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靈境胡同深處,有一座不起眼的老房子,它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和幾間低矮的屋子。這座極普通的老房子,卻曾住過一位極不普通的人,他就是最具傳奇色彩的共產黨將領、享譽中外的杰出軍事家陳賡大將。他戎馬一生,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國防和軍隊建設事業鞠躬盡瘁,建立了卓著的歷史功勛。2011年11月3日,本刊專訪組走進這座老房子,拜訪了陳賡大將之子、重慶警備區原副司令員陳知建將軍。這位外貌酷似陳賡的將軍舉止言談干脆利落,性格直率、幽默,頗具乃父之風。說起被各種各樣傳奇故事所籠罩的父親,陳知建將軍笑道:“我爸是個黨性原則很強而又有情有義的人。在我這樣一個退休軍人眼里,我爸首先是一個優秀的軍事指揮員。”
“2代半人在湘軍,2代半人在共軍”
陳氏一門有戎馬從軍的傳統。
“我們祖上從清朝開始算起,到我兒子這一代是五代軍人。”陳知建說,“我爸出身在行伍世家、湘軍世家,是地主家庭。我們陳家2代半人在湘軍,2代半人在共軍。曾祖父陳益懷從小練武,12歲時給地主舅舅做長工、放牛,因練武吃得多,被舅舅責罵,一氣之下投奔了湘軍。”陳益懷從伙夫做起,轉戰南北,驍勇善戰,成為湘軍悍將曾國荃部的得力戰將,官拜花翎副將。“我們老家是湘軍的故鄉,與曾國藩、曾國荃有不解之緣。曾祖父力氣大,武藝高強,練武時用一把80斤重的大鐵刀。他做過好事,也做過壞事,鎮壓過太平天國起義,也參加過甲午戰爭,打日本作戰很勇敢。”其實,陳益懷并不是陳家的第一代軍人,“曾祖父是投奔他叔叔去的”,陳益懷的叔叔陳湜,曾任總兵鎮守山海關。“曾祖父三十多歲時解甲歸田,清朝腐敗,湘軍黑暗,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回鄉后買了一些田地,做了地主,但也參加勞動。他樂善好施,在家中專辟一屋,相當于養老院性質,用于收留無依無靠的老人,給他們養老送終。他不求功名,要求兩個兒子念書,卻不允許他們當兵,也不能考功名。”
陳知建的祖父陳紹純繼承了陳家的好家風,“他為人直爽,仗義疏財,對老百姓很有感情,祖母更有‘陳家大屋好人’的名聲,要飯的都知道,到她那里肯定要得著好飯。”陳知建說,“祖父思想比較開明,支持新生事物。從康梁變法、辛亥革命到湖南農運、共產黨等等,他都同情和支持,他的幾個兒子后來都入了共產黨。毛主席很早就認識我爺爺,他寫《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時,到湘鄉搞調查,經常到我家歇腳。這個事,譚政(湖南湘鄉人,1955年與陳賡同時被授予大將軍銜——筆者注)在回憶錄中提到過。譚政是我姑父,我爸去黃埔軍校后,把他也叫了去。毛主席在湘鄉縣東山高等小學讀過書,也算湘軍子弟。他的父親好像在我曾祖父手下當過兵,他的母親是我們湘鄉人。”
1903年2月27日,陳賡出生在這個“鄉閭間有微望,對革命具同情”(陳賡對自己父親的評價)的家庭里。在豪放俠義、豁達開明的家風熏陶下,陳賡“時思棄讀從戎”,一心想當英雄、做豪杰。“我爸是地主家的二少爺,嬉笑怒罵,經常搞點惡作劇。念了幾年私塾后,祖父說你要去學些新東西。12歲時,我爸進了一所新式學校——湘鄉縣東山高等小學讀書,在那里接觸到了一些新思想、新事物,擴展了眼界。”14歲時,陳賡脫離家庭,走上從軍報國之路。“家里為我爸娶老婆,這女子比他大幾歲,吟詩作對比他還強,可是他不樂意,第二天沒圓房就跑了,跑到湘軍當兵去了。和彭德懷一個團(彭當時是營長),后來兩人關系非常好。”
