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航不如海航
自1931年侵華戰爭以來的日本王牌飛行員,比如本刊之前介紹過的坂井三郎、巖本徹三、西澤廣義等,創造了令世界震驚的戰績。不過,他們都是海軍航空兵的,相比之下,穴吹智所在的日本陸軍航空兵似乎就不那么耀眼了。
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日本海航的戰斗強度大,立功機會多。畢竟日本陸航長期以來的主要敵人是中國空軍及外國援華飛行隊,而中國空軍抗戰初期僅有300余架產自蘇、法、意、美等國的雜牌戰機,性能普遍落后,雖然中國飛行員相對于自身實力,取得了不小的成績(自1932年“一#8226;二八事變”開始,共擊落日機592架,重創及可能擊落日機95架,炸毀地面日機540架,重創及可能炸毀地面日機125架),但受制于裝備短缺,一度“有名無實”,自然不能讓日本陸航取得更多的戰績。更何況,二戰期間日本海航也曾廣泛深入中國內地進行戰斗,比如那幾位海航王牌飛行員都是先在中國內地作戰,等“手練熟”后,再到南洋作戰。另一方面,日本海航的訓練到二戰初期已經嚴格得近乎“變態”,其對手(主要是美國航空兵)雖然在太平洋戰爭初期的訓練素質不高,戰斗經驗缺乏,但國力強大,飛行員訓練體制可以保證源源不斷地動員空中力量作戰,那么戰爭初期經過嚴格訓練且有實戰經驗的日本海航自然有機會取得很好的戰績。
值得一提的是,據當年支援中國的飛虎隊(官方稱呼是“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簡稱AVG)報告,日本陸航飛行員的訓練水準仍然普遍超過同期歐美各國,能做出許多歐美飛行員無法做出的戰術動作。飛虎隊最著名的飛行員、原美軍飛行教練格里高利#8226;柏英頓曾依照“撲殺戰術”(即攀升到極限高度,利用P-40C的6挺機槍俯沖射擊,之后全速脫離,然后伺機再次拉升,反復攻擊),距離日機只有300米,未及射擊,日機突然“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居然繞到了后面,差點將他擊落!當他以高速翻轉接近時,由于加速過快而過載加大,瞬間發生了“黑視”,等他清醒過來,日機再次繞到了他的身后,幸虧柏英頓及時拉開距離……
奧秘在于,直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優秀的駕駛技術還是西方評價飛行員作戰能力的惟一標準,而飛行員的體能訓練往往只有三五個月。日本飛行員卻在武士道要求下,進行了嚴酷的體能訓練,磨練出了獨步一時的身體過載承受能力,能做出許多夸張的高難度動作。有意思的是,日本航空力量最初還不被歐美各國看好,飛虎隊負責人陳納德給美國空軍的關于“日軍飛機極其先進”的報告,居然被指責為“夸大其詞”。
不過即便沒有很多“刷戰績”的機會,日本陸航自20世紀30年代侵華以來,王牌飛行員還是多達121人,其中18人的戰績在20~29架之間,有5人的戰績在30架以上。當然,這是有“水分”的,比如諾門坎戰役中戰死的所謂日本陸航第一王牌飛行員筱原弘道少尉,參戰3個月,宣稱個人成績58架(注意,那時還沒到通常意義上的二戰爆發時間點,稱其為“二戰日本陸航第一王牌飛行員”是不科學的)。但整個諾門坎戰役期間,蘇軍損失戰機只有207架,當時日本卻宣布擊落蘇軍戰機1252架,1966年日本又宣布諾門坎戰役期間擊落蘇軍戰機約400架!這其中“水分”不言自明。
因此筆者堅持認為,日本陸航頭號王牌飛行員應該是取得39架戰績的穴吹智,這個數字源于美軍官方資料。
新丁上陣露頭角
盡管當時中國空軍在日本乃至列強眼中不值一提,但后來橫行一時的日本陸航和海航都是從中國戰場磨練起步的,本文的主角穴吹智卻非是如此。
