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流行青春文學。韓寒和郭敬明創造了令人驚嘆的暢銷奇跡,新概念作文大賽頓時成為耀眼的品牌,小作家如雨后春筍般在祖國各地破土而出。
青春擁有許多權利,文學夢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不得不說,青春與文學是兩回事。文學對年齡中立,它不問是青春還是金秋,只問是不是文學。在文學的國度里,青春、美女、海歸都沒有特權,而人們常常在這一點上發生誤會。問你會不會拉提琴,如果你回答也許會,但還沒有試過,誰都知道你是在開玩笑。然而,問你會不會寫作,如果你作同樣的回答,你自己和聽的人就都會覺得你是嚴肅的。指出這一點的是托爾斯泰,他就此議論道:“任何人都能聽出一個沒有學過提琴的人拉出的音有多難聽,但要區分胡寫和真正的文學作品卻須有相當的鑒別力。”
我讀過一些青春寫手的文字,總的感覺是空洞、虛假而雷同。有兩類青春模式:一是時尚,背景中少不了咖啡廳、酒吧、搖滾,內容大抵是臆想的愛情,從朦朧戀、閃電戀、單戀、失戀到多角戀、畸戀,由于其描寫的蒼白和不真實,讀者不難發現,這一切的“戀”歸根到底只是自戀而已;另一是裝酷,夸張地顯示叛逆姿態,或者刻意地編造驚世駭俗的情節。文字則漫無節制,充斥著沒有意義的句子,找不到海明威所說的那種“真實的句子”。我們從中看到的是沒有實質的情調,沒有內涵的想象,對虛構和臆造的混淆,一句話,對文學的徹底誤解。所有這些東西與今日普通人的真實生活相去甚遠,與作者們的真實生活更相去甚遠,因為作者們雖然擁有青春,也仍然只是普通人罷了。托爾斯泰說過:“在平庸和矯情之間只有一條窄路,那是唯一的正道,而矯情比平庸更可怕。”據我看,矯情之所以可怕,原因就在于它是平庸卻偏要冒充獨特,因而是不老實的平庸。
所以,我是帶著先入之見翻開這部青春文學的選編的。然而,開篇李傻傻的自白讓我眼睛一亮。“寫作首先是一個動詞,其次才是一個名詞。”這句話使我相信,他沒有誤解文學,他知道文學存在于創造的過程中,而不是一枚證明身份的標簽,或一張渴望中獎的彩票。他決心寫自己作為普通人的生活,他感嘆道:“這本來是一片廣闊的天地,但是現在成了新天地。”有了這個共識,我就有勇氣往下讀了,高興地發現了一些合乎我的文學概念的作品,比如張悅然的《吉諾的跳馬》,李傻傻的《到樓觀臺》,楚玳的《我的刀子》,袁帥的《西門慶》,施奇平的《穴鳥》,錢好的《對面》。我只是舉例,當然還有別的不錯的,里面也有一些青春模式化的東西。我喜歡的作品,共同之處是有自己的真實感受,在這片土壤上面,奇思、異想、幽默、荒誕才不是紙做的假花。對于寫作來說,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真正感受到的東西寫出來,文字功夫是在這個過程之中,而不是在它之外錘煉的。因此,我主張寫自己真正熟悉的題材,自己確實體驗到的東西,不怕細小,但一定要真實。這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到一定的程度,就能從容對付大的題材了。
世上沒有青春文學,只有文學。文學有自己的傳統和尺度,二者皆由仍然活在傳統中的大師構成。對于今天從事寫作的人,人們通過其作品可以準確無誤地判斷,他是受過大師的熏陶,還是對傳統全然無知無畏。如果你真喜歡文學,而不只是趕時髦,我建議你記住海明威的話,“我只和死去的作家比,因為活著的作家多數并不存在,他們的名聲是批評家制造出來的”。今日的批評家制造出了青春文學,而我相信,真正能成大器的必是那些跳出了這個范疇的人,他們不以別的青春寫手為對手,而是以心目中的大師為對手,不計成敗地走在自己的寫作之路上。
[編輯提點]
文學不存在過于專業的概念與程式,所謂法無定法,隨心即法。這種特性決定了文學的通俗性與大眾性,猶如浩浩江河般承載、汲取著普羅大眾對“我手寫我口”的欲望表達與無知無畏的個性書寫。其中世俗文學與游戲文字的主力軍無疑是眾多游走于文字江湖的“文藝青年”。他們擁有大把可供排遣的閑暇時光,具有旺盛的創作精力與文化消費能力,正處于人生晌午的花樣年華。而對于文學發展而言尤為重要的是青春的光芒照耀在他們的身上,而昔時的夢想與現實生活之間的矛盾糾結正嚙噬著那顆青春期躁動不安、百感交集的心靈。在這樣的一個花季雨季、多愁善感的人生階段里,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充滿希望。在時尚自戀、裝酷叛逆的外表下,懷著一顆不甘平庸、向現實宣戰的決心,青年們用青春做成了一幅簡易的戰衣,向一座座隔離夢想的風車發起挑戰。文學是夢想的世界,在那里我們可以撫慰憂傷,淡忘哀愁,故國家園、完美純真,盡在其中。現實主義固然深刻,而除了摹寫眼之所見的現實之外,還有一種景象更值得我們去抒寫描繪,那便是在心中珍藏著的夢想。
青春不等于文學,而文學卻永遠屬于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