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道

1

小說是從華美的那只小坤包開始，它帶著高貴的玫瑰紅，有點搶眼。但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算華美了。它此刻正在王守的手上。今天上午，王守把它從華美的背包里掏出來之后，它就開始屬于王守的了。只是誰也不知道它已經(jīng)屬于王守而已，就連那個叫做華美的女孩現(xiàn)在也不會知道。

王守拿著打開的小坤包，卻有點失落。其實，用失魂落魄去形容他應該更恰當一些——他在小坤包里看到了一個文博市特困學生救助證！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大吃了一驚。雖然同時看到的還有八百塊錢，一個里京大學學生證，但是對這些他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吃驚的是那個特困學生救助證！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證件。他看著那個證，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伸手拿了起來。本子有點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動了幾下。他實在弄不清楚自己的手為什么要抖動。他打開本子看了看，又拿起學生證看了看。它們告訴他，這些東西是一個叫華美的女孩的。多美的名字啊，一定是一個美女！而且是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西班牙語系一年級的十九歲的大學生。那個文博市特困學生救助證還告訴王守，華美從小學一年級起的每一個學期，都是在文博市民政救助下就讀完成的。王守覺得讀書的日子是快樂的，她應該也是。可現(xiàn)在，她還快樂嗎？也許在今天上午已經(jīng)隨著她的小坤包一起，全被自己掏走了。當她發(fā)現(xiàn)小坤包不翼而飛的時候，一定也像當初輟學回家的自己一樣痛哭流涕的。這樣想著的王守，想著想著就好像聽到了“嗚嗚”的哭聲了。“嗚嗚”的哭聲排山倒海的，像巨浪一樣撲過來，一下子就把王守淹沒了，把王守毫無防備的記憶大門轟的一聲撞開了。雖然王守實在不愿意去回顧自己被迫離開學校的童年，但他真的想到父母了。他覺得自己的父母太狠心了。他們在一場洪水中永遠不知了去向，八歲的王守從此成了孤兒。后來王守幼小的心靈飽受了歧視的目光。他立志認真讀書，因為政府免除了他所有的學雜費。但他只堅持到小學五年級，因為伙食費和買作業(yè)本的錢沒有著落，被迫戀戀不舍地走出了教室，永遠走出了校門。那天他躲在大橋底下，用哭聲向河水中的爹娘發(fā)出求助的呼喚。可是洶涌澎湃的河水混濁不堪，只顧嘩嘩地流向北方，除此之外，他的爹娘沒有給予他任何回音。十歲的王守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浪跡天涯的日子。

王守沒有想到，華美的這個小坤包竟然會讓自己想起這些。想起這些他就渾身不自在。這些往事總是像螞蟻一樣，一去想起它，它就爬滿心頭，爬著咬著，其瘁無比，其疼陣陣，既酸楚又難受。他忽然覺得自己活該！自己竟然把手伸進依靠民政救助才能念書的華美，那就應該受這一份罪！他忽然有一種愿望，想知道更多關于華美的信息。但那一沓錢，那一個學生證，那一個特困學生救助證，它們都躺在小坤包旁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盯著它們的王守慢慢就感覺到了它們在搖晃，在眼前快速搖晃，不讓人抓住任何東西。王守頭暈了，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快速旋轉了起來，并且越轉越快，一下子就把王守的魂魄卷走了。王守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魂沒魄了，自己應該把魂魄贖回來。但這樣的想法就仿佛閃電一樣，在王守腦海中猛地一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2

在華美的小坤包還沒有屬于王守時，在王守還沒有將華美的小坤包打開之前，王守一直是興奮的。他興奮時就唱周杰倫的《雙截棍》。王守喜歡周杰倫。周杰倫的《雙截棍》充滿了力量，每一個歌詞從嘴里吐出來，都有一種閃電的感覺。王守就是喜歡那種閃電的感覺。在他看來，閃電是一種境界。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境界。一種神不知鬼不覺的境界。干王守這一行的，追求的就是這么一種境界。

王守追單珊也是，閃電一般神速，連他自己也覺得幾乎達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境界。王守是救了單珊之后，向她展開攻勢的。當時還是暑假，單珊想打暑期工掙錢，卻誤信了高中同學進了傳銷公司。單珊沒有了自由，整天除了聽課接受洗腦，就是在三個人的監(jiān)視下，被強迫到公用電話亭給人打電話，騙認識的人加入進來。單珊很快就受不了了，瞧準了去公用電話亭的途中逃跑，她想跑到有警察執(zhí)勤的街道上去。但單珊沒走到兩百米就被監(jiān)視她的人追上來了。監(jiān)視她的人追上來就把她按倒在地，踢她打她。這時候王守出現(xiàn)了，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他從傳銷人員那里把單珊救出來，對王守來說真的是一出好戲。因為他被單珊漂亮的臉蛋透出來的那一股清純擊中了，他認定單珊是他生命中的女人。在社會上混的日子，就管向別人伸手，就管唱歌喝酒，王守沒有人愛過，也沒有去愛過人，他以為自己是冷血的，是“愛的絕緣體”。可是他改變了這種想法，見到單珊就改變了。他熱血沸騰了起來。“愛的絕緣體”觸電了。觸電的王守渴望著好戲連臺，希望單珊能愛上自己。可單珊在被送回里京大學時，對王守只是表達了感激之情，讓他一下子就感到了失落。他整整失眠了一個晚上。只是，骨子里的倔強讓他第二天又來勁了，一大早他就給單珊送去了慰問的鮮花。接下來的一周里，單珊每天早上都收到王守送來的鮮花。后來不全送鮮花了，有時候是寫著俏皮話的卡片，有時候是女人需要的小用品，總之每天單珊都能收到王守變著花樣送來的禮物。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單珊警告王守不要再送東西，再送就永遠不理睬他了。王守于是就真的不送了。可單珊呢？卻驀然就感覺到了失落，沒有收到王守送來的禮物，每天都好像缺少一點什么似的。也就是在感到失落的一天晚上，單珊卻收到了一個讓她面紅心跳的驚喜——王守在她毫無防備下，在校園里拿著廣播器，對著單珊的宿舍喊了起來，像瘋了一樣喊了起來：

“單珊，我愛你——單珊，我愛你——”

整幢宿舍的窗戶一下子都打開了，對面宿舍的窗戶也都齊刷刷地打開了，窗戶里伸出來的都是女生既吃驚又羨慕的腦袋！宿舍管理員張阿姨走出來制止了王守的行動。她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沖動了！太瘋狂了！沒有一丁點生活“來頭”，沒有一丁點生活“底色”，毫無來由也能愛上一場。可卻是那么張揚，那么洶涌澎湃。洶涌澎湃能不急嗎？急了就仿佛一陣風了，來得快，飄走得也快。即使能飄上那么一會半時的，可毫無根蒂的，飄到哪還不知道呢！最終不一樣是飄散四方？張阿姨對這樣敲鑼打鼓轟轟烈烈的瞬間閃電式的愛情可見多了。

可是不管怎么說，王守經(jīng)過廣播器擴大了幾十倍的聲音，比他英雄救美的行為，更為有力地打動了單珊。她臉紅耳赤，那個心吶上躥下跳的，像在蹦極一樣，蹦得可厲害了！有支流行歌曲唱的“愛的就是心跳”，就是這種心跳啊！單珊本來對王守就一直心存感激，加上這段時間天天收到王守送的鮮花和禮物，她哪一天不心跳一番呢？這一番番的心跳就讓她細細尋思起王守來。她越尋思，就越覺得王守不賴！一米七五六的個頭，救自己時的拳腳虎虎生威，可男子漢了！白白凈凈的一張臉，多白馬王子啊，可帥氣了，帥氣極了！此刻王守所做的雖然夸張了些，可那是他對自己熱烈的愛的態(tài)度啊！單珊心動了，單珊坐不住了。單珊決定從三樓下來。她是激動地沖下樓來的。見到王守，單珊斥責他的沖動，卻又接受了王守的吃飯邀請。

那天飯后，她跟王守走進了一條叫珊紅屋的小巷，在“珊紅屋巷11號”的門牌前停了下來。單珊第一次來到這里，指著一座只有一層的一室一廳的房子，咯咯地笑著問：“這就是王守公寓？”

這不是公寓，這只是王守每個月用八百塊錢租來的房子。王守有點尷尬，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陪著笑不斷點頭說：“嗯，就是，就是……”

后來這座房子就被里京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二年級的才女單珊命名為“王守公寓”了。就在“王守公寓”里，單珊一再追問王守的工作單位。王守不知道如何回答，手忙腳亂地拿起了一份報紙。這份報紙可解了王守的圍了。他看到報紙的招工啟事欄里，有一個“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于是就指著這個“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對單珊說：“就是這個。我是直銷員。我們公司還在招人呢！”

單珊搶過報紙，很認真地看了一會，然后抬起頭來，很嚴肅地看著王守說：“直銷？不會是傳銷公司吧？我恨透他們了！”

王守知道單珊恨傳銷。他連忙說：“怎么會呢？傳銷哪能在報紙上做廣告啊？不怕工商和警察把他們查了？”