穴吹智生于1921年,是日本香川縣綾歌郡山田村人,出身農戶之家,而且人丁興旺——穴吹居然有七個兄弟姐妹。可以說,對天空的渴望似乎是每一個民族的夢想,年少的穴吹也不例外(當然,對于那個年代的日本男人來說,除了當兵打仗,似乎也沒有太多別的選擇)。1938年,17歲的穴吹報考日本東京陸軍航空學校,1939年4月與221名同學一起畢業。值得一提的是,這批學員在戰爭中陣亡173人,可見日本陸航在戰爭結束時基本賠光了“家底”。
和日本海航不一樣的是,日本陸航的飛行學校相當多,穴吹報考的是東京陸軍航空學校,實際上先在日本陸軍少年飛行兵學校就讀,然后進入熊谷陸軍飛行學校,又于1940年10月就讀于太刀洗陸軍飛行學校,1941年3月畢業,先進入陸航第50電光戰隊第2中隊,其航空兵生涯的第一步是在已被日本占據40多年的臺灣,但其真正參加作戰任務則是在珍珠港事件后,對比日本大批海航飛行員先在中國大陸“練兵”,再去太平洋“欺負”二戰初期美國“菜鳥”飛行員的幸運,境遇完全不同。
1941年10月,穴吹升職為伍長(中士),開始了真正的征程,目標則是菲律賓,不過其座機卻有點寒磣——Ki-27戰斗機,而且是和戰友輪流共用。Ki-27是軍方編號,也按照生產企業稱其為中島九七式(中島就是富士公司的前身),裝備于20世紀30年代末期,是日本陸航第一款下單翼結構的單發單座輕型戰斗機,曾在諾門坎戰役中和蘇聯伊-16、伊-15交手,倚仗其良好的回轉性能,表現出了一定的機動性優勢,甚至獲得了“終極輕型戰斗機”的美稱。不過在二戰正式爆發時,蘇聯伊-16等同時代戰斗機已經采用“一擊脫離”戰術,有效克服了回轉性方面的缺陷,而支援中國的飛虎隊也設計了類似戰術,在飛機性能尚有差距的情況下,對日軍陸航戰機造成了很大殺傷,令中島九七式漸無“用武之地”。正因如此,到二戰中后期時,中島九七式大部分從日本陸航退役,部分還交給了偽滿洲國空軍和泰國空軍(泰國在二戰中是日本的盟國)。
穴吹服役后首次駕駛的就是一架幾乎要淘汰的中島九七式,由于這款戰機僅有2挺7.7毫米機槍,所以珍珠港事變當天,當穴吹智駕駛這架中島九七式遭遇一架落單的美國陸航B-17D時,顯得“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面對“皮糙肉厚”的B-17D,7.7毫米機槍簡直就是“隔靴搔癢”。不過沒過多久,穴吹的運氣來了,12月22日在一次對菲律賓呂宋島西岸港口仁牙因灣空襲時,美國陸航第17中隊一架P-40E戰斗機迎面而來——這是二戰初期美國惟一量產且出口的戰斗機,也是后來中國空軍和飛虎隊的主力戰機,但性能平平。結果穴吹沒費什么勁兒就將其擊落,取得了第一個成績。
兩個月后,即1942年2月9日,在菲律賓巴丹半島上空,穴吹再次遭遇P-40——不過這次是一批,而經歷過空中戰斗的穴吹卻發現己方只有自已孤機奮戰。在此不得不嘆服,拋開政治立場和道德正義不談,各國王牌飛行員都有一個共同的優勢,那便是心理素質極佳,此時穴吹仿佛是日本陸航的“拼命三郎”,居然“單刀”主動出擊,再次擊落2架P-40。這也生動地表明,二戰初期的美國飛行員雖然敢打敢拼,但畢竟是“菜鳥”居多,以致穴吹駕駛已經落后的中島九七式,居然能屢屢取勝。
“緬甸挑夫”與“桃太郎”
1942年4月,陸航第50電光戰隊被派往新加坡和緬甸執行任務,伴隨著此次征程,穴吹的座機終于升級,那就是外形極為類似日本海航“零”式戰斗機的“隼”式戰斗機,軍方編號Ki-43,又稱中島一式(盟軍許多飛行員的作戰記錄中所謂“遭遇‘零’式戰斗機”,其實是“隼”式,而“隼”式的性能遜于同期“零”式,主要原因是日本陸航與海航有矛盾,研制戰機時竟然互相封鎖信息)。
“隼”式是日本陸航第一種配備防彈裝甲和自密封油箱的戰斗機,共有4種較大的改型(更細微的改型可謂數不勝數),隨著戰場形勢需要,其各種改型裝備的武器不斷加大口徑:“隼”式初期型和中島九七式一樣,只裝備了2挺7.7毫米機槍,備彈各500發;而到了“隼”式一型初期型,就換成7.7毫米和12.7毫米機槍各一挺;發展到“隼”式一型丙型,又換成了2挺12.7毫米機槍;而到了“隼”式三型時,已經換裝2門20毫米機炮了。與武器不斷增強威力相輔相成的是,“隼”式的防彈裝甲也逐步由能抵抗7.7毫米機槍變成能抵抗12.7毫米機槍。到二戰結束時,中島和立川飛機公司共生產了近6000架“隼”式,是知名度僅次于“零”式的日本戰斗機。
