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錦瑞
(華北水利水電學院,河南 鄭州 450011)
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橫向考察
——兼及中國學派的變異學研究
時錦瑞
(華北水利水電學院,河南 鄭州 450011)
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經歷了法國學派、美國學派與中國學派的發展歷程,形成了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和變異學研究的學科方法。國內學者多從縱向的角度考察這些學派與學科方法的更迭變化,忽視了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橫向研究。橫向研究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凸顯的是比較文學在發展的過程中所形成的共性,這是對學科發展過程的深一層把握。從橫向看,中西方比較文學在建構學科理論時存在著兩個誤區:過分注重學派建構與文學真理的訴求;學派固守疆域,文學真理壓制了文學他化的靈性。中國學派提出了變異學研究,雖然也有學派疆域與真理殘留的尾巴,但它突破了法國學派與美國學派的局限,是國內比較文學有代表性的學科理論之一,應該引起我們的關注。
比較文學學派;文學真理;中國學派;變異學
比較文學的學科建制始于19世紀,100多年來,中西方比較文學經歷了以學派為特征的三個階段,曹順慶認為:“縱觀全世界比較文學發展史,我們可以看到一條較為清晰的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發展的學術之鏈。這條學術之鏈歷經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和跨文化研究三大階段,呈累進式的發展態勢。這種累進式的發展態勢,其特點不但在于跨越各種界限(如國家、民族、語言、學科、文化等等),而且在于不斷跨越之中圈子的不斷擴大和視野的一步步拓展。我把這種發展態勢稱為‘漣漪式’結構,即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發展,就好比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由小到大,由里到外蕩漾開去。”[1]曹順慶雖然從縱向上考察了比較文學發展歷程,并指出了比較文學“漣漪式”發展特點,但是這種縱向考察忽視了比較文學橫向上的學科共性。筆者認為,中西方一百多年的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史從縱向上看是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再到中國學派,而從橫向上看則是比較文學學派建構的沖動與追求文學規律的欲望。比較文學學派建構的沖動使得現當代比較文學學科理論史多以學派面目出現,追求文學真理的欲望則使文學的比較成為文學歸納的狹隘化操作。西方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發展過程的這兩種傾向影響了中國學派比較文學的學科建構,也束縛了當代中國比較文學的發展。從20世紀80年代到21世紀前10年,中國學者提出了雙向闡發、跨文化研究、和而不同研究與變異學研究等學科理論,這些學科理論體現了中國學者積極融會中西文化以求建構有世界影響的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努力,是比較文學發展史上最具中國特色的理論,推動了中國比較文學的發展。中國學者建構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努力不僅推動了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研究,而且反映了中國學者力求創新的文化自覺意識。
比較文學的學科建設從一開始就和學派建構糾纏在一起。法國學者首創比較文學學科,打著“影響研究”的旗幟占地為王,在已有學科園地中畫定疆域。美國學者緊跟其后,在國際性的比較文學研究領地中重新洗牌,形成了以“平行研究”為特色的學派。中國學者也不甘落后,從學科建制開始就著力論證中國學派的合理性,力求形成比較文學研究的新陣地。比較文學學派的建構既有理論發展的內在邏輯,又蘊涵著在全球化過程中強化民族身份的焦慮心理,其中的復雜性顯然不是一種心平氣和、冷靜客觀的純文學研究。從學科的發展看,學派的建立意味著學派的死亡。學派畫定疆域,為學科建制金湯城池,違背了比較的會通性,從而將比較文學拖進僵化的泥淖。