二十歲的單珊很天真，也很單純。她想想也對，就說：“哦，什么時候也帶我去你公司逛逛。哎，你們那都不招兼職，要不我也報名到你公司去。”

單珊這么一說，王守額頭就冒汗了。豆大的汗滴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轉過頭去，一邊用手臂擦著汗，一邊“哦嗯唔”的不知嘴里正說著一些什么。他躲開單珊的目光那一刻，心虛得全身無力起來，大腿軟綿綿的，差點就倒在了地上。當然王守沒有倒下去。他暗自慶幸那個公司沒有把招兼職印上廣告去。真是老天有眼了，幫了王守一個大忙！王守正在暗地里讓老天給自己鼓勁打氣的時候，單珊說話了。單珊說：“我問你什么時候帶我去你公司呢！”

王守知道，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辦法。他開始一聲不吭了。但他也不再躲避單珊。他開始看著單珊，一個勁地看著單珊，全神貫注地看著單珊。這辦法太靈了。單珊一下子就不出聲了。她被王守的舉動驚呆了。她發(fā)現(xiàn)王守的目光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想躲開，但她的視線已經(jīng)被王守的視線緊緊拴住，都拴成了一條繩子，分不出你我了。她掙扎了一下，嘗試著再次用力去躲開，但她驀然覺得自己用不上力，動彈不得。她索性閉上了眼睛。那一刻，拴成了一條繩子的視線就突然斷開了。王守順著視線斷開了的牽引的慣性，腦袋一下子就倒向了單珊。首先是王守的額頭碰到了單珊的前額。接著是王守的鼻尖碰到了單珊的鼻尖。再接著是王守的嘴唇碰上了單珊的嘴唇。再接著，就是王守的雙手把單珊的腰摟了上去。這么一摟上，從遠處看過去，他們兩個人就成了一個人了。

這些日子里頭的王守能不興奮嗎？他整天哼著《雙截棍》，瞬間想起來的童年的酸楚和悲哀，很容易就隨風飄散了。華美的那個玫瑰紅的小坤包和證件，很快就被他遺忘在“王守公寓”里的那私密的雜物柜子里了。現(xiàn)在他躺在床上，正笑瞇瞇地注視著單珊的照片呢！他希望單珊能從學校跑出來，立刻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都說“說曹操，曹操到”，可王守是想“曹操”，“曹操”也到，真是巧合了——單珊就在這時推門進來了。可她愁眉苦臉的，嘆著氣，王守催問她有什么事她才說：“我有個很要好的小師妹，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西班牙語系的。聽說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前幾天她的包又被人掏了，錢沒了，學生證也沒了。你知道嗎？她是靠生源地民政救助讀書的，可她的那個特困學生救助證也沒了。她真慘！我們能幫她做點什么就好了。”

華美小坤包的玫瑰紅驀然就閃現(xiàn)在了王守的腦海里。王守怔住了，心“噗通噗通”地猛跳，幾乎就要跳出心口來了。他忽然不敢看單珊了，他低下頭，說話的聲音都發(fā)顫了。他說：“哦，是嗎？可我們能幫她什么呢？”

單珊沒有注意到王守的表情，她只顧在那替她的小師妹傷感。她喃喃地說：“她太慘了。我覺得其實就是缺錢。你讓你公司的人給她捐點款，你看行嗎？”

王守沒有出聲。他不知道說什么好。單珊有點急了，她今天來找王守，就是要王守幫她這個忙的。她覺得王守有幫她這個忙的能力。王守的能力可大了，在她被人揍的時候他都能從天而降，哪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呢？她覺得王守幾乎就是無所不能的。這樣的想法雖然有點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味道，可實實在在讓她感覺到了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讓她產(chǎn)生了對王守的信任和依賴。她推了推王守，像是撒嬌，又像是威脅地說：“我的守兒，行嗎？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求你！你不答應，以后我都不求你，更不理你了！”

王守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他其實是心虛。他哪在什么公司任職啊？那只是搪塞單珊的啊！他太害怕單珊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了。單珊的這么輕輕推一推，他就魂飛魄散了。王守又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空空蕩蕩的。原來因為華美那個小坤包而產(chǎn)生的一閃而過的要把魂魄贖回來的念頭，又在他腦海中出現(xiàn)了。就在這一刻，他決定為了單珊，去贖回自己的魂魄……

3

王守開始了去贖自己魂魄的行動。他要用單珊希望看到的行動，緊緊抓住他和單珊的愛情，他不能讓他們的愛像風一樣飄走。王守找他手下的兄弟去了。他是里京市竊之道組織的大哥大，他要讓他手下的兄弟都來幫他去贖回魂魄來，更重要的是幫他實現(xiàn)單珊的請求愿望。他對手下的兄弟們說，近來急需錢用，以后改每個月交一次保護費為隨時交，他什么時候要大家什么時候交，大家都要多流一點血。時間很快就過了一個半月，王守今天要到里京市天皇酒吧的櫻花包間去催兄弟們繼續(xù)交錢。他手下的兄弟肖章、吳琮、鍵盤他們?nèi)艘呀?jīng)等在那兒。

肖章半躺在沙發(fā)上，左手托著下巴，右手往嘴里送著綠瓜子。吳琮蹲在電腦前，拿著點歌的遙控器向著電腦搬弄著，他在找周杰倫的快歌。鍵盤一邊泡著熱茶，一邊罵著臟話說：“日他媽的！小山東前天進局子去了，窩被端了，差點累及老子和三化那幫叫花子們。頭兒要數(shù)越來越密，這段時間都快斷了腿了。”

吳琮把頭扭過來，一臉的無奈說：“你說頭兒這回是怎么啦？就知道要數(shù)。去年每個月我們都是五百，現(xiàn)在倒好，都不論月要了，隨時隨地都要。今天頭兒要我給一千五，我現(xiàn)個兒就一千三，還差兩百呢，他娘的，真不知怎么做好！”

“你們不用在這說太多無用的廢話了。頭兒是泡上里京大學單珊那小妞了，你們別眼紅啊！那小妞嫌棄頭兒那出租屋破，頭兒要籌錢買房子呢。我看啊，這個是好事，頭兒有了婆娘，我們就都有管家的啦。你們不用嚷嚷，我這今天要交兩千呢，還不是一樣要頂硬上？！”肖章總是那么休閑，說話也不緊不慢，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不過最后的那一句，倒是挺有力量的。

“哼，就你肖章有能耐啦！前幾天不是一樣向八十歲的老奶奶下手了？”吳琮有點看不慣肖章，總覺得他太囂張，就總想給他一個下馬威。

“吳琮你別給我找茬。那是我新來的一個龜孫子手下，不懂規(guī)矩辦了件丑事。我要他給我去退貨呢，那龜孫子卻找不上老奶奶的影子了。可是這些年來，我下面那幫龜孫子，哪一個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頭兒說的‘劫富濟貧，竊之有道’，我們緊緊記在心頭呢。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就知道頭兒要的數(shù)，早就啥都不顧，什么人都上，都被他順拖了啊。哈哈……”肖章盯著吳琮，一臉都是笑嘻嘻的。可那笑聲就像美麗的玫瑰花一樣，葉片底下藏著一根根刺兒呢。

吳琮好像被刺著了。他點了幾首歌上去，把遙控器往皮沙發(fā)上一摔，大聲說：“就你肖章有種！就你肖章的人懂規(guī)矩！可小山東進局子是怎么回事？你敢說你不知道？鍵盤在這里我本來不想說，可是你逼我的！哼哼……”

鍵盤猛地直起了腰身，頭猛一抬，嘴里的茶水飛瀉而出，噴了個滿地。他愣在那了。他看了吳琮一會，又看了肖章一會，想說什么，但嘴里只是“啊啊啊”的，什么也說不出來。他最后緊盯著肖章，那兩道目光像兩把匕首一樣，寒光閃閃地逼著肖章，要肖章交代出一個所以然來。

肖章這回掛不住了。他原先的笑聲戛然而止，就剩下一張有點抽搐的苦瓜臉了。他再也休閑不起來，說話也無法再慢條斯理了。他瑟瑟索索地站起來，抖動著手，指著吳琮說：“你，你……你怎么說這個了啊！頭兒不是不讓說了嗎？你怎么能說這個呢……”

肖章都已經(jīng)有點語無倫次了。他確實知道小山東進局子是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肖章的表弟陽河南那家伙，小山東斷然進不了局子。只有十四歲的陽河南，前天早上在掏一個女人的旅行包時，讓反扒隊志愿者逮了個正著，被扭送到了派出所去。

那時候派出所馬所長正在為前一天發(fā)生在轄區(qū)內(nèi)的一單扒竊案犯愁——公安局分管社會治安工作的秦副局長竟然會被小偷偷了手機。現(xiàn)在的小偷真是偷到家了，太歲頭上也敢動土。秦副局長的怨氣全都發(fā)泄到了這個轄區(qū)派出所的馬所長頭上來，勒令他在兩天內(nèi)破案。馬所長一看到反扒隊扭送一個小偷進來，馬上聲色俱厲地展開了訊問。陽河南那家伙沒進過局子，被馬所長一番咆哮，嚇得瑟瑟發(fā)抖起來，那張臉就像西瓜皮一樣又青又綠，沒有了一點血色。害怕讓他低垂著頭。低垂著頭的他只能看著銬著自己雙手的手銬。它亮锃锃的，強烈地反射出一束光來。那束光像一把砂子被人撒進了陽河南來不及閉上的兩個眼睛里。他疼得受不了了，淚水一下子就從臉頰兩側泥鰍一樣滑了下來，源源不斷地滑下來。當聽到馬所長說“只要你告訴我秦副局長的手機是誰偷的，我馬上放了你”時，陽河南以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根稻草讓他看到了訊問室窗外的陽光。多么自由和遼闊的陽光啊！他忽然大膽起來，把戴著手銬的雙手對著馬所長伸了伸，說：“那好，你現(xiàn)在就放了我。”