既然“隼”式一型的火力已經加強,對于穴吹來講,自然更容易制造戰績了,為了提振士氣,穴吹為座駕取了個頗有詩意的名字“吹雪”,但卻掩蓋不了殺人機器的血腥味道。另外,二戰期間日本也建造了24艘“吹雪”級特型驅逐艦,據說這個名字與日本國花有關——當三四月櫻花開放時,非常像吹動的粉紅雪花。
伴隨著當時日本陸軍在緬甸戰場的一帆風順,不但東南亞各國很快被日軍掃蕩,連“大英帝國皇冠上的明珠”——印度也開始遭受日軍轟炸,此時,穴吹駐扎在緬甸首都仰光郊外的明加拉敦空軍基地。
日本陸航此時也是順風順水,大英帝國空軍此時的情形甚至比中國空軍還可憐,已提拔為軍曹(上士)的穴吹也把戰績“噌噌”往上提,先后擊落了數架英國空軍P-40、“颶風”戰斗機和“布倫海姆”輕型轟炸機。不過也有樂極生悲的時候——1942年12月23日,日軍陸航飛行員因英國“颶風”偷襲明加拉敦機場而緊急起飛攔截,穴吹起飛時,由于一枚炸彈就在“吹雪”附近爆炸,導致其起落架發生故障(“隼”式的起落架是可收放的,也是與之前日本陸航戰機的一個較大差異)。穴吹被迫推遲起飛,饒是如此,當天戰斗結束,依然有3架“颶風”成為穴吹的“獵物”,其中包括被俘的英國皇家空軍少尉C.D.弗格森。
鑒于緬甸是英國保障印度陸路安全和中國維持東南亞國際援助公路暢通的共同要地,飛虎隊此時已經和英國駐東南亞空軍聯合,共同對抗日軍,而日軍的活動范圍也從緬甸方向延伸到中國。1943年1月26日,穴吹在明加拉敦創造了歷史——成為日本陸航首個擊落B-24的飛行員,再次驗證了“隼”式改進后火力較強,否則絕對威脅不到這架自中國起飛的“皮糙肉厚”、“渾身都是火力點”的B-24。
1943年2月,陸航第50電光戰隊換裝“隼”式Ⅱ型戰斗機,主要是在座艙后面加裝了能防12.7毫米機槍的防彈裝甲,穴吹欣喜之下,再次將座機命名為“吹雪”,這也稱為“二代吹雪”。利用性能更加出色的座機,穴吹又擊落了英國皇家空軍多架“颶風”戰斗機,4月份在印度的英帕爾上空居然擊落3架P-36戰斗機——這可是P-40設計的基礎型號,自然比P-40更加落后,珍珠港事件中,40多架作為二線戰斗機的P-36只有4架有機會起飛。幾天后,穴吹又在昆明附近擊落P-40一架,之后一個月更是在昆明上空陸續擊落4架中國空軍的P-40。
僅僅到當年5月,穴吹又更換了座機,不過依舊是“隼”式Ⅱ型,這回他為新座駕取名“君風”,聽起來同樣頗有詩意,卻掩不住嗜血拼命的本色。1943年10月8日緬甸上空,在已經負傷的情況下,穴吹仍然沖入美軍機群,擊落了相當先進的P-38戰斗機一架、B-24轟炸機三架。然后,搖搖欲墜的“君風”迫降在海邊,三天后穴吹才獲救生還。這次戰斗本身就可圈可點,更重要的是,穴吹將戰斗經過講給新聞記者鈴木英二,通過“生花妙筆”,穴吹一舉揚名,為此獲得日本陸軍當局頒發的特殊生還獎狀,并有高官前往探視,可謂出盡風頭,而“緬甸挑夫”的名頭也由此大噪。之所以被稱為“挑夫”,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穴吹是農民家庭出身。也有人將穴吹稱為“桃太郎”,用這個日本家喻戶曉的傳說人物形容其作戰勇猛而富有機智。
不過,穴吹宣稱在此戰擊落2架P-38和3架B-24,至于記者對其精彩戰斗經過的描寫更是按照穴吹自己的宣稱來記載,顯然是有“水分”的。
另外,穴吹還在緬甸收獲了其他綽號,如“幸運的穴吹”、“白色閃電穴吹”等,既有對其勇猛的贊許,也點出個事實:這家伙的確很幸運。
“疾風”助威
“桃太郎”出完了風頭,日本陸航宣稱出于對“功勛人物”的保護,一時禁止穴吹再參加空戰。仔細想來,這也是為了保護日本陸航的士氣,進而創造更多戰績,再為陸航高層撈取更多的政治資本。這種情況在戰爭壓力不太大的美國航空兵中,在幾乎成了標志性宣傳人物的蘇聯狙擊手中,也屢見不鮮。
