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姚華萼成長于風云激蕩的歲月。他以一名知識分子的身份,讓時代的風云,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留下烙印:去國留洋,為的是尋求救國救民的道路;憤然歸國,為的是中華民族的尊嚴和中國人的錚錚鐵骨。五四運動,他走在學生游行隊伍的最前列,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展示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學子情懷,留下了追求正義與民主的胎記;面對日寇的威迫利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讓自己的骨子里開出了民族氣節之花。姚華萼并非我黨隱蔽戰線的“潛伏者”,但在血雨腥風的歲月里,他主動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掩護地下黨組織的活動,與共產黨的干部過從甚密,有著兄弟般的情誼,其博大胸襟已經超越了黨派之爭,心里裝著的是國家和人民無上至高的利益。教育救國承載了其一生的軌跡,展示了愛國者的另類情懷,讓他的人生理想和境界得到涅槃。
留學東京:與彭湃結下情誼
與其說這是一個絕望的年代,倒不如說這是一個探索的年代。
幼童留學作為晚清洋務運動興起的標志性事件,預示著閉關鎖國的國人開始將眼光投向世界。然而,當甲午戰敗消息傳出,再次強烈地震動了整個中國社會,客觀上宣告了洋務運動的破產。
明治維新后的日本,終于令世人刮目相看了!
較之于遙遠的歐洲、美洲,一衣帶水的日本與中國更具地緣優勢,文化的同根同源更容易獲得國人的認可,中國的士大夫們認為日本的崛起之路更值得研究和借鑒。于是,赴日留學生如過江之鯽。
1907年,18歲的廣東澄海人杜國庠東渡日本,進入早稻田大學。1916年秋,他入讀京都帝國大學政治經濟科。1917年,周恩來、彭湃、姚華萼等人也先后前往日本留學。
#8194;姚華萼是跟隨杜國庠來到日本的,他與彭湃先是一同進入東亞高等學校學習日語,不但住同一宿舍,而且睡上、下鋪,又是同為潮汕人,關系親密。志趣相投的兩位年輕人頗有些相似的經歷,都出身富戶,是祖父輩的掌上明珠。盡管兩家的財富不可同日而語,但絲毫沒能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友誼。
在日本,杜國庠與彭湃先后從日本著名社會主義者河上肇博士講授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說中,開始接觸了解馬克思主義理論,從而確立獻身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信念和決心。姚華萼雖然對此不感興趣,但他對杜、彭的革命熱情保持著敬意和敬仰。值得一提的是,周恩來為了參加革命活動,此時已毅然中斷在日本的學業回國。短暫的相處,已經讓他們彼此間結下堅如磐石的情誼。
反帝反封建愛國民主運動在國內已經風起云涌。留日愛國學生為響應國內形勢,繼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旨在吞占中國山東的“二十一條”之后,又再次發起反對侵占我國青島的運動。1918年5月,留日學生在東京舉行示威游行,反對《中日共同防敵軍事協定》,要求日本歸還山東青島,姚華萼等一百多位留學生因此而被捕。
戊戌變法失敗后逃難日本的梁啟超曾寫下《去國行》一詩:“男兒三十無奇功,誓把區區七尺還天公。前路蓬山一萬重,掉頭不顧吾其東。”姚華萼等中國留學生正是循著長輩們的足跡,為尋求救國救民之路而飄洋過海的,但當他們的愛國行動遭到無情鎮壓后,出獄后的姚華萼與一大批留日同學憤然罷學回國。
“歸國”是一種尊嚴,更是一種愛國的行動。
返鄉后的彭湃當上了海豐縣教育局長,繼而成為職業革命家;而姚華萼則來到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入讀北京大學哲學系,繼續他的學業。
親歷五四:遭拘捕學界留名
當年罷學歸國的留日學生,大多被時代潮流裹挾著投身社會,鮮有再入校學習者,姚華萼顯然成了特例。這其中的原因,除了他崇尚知識的文化情結外,也跟他亦師亦友的杜國庠有關。因為,在李大釗的介紹下,已喝了十二年東洋墨水的杜國庠,此時已在北京大學教書。姚華萼的到來頗有追師的味道。
從東京到北京,姚華萼的求真之路并非“回到原點”——因為他入讀的學校正是新文化運動的堅強陣地。當年的北大,有《新青年》雜志創辦人陳獨秀、馬克思主義理論早期傳播者李大釗、白話文倡導者胡適……他們在摧毀舊封建文化的同時,也在努力探索著中國未來之路。
科學與民主是新文化運動興起的兩面旗幟。如同一輛車的上兩個輪子,兩者相互并重,缺一不可。倡導科學,就要反對封建迷信,反對盲從武斷,反對教條八股;倡導民主,就要反對君子專制,反對軍閥獨裁,反對封建禮教。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和發展,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給反動勢力以沉重的雙重打擊,對中國人民,特別是青年知識分子的覺醒起到巨大的作用,促使人們更加憎恨封建軍閥的反動統治和賣國行徑,更加迫切地探求救國救民的道路。