陳賡在湘軍打了四年仗,從二等兵一直當到上士,做文書,經歷了所有的士兵軍銜。“他有知識,是穿著皮袍去參軍的。”四年的湘軍生活,使陳賡意識到在舊軍隊里不能實現自己的英雄抱負,遂萌生了退意。“當時軍閥混戰,湘軍打不過敵人,專打老百姓,奸淫婦女。我爸正義感強,好打抱不平,看不下去,心中憋了一股氣。他所在團的團長曾君聘也看不慣湘軍的黑暗,1921年秋謀了一個長沙鐵路局局長的職位。我爸護送他到長沙,他給我爸也安排了一個鐵路職員的工作,薪水頗豐。此時我爸意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他拼命自學,參加各種學習班,在這個過程中接觸到了共產主義世界觀。他的性格跟家庭有關,很容易接受新事物、接受共產黨。”陳賡進入了毛澤東創辦的自修大學,成為早期中國共產主義者何叔衡、郭亮、毛澤東等先驅們的學生。“1921年底我爸交了入黨申請書,因為他是地主家庭出身,考驗了半年,第二年五六月間被批準加入共青團,12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此后,無論環境多么艱難險惡,他的信仰從未改變過。”
“在黃埔最大的收獲是接觸到國共兩黨的領袖”
1923年12月,陳賡依照黨的指示離開長沙赴廣州,進入孫中山大本營軍政部在廣州創辦的陸軍講武學校。1924年,陳賡又按黨組織的安排,和講武學校的共產黨員一道考入黃埔軍校,成為該校第一期學員,從此邁開了軍事指揮員生涯堅實的第一步。
“黃埔軍校培養出一批受過正規初級軍事指揮教育的會打仗的共產黨員。后來我爸在戰場上打仗,對手大多也都是黃埔同學。”陳知建說,“軍校的軍事教程以蘇聯教材為主,同時汲取了日本和德國的軍事理論。他們的教材應該是當時世界軍事強國里最好的教材,再加上中國傳統軍事思想,我認為是當時最好的軍事教育。所以,他的軍官初級教育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再加上教育方法又很獨特,一邊打,一邊學。”陳知建笑道,“我爸是黨員,有文化,相當于現在的中專學歷,又有四年實戰經驗,所以很快就成了黃埔軍校的佼佼者,畢業后被留校擔任學生連連長、副隊長。他人緣好,性格開朗,非常幽默,愛開玩笑,而且很講義氣,講信用,大家都喜歡他的性格和為人,所以他身邊有一幫人。當時他直接在周恩來的領導下工作,開始做支部委員,很快做了支部書記。”
按照黨的指示,陳賡參與組織 “青年軍人聯合會”,團結革命的青年軍人與國民黨右派及反動分子進行針鋒相對的斗爭。“他表現很突出,是優秀學員,還是國民黨一大代表,是代表黃埔學生去的。我爸當隊長時,鎮得住學員。他英語好啊,在黑板上寫滿了英文,叫人念,沒人能念,大家都服了他。”說到這里,陳知建笑了起來:“我爸好勝,共產黨的活動他都參加。”當時在廣東發生的重大革命斗爭和軍事行動,如平定商團叛亂、平定楊(希閔)劉(震寰)叛亂和討伐軍閥陳炯明的兩次東征及省港大罷工等,無不閃現陳賡勇猛的身影。1925年6月23日,廣東各界群眾10萬余人在東校場舉行市民大會和示威游行,聲援上海“五.卅”愛國運動,陳賡率黃埔學生連參加。當游行隊伍經過沙面租界對岸的沙基時,英國士兵突然開槍掃射,當場打死打傷200多人,釀成駭人聽聞的“沙基慘案”。“那次游行,犧牲了好幾個學員,我爸傷心得痛哭流涕。他對帝國主義恨之入骨。”