法國學派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影響研究”。梵·第根、卡雷、基亞等老一代比較文學家提出了比較文學的學科定義,從理論上確定了影響研究的學理依據、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艾金伯勒、布魯奈爾、比梭瓦和盧梭緊承其后,在美國學派的攻擊聲中完善影響研究的學科理論,繼續守衛比較文學影響研究的學科疆域。影響研究從各民族文學之間的相互聯系和相互影響入手,以接收、放送和媒介為考察對象,形成了淵源學、輿譽學和媒介學三大子學科,取得了一系列的實證成果。但是,文學之間的關系不僅是實證的也是審美的。法國學派在自立門戶以后也給比較文學研究戴上了枷鎖。美國學者雷馬克批評法國學派影響研究說:“有不少關于影響研究的論文過于注重追溯影響的來源,而未足夠重視這樣一些問題:保存下來的是些什么?去掉的又是些什么?原始材料為什么和怎樣被吸收和同化?結果又如何?如果按這類問題去進行,影響研究就不僅能增加我們的文學史知識,而且能增進我們對創作過程和對文學作品本身的理解。”[2]雷馬克對影響研究的批評是非常有力的,他一方面揭示了影響研究注重實證在學理上的不通融,另一方面也看到了影響研究在注重實證的時候忽視了實證之外的文學創作過程和對文學作品的闡釋。學派在提出自己的主張時,總是為了突出學派的獨立性而對文學研究的其他要素視而不見。法國學派突出了文學的外在性研究,忽視了文學的內在性研究。內在性研究是美國當代新批評所熱衷的批評方法,法國學派對此方法的忽視當然遭到美國學者的反對。
美國學者韋勒克以新批評的眼光看出了法國學派的不足,公開而系統地批評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韋勒克認為,巴登斯貝格、梵·第根、卡雷、基亞等人把“陳舊過時的方法論包袱強加于比較文學研究,并壓上了19世紀事實主義、唯科學主義和歷史相對主義的重荷”[3],方法論的錯誤導致比較文學成為一潭死水。韋勒克的批評撕開了法國學派的門戶堡壘,為比較文學的發展帶來了轉機。雷馬克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比較文學平行研究,將比較文學從注重事實關系轉入到了類比、綜合的跨學科研究。平行研究解除了法國學派影響研究的疆域,將比較文學從實證研究、事實聯系之中解放了出來。但是,美國學者解除了法國學派的疆域又將自己封閉了起來,在文學比較的過程中推崇文學的科學客觀性而忽略了文本意義的歷史性。曹順慶總結美國學派說:“比較文學美國學派迥別于法國學派的地方有一點就是要求達到一種真正科學的客觀性,即要求比較文學家盡量排斥自己的文化‘成見’的干擾。……總之比較文學美國學派以二元對立的本質/現象允諾要為人類文學知識提供一種堅實的基礎,但它為此付出了重大的代價:犧牲了文學的歷史性、犧牲了理解的歷史性、犧牲了意義的歷史性。”[4]這是學派建構的悖論。美國學派批評了法國學派外在研究的歷史性,強調了文學研究過程中的真理訴求,但是這種文學真理的訴求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長河中又是一個理論的想象。因此,雷馬克等美國學者無力回應當代哲學特別是來自解構主義的批評。比較文學美國學派又陷入了理論困境。
中國學者在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之后,又提出了中國學派的學科設想。首提中國學派的是臺灣學者。據考證,1971年臺灣顏元叔、葉維廉、胡輝恒等學者提出了中國學派的構想,1972年李達三提出了“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主張,為中國學派確定命名①,之后經由臺灣學者陳鵬翔、古添洪和大陸學者季羨林、楊周翰、樂黛云、曹順慶等人的不斷推進,中國學者在比較文學研究方面終于為中國學派搶下了灘頭陣地,中國學派作為國際比較文學發展的第三個階段的構想逐漸成型。樂黛云教授針對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現狀大膽預測:“如果說比較文學發展的第一階段主要成就在法國,第二階段主要成就在美國,如果說比較文學發展的第三階段將以東西方比較文學的勃興和理論向文學實踐的復歸為主要特征,那么,它的主要成就會不會在中國呢?”[5]中國學派以跨越東西方異質文化的跨文化研究為根基,從一開始就強調了東西方文化的異質性,特別是突出了中國文化的民族特色,力求在全球化的過程中既能夠吸收西方文化的優質因子,又能夠以中國文化補缺西方文化。因此,中國學派的立足點正如臺灣學者所認為的:中國學派是“求異”的學派。求同也好,求異也罷,這些都是黑格爾同異思想的表現,都是海德格爾所批判的將存在當做存在者的現成性研究。當然,中國學派的理論建構還有超越學術研究的民族自強心理。王向遠認為:“比較當初在法國及歐洲是作為文學史研究的一個分支而產生的,它一開始就是一種純學術現象,一種學院現象。而20世紀初比較文學在中國就不是作為一種單純的學術現象出現的,真正意義上的比較文學學術研究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才得以形成。”[6]即使到了20世紀80年代后的中國比較文學也不是純學術現象,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從一開始建構就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相關,是中國現代化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
