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偷偷改變的臉

暮春涼風吹綠了樹梢上的嫩葉，吹醒了樹葉上的嫩芽，東方的天空像是涂著金燦燦的油彩。在春晨的一片靜謐中，早起收拾屋子的我無意中打開書柜的抽屜，那一疊裝幀精美的畢業照印入眼簾……

這是一張甜美的臉。

最上面的一張畢業照中，笑容最燦爛的是靚，站在最中間的位置。人如其名，她有著美人應有的容貌，青春靚麗，溫潤而飽滿。她也有著美人常有的特質，憂傷，多愁善感。

開學伊始，作為語文老師的我照例收齊周記本來批閱，翻過幾本之后鼻端傳來陣陣清香，一本全黑封面的小型筆記本呈現在我面前，暗沉的色彩讓我心頭一滯，帶著一種無法言狀的古怪感覺快速地閱讀她的文字，竟是如此消極，如此灰暗?！拔覀冇盟季S之鰭來觸摸時間，時間就像個妖精一樣，僅僅留給我們猙獰的軀殼！”諸如此類的文字到如今我還清晰記得，當時我在猜測：是怎樣的孩子才能寫出如斯文字？

課堂里懷著好奇點她的名，站起時那雙低垂而憂郁的眼睛，讓我豁然明白為何她的文字如此憂傷。課后與之談心，才明了她的悲觀并非源于家庭和生活的不幸，而是多愁善感下的產物，這才放下心來。

這之后，每每再看到她的文字，總是通過周記來和她筆談，從“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這樣的文字中察覺她對時間的悲觀，由“人的無奈不得不在時間的冷艷中蹉跎”看到她對人生的悲觀。我試著在她的悲觀下用紅筆增加一絲亮色，告訴她“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年輕的心中夢想的天地應充滿色彩和線條，方能讓我們晚年時在蒼茫的暮色中，平靜而雋永地分泌出血液的顏色。次數多了，總能看見她的改變，悄悄的慢慢的，她活潑起來，開始喜歡笑，那可愛的笑臉讓她很快就受到同學的歡迎和愛護，也使她越來越開朗，直至畢業時，她已經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孩子了。畢業前的最后一次隨筆中，她用彩筆寫下：“過去是今天的現實，明天是今天的夢想。”

你看你看，孩子的臉偷偷在改變。

這是一張堅毅如鋼的臉。

翻開第二張畢業照的時候，看到振，眼睛開始模糊，淚水悄悄滑落。他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一條腿，和他的腿一起失去的，是他的雙親。原本陽光四溢的青春的臉上多了許多滄桑，刻了無數悲痛。

沒有人知道生活給他怎樣的明天，我們本就猜不透生活，就像一群在荊棘叢中尋路的旅人一般。當時我們這些任課于他們班的教師和班主任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默默地用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在心中期盼他能盡早走出陰霾，走向陽光。

也許，之于當時的他來說，“生”的體驗是已成為明日黃花的張狂歲月，“死”的感悟是遙望見落日西沉時的心如死灰。他品嘗了多少一個人的時光釀的苦酒，用多少時間來看季節的變換？我們都無從知道，都感到力不從心。

直到他的桌貼換成了這樣一句話：“我為什么不往前走走看呢？”我們才放下心來。所幸，他選擇承受，選擇執著，選擇追求。他也真正這樣做了，努力奮斗，全身心投入高考，渾身燃燒的斗志前所未有，甚至感染了身邊的人直至全班的同學。那一年，班里的孩子特別團結，那一年，那個入學時的普通班中的差班，在高考中居然一躍成為總分第一。

他讓我們明白：原來人生始終如鐵一般生著。它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前面總有另一番旖旎的風光。我開始相信，我們每個人生命的能量是無限，生命力便是無比頑強的夢想。

有一種堅持，叫走下去！

這是一張樸實如水的臉。

翻開第三張照片，一看到凱，就想起那些超級可愛超級有趣的表情和笑容，那低沉的聲音仿佛馬上回蕩在我耳邊。他是我的語文課代表，兼任班長，他總是喜歡這樣形容他的職務。

“老師，我怎么沒有同桌？”他帶著一身的泥土氣息質樸地問我。

“哦，班里只有53人，沒辦法，只有委屈你這個班長了?！蔽疫@樣告訴他。

“老師，我可以去當中前排坐著，那我就有兩個同桌了。”望著他那熱情而天真的眼睛，我同意了。真的，到了高三，在學業的壓力下還能保持這樣快樂心情的孩子不多了。

“老師，這是我媽媽給我包的粽子，給你兩個?！蔽倚χ邮芰?。

“老師，我現在的成績能考上重點嗎？”其實，以他的成績，即使臨場發揮不好，也是肯定能上重點線的。

高考結束后，他被重點大學錄取。來學校看我時，帶了兩個胖胖的圓紙筒給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樸實。掀開蓋子，聞到一股茶葉的清香，那是我最愛的紫筍的味道?！袄蠋煟鞘俏矣H手摘的茶葉，您嘗嘗！”

……

翻過一張張畢業照，那些可愛的臉一一呈現，年華逝去，又將迎來新的高考，新的畢業照。彈指一揮，32載已盡數東流而去，而我卻仍仿佛在漫漫人生路上踽踽彷徨，我將青春和熱血都付諸學生，把什么留給了自己呢？如今，方有些明了：朝花夕拾。拾的是零落，得到的卻是希望，是刻滿熾熱陽光的痕跡。

總喜歡把自己幻想成一頭執著的牛，一棵開花的樹，有時也會幻想成一只不用早起的鳥，在家幸福的睡覺。然而，在那些年里，在那些可愛的臉中，我們都愿意將教師的清貧、寂寞綻放出一朵朵優雅淡定之花，在紛紜嘈雜的俗世里靜觀，在急促倉皇的生活中神閑。

（作者單位：浙江湖州市長興華盛虹溪中學）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