馬所長沒有食言。他真的放了陽河南。在陽河南指認下，民警在東明路上抓住了小山東。然后又在陽河南帶領下，民警到鍵盤和小山東他們的住處，搜出了那部手機。之后，馬所長就放了陽河南。

陽河南當時回來講述完這一切，肖章和吳琮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出聲。王守不斷罵“他奶奶的”，他罵著說：“如果鍵盤和三化他們都在，不就給一窩端了？陽河南你是不想活了，他奶奶的，鍵盤回來非要殺了你不可！肖章你今晚連夜安排陽河南離開里京，滾回他老家去！我也不想再見到他。這件事誰也不許跟鍵盤提起！”

前天鍵盤還在上海，昨天夜里才從上海回到里京的他，對陽河南的事情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現(xiàn)在，吳琮一句話就讓鍵盤怒火中燒了！在里京市天皇酒吧的櫻花包間里，鍵盤的目光變成了鋒利無比的匕首。兩把匕首已經(jīng)架在肖章的脖子上。肖章已經(jīng)無話可說。他還能說什么呢？陽河南可是他的親表弟啊！他走到鍵盤面前，單膝跪下，雙手一拱做了個揖，頭一歪，說：“是陽河南那小子賣了小山東。他是我表弟，也是我的兄弟，他的罪過我頂了。是殺是剮，鍵盤你就沖我來吧，不用念及我們多年的兄弟之情，出手再狠，我也決不怪你……”

鍵盤愣了一下，但他的一個大巴掌還是摑到了肖章的臉上。鍵盤還要再繼續(xù)摑下去的時候，王守正好在服務員的引導下進包間來。鍵盤伸出去的大巴掌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半空中。

王守看了看他們?nèi)齻€人，也不說話，神情非常嚴肅地坐在沙發(fā)上，然后伸手拿起遙控器，隨便亂按了幾下。包間里的音樂比原先響亮了一些，但依然不是很響，像電臺談話節(jié)目的配樂一樣，非常適合朋友之間的聊天。王守丟下遙控器，拿起綠瓜子，很兇狠地將一顆拋進嘴里，白顧自地嗑了起來。

此時的里京市天皇酒吧的櫻花包間里，只有非常適合交談的音樂在縈繞。是縈繞。在王守、肖章、吳琮、鍵盤四個人的耳朵旁縈繞。多優(yōu)雅啊。可是在這種表面的優(yōu)雅覆蓋的深處，卻似有看不見的陣陣驚濤駭浪在涌動，在咆哮。大家都感覺到了，或者說都已經(jīng)看到了這種暗藏著不平靜的平靜。

吳琮首先打破了這種暗藏著不平靜的平靜。吳琮知道自己過分了，走出兩步來對著王守說：“頭兒，是我不對。鍵盤和肖章鬧起來，都是我的錯。頭兒，都怪我，你罰我吧。”

王守沒有理會吳琮，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王守只是看著鍵盤和肖章，說：“怎么不打下去了？停下來干嘛啊？你們有的是力氣，有的是本事，打啊！鍵盤你給我打下去啊！肖章你怎么不還手啊？你們都打起來啊！狗娘養(yǎng)的，在這內(nèi)耗起來了，有本事的，你去把那群什么反扒隊給老子滅了去！把局子里那群欺壓百姓的王八條子給老子滅了去！老子今天喊你們來這，是讓你們來內(nèi)訌的？來打架的？他奶奶的，凈給老子添亂，現(xiàn)在還不夠煩嗎？老子今天要的數(shù)，一個兩個的只許多不許少，都拿出來——！”

王守說著說著，到最后其實不是說了，是跳起來去大吼。那時的北京時間剛過夜里十二點。王守的這一吼，就吼到了農(nóng)歷九月初九了。王守對這一天，一直是情有獨鐘的。

4

農(nóng)歷九月九日，中國傳統(tǒng)的重陽節(jié)，也是敬老節(jié)。但王守以及他手下的那幫兄弟沒爹沒娘、沒親沒故的，根本就沒有什么“老”好去孝敬。可他們在每年的今天，還是要去敬一個人的，而且還煞有介事地舉行一個跟古代皇帝祭天差不多隆重莊嚴的祭拜儀式。要祭拜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是“竊圣”時遷。每年到了這一天，王守都要把“竊圣”畫像掛出來，然后在畫像前的桌子上點上香燭，擺上燒餅、水果等供品，大家列好隊隨著他的口令參拜。參拜完事后，就進入儀式的第二項內(nèi)容：宣示訓導。宣示什么呢？宣示王守的那一套“拿富人的錢物用在我們窮人身上，是追求貧富均衡、社會和諧”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理論，也就是去證明他創(chuàng)立的竊之道存在的“合法性”。訓導呢？就是要求道中的弟兄們怎么做人，怎么才能像祖師爺“竊圣”時遷那樣，做到“劫富濟貧，竊之有道”。這一套煩人的祭拜“竊圣”儀式，是王守搜腸刮肚想出來的，目的是要讓兄弟們跟著他，有種神圣感和神秘感。搞了一次之后，他就愛上了這個儀式。越愛上它王守就越覺得它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的二十來個手下兄弟集中到一起集體參拜“竊圣”，聽他宣示訓導一番，那一刻王守感受到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威，真覺得沒白活一場。

現(xiàn)在，“竊圣”時遷的畫像已經(jīng)讓兄弟們掛在了正墻上，香臺燭臺已經(jīng)擺好，燒餅、水果等供品也已經(jīng)供上。肖章、吳琮、鍵盤他們?nèi)苏谡黻犃校瑱z查各自手下的弟兄都到了沒有。“王守公寓”里擠得滿滿當當?shù)摹Ｍ跏貐s還在臥室里，有點走神。他是真走神了。剛才在柜子里找“竊圣”時遷畫像時，王守又看到華美的那個玫瑰紅小坤包了，小坤包的旁邊是“募集”來的“捐款”，現(xiàn)金兩萬八千塊，加上華美原來八百塊，總共兩萬八千八百塊。這些現(xiàn)金加起地方民政救助，單珊的那個小師妹華美，她在里京大學以后的日子，就完全有著落了。王守想，祭拜“竊圣”儀式完了之后，就去一趟里京大學。他要把“捐款”交給單珊，由單珊當愛心使者，送給她的小師妹。

王守從臥室里走出來，祭拜“竊圣”儀式就正式開始了。敬拜過后，是王守比在任何一年祭拜儀式上都要草率的“宣示訓導”，不到五分鐘就完了。可是，他的話音剛落，“王守公寓”的門就被推開了。

單珊進來了。

單珊有“王守公寓”的鑰匙，她來去自由，進出自如，從不用敲門。因為她不想敲門，她說那樣就沒有主人的感覺了。她已經(jīng)把自己視為“王守公寓”的主人。可是她這個主人從來就沒有想到，屬于她和王守的“王守公寓”，有一天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會突然有那么多的人出現(xiàn)。更要命的是，這一幕多像傳銷公司給人洗腦時的情景啊！他們一定是正在上傳銷洗腦課！一定是！

單珊驚呆了。她腦門里“轟”的一聲，就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被人控制的傳銷日子里頭！驚呆了的單珊沒有來得及注意正墻上的“竊圣”畫像，也沒有來得及注意那幅畫像前的香燭供品。屋子里都是人。太多的人把她擋住了。她大聲尖叫起來：

“你們原來是搞傳銷的——！”

單珊氣得跺了跺腳，轉身就跑了出去，就像一陣風一樣。

王守反應過來就立馬分開敬拜隊伍往門口沖。他追出到門口外，單珊已經(jīng)跑出去很遠了。她很快就消失在王守的目光里。王守的目光里最后只剩下珊紅屋巷的陽光。刺眼的陽光把他眼睛都弄疼了。他愛單珊，從骨子里愛她，愛她的清純，愛她的簡單。他知道，他的愛情又要經(jīng)受考驗了。

5

王守無法讓單珊把“捐款”轉交她的小師妹。因為單珊躲著他，根本就無法把錢交給她。王守打她手機。通了，但她不接電話。王守接著又撥打，被斷掉了。被斷掉之后，王守還撥打。王守挺有耐心的。可還是被斷掉了。王守再次撥打的時候，手機里傳來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錄放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王守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他火辣辣地揚手抽了一巴掌自己的大腿，說：“還發(fā)起我的火來了！老子火氣比你還大呢！”