學派的建構只是比較文學研究的分疆劃域,不是比較文學研究的高端境界。學派封疆畫界的結果是比較文學學派的三分天下,劉象愚說:“在全球多元的格局中,原先的歐洲和北美雙雄并列的形態逐漸淡出,以東方為主的世界其余地區的比較文學崛起,形成了大體上三分天下的局面。”[7]三分天下的比較文學并不能說明比較文學已經高枕無憂,實際上,比較文學學派林立帶來了更多的遮蔽。法國學派尋找文學國際交流的事實聯系,推崇“某某在某國”的研究范式,標舉了實證的方法,但是,“某某在某國”其實就是某某與某國文化的同一,以“同”為出發點看影響研究,容易演化為中心主義的傲慢。法國學派由此被指責為充滿著歐洲中心主義。美國學派擴大了比較的疆域,形成了“A與B”的研究范式,實質上A與B的比較還是一種類同性的比較。當研究者在回答A與B為何能夠比較時,A與B“類”的確定還是只看到文學之間所具有的同一性。中國學派將比較的疆域推廣到了東方,突出東西方文化的異質性,這里邊包含著中國學者的文化自尊與焦慮,還沒有從深處突破法國學派與美國學派的理論局限。中國文化能否代表東方文化成為學派的主導姑且不論,在全球化過程中強調東方文化特別是中國文化的特質只是學者面對文化全球化的一種文化焦慮心理。劉象愚總結了比較文學三分天下后說:“在全球化的版圖中,比較文學形成了三分天下的格局,未來走向如何,似乎只能看今后的發展和演化而定。”[7]
尋求文學發展之共同規律是比較文學研究的另一動力。追求真理并將自己的理論標榜為規律是西方邏各斯中心的主流,這種傾向在19世紀的科學主義思潮中達到了高峰,儼然成為文學研究的最高價值標準。隨著西學東漸,這一傾向也影響并支配了中國的治學秩序。中國學者的比較文學研究深受西方文學理論的影響,在闡發自己的比較文學觀念時很容易集結在真理追求的陣營之中,缺乏對真理進行一番反思。劉介民在《中國比較詩學》緒論中說:“我們要借助于各民族詩學的比較,探尋世界文學更普遍的規律,將對各國各民族文學創作和研究都會做出突出貢獻并產生深遠影響。”[8]這一通過比較探求真理的表述是國內比較詩學研究者的共同心聲。然而,19世紀的真理追求受到了20世紀西方哲學的反叛,透過海德格爾的存在論、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阿多諾的“碎片”思想和德里達、福柯、布德里亞等人的后現代掃描,我們可以看清真理所蘊涵的僵化、器化傾向扼殺著文學靈動、起伏和會通的本性。
真理只是擊敗時間的幻想。真理與時間的一維性相互糾纏,以超越時間的相對性為旨歸,但是,真理作為話語的表述,本身就是話語主體的表述行為,這種表述行為生存在時間之中,脫離不了主體存在的有限性。因此,問題在于,誰能夠確認自己的表述就代表著永恒呢?又有誰能夠超越于自己的有限性而使自己的話語在無限時空中永存呢?美國學者庫恩是看穿了真理永恒的這種假象,他針對真理的永恒提出了范式的構想。常規科學只是話語表述的集合體,表述能否成為范式,關鍵還看范式所在時空中話語主體相互之間的論爭、檢驗和接受。庫恩的范式理論無疑將科學拖進了具體時空,指認了真理在具體時空中存在的事實。真理無法超越時空,強調真理的永恒只是知識生產者的集體幻象。從這一角度看,我們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所歸納的“文學真理”能夠永恒存在。
真理容易成為權力壓制的工具。真理含有獨尊的霸道,要求其他的知識行為追隨它,指定實踐行為服從它。真理對知識行為和實踐行為的這種先行要求容易使自己跨越話語表述的園地,演化成為學術權力和社會權力爭斗的工具。學術界以把握真理標榜,抱窩成立學派,排斥異己,壓制反對的聲音。政治斗爭也容易以真理為旗號,利用“真理”的影響打壓其他的抗衡力量。法國學者福柯針對真理的這種霸道提出了“權力話語”這一概念,點出了話語以真理為借口與世俗權力糾纏的真相。以真理標榜正是學派存在的深層根源,也是學派分疆劃域的動力。從這個角度而言,比較文學研究將研究的終極追求寄托在真理身上,雖然脫離了學派建構的僵化,但是,尋求所謂的客觀真理距離文學本根尚有一段距離。
