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組詩）

放下也是時光

我在貧窮中長大，貧窮也愛過了

我在寂寞中思考，寂寞也愛過了

讓我穿紅戴綠，涂脂抹粉

空說愛田野，流水，花朵，親人

我會羞愧

我在男人懷里撒嬌，男人我也愛過了

我在悲痛時流淚，眼淚也愛過了

我在夢里出殯，死亡我也愛過了

讓我放下，放下旗幟，放下幕布

放下穿越童年的相思，放下也是時光

一把干柴升起炊煙

有人敲門

我裹著大浴巾從衛生間出來

把兩手張開，就成了一只大鳥

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

在賓館的房間里走來走去

如果拉開窗簾，就可以

被陽光撫摩，如果打開窗戶

就可以飛走，如果回到童年

過家家，如果在眾目睽睽中

來去自由，那該多好

有人敲門，走到門邊時我突然驚醒

我看到前面有一百個跪拜的男人

身后有一百個忘恩負義的男人

還有飛舞的流言

前有古人，后有來者

我反對閃電之后的雷鳴

我反對——嚇得我悄悄后退

活著

花開了就開了

白云飄過就飄過

那么多螞蟻走散了就走散了

我的張望，我的腳步

腳步下的響聲，如車輪傳向四方

我風中張揚的發絲，我伸出去的手指

與逝者在昨天相碰

別人有理由對我挑剔

對我說三道四，而我更有理由

經過他們消失于夏天之中

睡前書

有人寫睡經，莫名其妙扯上叔本華

而我喜歡與弗洛伊德

聊聊，比如男人與女人，比如同寢室的

女生

互相算計，瓜田李下

比如整個杭州城，對我這個打工者來說

只是寺廟里的木魚聲聲

我聽著手提電腦里的靡靡之音

就輕如云彩，軟如棉花

我舍不得這曖昧的時光，這空空的被子

讓我獨自成為虛無的理想主義者

如果一夢不醒，如果明天是別人的明天

我愿意把秘密，現在就告訴一個陌生人

我是多么喜歡妖嬈這個詞

我喜歡妖嬈這個詞，在田埂上

像紫云英一樣，在風中奔跑

喜歡佛教一樣的天光，撒在田野上

喜歡稻子拔節，貓兒叫春

喜歡藏在油菜地里，與小哥哥說悄悄話

喜歡沐浴的時候，對著鏡子擺模特姿勢

喜歡夜里看星星，流星一閃

從小到大，我喜歡胡思亂想

喜歡被男性的目光追趕

回避一個故事，卻回避不了滿樹桃紅

回避一個港灣，卻回避不了海盜

回避另一個自己，讓她流浪遠方

第一次進入女澡堂

在鄉下，我們關起門，用木盆洗澡

我的秘密也越洗越大

上大學后，第一次進入女澡堂

心跳就加快。我好奇地打量別人

再慢慢地脫衣服，動作僵硬

當我如剝開的春筍，鄉村就曝光了

那些小女孩如風中搖曳的花蕾

我的童年，只在水塘邊泛起天真的浪花

而剛剛發育成熟的少女

胸脯上倒扣著兩個白色小瓷碗

蓮蓬頭在下雨，與鄉下的雨一樣

在少女的身體上畫出弧線

好多事情，就這樣溫熱地流過

那些教師，人到中年

身體臃腫，肚子鼓起如懷孕三月

乳房下垂，秋風里開始干癟的絲瓜

她們取下眼鏡后，世界就一片茫然

那些老人則像我的奶奶

動作遲緩，不言不語

她們老得只剩下布滿條紋的花崗巖

與葉芝寫的那首傳世詩歌也沒有什么關系

在澡堂，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對未來反倒少了一些恐懼

昨天已經過去，明天孤獨夕陽

今天病樹前頭萬木春，乳房膨脹

自己在飲著自己

未經滄海，就有細細魚尾紋

游進滄海了。我浪費，春光也浪費了

我渴，江河也渴了

需要投入多少充沛的急流

才有興風作浪的姿勢

我依賴的肩膀

轉眼，就成了一紙空文

我憧憬的風光，還在天上

我愛的人，還在流浪

我端起一杯平靜的茶水

