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空中樓閣》中的生態美學

生態美學的產生與人們當前的生存境遇以及生態觀念的更新緊密相關，它是伴隨著現代社會生態破壞、環境惡化等一系列現實問題而出現的，是生態學和美學相結合而形成的一門新型學科。生態學是研究生物（包括人類）與其生存環境相互關系的一門自然科學學科，美學是研究人與現實審美關系的一門哲學學科，這兩門學科在研究人與自然、人與環境相互關系的問題上找到了特殊的結合點。生態美學就生長在這個結合點上。有關生態美學的定義，具有代表性的是被朱立元先生稱之為“生態美學的領軍人物”——曾繁仁先生在他的《生態美學導論》中的觀點：“生態美學是20世紀中期興起的一種嶄新的美學觀念，是以人與自然的生態審美和諧為基礎，涉及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他人以及人與自身的生態審美關系，是一種包含生態緯度的存在論美學，它以人的詩意的棲居為其指歸。”

“上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臺灣文壇出現了一段真空時期。這一時期的臺灣作家沒有前一代的文學遺產，縱的只有中國古典文學，橫的只有外國文學。而臺灣由農業型社會逐漸轉向工業化的進程中，物質文明發展得相當迅速，人們急功近利的心態異常突出。面對西方文化帶來的影響和沖突，特別是面對物質文明程度的快速提高，目光銳利的知識分子們感到：人性一方面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而得到釋放，另一方面這釋放了的人性又常常表現出負面效應，從而又給自身帶來了新的束縛。”，臺灣當代散文作家李樂薇，就是活躍在這一時期的作家代表。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一冊第二單元課文《我的空中樓閣》，原文出自臺灣巨人出版社1972年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大系·散文》，是一篇奇穎秀逸、情采飛揚、韻致風流的寫景美文。文中“山間的小屋”既是作者面對當時社會，尋求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精神家園，也是作者充滿文人意識“詩意的棲居”的精神訴求，其中充滿了生態美的意蘊，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共生性”范疇。“共生性”是一個“來自中國古代的生態美學范疇，意指人與自然生態相互促進，共生共榮，共同健康，共同旺盛”。在作者的筆下，小屋是“我在生活中的第一件藝術品”，它的藝術美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不是“我”所創造，而是大自然的杰作。群山、小屋、純綠的無花樹把我們帶進了一個遠離塵囂、遼闊優美的世外桃源。從全文看，這小屋應是虛構的。作者特意讓小屋踞于“高高的山坡”上，強調“山路和山坡不便行車，然而便于我行走”，暗含遠離“人境”“不聞車馬喧”之意，表明作者對超然物外的獨立、安靜的生活的向往。據此，有人說這篇散文完全是表現作者對自然世界一種絕對的追求。在我看來，文章主要體現的是作者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追求。除了對寧靜的山川美景的描寫，作者有意將小屋置于山脊一個柔和的角度上，小屋點綴山、花和樹點綴小屋，“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無際的水面漂過一片風帆”。其實，在這幅以自然為主角的畫卷中，作者并沒有完全拒絕人的活動。“小屋”就是“人”這一物種在自然中的代表，和平靜海面上的風帆一樣，它代表了人的活動。沒有人類的介入，相對靜態的自然會少了一點生氣、一點情調。甚至可以說，在此境界下，“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個部分。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對生物的活動是有限制的：風帆，只要一片；飛雁，只要一只；小屋，只要有限……這小屋所占領土的“有限”之“限”，就是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臨界，增之則多，減之則少，過之則憂，不及則憾。這，就是中國古代傳統美學形態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第二，“家園意識”范疇。隨著當代工業文明的發展，自然環境慘遭破壞，人類精神焦慮普遍加劇，生態審美觀中作為生態美學重要內涵的“家園意識”，在此背景下得到學界日益重視。正如環境哲學家霍爾姆斯-羅爾斯頓指出的那樣：“我們感覺到大地在我們腳下，天空在我們頭上，我們在地球的家里。”地球是人類共有的家園，人的本真就是回歸自然，讓心靈與精神在自然世界中得到凈化與提升。毫無疑問，這間地處山間的“小屋”，就是作者精神的家園。“身在小屋享受著人間清福，享受著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個美夢”，在安靜的“睡眠”和“美夢”中，讓精神超乎現實，行走在“回家”的旅途，真是人間最大的享受。

縱觀全文，居于主體地位的“小屋”，是作者充滿主觀情感色彩的“心中之屋”，“小屋”的外在真實居于從屬的位置，藝術的注意力不在對象的自然形態，而偏于對象的主觀化和感情化，其美學價值遠遠超過了那種缺乏審美激情的描摹山容水態。“小屋”寓含著深刻的象征意蘊，“本質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式上，卻像鳥一樣，蝶一樣，憩于枝頭，輕靈而自由”，它給予作者極大精神自由的享受，寄托著作者冷寂中的熱切追求與憧憬，可以說是作者向往超世拔俗的心靈的“樓閣”幻境，是身于塵世的作者夢想、幸福和希望的寄托。小屋佇立在自然家園，裝滿了精神的快樂與幸福，是精神迷蕩在都市的每一個現代人共同思慕的家園。

第三，“詩意地棲居”。這是海德格爾針對詩與詩人的職責問題思考的答案，詩與詩人的職責是使人詩意地棲居在這充滿片神奇魅力的大地上，讓神性的光芒照耀世界，營造美麗的精神家園。從生態美學的角度來看，如何“詩意地棲居”是我們更為關注的命題。“詩意地棲居”是與“技術地棲居”相對的概念，其指向是“審美地生存”。如果有幸棲居在李樂薇的空中樓閣，無疑是充滿詩意、審美地生存。那么，如何才能在這山間小屋中“詩意地棲居”呢？

首先，棲居地一定是充滿詩意的。小屋的存在，讓山有了靈氣，在花與樹的襯托下，小屋別致而出色，充滿生命力；在俯仰與平視之間，小屋自有姿態萬千；藍白相間的建筑，在天與云、花與樹之中，色彩明麗而和諧——這絕對是一個充滿詩意的棲居之所。其次，居住者要以詩意的眼光看待其棲居地。在作者眼中，小屋的領土是有限的，領空則是無限的，足以“舉目千里，俯仰天地”，適于“心靈散步，眼睛旅行”，是詩家“有形”與“無限”間變化與對比的大象；“上帝玩賞的牡丹或芍藥”，讓小屋形外添氣，多姿多彩，是詩家神奇的想象；“煙霧之中、星點之下、月影之側”的小屋，如在蓬萊仙境，亦虛亦實，如夢如幻，是詩人所追求的超于現實的獨特境界——作者眼中的景、心中的境，都滿含著詩情畫意。最后，居住者必須是“詩意地”居住其中。在不同的光線下，小屋是“富于浪漫的文學性”的，帶著這樣浪漫的文學性，作者行走在“幸福的階梯”，往返于“空中走廊”之間，每一級臺階都跳躍著詩歌的音符，每一行腳印都譜寫著詩歌的樂章，“雖不養鳥，每天早晨有鳥語盈耳。無須掛畫，門外有幅巨畫——名叫自然。”在這廣廈林立、浮華喧繁的現代都市中，倘若真有這樣一間小屋，誰能不想“詩意地棲居”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