真理需要存在論的澄清。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對真理進行了存在論的澄清,這種澄清將真理的本質重新展現在我們面前。海德格爾認為,真理緣始于揭示。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靈魂的體驗、表象是物的肖似,并不就是中世紀、19世紀認識論所解讀的認識與實在的符合。海德格爾退回到邏各斯的源頭,退回到判斷過程和判斷內容的區分,重新展示了“符合”的原初意義:符合具有如……那樣的關系性質。“這就是說,它在它的自我同一性中存在著,一如它在命題中所展示、所揭示的那樣存在著”[9]。如此看來,真理并沒有19世紀認識論所高舉的純粹客觀性。真理所具有的客觀只是存在者所看到的。“一命題是真的,這就意味著:它就存在者本身揭示存在者。它在存在者的被揭示狀態中說出存在者、展示存在者、‘讓人看見’存在者”[9]。揭示活動是在世的一種方式,真理現象最緣始的基礎還是生存論存在論,是此在的“尋視著操勞或甚至逗留著觀望的操勞”。此在在世界中自然有著對存在者的揭示活動,真理“如……那樣”的整體結構包含著此在的在世。由此看來,真理并沒有超越時空的特權,真理在世界中,與同時在世的此在構成了物我同一。海德格爾將真理拖進在世界中的結構,破解了真理的超越性,還原出一個和我們的在世生存息息相關的真理現象。
真理/客觀規律一直是中國學派比較文學研究津津樂道的話題。強調文學研究的規律性與科學性,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研究者逃避現實的借口。文學是人學,文學研究是此在的操勞,是人的完善。海德格爾說:“人能夠為他最本己的諸種可能性而自由存在。”真理追求恰恰忽視了人的這種本己的可能性。丟失了人最本己的可能性的文學研究怎么可能成為文學研究的高端境界呢?
比較文學研究不能著眼于固守門派,不能寄托于真理追求,那么比較文學又應該如何確認自身存在的合理性?當代比較文學界熱衷于建構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國際社會如果承認中國學派,那么這個“中國學派”就必須從本根處為國際的比較文學研究提供新的理論視野。法國學派為國際比較文學貢獻了影響研究,美國學派為比較文學貢獻了平行研究,這些學派各有自己產生的時代背景和民族文化基礎。當代中國學者提出比較文學闡發法、異同比較法、文化模子尋根法、對話研究和整合與建構研究,這些比較文學研究方法有意識地吸收西方文論的最新成果,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發展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但是這些方法還缺乏中國文化的民族基礎。曹順慶認為:“中國文論話語要實現現代性重建,就要在堅守中國傳統文論話語言說方式的基礎上借鑒和融會西方文論的精髓,才不會讓西方文論話語成為中國文論意義建構的方式,達到本土與他者的良好結合,實現傳統文論的現代轉換。”[10]中國文論話語現代性建構需要中西文化會通,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建設也需要這種會通。會通中西方文化是中國比較文學發展的新方向,這種發展方向被曹順慶、嚴紹等當代學者總結為變異學。變異學立足于中西文化的差異性,是當代中國跨文明研究的一種自覺性的理論建構。
變異學首先由曹順慶正式提出。曹順慶2006年在《復旦學報》刊發了《比較文學學科中的文學變異學研究》,該文一開始就提出,“將變異學作為比較文學的一個研究領域,是一個新的提法。這個研究領域的確立,是從比較文學學科領域的現狀、文學發展的歷史實踐以及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拓展幾個方面來綜合考慮的”[11]。變異學概念突破了以往比較文學學科理論求同的理論基礎,要求從異質文化的立場研究不同文明間的文化交流。這種異質文化的交流主要體現在變異學研究的四個方面:語言層面變異學、民族國家的形象變異學研究、文學文本變異學研究和文化變異學研究。這四個層面的變異學研究有助于破除比較文學研究中的文化中心主義。曹順慶認為:“此前,比較文學側重在不同文化與文明中尋找共同規律,以促進世界各文明圈的對話與交流,加深相互理解以增進文學的發展,而變異學進一步明確了比較文學學科跨越性的基本特征,并聚焦于不同文化交流過程中出現的變異現象,這不僅有助于發現人類文化的互補性,而且為找到通往真理的不同途徑提供了可能。變異學的研究對象跨越了中西文化體系界限,在方法上則是比較文學與文化批評的結合,這也體現了比較文學在堅持自身學科特色的前提下,試圖融合文化研究的理論成果的努力。”[12]可見,以曹順慶為核心的四川比較文學研究群體提出變異學的研究有其現實依據和理論根據。從求同到變異,中國學派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確實在不斷推進,盡管變異學還殘留一些問題,但它已經注意到了比較文學在思維方式上的轉變,這種轉變超越了學派固守疆域的局限,更加契合后現代視野下的文學觀念。欒棟教授認為,文學本無疆域,文學之疆域是分工與私有的痛苦產物。文學有疆域并非文學的稟性,“從終極處透視,文學是一種非疆域的人文現象……而是與天地氣息通感的人類文化原生態,是人類超越自身局限的化解性的精氣神,是與社會正負價值切磋磨合的非自我中心話語。這幾種本根性的文學稟性注定了它與疆域論者的重大差異”[13]。文學變異學突破求同,著眼于差異,是近年中國學者對比較文學學科理論探討的一個深化與推進。
