構中的地位偏低。“消費不當”是指我國已受到了西方消費主義的影響，拜金主義觀念、炫耀性消費已在一定范圍內存在，“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面笑”的拜金女的婚戀觀被很多人認同，當今中國貧富差距擴大已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現象。據中國社科院的有關調查顯示，中國2010年的基尼系數已接近0.5，遠超過0.4的警戒線，但同期國內的奢侈品市場消費總額已經達到107億美元，占全球份額的1/4，已成為全球奢侈品消費第二大國。這充分說明在中國貧富差距過大的經濟背景下，中國消費市場的不公平性和不和諧性已充分顯現。

就當代中國的具體國情而言，從促進人的幸福角度出發，上述問題的解決首先需要大力發展生產力，馬克思曾指出，“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5]人們的消費生活最終是由生產方式決定的，所以通過技術革新，提高勞動生產率，增加有效供給，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為提高人們的消費水平、提升人的幸福度提供物質基礎。其次要完善各種制度，包括保護人們合法消費權益的法律制度、公平和公正的收入分配制度、有利于消費公平和透明的稅收制度以及健全的社會保障制度等，使消費中體現的社會關系通暢、公正、和諧。再次，應同時構建合理的消費文化，發揮消費文化在人們確立消費觀念、選擇消費行為中的作用，使擴大消費和適度消費之間保持合理的張力，確立消費在促進人的幸福中的合理地位。

當今中國應倡導包括理性消費、全面消費、適度消費等觀念在內的和諧消費文化，使社會發展既能最大限度地滿足社會成員物質、精神、文化需要，又能夠抵制消費主義負面影響，使人、社會和生態環境良性發展，最終目的是構建有助于實現幸福最大化的消費文化。有利于實現人的幸福的消費文化不能忽視消費對幸福的意義，因為消費是實現幸福的手段，通過不斷發展生產力，提高人們的消費水平，滿足人們的合理需要，提高生活質量，優化生存條件，提高完善自我，實現全面發展，過上快樂幸福生活。有利于實現人的幸福的文化應使人們擺脫“虛假需求”的控制，擺脫僅僅依靠物質消費來展現人的價值和滿足人的需要的異化消費，反對過度的奢侈消費，使消費水平必須與生產力發展要求相適應，在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基礎上進行消費。

[1]江暢，周鴻雁.幸福與優雅[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美]弗洛姆.逃避自由[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

[3][法]讓·波德里亞.消費社會[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美]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美]弗洛姆.在幻想鎖鏈的彼岸——我所理解的馬克思和弗洛伊德[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7]王寧.消費社會學——一個分析的視角[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8]鄒詩鵬.現時代精神生活的物化處境及其批判[J].中國社會科學，2007，（5）：54—63.

[9]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10][加]本·阿格爾.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

[11]梁達.推進從生產大國向消費大國的轉型[J].宏觀經濟管理，2010，（2）：50—51.

C91

A

1007－905X（2012）06－0064－03

2011-04-20

鄧先奇（1978— ），女，湖北大悟人，華中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社會幸福論。

責任編輯 姚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