打過了，罵完了，王守就會靜下來尋思一會。他一尋思，火氣就完全跑光了。他還忽然慶幸起來，露出了一種很滑稽的表情，自言自語地說：“我們是搞傳銷的？哈哈，我們是搞傳銷的。單珊以為我正在給傳銷人員洗腦呢！”

王守有點想笑。其實他已經(jīng)發(fā)笑了。他是在心里發(fā)的笑。他在心里“哈哈哈哈”的笑了一通。王守覺得，單珊這樣想也挺好，比單珊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要好。要好上一千倍，一萬倍。單珊在他的生活中出現(xiàn)之后，他忽然對自己所走的這條竊之道陌生了起來。這竊之道他走了十多年，原來總覺得自己是劫富濟貧，干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事情，挺理直氣壯的。可單珊現(xiàn)在卻讓他發(fā)覺，它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它根本就見不得人！王守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干的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時，就想不干了，想金盆洗手，很強烈地想過很多次了。他還去找工作去了。偷偷去的，沒敢讓手下的弟兄們知道。可他沒找上。因為用工單位首先要看他的文憑，他說：“沒有。”

用工單位要看他的履歷，他說：“沒有。”

用工單位負責招工的人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打量王守，從上到下看了一番這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小伙子之后，就小心翼翼地問起王守的社會關系來：“你有什么親人或者親戚的在里京市什么單位沒有？”

王守看了看用工單位負責招工的人，覺得他太莫名其妙了，就說：“是我在找工作，關其他人屁事呀！”

用工單位負責招工的人也沒發(fā)火，他倒是笑著說：“文憑資歷什么都沒有就敢來這里應聘的，一般都是那些有持無恐的有后臺的人。小伙子，你什么都沒有，又不是我們省長的小舅，哪敢錄用你啊！”

走出招工單位門口的時候，王守不斷罵“他奶奶的”。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問學歷的公司，只讓填一個表格，貼上一個照片，馬上就給王守辦理了一個工作證，讓他往脖子上一掛就上班了。領班的把王守帶到了長江碼頭，讓他加入到搬運工隊伍中。王守摸著在胸口前蕩來蕩去的工作證，過塑的，很光滑，手感舒服極了。怎么說這也是自己找來的一份正當?shù)墓ぷ鳎砂桑煤酶桑⊥跏鼐屯度氲搅斯ぷ髦校岩幌湎湮锛呢涊喩习嵯聛恚瑫r也把一袋袋不知裝的是什么東西的麻袋搬上貨輪去。王守是習武之人，體魄強健，可半天下來還是項不住，差點就倒在了碼頭上。他衣服被汗水濕透了，就在碼頭旁邊坐下來，想抽煙。領班跑過來，指著旁邊一個大得驚人的禁煙標志牌說：“這里不許吸煙！趕緊干活去吧。”

王守用汗水濕透了的衣服擦了擦額角的汗滴，想站起來，但確實站不起來了。他對領班說：“我動不了了。”

領班看了看王守，嘆了口氣，說：“小伙子，你雖然高大結實，可你皮嫩膚白的，一看就不是在碼頭干活的人，你還是走吧。”

領班說完就干活去了。過了許久他看見王守竟然躺在了那里，又走過來推了一把王守，說：“小伙子，衣服濕透了睡著會感冒的。你還是走吧，把工作證交回來就可以走了。”

王守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躺在那不想動，太累了。他睜開眼睛，看著領班說：“這活不是人干的！我真干不了了。可我要是走了，我今天不是白干了？你看看，我衣服都還被汗水泡著呢！”

領班有點不高興了，指著正在忙上忙下運送著貨物上船下船的人流，說：“你什么話啊？就你是人了？他們都靠這活兒養(yǎng)家活口的，人家干得好好的呢。這活兒只是不適合你們這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來干而已。”

領班停了停，看了看那些為了養(yǎng)家活口正在拼命的人，又轉過來看著王守說：“哎，這也不怪你。你說今天白干了？嘿嘿，白干了？嘿嘿，白干的多著呢。”

領班的表情好像是笑，可王守怎么看也覺得那是一副哭相。領班那呢呢喃喃的腔調(diào)也十分怪異，你聽著會以為有毛茸茸的毛蟲向你耳朵里鉆，那種癢的感覺讓人難受極了。難受得讓王守一骨碌就爬起來了。王守從脖子上把工作證取下來，遞給領班之后，就大步離開了碼頭。

后來王守就再也不想去找工作了。在單珊面前，王守一直就是“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的直銷員。他認定這個直銷公司了，像一口就吃下了個大秤砣——鐵了心了。當然他有鐵下心來的理由。這理由可讓王守開心了。他和肖章、吳琮、鍵盤他們發(fā)動了所有弟兄，去找這個“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可是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找到。按照報紙廣告上的電話打過去，對方總是很熱情也很客氣，指引你到某某酒店大堂見面。可見了面總是談不攏，因為王守他們只想知道公司具體辦公地點在哪里，而對方總是要帶你去看產(chǎn)品什么的。于是就不歡而散了。王守與對方不歡而散，肖章、吳琮、鍵盤以及他們手下的兄弟，也一次次與對方不歡而散。不歡而散了就不知道對方公司究竟在什么地方辦公了。王守他們都找不到，嘿嘿，單珊要能找到，那她可就是觀音菩薩再世了。

可是現(xiàn)在單珊手機關機，這個觀音菩薩不顯靈了。王守提著裝著“捐款”的手提文件包，在里京大學校園里轉了幾圈后，決定到單珊宿舍去找她。就在這時，王守的手機響起來了。王守以為單珊打過來的，連忙把手機塞到耳朵旁。但他沒有聽到單珊的聲音，電話那邊傳來的是吳琮急促的聲音：“頭兒，桂林路蘇寧電器廣場要救火！”

就這么一句，電話就掛了。王守一邊撥打著肖章的電話號碼，一邊罵“他奶奶的”，撥通后就說：“救火！桂林路蘇寧電器廣場。”

王守立馬又撥通鍵盤的電話說：“救火！桂林路蘇寧電器廣場。”

鍵盤在電話那頭說：“頭兒放心，三化幾個人已到現(xiàn)場。”

王守放下電話，罵道：“凈不給老子太平！整天東要救火西要救火的，這段時間都是這樣，煩不煩人啊？老子就不要什么‘竊之有道’了，都讓弟兄們放開去順拖，痛痛快快‘燒’他一把，讓整個里京市也要救火！”

王守他們所說的救火，就是有兄弟遇到麻煩，要大家趕過去解圍。解圍有竅門，方式五花八門多種多樣，但說白了無非就是見機行事，在保護好自己的情況下，解決兄弟需要解決的問題。王守當然知道，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人趕過去才能解決問題。桂林路蘇寧電器廣場就在里京大學旁邊，不遠。他剛急匆匆地走了幾步，又慢下來了。他覺得這一次自己也去救火有點不妥。他身上帶著近三萬塊現(xiàn)金吶，謹慎起見，還是不去了。王守就往回走。他走到了單珊的宿舍門前。宿舍管理員通報了之后，單珊的同學出來，說單珊不在宿舍，估計很快回來了。王守就等在了門口那，一直等到夜里十點多，他的珊珊還是沒見人影。

單珊去哪了呢？等了一天沒有見著她，王守有點神不守舍，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王守再次拿出手機撥打單珊的電話，還是關機。王守的那顆心啊，就跳得更加厲害了，好像就要跳出王守的體外去了。

6

王守等不著單珊，卻等來了吳琮的電話。吳琮說在江南娛樂城訂了個包間，肖章、鍵盤都在，已經(jīng)上了兩打啤酒，就等著頭兒過去開喝了。王守看了看時間，零點八分了。宿舍大門已經(jīng)上鎖，單珊被鎖在外面了，她不知被鎖在什么地方。王守心里提著十五個打水的吊桶，碰碰撞撞地走出里京大學。他打了輛車，很快就來到了江南娛樂城。吳琮、肖章、鍵盤見到撞進包間來的王守整個人都懨了一樣。吳琮過去扶了一把他，說：“頭兒，我沒事，我好著呢。騮仔受了點皮肉傷，去醫(yī)院包扎了一下，也沒事了。頭兒，你就放心吧。”

王守面無表情地說：“沒事就好。你說說看，今天都怎么回事了？”

王守說完就裝作在那里等著聽故事，他也沒去想?yún)晴麄兘裉煺娴暮眠€是不好。可今天在桂林路蘇寧電器廣場上，吳琮和騮仔一點都不好。騮仔馬失前蹄，伸出去正要順拖的手，被人家緊緊抓住了。騮仔掙脫了就想溜走，可人家不干，一把拽住了他的褲頭。那人身邊的幾個人，一邊叫著“我們要替警察治理治理你們這群猖獗的扒手”，一邊就圍過來了！旁邊的吳琮忙打電話搬救兵。于是救兵很快就搬來了。三化帶著栗子、癲引和頭驢三個人，第一時間趕過來。沒說上三句話他們就打了起來。圍觀的人一哄而散。肖章帶著幾個弟兄趕到的時候，騮仔已經(jīng)受傷。騮仔被一個人用力甩出一邊，膝蓋與水泥地板摩擦上了，在地上擦出一道差不多有一米長的有點嚇人的血跡。三化武功不錯，把對方兩個人打倒在地，其中一個也是血流滿面的。他們打得正酣時，有人大喊：“巡警往這邊過來了！”于是戰(zhàn)斗的雙方就都飛一般跑開了。巡警駕駛著警燈閃爍、警笛長鳴的摩托車來到廣場，撲空了。雖然王守的弟兄們這次救火不是很成功，但是吳琮和騮仔他們都沒事，目的就達到了。