“我爸在黃埔最大的收獲是接觸到國共兩黨的領袖,”陳知建侃侃而談,“在黃埔軍校,認識了孫中山、蔣介石、廖仲愷等人,共產黨就不用說了,在長沙時就認識了毛澤東,周恩來是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還有葉劍英、聶榮臻、惲代英、肖楚女等都擔任過軍校的各種負責工作,是我爸的上級。我爸當過林彪所在入伍生新兵連的連長,林彪畢業后被安排當見習排長,他不干,跑了,我爸派人把他給追了回來。林彪對我爸一直都是很尊重的。我和他兒子林立果同學6年,讀初中時我很淘氣,曾經和林立果打過一架。林彪每次見了我都非常和氣,都會問候我爸。”
在黃埔軍校,陳賡的革命信念變得非常堅定。“當時國共合作,都是跨黨,既加入共產黨,又加入國民黨,很容易就倒到那邊去。宋希濂是我爸帶到黃埔軍校的,還介紹他入了黨,但他最后脫黨,跑到國民黨那邊去了,我爸和他們打了一輩子的仗。國共合作抗日時,周恩來總理帶我爸去跟國民黨談判,見到了這個好朋友。所以說,我爸的信仰是非常堅定的。”1926年3月,蔣介石制造了“中山艦事件”,5月提出所謂“整理黨務案”,強迫國民黨內的共產黨員退出共產黨。陳賡毫不猶豫地公開了自己的共產黨員身份,聲明脫離國民黨。
“第二次東征救了蔣介石一命”
提起陳賡救蔣介石一事,陳知建笑道:“這個不是杜撰,第二次東征救了蔣介石一命,這個事我爸親口跟我們講過。”
那是1925年10月,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任東征總指揮,率國民革命軍第二次東征,討伐盤踞在廣東惠州的軍閥陳炯明。陳賡和他的連隊被調為蔣介石的警衛連。行軍途中在華陽鎮與陳炯明主力部隊意外遭遇,東征軍總指揮部陷入被敵人正面攻擊的窘境。“蔣介石說要殺身成仁,我爸連忙阻止他,說,我們還是趕快跑吧!蔣介石腿發軟,跑不動,我爸就背著他跑,跑出了二三十里地,送上一條船,過了一條河,就安全了。我爸身高一米六七,蔣介石近一米八,我爸腳上還有打惠州時受的傷。蔣介石看到安全了,腿也不軟了,邁開長腿跑得連我爸都追不上。”當夜,陳賡又獨自連夜疾行160華里找到接應部隊。之后,蔣介石調陳賡任自己的侍從參謀,給了他自由進出蔣府的“殊榮”。
“蔣介石曾在學員花名冊我爸的名字旁邊寫了一句話,大意是‘此生外形文弱,但性格穩重,能刻苦耐勞,可以帶兵’。后來蔣介石實行清黨,對我爸起了疑心。有一天我爸為蔣介石整理文件,看到一個花名冊,花名冊中我爸的名字下面畫有一個圈,旁邊還有‘此人系共產黨,不可帶兵’的批注。我爸把情況報告了周恩來,周恩來說:你向他請假,看看他有什么反應。我爸就跑去向蔣介石請假,說自己的父親生病了。蔣介石盯著我爸說:不對,你一定是看到什么東西吧?見我爸很鎮靜,蔣介石這才說:你要走也行。他開了一個委任狀給我爸,是‘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中校隊長’,還送了船票和不菲的路費,我爸就這樣離開了黃埔。”
1933年3月陳賡在上海醫治傷腿時被捕,“什么刑都受過,特別是電刑,非常難受,經受了很嚴酷的考驗。”陳知建說,見硬的不行他們便來軟的,不斷有人奉蔣介石之命來勸降,其中大部分是黃埔同學,但都被陳賡頂了回去。后來叛徒顧順章也來了,陳賡怒不可遏,把他罵了出去。蔣介石無計可施,命人把陳賡押解到南京,自己親自出馬。“因為我爸出了名會逃跑,所以押解他到南京時,就把他和一個女的銬在一起,其實那個女的也是一位共產黨員。”
見蔣介石之前,陳賡拒絕更換衣服,也不理發、刮胡子。蔣介石來到面前時,陳賡用報紙蓋臉假裝睡著了。蔣介石做出校長愛護學生的模樣,和顏悅色地安撫陳賡,并許以高官厚祿。“蔣介石對我爸說,紅軍給你當師長,我也給你當個師長,任何一個師都可以去當師長,軍長也行。我爸不領他的情,還挖苦諷刺了他一番,可把蔣介石給氣壞了,動了殺機。后來宋慶齡找到南京去,對蔣介石說,陳賡救過你的命,你還想殺他?蔣介石這才不敢殺了,另外他也還想影響紅軍中的黃埔生,所以沒有下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來在地下黨的配合下,我爸才得以脫險。”