如一面銅鏡，看到自己在飲著自己

我還沒有

我還沒有進入稻子灌漿的旅程

乳房飽滿

我還沒有滲透到深井里

被人汲取

我還沒有春風楊柳

就雨打芭蕉

我還沒有煙波浩渺，白云悠悠

就迷途知返

我還沒有成為你數過的一顆星星

記住也是忘記

夜長沙

在四星級酒店高原紅KTV

長廊里有一隊隊的小姐與服務員

匆匆而過，令人眼花繚亂

李廳長，報社主編，電視臺編導

詩人，地產老總，握手言歡

每唱完一個歌，眾人就叫頒獎，敬酒一杯

兩個漂亮的服務員陪男人跳舞

像合歡花盛開

而我眼里，沒有名字，只有面孔

我點歌，唱歌，一個窮學生難得有機會

在那些閃亮的頭銜面前發出自己的聲音

夜里十一點，我提前退場

打的朝河西駛去

整個長沙市，招牌閃爍，霓虹在繁衍

我也成了被生殖的一部分

離回憶越來越遠

在春天

在春天，不要用心良苦

該發芽就會發芽

該夭折就讓它夭折

與一朵野花交朋友

愛上她的清新，也愛上她的卑賤

跟著沖動的溪水

經歷一段彎曲的路程

累了就找塊草地躺一躺

接近草木的顏色

有鳥驚飛

身邊總有埋伏的翅膀

異響

在電腦上云游四海

猛然傳來兩聲干咳，嚇我一跳

我想到張果老倒騎驢

他把前進當作倒退

不是他，誰還會用如此經典的干咳

拉住我的后腿

有時候做夢

莫名其妙住在一家旅館里

窗戶上蹲著一只貓頭鷹我在鄉下見過它，但我不是老鼠

為什么我們發出的竟是老鼠的聲音

當我離開這個世界

當我離開這個世界

恩怨全無，記住也是忘記

后人聽琴吟詩，說到紅顏，說到別離

其實我不曾遠去

當我離開這個世界

與翅膀同行

烏鴉還是天鵝，都不嫌棄

當我離開這個世界

我想穿上春天的衣裳

當行人駐足，白云飄過

當你坐在草地

打開放在膝蓋上的日記本

你寫下的每一行文字，都是我的軌跡

虞姬與楊貴妃

虞姬愛上屠城擾民的楚霸王

淚灑亥下

楊貴妃與昏庸的唐玄宗纏綿

馬嵬驛只留下一條白綾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在別人的舌頭上開花

所謂千古絕唱

不過人是后人無病呻吟

墓碑起伏，女鬼投胎

青草與百合上悄悄蘇醒的

是風不是懷念

虞姬與楊貴妃，我冷眼相看

我不焚香

也不唱周杰倫的《青花瓷》

我熱愛民間煙火，雨打芭蕉的回憶我開花也美，

凋謝也美將光陰一瓣一瓣，慢慢地撕碎

橘子洲頭

我只要一小時光陰就夠了

與橘林一起聽琴吟風

遇到青年毛澤東

或與他辯論，或用眉眼鉤魂

他愛指點江山，我迷“踏春歸來馬蹄香”

再美的風景，也只能欣賞，不能占有

我才不會想生兒育女之事

又不是到一個地方就要急于繁殖的動物

我也不想在床上掀起浪花

一聲輪船汽笛，扯住游子的心

橘子洲頭可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但卻長不出詩人。可以蝸居，卻不能躍馬揚鞭

摸一摸青澀的橘子，吹一吹江風

隨便看看，即使我跳上東去的湘軍船頭

也成不了巾幗英雄

古人剛走，后人未到

橘子洲頭，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等不到你害羞的時候，萬千文字零

水晶項鏈

情竇初開，一滴眼淚

就可以容納一顆心

但男人的影子，跑遍了全世界

女人的神彩

不用濃墨渲染，也不用聚光燈

把承諾掛在胸前露出清白的鎖骨

給你，東海的神話

給你，并不奢望世俗的回報

愛呀，我就無比透明，也無比簡單

今天你屬于我，明天我屬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