現(xiàn)在他們都在江南娛樂城的芳草包間喝開了。可是怎么喝王守都提不起精神來。他消沉了。單珊從“王守公寓”跑開那一刻起他就消沉了。兄弟們都知道頭兒消沉了。一整天都消沉到里京大學去了。去里京大學追尋他的單珊去了。送騮仔去醫(yī)院的時候，就有弟兄咕嘟開了：“頭兒怎么沒見啊？他不是就在里京大學嗎？那么近，救火都沒見人到。頭兒現(xiàn)在變了，就知道把心思放在女孩身上，兄弟們都不在他眼里了。”

“是啊，頭兒有了女朋友之后，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架勢就沒了，就懂得存錢，就只知道催我們要數(shù)！平常喝酒K歌就越來越少，越來越見不上他了。”

頭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弟兄們！鍵盤、肖章、吳琮他們都察覺到了。難道頭兒要結婚了？但不可能啊！單珊還在念大二呢，頭兒也要到明年才到年齡去領證啊。可是他真有點像要結婚了。結婚一般都要很多錢吧？頭兒這段時間就不斷向弟兄們要數(shù)。結婚總得要新房子吧？頭兒這段時間就經(jīng)常叨念著要換房子了。現(xiàn)在年輕人走到一起，哪領什么證啊？都是上車走了很遠才買票的。這樣一分析，他們都覺得頭兒王守真要結婚了。鍵盤借著幾分酒氣試探著問：“頭兒，要結婚了，愁錢、愁房子，對吧？這有什么好愁的？有我們大伙呢！”

王守不理他。王守拿起一瓶啤酒，揚起頭就“咕嚕咕嚕”往自己喉嚨里倒。王守就是王守，氣也不換一口，就那樣把一瓶剛啟封的啤酒倒進了胃里。他把空瓶子往桌面上一暾，手卻沒放開，依然抓住瓶子。他看了看鍵盤，又看了看肖章，又看了看吳琮，說：“他奶奶的！結什么婚啊？單珊都失蹤了。她今天都不理我！她總關著手機。等她一天，面也沒見著。她不在宿舍，現(xiàn)在在哪也不知道！”

王守說完，又拿起一瓶啤酒喝了起來。他喝了幾口，把酒瓶從嘴巴里挪到嘴邊，另一個手伸出來揮了揮，說：“喝酒！兄弟們，喝！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鍵盤看到王守這么傷心，想了想，鬼點子立馬就來了。他對王守說：“頭兒放心吧，單珊不會不理會你的。今天早上的事情，其實很容易解決的。頭兒你把你的手機給我，保準她開機后馬上打電話給你。”

王守看著鍵盤，不喝酒了。他什么話也不說，一把就把手機遞給鍵盤。鍵盤接過手機，“嘿嘿”的笑了幾下，就在那專心編起短信來了。王守也不管他怎么搗鼓，又繼續(xù)和肖章、吳琮在那搖骰子盅，對抗著喊著不斷往上升的數(shù)字。王守搖骰子是高手，老是贏，但他總要陪著輸?shù)娜艘黄恳黄康嘏鲋染啤Ｍ跏匕氪蚱【葡露侵螅I盤才坐回到他身邊，把手機往他手里一塞，說：“頭兒，搞掂了。等著單珊給你電話吧。我?guī)湍憬o她發(fā)了九十九條短信。嘿嘿。兄弟們，以后我們都要喊頭兒師父，不喊頭兒了。”

吳琮和肖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叫“師父”的，都不知道從那說起。他們一下子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守，投向了鍵盤遞還給王守的手機上。王守呢，也有點糊涂了。九十九條短信？搞掂了？可能嗎？王守半信半疑的。他握著自己的手機。手機還帶著鍵盤的手溫呢。鍵盤已經(jīng)在王守的手機“已發(fā)信息”欄里，塞滿了內(nèi)容相同的短信。其實不是短信，是一封長信：

“珊珊，親愛的珊珊，我的珊珊，你誤會我了！我不是搞傳銷的。今天到我家里來的人也不是。他們是來跟我學武的。你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九月九重陽節(jié)，這個敬老的節(jié)日，也是拜師的好日子。他們集體到來舉行拜師儀式呢！我今天多風光啊！一下子就有那么多徒弟了！你知道嗎？他們都是交學費的，每人每月八百，二十多人，一年下來我就能拿到二十多萬了。我就想著掙錢，因為我要買房子，買漂亮的大房子。你畢業(yè)了，我們就能結婚了。我日思夜想著結婚呢，總是想著日子快點過去呢，那樣你就能早點畢業(yè)了。可是你誤會我了。今天早上我把所有的徒弟都拋在了身后，出來追你了。我還到你學校，在你宿舍門口等你，一直等到了深夜一點鐘，也就是現(xiàn)在。但現(xiàn)在我要走了，我不等你了，因為今晚你不會再回宿舍了。吳琮和肖章他們要我去喝酒了。我也只能去喝酒了。你一天都關著機，一天都不理會我，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痛苦啊，我要把這痛苦用酒泡腌起來，藏在心底等你有一天終于把它取出來。珊珊，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嗎？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你怎么不在我身邊啊？珊珊，親愛的珊珊，我的珊珊……”

王守嘆氣了。不，王守好像不是嘆氣，他是舒氣。看完這發(fā)給單珊的短信，長信一樣的短信，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鍵盤把王守要說的話，都幫他向單珊說了，幫他說了九十九遍。不知道該怎么去向單珊解釋的祭拜“竊圣”儀式，變成了拜師儀式！這真是絕了，也虧他鍵盤想得出來。但在單珊面前確實能自圓其說了。可越想后面學費、掙錢、買房、結婚什么的那些，王守就越覺得鍵盤也在暗示著什么。鍵盤不是在暗示，簡直就是借這個機會，向王守發(fā)泄什么了。這回王守不是舒氣了，他真的嘆氣了。王守嘆著氣說：“唉——他奶奶的！這段時間是不是我要數(shù)要得緊了、兇了？”

鍵盤不敢說話。他拿起一瓶啤酒喝了起來。吳琮和肖章兩個，你看了一眼我，我看了一眼你，也沒有馬上說話。但他們好像確實都想說話。他們讓著呢，都想讓對方先說而已。讓來讓去的，吳琮就急了。吳琮說：“頭兒，這段日子手下的兄弟都有怨言了，真是要得兇了點。”

吳琮開了頭，肖章就可以接著不緊不慢地把話說下去了，肖章說：“頭兒，今晚喝酒是吳琮感謝我們救火的。說到這個救火，這段時間就突然的多起來了，兄弟們幾乎天天都要救幾場火，有三個兄弟還被派出所逮去了，今天連吳琮和騮仔都出問題了。這是為什么呢？不就是頭兒你催要的那幾個數(shù)的問題嗎？你要的痛快，可手下弟兄們處境難啊！”

王守也知道手下弟兄們的處境難。可他不能讓單珊失望啊！雖然他也是為了自我救贖，但是更重要的，是想為單珊做點事情。單珊要他公司的人捐點款，可他哪在什么公司工作啊？只有他手下的兄弟，才是他的公司員工啊！但王守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因為單珊的一個請求，就讓手下兄弟拼命。可他真的正在為了單珊，讓手下的兄弟拼命去了。王守覺得自己欠債了，欠大伙的債了。王守的臉色有點難堪起來。鍵盤看出來了。鍵盤拿起啤酒往王守面前一伸，說：“不說這些廢話了！今晚喝酒，喝酒！頭兒要怎么干，我們兄弟們就怎么干！剛才頭兒說了——對了，不是頭兒了，以后大家都改口叫師父，叫手下的兄弟都叫師父——對，就叫師傅了。師父剛才說了，喝酒，今天一醉方休！師父，你也什么也不要多想了，等著師母的電話吧！”

骰子盅又搖了起來，對抗著喊著的數(shù)字又不斷往上升起來了。喝酒！喝酒！喝著喝著，他們就喝成了一團。

7

后來王守真的接到單珊打來的電話了。深夜兩點五十八分的時候接到的。王守和鍵盤、肖章、吳琮他們喝完酒，剛剛回到“王守公寓”，電話就響了。醉醺醺的王守一聽到單珊的聲音，酒意立馬就消散了幾分，整個人就清醒起來了。他興奮了。興奮能醒酒的。人興奮起來了就無所不摧了。幾口酒算得了什么呢？哪能敵得過單珊的聲音啊？單珊的聲音太好聽了，就像嚴冬里輕輕吹過來的暖風一樣，能把人整個裹起來，溫暖極了，舒服極了。舒服得王守眼淚都流出來了。王守太怕單珊不理自己了，太怕單珊離開自己了。但是單珊不離開他，單珊不會。單珊在電話那頭說了：“對不起，守兒，我的守兒，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看到你發(fā)給我的短信，我就后悔了。我不應該那么任性。我應該給你解釋的機會。可我把手機關了，剛剛開的機，就不斷收到了你發(fā)來的短信。看到那些短信，我就哭了。我不在乎你有沒有錢，不在乎你買什么房子，我只在乎你對我的這份心！真的，守兒，你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為了我，我感動啊！我感動才哭的。守兒，我一直都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現(xiàn)在還在。今天誤會你之后，我太傷心了。我想在網(wǎng)上把傷心消滅掉。可是我腦子里總是你帥氣的臉龐。真的。守兒，我也愛你。愛你給我的遷就，愛你給我的安全感！真的。守兒，原諒我好嗎？”