“地下工作的經歷對父親影響很大”
1926年9月,陳賡受中共中央的派遣,去蘇聯學習政治保衛工作和群眾武裝暴動經驗。“是和顧順章一起去的,他那個手槍槍法、夜間射擊都是在那里練出來的,打小燈泡,學習跟蹤和反跟蹤、暗殺等等,成績不錯。”
翌年2月,陳賡回國,被派往武漢,在國民革命軍第8軍任特務營營長。7月下旬,隨周恩來秘密赴南昌,參加了著名的南昌起義。在起義軍南下廣東途中,陳賡負重傷,左腿膝部中彈三發,被送到傅連璋的福音醫院作初步治療,保住了腿,沒有截肢,后被輾轉送到上海,經黨組織幫助進入宋慶齡表哥牛惠霖的骨科醫院治療。1928年4月傷愈,加入由周恩來直接領導的上海中央特科,化名“王庸”,擔負起保衛中共中央機關、除奸和搜集情報等任務。陳賡常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上海灘,他風趣幽默、靈活機智、沉著冷靜,很快就與國民黨特務機關、警察局、巡捕房以及各幫會的人交上了“朋友”,并借助此類“朋友”獲取情報、營救被捕同志、懲處叛徒。
“蔣介石要抓陳賡,英國巡捕房請我爸協助抓捕,我爸滿口答應,這就是流傳較廣的‘陳賡抓陳賡’的故事。”陳知建笑道:“有一次我看電影《五十一號兵站》,那個地下黨化裝成日本鬼子,坐著警車,在鬼子眼皮底下運軍用物資,我說這電影瞎編。我爸聽到后罵我:‘你小孩子不懂!’他說我們那個時候就是這樣,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國民黨的作戰廳長還給我們送情報呢。后來我到了重慶工作,居然見到了這個作戰廳長,他是我們重慶警備區管轄的干休所里的一個老干部,是后來率部起義過來的。”1930年5月,特科還有過開設“醫院”作為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會場的創舉。“會場弄成一家醫院的樣子,柯麟扮醫生,開會的人扮成病人,開完會后這家醫院就消失了。”
當時特科的負責人顧順章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生活也腐化。“我爸和他不和,顧順章的手段與當今的基地組織做法一樣,我爸有看法。柯麟和我爸關系好,我爸對他說:‘如果我們兩人不死,準能見到顧順章叛變的那一天。’”果然,1931年4月顧順章叛變。“顧順章會變戲法,有一次護送張國燾等領導去蘇區后沒錢用了,便拋頭露面在戲院里變戲法,被叛徒認出,被捕后馬上就叛變了。”顧順章叛變對上海的地下工作造成嚴重破壞,陳賡回到鄂豫皖蘇區,成為紅軍的將領。
“因為有專門從事情報工作的經歷,所以父親工作作風與別的戰將有些不同。”陳知建說,“地下工作的經歷對父親影響很大,尤其是在抗戰時期和紅軍時期,他思維縝密,機警靈活,那段經歷造就了我爸的作戰指揮風格就是這樣。做了縱隊司令員后(相當于軍長),他那個情報網撒得很廣,日占區都有他的點,搞情報、搞物資和藥品。每次作戰前,他都把情報搞得很細,把這一仗想了個清清楚楚,作戰經過基本上都沒超出他的預料。我爸打仗的特點是打得比較精細,效率比較高。”
“他堅定地信仰和貫徹毛澤東軍事思想”
