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常在文章里寫到爸爸,很少寫到媽媽,我卻是跟著媽媽長大的。落筆的一瞬有無數詞句蜂擁而至,如果要寫媽媽的好,好話可有幾籮筐,但它們全部,全部堆砌起來也不夠高度去與那個我最親愛的人相比。
有一次和媽媽吵架,是因為我去健身房鍛煉忘了帶手機,回家時已經有幾十個來自她的未接來電,之前我一再聲明最討厭“奪命連環call”,回過去問她有什么事,她又說不出。我們在“老不帶手機要手機干嘛?擔心你出了事才會猛打電話!”和“我這么大的人能出什么事?大白天的!只不過兩三個小時沒聯系上!能出什么事!”的對話中互相埋怨了幾個回合,最后我把手機摔在墻上結束了通話。
哭了一個小時,我發現手機沒壞,又反撥回去跟她道歉。她指責我亂掛電話,我裝傻說聯通信號差,突然斷了不能怪我。我倆就和好如初了。
又一次和媽媽吵架,忘了是因為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又摔了一次手機,手機又沒壞,我反撥回去,等待音響了五聲我就掛斷了,我預感之后的一兩秒她就會接聽,但我不知道要對她說什么,怕她馬上打過來,我還慌張地關了機。過了一會兒重新開機,看見她發來的短信說:“每次打你電話都不接,你給我打電話晚接了一小會兒你就關機生氣!”于是我又裝傻,回她短信:“我才沒有生氣呢,是電話壞了,好嗎?誰像你一樣小肚雞腸。”她回復:“你的手機總是壞!切!切!切!”我們就算又和好了。
寒假還當面吵了一次,我非要給媽媽錢,媽媽非要給我錢,角斗起來,爸爸根本不搭理我倆。最后兩人只好各退一步,我把過年期間長輩們給的壓歲錢給了她。
要知道事前我可是醞釀了很多感情的,和朋友吃飯時說起:“我一定要多攢點錢回家給媽媽。你知道的,持家需要很多錢,但我爸爸有點不食人間煙火,連水費油費漲了多少他都不知道。我媽媽又傻乎乎的善良,喜歡接濟這個接濟那個,再加上過年本來就很花錢,所以我回家一定要給她一萬塊過年。”連朋友聽了都很難過,可我媽媽偏偏就是那么沒心沒肺。
事后我對閨蜜攤攤手:“你看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媽媽?誰家的兒女不是要拿第一個月工資孝敬父母的?她這樣搞得我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閨蜜說:“你媽媽多好啊。”
我媽媽最高妙之處就在于,早布下天羅地網,籠絡了我身邊所有閨蜜、男友和“打醬油”的朋友,一旦我和她出現什么矛盾,連學校保安也會走過來說:“你媽媽多好啊。”于是關于“總是忘帶手機”的難題,大多數情況下是這樣解決的——和朋友們一起K歌正high時,其中總有一個人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我面前說:“你媽媽讓你早點回去。”和閨蜜一起逛完商場坐車回家,她拿出手機看了看短信,對我說:“你媽說她收到了你爸送的一大束花。”和責任編輯談寫作計劃到一半,她接起了電話,聽了兩句遞給我:“你媽媽找你,你又不接電話了啊。”過了很久我想起這件事,問媽媽:“你怎么知道我責編的電話?”她很得意:“嘻嘻,我有一次在你一份合同上看見的,就抄下來了。”
你能想象嗎?
媽媽帶著老花鏡,在我隨手亂扔的合同、名片、便簽紙、快遞單上尋找一切能與我建立聯系的線索,以防我哪天再一次暈暈乎乎地消失掉。在那一天,她就可以不用蹲守在電話旁鼓著圓臉生悶氣,執拗地一遍又一遍按重播鍵去跟忙音火拼,惹得女兒回撥過來對她發飆。但是她想不到,見面時用雪碧、餅干、冰激凌收買得滿嘴甜言蜜語的“雷達小衛星”有時候也會變叛徒。
有一個冬天在北京,晚上我出去吃飯。我媽媽照例通過一個又一個朋友的電話接龍聯系上我。確認我和誰在一起、有沒有危險之后,她掛了電話。我身邊的那位朋友突發感慨:“你媽媽控制欲真強啊,跟我媽有一拼,真是想想都煩透了。”我沉默幾秒,感到渾身的器官陸續站起來抗議,突然漲紅了臉:“你亂說什么啊!你媽控制欲強別往我媽身上套好嗎?我媽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我媽對你比對我還好,你怎么好意思說她壞話!把你這種不識好歹沒良心的人當朋友的我真傻!”最后一個長句繞得我上氣不接下氣,接不上的氣息立刻又變成啜泣,我把她一個人丟在路邊目瞪口呆,轉過身朝反方向走回去,邊走邊哭了一路,眼淚都冷得要結成冰。
你懂什么啊?
可以和我媽媽發橫吵架的只有我一個。
可以吐槽我媽媽做菜難吃的只有我一個。
可以不耐煩掛斷她電話的只有我一個。
可以把她惹哭又把她哄好的只有我一個。
全世界能讓我打滾撒嬌耍無賴的人也只有她一個。
我希望所有人都說她好,而我在一旁癟癟嘴唱個反調。因為“她是我的媽媽”這件事,永遠也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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