王守又醉起來了，這會兒是陶醉。他時不時“嗯”一聲，回應著單珊。但這時他不能再用“嗯”來回應單珊了，他必須說話了，他要說他沒有怪單珊，因為單珊沒有做錯什么。但他沒有說出來，他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他哭了。這么多年來，王守沒有哭過，可單珊的聲音，卻讓他哭起來了。“王守公寓”里第一次迎來了主人的哭聲。幸福的哭聲。

王守的哭聲把單珊嚇壞了。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她到網(wǎng)吧前臺結了賬，就匆匆打車往“王守公寓”趕了過來。單珊出現(xiàn)在王守面前，看見王守笑，她也笑了。他們相對笑著。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還是單珊忍不住了。她走過去，輕輕地幫王守擦去了笑臉上的淚痕，然后摟著王守的脖子，把自己的小嘴唇往王守的嘴唇貼了上去。貼上了。貼得緊緊的。他們緊緊地貼到床上去了。

8

單珊做夢了。王守在她的夢里面。但她夢里面的王守，身邊卻多了一個女孩。那女孩漂亮極了。她摟著王守，走在沙灘上，大海就在他們旁邊。大海蔚藍蔚藍的，一望就到了天邊，多么遼闊啊！可單珊的心卻小起來了。單珊心里一緊，眼就尖了，看得就更清楚了。那個女孩不是單珊自己。她不認識她。單珊氣憤啊！她怎么能摟著王守呢？王守是單珊自己的啊！單珊尖叫著，沒命地向那陌生女孩沖上去，一手拽著她的頭發(fā)，一手猛烈地扇著她的耳光……

可單珊拽著的，不是陌生女孩的頭發(fā)，她手里緊緊地抓住的，是王守的上衣。單珊猛烈地扇著的，也不是陌生女孩的耳光，是王守的胸膛。其實她也不是在扇，而是在拍打。王守微笑著，看著單珊，享受著她在他懷里暴風驟雨般的拍打。王守覺得這也不能叫拍打，那其實是撒嬌。對，就是在撒嬌。多舒服呀，單珊的撒嬌原來是這么舒服的，都舒服到王守的心里去了。舒服讓王守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舒展開了，輕松極了。是那種全身酥軟的輕松。他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吻了一下她嬌紅的小嘴，輕輕地把她摟緊了。這一摟緊，單珊就拍打不了了，撒嬌就撒不起來了。單珊就醒來了。

單珊眨了眨剛剛睜開的眼睛，把頭挪出來才看見，王守好好的在自己身邊呢！王守正摟著自己呢！她笑了。她把頭重新貼在王守的胸膛上，咯咯地笑出了聲來。她伸手抱著王守，抱得緊緊的，輕輕地說：“守兒，我的守兒，我以為你摟著一個女孩呢！”

王守撫摸著她的小臉蛋，也笑著說：“小傻瓜！我懷里是摟著一個女孩呀！”

單珊咯咯的笑聲一下子提高了幾個分貝。她的笑聲洋溢在“王守公寓”里，自由自在的，肆無忌憚的。她太喜歡這種自由自在了，她太喜歡這種肆無忌憚了。“王守公寓”里只能有她單珊的這種自由自在！“王守公寓”里只能有她單珊的這種肆無忌憚！絕對不能有其他女孩的！單珊笑過之后，既有點嚴肅，又像在撒嬌地說：“你壞你壞！我說其他女孩！不是說我！”

王守不笑了。他看著單珊。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愛意。他心里沒有其他女孩。他的心其實是很小的，就只能裝下一個單珊，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想裝也裝不下。他很嚴肅地說：“我懷里只摟著我的珊珊，不摟其他女孩，永遠也不！”

說到其他女孩，王守忽然想起單珊的小師妹華美來了。其實不是想起華美，是想起華美的玫瑰紅小坤包了。他已經(jīng)想好怎么處理這個小坤包。王守要在對單珊說“捐款”這件事時，把華美的這個小坤包“捆綁”進去。王守沉默了一會，說：“珊珊，我的同事都給你小師妹捐款了！”

陶醉在甜蜜里的單珊神氣了。她從王守的懷里鉆了出來——不對，她是從一個蜜糖罐里鉆出來。她一臉笑瞇瞇的，好像還沾著蜜糖一樣。她用一種有點詭異的目光看著王守，說：“嘿嘿，我就知道，我的守兒會幫我的忙的！”

王守下床了。他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個手提文件包打開，掏出一捆錢和一個女人坤包來。小坤包他是小心翼翼地掏出來的。他還用試探性的目光看了單珊一眼。他太在乎單珊的反應了。畢竟，那是一個女孩的小坤包啊！果然，單珊看到這個小坤包，臉色就變了。她觸電一樣站了起來，指著那個小坤包說：“你怎么還有其他女人的東西啊？”

單珊有點急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她吃醋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一個大醋缸。醋意在她的聲音里，像鋸子齒牙一樣，鋸人呢。王守被鋸急了，連忙說：“我的珊珊——！你先給我解釋的機會好嗎？珊珊一！”

單珊坐下來了。她坐在床上，噘著嘴巴，正等著王守的解釋呢。王守這會放心了。只要單珊給機會他解釋，不跑出去躲著他，他心里就很踏實。他看著單珊說：“我把你小師妹的情況跟同事們說了，在公司里發(fā)動了捐款。全體同事真的是有錢出錢了。我們老總一個人就捐了五千塊，帶了好頭，總共收到了兩萬八千八百塊捐款。這個小坤包嘛，是我去買的，我見你和很多女大學生都用這種款式，就揀這個買了，就作為你送給你小師妹的禮物吧。我想把錢裝進里面，由你一起送給她。”

王守一邊說，一邊把錢裝進了小坤包里。單珊這時的心踏實了。原來王守什么都為她想好了。他愛王守，就是因為王守什么事情都去為她想好。她樂了。她一把抱著王守親了一口，說：“對不起了。我差點又誤會我的守兒了。只是，拿著這么多錢，你得陪我一起去學校。”

王守有點為難了。王守不想直接和華美見面。他心里總是有一個割不掉的疙瘩。見到華美的話，王守心里的那個疙瘩就會不斷長大的。想著與華美見面，那個疙瘩就已經(jīng)在長大了！真要去見上面的話，心里的疙瘩肯定把他整個人脹破的。可這些，他都不能跟單珊說，他不能讓單珊知道。一丁點也不能。他必須隱藏好這個疙瘩。他對單珊說：“我陪你一起去。到了那你和她見面，我就不見了。我和我的同事不都是不想讓她知道嗎？”

單珊想想也對。做了好事不留名嘛，高風格呢。她不再提什么要求。她說：“那也行。我們等一下吃過早飯就過去。我和她不同一個學院，很難見上一次面的。她說這段時間家里事情多，只想一個人靜靜，所以我也沒有找過她。這么久了，我也應該去看看她，給她一個驚喜。今天我就逃課和你去給她驚喜！吃過早餐就去。”

對，該做早餐了。王守不想帶單珊到飯店或者外面的早點攤檔去吃。他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下廚，親自給單珊做早飯。長這么大以來，從來沒有什么人可以讓他去照顧，從今以后，他要照顧好單珊。他有照顧好單珊的責任和義務。他覺得，這是他的幸福！他把床上的東西都收拾好之后，就走出臥室做早餐去了。

9

王守和單珊吃過早餐就來到了里京大學。

單珊給她的小師妹撥了個電話。這一撥，單珊大吃了一驚。小師妹的手機竟然停掉了！單珊決定先到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去，王守拿著裝著華美小坤包的手提文件包在外面等著。找到人之后，單珊再出來把包拿進去。單珊不愿意帶著那么多錢去找人。單珊到西班牙語系的系辦公室看了看課表，確定小師妹的班級在哪個教室上課，就到哪個教室去找。

但是單珊沒有找到她的小師妹。單珊找到教室時，一位外國老師正在上課。單珊輕輕推開了教室后面的門，向一個回頭看出來的女同學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出來一下。女同學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走了出來。她疑惑地問單珊：“是找我嗎？我不認識你啊？”

單珊笑了笑，說：“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是華美的朋友，麻煩你幫我向她通報一聲。”

女同學皺起了眉頭，做了一個很無奈的手勢，說：“你找她呀？我們還找呢！她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來上課了！對不起，我?guī)筒簧夏愕拿Α！?/p>