陳賡1931年9月離開上海后,被派往鄂豫皖根據地,在張國燾的紅四方面軍任第十三師三十八團團長,三個月后升為第十二師師長。“我爸開頭當團長,在黃埔軍校學的營以下指揮員的東西正好都派上了用場。張國燾很欣賞我爸,但我爸看不慣張國燾。”張國燾濫用職權、在紅軍中開展“肅反”的“左”傾錯誤做法,陳賡很是反感。在此期間,陳賡已展露出出色的軍事才能,他率部攻克黃安,隨后揮師打到潢光,四戰四捷。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長征,陳賡任軍委干部團團長。1935年1月,紅軍強渡烏江,陳賡率干部團在急流中架設浮橋,使全軍順利通過。在貴州四渡赤水時的土城戰役青杠坡戰斗中,一舉占領青杠坡陣地,把敵人打了下去,保證了中央首長的安全。4月,陳賡和政委宋任窮指揮干部團巧渡金沙江,未費一槍一彈襲占皎平渡。“我爸率干部團渡金沙江,日行軍200多里。”到陜北后,陳賡先后任紅1軍團第13團團長和紅1師師長,率部參加了直羅鎮、東征、西征和山城堡戰役,皆凱旋而歸。此時的陳賡已成為一名指揮若定的杰出將領。“我是中級指揮員,原先對長征那一段不感興趣。”陳知建說,2006年他和20多位開國元勛的后人歷時40天,重走長征路,“當然,我們是坐著汽車走的。”一趟走下來,陳知建很震撼,“完全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他慨嘆道,“長征震驚世界,一點不假!長征既是軍事上的奇跡、黨內斗爭的奇跡,又是人與大自然斗爭的奇跡,很多東西是可以留得下來的,紅軍靠理想和信念贏得了長征的勝利。我到過以色列,跟他們的軍官交流,他們對紅軍長征有研究,都說非常敬佩,尤其是毛澤東的用兵策略,他在解放戰爭中提出的‘十大軍事原則’,他們也在學。”說到這里,神情嚴肅的陳知建忽然笑了起來,他說:“世間有傳言,說紅軍長征到貴州茅臺鎮后用茅臺酒洗腳。我不相信,我爸說那是真的!當時缺醫少藥,戰士的傷口發炎化膿,沒有酒精消毒,只好用茅臺酒替代。網上有說紅軍因為沒有麻藥,做手術都不打麻藥,其實不完全是這樣。有時麻藥還是有一點的,只不過在紅軍中有傳,說打了麻藥人會變傻,所以很多傷員不肯用麻藥,自己咬著毛巾硬挺。”
全國抗戰爆發后,陳賡任八路軍第129師第386旅旅長。“他在抗日戰場上大顯身手,打了很多漂亮仗,長生口、神頭嶺和響堂鋪伏擊戰以及長樂村兩次設伏,最得意的是神頭嶺一戰,在不可能伏擊的地方打了一次漂亮的伏擊戰。之后,帶領386旅不斷破壞日軍交通線,開展游擊戰爭。他曾說,打仗不能按照教材打,要反著打,因為書上那一套大家都知道了,要不拘一格,出其不意。386旅老打勝仗,日軍把它看作‘眼中釘’,在裝甲車上掛出‘專打386旅’的標語。這段時間,用我爸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沒有一天沒有戰斗’,有時一個月就要進行幾十次戰斗。抗戰時期他指揮的部隊由5000人的一個旅發展成6萬人,殲滅日偽軍也有6-8萬人。”
抗日戰爭勝利后,陳賡率太岳縱隊參加了由劉伯承、鄧小平指揮的上黨戰役。1946年6月蔣介石發動全面內戰后,他率第4縱隊和太岳軍區部隊轉戰晉南、晉西前線,先后取得了聞夏、同蒲、臨浮、呂梁、汾孝、晉南等戰役的勝利。1947年8月,他率部8萬余人南渡黃河,挺進豫西,與劉(伯承)鄧(小平)和陳(毅)粟(裕)大軍協同作戰,開辟了中原解放區。1948年3月起,陳賡率部協同華東野戰軍主力一部先后進行了洛陽、宛西、宛東等戰役,11月起率部參加淮海戰役。1949年2月,任第4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指揮所部南渡長江,挺進浙贛線,解放南昌。之后,又率部參加了湘贛、廣東、廣西戰役和滇南戰役,為全國解放立下了赫赫戰功。解放戰爭期間,他指揮的部隊由6-8萬人發展成近30萬人,殲敵80-90萬人。