1944年2月,穴吹被調回日本本土,擔任明野飛行學校的教官。戰爭期間日本損耗最慘重的不是戰斗機(盡管日本的工業潛力比同期美國差了不止一個數量級),而是更寶貴的青壯年熟練技術兵員。抗戰后期,我國的官方史料經常記載在許多戰線上,強悍的“鬼子”不見了,變成了“半大的娃娃”,而在日本航空兵中的情形也差不多——雖然日本陸航的訓練水平相對海航似乎降低了難度,但同樣堪稱嚴酷,而正因為質量要求較高,合格數量自然也少了,加上戰爭的消耗,到1944年也出現了嚴重的“青黃不接”。正因如此,擔任教官僅僅8個月,前線再度吃緊,穴吹被調往菲律賓前線,這次的座機則是更加先進的“疾風”,軍方編號Ki-84,又稱中島四式。
“疾風”可以算是二戰中日本最優秀的戰斗機之一,它是由“隼”式設計師小山悌精心設計的,其初衷就是為了對抗美國P-51“野馬”戰斗機,號稱結合了中島九七式、中島一式和“鐘旭”戰斗機的優點于一體,火力尤其強大——最初是2門20毫米機翼機炮外加2挺12.7毫米機頭機槍,到了一路改進的后期型號,居然變成了4門20毫米機炮,還測試裝備了30毫米炮。戰后,美軍曾經對“疾風”一型甲進行測試,發現其擁有比P-47和P-51更佳的機動性和爬升能力。
日本在二戰后期可謂將戰爭潛力發掘殆盡,更將“疾風”視為扭轉空中戰局不利的“法寶”,居然在短短1年時間內制造了3500多架(其中95架產于中國境內的滿洲飛機制造公司)。不過如前所述,盡管先進飛機生產出來了,但此時日本最缺乏的是合格兵員,就連負責培養新人的穴吹也被緊急調往前線駕駛“疾風”。穴吹倒也不負眾望,在鋪天蓋地般反攻而來的美國機群中,奪走了至少4架“地獄貓”駕駛員的生命。然而,氣勢如虹的美軍攻勢根本無法被少數戰術勝利所阻止,利用“蛙跳戰術”,美軍反攻的進度相當快,最終將毀滅性的戰火燒到了日本本土。作為皇軍的空中驕子,穴吹也只能回防本土上空,也在這里取得了自己最后一個戰績,也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戰績——擊落一架B-29,這可是二戰美國最先進的戰略轟炸機。
進入自衛隊
戰后,日本軍隊解散,穴吹也失業了,但失業的時間極短——不久就擔任了后備警察,接著是警察,然后居然是警長,1950年他居然再次披上戎裝,成為日本陸上自衛隊直升機飛行員,然后又成為教官。
本刊之前介紹過日本海航王牌飛行員巖本徹三,提到巖本戰后曾經被駐日盟軍總司令部兩度傳訊,更禁止其在日本政府擔任公職,只不過隨著朝鮮戰爭爆發,形勢變化,美軍對“特定人士”就任公職的限制到1952年取消。那么何以穴吹在1950年就能加入日本陸上自衛隊呢?
原因很簡單也很耐人尋味——如同二戰后美國主導的對日本戰犯的審判一樣,凡是和美國作對的,嚴重傷害到美國的,基本都得到了正義的制裁,而僅僅在中國為禍卻沒太招惹到美國的許多罪大惡極的日本陸軍上層人士,則紛紛逃脫了審判。那么顯然,大部分服役生涯中都在對付中國、英國空軍,主要在中國、中南半島和印度上空作戰的穴吹,自然被美國“忽視”了。這導致的直接后果是,穴吹二戰后在日本陸自混得不差,1971年以二等陸佐(相當于中校)的官階退役,然后和許多國家的退役飛行員一樣,加入日本航空公司,直到1984年才退休。
屈指算來,在日本王牌飛行員行列中,能在戰后有機會繼續飛行,還能飛這么久的,大概只有穴吹這位“桃太郎”了,還真不是一般的幸運。更加幸運的是,這位直到2005年才去世,享年84歲(2000年去世的海航王牌飛行員坂井三郎也享年84歲,可見二戰前日本航空兵培養人才之嚴格,使得飛行員身體素質極高,壽終正寢者都是高壽)。
結語
抗日戰爭期間,普遍來講,日本很大一部分戰斗機飛行員都是在中國大陸上空“戰斗實習”,后來被調往戰局更緊迫的前線。但穴吹是個例外,作為陸航飛行員,其征戰起點是南洋戰線菲律賓,主要作戰地域是相對偏僻的緬甸,不過他也對中國抗戰造成了很大打擊,畢竟通過中緬公路到來的國際援助對中國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雖然穴吹的戰績也有爭議,但不管是美國承認的39架,還是穴吹宣稱的51架,都應無愧于“二戰日本陸航第一飛行員”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