女同學說完，馬上回教室繼續(xù)聽她的課去了。單珊怔怔地站在那里，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她沒有想到華美會一個多月沒上課了，她沒有做好找不到人的心理準備。這怎么可能呢？那么久沒去上課，那不是自動退學了嗎？難道華美退學了？想到是否退學這個問題，單珊就覺得有必要到學校的有關管理部門問一下。她爬上了四樓，徑直走進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務處。單珊對教務處里正在電腦上搗鼓著什么表格的一個中年男子說：“老師，我想找西班牙語系一年級的華美同學，但他們班上的同學說華美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來上課了，我想知道她是不是退學了。”

那個中年男子抬起頭來，看了看單珊，說：“西班牙語系一年級的？一個月不上課了？不會吧？你剛才說他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

單珊說出“華美”之后，那個中年男子摸了摸腦門，若有所思地說：“華美？一個多月前好幾個人來看她的資料。她申請休學了。我調(diào)她的資料給你看看吧。”

那個中年男子在那把鼠標點來點去的，好不容易才把西班牙語系一年級華美的材料調(diào)了出來。單珊看見電腦屏幕上是一個表格，表格的最右邊一欄是備注，里面確實填寫著“申請休學”四個字。

“申請休學”這四個字讓單珊失落起來了。她的小師妹華美休學了，她竟然不知道！這樣一來，單珊這個愛心傳遞者還怎么做啊？她興致勃勃地要給她的小師妹一個驚喜，竟然半途落空了，給不上了。送給華美的小坤包和王守他們捐的款都還在王守手上，這怎么辦啊？想著這些，單珊一點勁都沒有了。她沒精打采地走出了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沒精打采地走到了王守身邊，沒精打采地對王守說：“她已經(jīng)離開里京大學了。”

王守也受到打擊了。他整個人都懨了下來。怎么會是這樣的呢？難道老天爺在捉弄人？不讓他贖回自己的魂魄了嗎？不讓他為單珊做一點單珊希望他做的事情了嗎？王守拿著那個手提文件包，都有點不知道該放什么地方了。華美不再在學校念書，王守這段時間以來所做的一切，一點意義都沒有了，煩人吶！可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鍵盤來電話了。鍵盤在電話里說：“師父，小山東拘留期滿，出來了。他的情緒很壞，鬧著要到河南去教訓陽河南，他連我的話都聽不進去了。師父，你訓訓他吧！”

王守本來就渾身不舒服，鍵盤這個不是時候來的電話，讓他更加不舒服了。太不舒服了！他脫口就大聲罵道：“他奶奶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得著嗎？由他去算了！”

單珊傻了。單珊打認識王守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他發(fā)這么大的火。王守也發(fā)現(xiàn)自己在單珊面前的失態(tài)，他掛了電話，連忙對身邊的單珊說：“珊珊，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單珊看著王守，她太了解王守此時的心情了。但是，作為里京大學這所中國著名高校的學生，她一下子還是無法接受王守的粗俗和暴躁。她真受不了。她也發(fā)火了，提高了分貝對王守說：“心情再不好，也不能粗言臟語罵人！任何時候，都不許——！”

10

一個人回到“王守公寓”，王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醒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他草草吃了點剩飯，就從私密的柜子里，把華美的學生證和特困學生救助證拿出來看了又看。他在嘆氣，嘆了一聲又一聲。他是自責了起來。他覺得華美的退學一定跟自己有關。如果當時華美不讓他掏了她的小坤包，她就有八百塊錢在身上。對一個貧困生來說，八百塊錢就是兩個多月的伙食和生活費了！兩個月沒有了吃的用的，華美能不退學嗎？王守越這樣想，越覺得自己不是人了。他打開那個文博市特困學生救助證，一下子就盯上了華美的家庭住址。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去勸華美回校上課。華美才十九歲，應該上學，她不應該休學在家。他坐在床上，果斷地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正想把自己的決定打電話告訴單珊，單珊先把電話打過來了：“守兒，你沒事了吧？我總擔心你。”

王守一邊把放出在床上的東西重新收拾好，一邊用脖子夾住手機對單珊說：“小傻瓜，我大男人一個，什么風浪沒經(jīng)歷過啊？哪會有什么事情呢？守兒懇請我的珊珊放心。放一百個心，一萬個心。珊珊的守兒是誰呀？是一座風吹不動，雨打不倒的山峰！挺拔著呢！”

單珊在電話那邊笑了，咯咯地笑，她笑著說：“你貧嘴。沒事我當然放心啦！告訴我，你是用什么秘方治你的心煩病的？”

王守幾句話就能讓單珊笑個不停。女孩子就是容易哄。王守故作神秘地說：“你想知道？難咧！我這治療心煩病的秘方吶，可是從佛祖老爺那弄來的，用了還要還給他！如果我給了你呵，赫赫，我拿什么還給他老人家啊？”

電話那邊的單珊笑得就更厲害了。她笑得連說話都有點接不上氣來了：“你……你別貧嘴了。知道、知道我的守兒厲害了。什么事情讓你開心了？不煩華美的事情了？你快點從實招來！”

王守也忍不住要把他的決定告訴單珊。他太希望自己的決定能得到單珊的贊賞和支持了。王守說：“好好，我從實招來，我從實招來。我不煩了，是因為我決定明天就去文博市。你的小師妹一定是因為缺錢才休學的，我要找到她，把錢送給她，讓她回里京大學復學。”

電話另一頭的單珊也許是吃驚了，發(fā)出了“啊？”的驚叫聲。但很快王守就聽到了她絮絮叨叨的聲音了。單珊說：“我正這么想呢！想讓你去文博市找她呢！我真沒想到，我們竟然想到了一塊！真奇怪了。不管華美她復不復學，錢都是人家捐給她的。你就該送給她。可是我找不到她家住址，我去查過她學籍檔案了，她沒填上，學校里只有給她寄錄取通知書的那個高中的地址。你明天就去，怎么找到她呢？你可要想辦法了。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見到了她要代我向她問候一聲！如果不是要上課，我也跟你一起去。可太遠了，去文博要兩天的火車呢！哎，你路上小心點。有空就給我電話。你一趟來回，最少也要一周，太久了，真有點受不了。好了，明天你要出發(fā)了，好好睡一覺吧。守兒，我愛你！”

單珊把電話掛了。王守也不再去多想什么，一躺下，又睡著了。

11

第二天一早，王守給單珊打了個電話就出發(fā)了。他帶上裝著“捐款”的小坤包，踏上了從里京開往文博市的快速列車。在車上，王守一直在想著怎么去找華美，見到華美之后應該怎么辦。這一回，心里有再大的疙瘩，也要頂硬上了。當年教王守武功的師父范陽僧人總是教導王守要隨遇而安，王守后來在生活中也總是這樣去做的。所以，王守看了幾份報紙，睡了兩天的懶覺，火車就到達了終點站文博市。

下火車的時候是下午四點一刻，剛出車站，肖章就來電話了。肖章說：“師父呀！你這兩天都忙啥了？和師母黏在一起，就影都不見了。晚上在江南水鄉(xiāng)春竹廂聚一聚吧，你的徒弟徒孫們都想你了呢！”

王守不想讓肖章他們知道自己這一次的行蹤。他笑了笑說：“他奶奶的！老子度蜜月了行不？你讓兄弟們放過我吧！今晚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點就是了。”

王守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他走進一個大排檔式的飯店，胡亂吃了點東西。吃飽了，才走出來，叫了一輛的士。剛坐上，出租車司機就問去哪里。王守說：“到文博市工業(yè)大道三區(qū)化肥廠職工宿舍區(qū)。”

王守對這個地址已經(jīng)爛熟于心了。他每偷偷看一次華美的那個文博市特困學生救助證，這個地址就會又一次跳進他的大腦里。當然，華美的那個文博市特困學生救助證里，家庭地址一欄填的完整地址是“文博市工業(yè)大道三區(qū)化肥廠職工宿舍區(qū)132號”，但出租車不一定能進入住宿區(qū)，告訴司機到職工宿舍區(qū)應該就沒問題了。可王守沒想到還是有問題。出租車司機說：“去化肥廠職工宿舍區(qū)？那里六年前就拆遷了，整個工業(yè)大道三區(qū)，現(xiàn)在都變成街道了，叫科技路。你要到科技路哪一段呢？”

這一回王守有點吃驚了。他現(xiàn)在才想起來，華美的那個特困學生救助證，是她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簽發(fā)了的，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十三四年了。這么長的時間，中間換了住處是肯定有可能的。可她原來住的地方拆遷了，這一點王守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真讓王守有點措手不及。他對司機說：“就到原來化肥廠職工宿舍區(qū)那一段吧。”

王守想，既然這樣，就先到原來化肥廠職工宿舍區(qū)那里，也許能找到點什么線索呢。但是，王守走下出租車后，看到的街道兩旁都是林立的高樓。他在那區(qū)域來回走了幾圈，在兩座高樓之間，終于發(fā)現(xiàn)一條小巷子。他馬上從這條小巷子走了進去。他覺得，小巷深處應該還會有點多年前的東西留下來的。因為小巷子就是城市的文物，小巷子就是城市的古董，小巷子就是城市的活化石。王守真的從這些文物、這些古董、這些活化石中間，奇跡般地找到了線索。他遇到一個老奶奶告訴他，這里原來確實住著一個叫華美的小女孩，她母親叫華慧娟，是化肥廠的職工。她們家就母女倆。母親漂亮，女兒聰明，就是跟鄰居關系有點僵。但華美很聰明，學習成績在全市都是頂呱呱的，整個宿舍區(qū)的人，都愿意讓自己的小孩跟她玩，都想讓她影響影響自己小孩的學習。華美讀初中的時候，她們母女倆就搬走了。搬到哪里她老人家不大清楚。