陳賡料敵如神,用兵出神入化,是一位讓對手聞風喪膽的常勝將軍。然而四十余載軍旅生涯,也給陳賡帶來了一身的傷病。他先后負傷六次,四次重傷。抗戰前三年里,六次在敵人施放毒氣時中毒。“我爸左腿多次受傷,醫生要給他截肢,他不干,他說我還要打仗,沒有腿怎么行?醫生只好刮去他腿上的腐肉,好不容易把他的腿保住了。”陳知建告訴我們,“我爸從紅軍時期一直到解放戰爭結束,指揮團以上規模的作戰我算了一下有近百次以上。他是什么對手都遇到過,包括國民黨的地方軍隊、日本的精銳部隊、國民黨的非嫡系部隊和國民黨的主力。國民黨有五大主力,他打過兩個。解放后,又跟法國人在越南打了一仗,以后又到朝鮮跟美國人、南朝鮮、聯合國軍隊打一仗。”
作為軍人,陳知建對父輩的戰爭生涯頗有研究。在他看來,領會毛澤東的軍事思想并堅持活學活用,是父親總能克敵制勝的重要原因。“我爸他堅定地信仰和貫徹毛澤東的軍事思想,每次作戰之后,他都非常注意總結經驗,每次他都說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成功。他不是在說套話、客氣話,他是誠心誠意這么認為的。他特別佩服毛澤東,因為毛澤東總打勝仗。他認為西方傳統軍事思想是‘大相撲’,比的是力量,而毛澤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四兩撥千斤,打得靈活機動。”此外,陳知建認為,先進正規的軍事教育、湘軍四年實戰經歷、地下工作養成的縝密嚴謹、參與停戰談判等豐富的人生經歷等等,都是父親軍事謀略形成的重要原因。“1952年,毛澤東點將,我爸奉命創辦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又簡稱哈軍工),戰爭生涯至此中斷。作為一名軍人,他有令人羨慕的經歷。從士兵到兵團司令直至副總參謀長、國防部副部長,一步步、一階階,他完成了各級軍事主官的任職,軍人經歷非常完美,讓吾等后輩好生羨慕、敬仰!”
“我爸是一個性情中人”
1961年3月16日,時任國防部副部長、中央軍委委員的陳賡心臟病復發猝然去世,享年58歲。這位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常勝將軍、國家重要的軍事領導人,在生活中卻是一位情感豐富的好丈夫、好父親。“我爸不是冷冰冰的人,他是一個性情中人,很重感情的。”陳知建說,“他該嚴肅時非常嚴肅,愛憎分明,做人干干脆脆。對老部下,犯了錯,拍桌子罵,但處理時實事求是。對身邊的人很有感情。”
回憶起“重感情”的父親,陳知建的眼神變得溫柔,聲音也低沉了一些,“那一次我爸左腳中槍,傅連璋給他治好了。傅是天主教教徒,后來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長征。我爸后來到上海繼續治傷,是宋慶齡兩個姓牛的表哥給治好的。南昌起義后南下廣東那次,我爸負傷在汕頭被救上船,救他的是一位護士和修鞋工。凡是對我爸有恩的人,我爸都記在心上。解放后,我爸派人去找過那位護士和修鞋工,但沒有找到。還有做過他警衛員、馬夫的人,我爸后來都千方百計打聽他們的下落。”
“從延安時期開始,在我們家生活的孩子前后有三十多個,有的是烈士子弟,還有的是父親在國外和抗美援朝的戰友、部下的孩子,也有國民黨起義將領的孩子,這些孩子,我爸都在照顧。”孩子們很喜歡跟陳賡玩耍,調皮搗蛋他也能夠容忍。“有一個孩子惡作劇,將一只貓放到我爸衣領里,我爸也不生氣。家中總是一大群孩子在,熱鬧極了。我爸特別喜歡孩子,卻聽不得孩子的哭聲。有一次弟弟打針,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我爸趕緊躲進里屋,讓人把門窗關緊。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毛病與他長征時親眼見到一個紅軍小戰士犧牲有關,那個事對他刺激很大。小學課本上有過記述小戰士犧牲的一篇課文。”