變異學在中國古代文化中也能找到學理基礎,這就是樂黛云教授所提倡的比較文學“和而不同”的觀念。樂黛云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一向重視差別,很早就認為“不同”是事物發展的根本,這種重視“不同”的思維可以概括為“和而不同”的原則,樂黛云說:“‘和而不同’原則認為事物雖各有不同,但決不可能脫離相互的關系而孤立存在,‘和’的本義就是要探討諸多不同因素在不同的關系網絡中如何共處。……‘和’的主要精神就是要協調‘不同’,達到新的和諧統一,使各個不同事物都能得到新的發展,形成不同的新事物。”[14]樂黛云對“和而不同”的闡發是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一個突破。和而不同重視差異,同時又超越了純粹差異性的多元主義。當代的多元主義文化思潮強調文化發展的和平共處,這是對19世紀、20世紀前期歐洲文化中心主義和達爾文社會理論的突破,這種突破于西方學者來說是一種苦修,也是當代文化發展的新趨勢。“和而不同”在多元文化平等共處的基礎上,提倡“和”在基礎上形成新的事物,更為深入地論述了文化和平共處的意義與追求。世界文化和平共處是前提,而其目的還是落實于文化的融會創新,只有“和”而沒有創新,文化不能發展更新,而沒有“和”,世界失卻了和平的環境,人類文化將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中國傳統文化“和而不同”的論述也是變異學研究的理論基礎。曹順慶在提出變異學后對變異學的發展前景也有過疑問:“不同文明之間沒有影響關系的文本該如何比較,它們之間的可比性問題,也即比較文學跨文化/文明比較的‘瓶頸問題’該如何解決?”[4]如果拘泥于文學比較的事實聯系,拘泥于文學比較的規律性,變異學中的可比性問題就是一個無法回應的難題,但是如果從“和而不同”的角度看,比較的目的不是規律,不是跨國別文學之間的事實關系,而是尋求文化之間的會通創新,那么可比性問題就是一個偽問題,因為,在具有綜合能力的主體手里,跨文化之異質性熔鑄成了具有創新性的文明成果。
中國學派的比較文學學科建設持續了一個多世紀。100多年來,中國知識分子在法國學派、美國學派的學科理論基礎上結合中國文化的精神特質,力求推進比較文學的學科發展,取得了豐富的成果。我們認為,100多年來的中國比較文學研究已經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比較文學研究史,并且作為一種文學視野滲透到其他學科的研究中。比較文學在整個中國的高等教育體系和學術研究領域中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我們對這一學科認識的深化其實是國際性研究視野的相應擴展,同時也是努力在世界文化大格局中發出具有中國特色聲音的嘗試,盡管中國文化與世界各國文化平等對話的過程還很漫長,但這將是中國學者不斷努力的目標。
注釋:
①關于誰最早提出中國學派的命名,學術界現在有不同的看法。本處采取孟昭毅教授的觀點。詳細論述可見孟昭毅教授所著《比較文學通論》,南開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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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曹順慶.比較文學學科史[M].成都:巴蜀書社,2001.
[13]欒棟.文學的疆域[N].光明日報,2003-03-05(9).
[14]樂黛云.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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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05X(2012)06-0084-04
2011-12-25
時錦瑞(1963— ),女,河南長葛人,華北水利水電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 呂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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