王守若有所失地走出了小巷子。此時的文博市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街道上到處都是霓虹閃爍。在這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去哪里可以找到華美呢？原來是那么害怕見到華美的王守，現(xiàn)在卻特別想快點見到她。王守已經(jīng)開始著急了。來到文博市，他就想速戰(zhàn)速決，盡快把事情搞掂。可是夜色讓他必須先找個旅館住下，什么事情也要等明天再作打算了。

第二天吃過早餐，看看到了政府部門上班時間，王守就打了個車往文博市民政局趕。他要到那里去查一下華美的住處。華美每個學期都要領取救助款，民政局那邊一定能聯(lián)系得上她的，最少也能聯(lián)系到她的家長。

在文博市民政局里，信訪科的林科長接待了王守。王守本來不想進信訪科的，他走進民政局的時候，林科長把他攔住了。林科長問：“先生，你有什么事嗎？”

王守覺得很奇怪，怎么會這樣問的？沒有事誰來這呀？他看著林科長說：“我當然有事情要辦啦。我不是來上訪的。”

林科長打量了一番王守，說：“哦，那你來登記一下吧。從上個月開始，要實行來訪登記了，這個工作暫時由我們信訪科負責。”

林科長把一本“來訪登記簿”送到了王守面前，同時遞上了一支筆。王守接過來翻了翻前面的登記。他要看看別人是怎么填寫的，也好參考參考。他看到有兩頁登記的都是記者，“來訪事由”一欄里填寫的全是“采訪特困學生救助情況”。王守笑了笑，對林科長說：“你們的特困學生救助工作一定很牛逼吧？那么多記者都來采訪。”

那個林科長并不答話，臉色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顯得有點難堪的樣子。他看著王守在表格上填寫著。當他看到王守在“來訪事由”一欄里填寫的是“了解特困學生華美救助情況”時，臉色驀然大變。他說：“你一個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的，怎么了解起特困學生救助的情況來了？不沾邊啊！我看你還是不了解了吧！最近領導有指示，來訪人員涉及到查看特困學生救助情況的，一定要有單位介紹信，還要經(jīng)過我們局領導同意。因為這些情況我們都在辦證大廳那邊公示的，人們沒有必要來這里了解了。”

王守注意到了林科長的表情，連忙改口說：“我其實不是了解什么救助情況的，我只是想找到華美。”

林科長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擺了擺手說：“領導有指示，來訪人員涉及到查看特困學生救助情況的，一定要有單位介紹信，還要經(jīng)過我們局領導同意。因為檔案材料里有被救助者的地址、聯(lián)系方式等個人隱私，未經(jīng)其本人或者其監(jiān)護人同意，不能提供給其他人。”

王守急了，開始懇求林科長了：“我不看，你告訴我總行吧？我一定要找到華美的，我要勸她回去上學，我們資助她。你就幫幫忙了行嗎？不就是等于引個路嗎？我在街上問路人家還帶一程呢！你告訴我她住在哪，行吧？”

林科長越來越顯得不耐煩了。他表情怪異地冷笑了幾聲，突然冒出一句：“要找華美母女的人多了！你就不要在這里再胡攪蠻纏了。”

王守愣住了。要找華美母女的人多了？老天爺啊，這是怎么回事啊？我王守要找一個人，竟然別人都爭著找去了？誰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王守拿著那個裝著華美的小坤包的手提文件包，一片茫然地走出了文博市民政局。鍵盤這時打來了電話。鍵盤的電話來得總不是時候：“師父，山口百貨要救火！”

茫然之中的王守都糊涂了，他對著電話說：“救火？救什么火啊？我這還要救呢！”

王守掛了電話。他哪里能夠趕回里京去救火啊？他現(xiàn)在身在遠離里京市三千多公里的文博市呢！他現(xiàn)在的腦袋中一片空蕩蕩的！他走在文博市的大街上，就像風中飄蕩的紙片，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最后會落到哪里去。闖蕩江湖十多年，創(chuàng)立竊之道這些年的風風雨雨，王守什么事情沒遇到過呢？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那么的無助！他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如何是好地走著！一向來都能夠做到隨遇而安的王守，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坦然面對所發(fā)生的一切。他甚至希望老天爺再幫助自己一次，把華美送到他的面前。可王守又想，一個男子漢怎么能祈求老天恩賜呢？我王守更加不會祈求老天的啊！他強打著精神，走進了一間餐館。他要了三瓶漓泉啤酒，一個牛肉炒苦瓜，一個西紅柿炒蛋，簡簡單單地獨自喝開了。王守堅信，人吃飽了才能夠把潛能發(fā)揮出來。再有能耐的人餓得有氣無力，肯定也是毫無作為一事無成的。事實也正是這樣，吃飽了喝足了之后的王守，靈光一閃，眨一下眼睛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下午上班時間，王守再一次走進了文博市民政局。林科長再次攔住他。他看也不看林科長一眼，說：“請你讓開，我是來捐款的！”

王守把一捆錢從袋子里拿出來，在林科長面前晃了晃。林科長馬上改變了態(tài)度，“哦哦”了幾下，徑直把王守領到了捐助處。王守選擇了定向捐助。在“捐助對象”欄里，他填上了“在讀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西班牙語系的華美同學”。表格中最難填的就是“捐款單位和經(jīng)手人”一欄了。王守先填了經(jīng)手人，他不寫自己的名字，而是鄭重地填上了單珊的名字。要寫捐款單位了，王守想了很久，最后還是填上了早上在“來訪登記簿”上填寫的那個“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王守領取了捐助證明榮譽證書和捐款收據(jù)后，心情舒暢地走出了文博市民政局大門。他一下子就輕松了，感覺到魂魄一下子就回到了身上。他甚至唱起了周杰倫的《雙截棍》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這種開心是怎么樣的開心呢？它與自己和單珊在一起的那種開心，好像是完全不同的。至于怎么不同，王守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王守剛想到單珊，單珊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但是單珊是哭著罵著把電話打過來的。單珊在電話里哭著罵著說：“王守你騙人！你是騙子！什么直銷員，狗屁！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就是搞傳銷的！今天里京的報紙都登了，你那個‘里京王者高貴化妝品直銷有限公司’就是傳銷公司，已經(jīng)被查封了！我討厭騙我的人！太討厭了！我今后再也不理會你了！嗚嗚……”

這一回真的起火了。大火熊熊燃燒起來了。大火把王守燒著了。大火把王守燒傻了。這段時間以來，單珊幾乎就是王守生活的全部，可她突然就罵王守是騙子，突然就要不理會他了，他哪里受得了啊？王守幾乎就要癱軟下來了。王守嘴里不斷喊著什么。喊著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了。火越來越旺了，燒得王守快瘋了。王守在文博市的大街上，大聲喊起來了：

“珊珊，不要！珊珊，不要！不要不理我！我愛你，珊珊！我真的愛你，珊珊！不要不理我！珊珊……”

王守的叫喊聲在大街的高樓之間回蕩著。他在自己的叫喊回聲中瘋了一樣飛奔著！他要火速趕回里京去。他要馬上見到他的珊珊。從小失去父母之后就沒有任何人愛過他，只有單珊愛過他。王守不能沒有單珊的。他急匆匆地來到火車站，買好車票之后，又買了幾份報紙，連夜踏上了返回里京的火車。在臥鋪車廂里，王守覺得火車走得太慢了。慢對于此刻的他來說，簡直就是煎，就是熬！王守只能用買來的幾份報紙，去對付這種慢的煎和熬了。

王守拿出《文博晚報》看了起來。他看到了文博市原市委書記田陽陽，因受賄和貪污數(shù)額巨大，于兩個月前下臺，并于前天受審的新聞。這個狗官，竟然有三個“二奶”先后給他生了四個子女。新聞中寫道：“……其中目前就讀里京大學外國語學院的私生女和就讀太平洋大學法語系的私生子，竟然從小學一年級起一直到大學，每個學期都享受民政特困學生救助，理所當然地領取救助款！誰能把一個特困學生與貪官子女聯(lián)系到一起呢？誰也想不到！這正是這位貪得無厭的‘父母官’所需要的……這種掩人耳目又占盡便宜的‘高招’玩起來，連特困人員的一點點利益也被損害侵占了！這也只有像田陽陽那樣毫無人性的貪官污吏才能做得出來。”

看著這一段話，王守驚呆了！他竟然毫無來由地想起華美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把華美與新聞所寫的內(nèi)容聯(lián)系起來去想。他越想就越不舒服。想著想著就罵起來了，狠狠地罵起來了，咬牙切齒地罵起來了：

“他奶奶的！”

但王守就只罵了這么一句，然后把華美的玫瑰紅小坤包拿出來，一把就把它扔到火車上的垃圾桶里了！這時的王守什么也不想去想。他只想火車跑得更快一點。他只想快一點回到里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