“我爸與周恩來總理互相救過對方一命,”陳知建說,“張國燾因我爸曾經向黨中央反映過他的問題,要抓我爸,準備殺掉他。周總理打了一個電話給他,說陳賡你快跑,張國燾要抓你來了。長征過草地時,在阿壩地區,周總理患了肝膿瘍,因缺乏藥品,名醫傅連璋也無轍了,我爸找來一些冰塊給周總理降溫,和戰士們一起用擔架把周總理抬出了草地。”
“我爸教育我們基本上是身教重于言教,有時候實在淘氣過火了,也挨過一次揍。總的來說,我們兄妹五人受陳氏宗族家風的影響比較大。”說到父親對自己的教育,陳知建回憶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被老師批評,覺得委屈,很生氣。我爸知道后,對我說了他被捕逃脫后的那段經歷。王明說像陳賡這樣的人,被捕后要不就是烈士,要不就是叛徒!于是就派人來殺他。那人原來是我爸的部下,他跟我爸說我是來殺你的,你快跑吧。后來組織上把我爸安排到中央蘇區步兵學校當校長,邊工作邊接受審查,臨時做訓練干部的工作。我曾經看到過一些回憶文章,是我爸當時培訓過的一些人寫的,他們都對他印象很深,都夸贊他有水平。”
“在我爸面前絕對不能撒謊,犯了錯不能不承認錯誤,否則要挨罵。我爸教育我們:惹了禍要挨罵,惹了大禍要挨打。”陳知建對我們說起父親對他最嚴厲的一次“教訓”:“小時我很淘氣,喜歡惡作劇,5歲時有一次用筷子把宋任窮兒子的鼻子捅出了血,我爸知道后勃然大怒,把我狠狠揍了一頓,我印象非常深刻。”
陳賡有四子一女,老大陳知非任航天部門高級工程師,女兒陳知進是解放軍總醫院的主任醫師,其余3個兒子都是將軍:次子陳知建,退休前任重慶警備區副司令員;三子陳知庶,甘肅省軍區司令員;四子陳知涯,中國國際戰略基金會秘書長、軍事科學院研究員。
說到陳賡的第三代,陳知建的臉上寫滿了笑意,“我愛人是我爸第一個妻子王根英的侄女,我們只有一個孩子,在總參做參謀。他從小受我們影響,就沒想別的,只想當兵,規規矩矩的,人緣好,紀律性強,能吃苦。我五兄弟姐妹,除了哥哥有兩個孩子,其他都是一個,老五的孩子在美國念博士,學教育。陳家的第三代都不錯。”
當我們提起陳賡被傳為佳話的兩段愛情故事時,陳知建大笑道:“愛情的事我沒興趣,你們得問我妹妹知進去!”但談笑間,他還是對我們說了一段故事。“1927年4月,我爸在武漢參加黨的五大,我哥哥知非的媽媽王根英也參加了會議。我爸寫了求婚的條子遞給她,她吐了口唾液把條子貼在墻上,我爸又寫,她又貼,連貼了三次。會后大家起哄,我爸說誰給做媒就給誰磕頭。后來周恩來和鄧穎超知道了這件事,出面撮合,成就了一段姻緣。”兩人婚后雖聚少離多,但非常恩愛。1938年3月8日,王根英在沖出日軍包圍圈時中彈犧牲,陳賡聞迅悲痛萬分,在日記中沉痛寫下“今天是我不可忘記的一天,也是我最慘痛的一天”一句話,之后絕口不談感情,直到三年多后在晉察冀抗日前線遇見一位叫名叫傅涯的女戰士,她是文工團的民運組長和婦女組長。共同的革命理想使他們走到了一起,相親相愛一生,養育了四個兒女。
在專訪結束前,陳知建將軍鄭重地對我們說:“你們寫我的父親,第一,我希望寫的是我爸的軍事生涯。第二,我爸黨性很強,又很講義氣,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不搞極左的東西。第三,七大整風后,我爸變了一個人,變得非常現實,但仍不失幽默、樂觀。”
(執筆:游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