在新文化的熏陶下,姚華萼的個人追求與時代的風向標重疊在一起。
1919年5月4日下午,北京大學等13所學校的學生隊伍,沖破北洋軍閥政府教育部代表和軍警官吏的阻撓,浩浩蕩蕩地匯集在天安門廣場,揮臂高呼“還我青島”、“收回山東主權”、“取消二十一條”等口號。
集會后,學生們舉行示威游行活動,要求當局“外爭國權,內懲國賊”,懲辦交通總長曹汝霖、幣制總裁陸宗興和駐日公使章宗祥。示威學生群情激憤,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遭到北洋政府軍警的鎮壓,姚華萼右臂受傷,與其他的32名學生一同被逮捕,囚禁于北京警察廳約二個月之久。
在北大校長蔡元培等社會名流的奔走呼吁下,姚華萼等32名學生最終得以釋放。
出獄后,姚華萼革命的情懷矢志不改,他更加積極地參加各種愛國進步活動,并于1924年臨近畢業時,加入孫中山領導改組后的國民黨。
“五四之傷”終身留痕——這是姚華萼的個人之痛,更是國家之傷。它成為姚華萼畢生追求民主自由的“胎記”。
堅持進步:保護師生見真情
“五四”刮起“到民間去”之風。在北大顧頡剛等人的倡導下,知識分子紛紛以不同的方式走向民間:楊成志深入邊遠少數民族地區調查終成人類學泰斗,鐘敬文研究民間文化而成中國民俗學之父——這是學術之道;彭湃脫下長衫氈帽走向民間,被毛澤東贊譽為“農民運動大王”——這是革命之路;從北京大學哲學系畢業的姚華萼,也毅然決然地告別都市的繁華,回到生他養他的潮汕大地。
1925年,姚華萼返鄉擔任潮陽五都中學教導主任。是年末,廣東國民政府舉行第二次東征,姚華萼在汕頭見到了當年留日同學彭湃和周恩來。時值國共合作,在國民政府任職的周恩來、彭湃等共產黨員都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大家算得上是“同一條戰壕上的戰友”。在此次行動中,姚華萼積極配合東征軍的活動,大力宣傳孫中山倡導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成為國民黨內的“左派”人物。
姚華萼畢生將自己的追求之路鎖定在桃李芬芳的校園里。
——1926年,被聘為汕頭高級中學教導處主任;
——1927年,被家鄉父老士紳聘為潮陽東山中學校長;
——1929年,被任命為潮陽教育局局長;
——1930年,辭職重返東山中學當校長;
——1932年,到汕頭私立大中學校任教導主任;
——1933年2月,籌備和創辦潮陽一中,并擔任校長;
——1941年6月至1942年,任普寧梅峰中學校長;
——1942年8月至1949年7月,被聘為潮陽縣立聯合中學校長;
——1950年2月,被潮陽縣人民政府任命為潮陽縣一中校長。
縱觀姚華萼的辦學歷程,人們發現他將大部分時間致力于創辦普通中學——這是因為他自己認為:這樣更能夠堅持遵循自己在北大學習時老校長蔡元培先生“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辦學方針,提倡學術民主,支持新文化運動。可以這樣認為:局限于當時的時代背景,姚校長雖然形式上實行民國的教育方針政策,但實際上推行的卻是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和實踐。
難能可貴的是,在血雨腥風的歲月里,姚華萼主動利用自己資深國民黨員的身份,掩護和保護了一大批的共產黨地下黨員。他治下的學校更是成為地下黨組織活躍的地方。
普寧梅峰中學被當地人譽為“抗日救國運動的搖籃”,地下黨組織異常活躍。1940年以后,國民黨頑固派置民族大義于不顧,不斷制造摩擦,在解散由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南橋中學后,又企圖控制梅峰中學。姚華萼校長的大兒子是一名地下黨員,普寧地下黨組織“曲線救校”,通過他做父親的思想工作,讓父親出任梅峰中學校長,以借用其國民黨資深黨員身份,掩護地下黨組織在該校繼續開展革命活動。
果不其然,姚華萼接任校長后繼續聘請一大批的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擔任教師。普寧警政人員也多次以檢查“赤色分子”名義進入學校,但每次都被姚校長強硬地頂了回去。就這樣,不但保住紅色據點,而且培養出許多革命者。
潮陽縣立聯合中學是又一處記載姚華萼紅色情懷的地方。潮陽棉城中學因日寇入侵停辦,轉移內地的潮陽縣政府決定將潮陽縣立一中和簡易師范合并創辦聯合中學。姚華萼再次臨危受命,從梅峰中學調任聯合中學校長,而且僅用一個暑假的時間,就基本完成了聯合中學的籌建工作,并于1942年秋季開學。
在他任職聯中6年多的時間里,前三年屬于抗戰的后三年;后三年則是人民解放戰爭時期——這是中國國內政治斗爭最為錯綜復雜的時期。他利用國民黨元老的身份和他的社會地位,依靠學校和社會進步人士,同各種反動派勢力進行復雜的斗爭,堅持辦學,掩護革命師生,保護了革命力量。在與共產黨員合作共事過程中,他的教育思想有所改變,對共產黨的認識更加深入。
1944年秋,幾名便衣偽警察闖入學校,指名要逮捕共產黨員李鴻基等教師,姚校長沉著應對,想方設法讓李老師逃走。1945年潮、普開展“抗日游擊運動”活動,允許地下黨恢復活動,聯中的青抗會、婦抗會也在學生中開展工作。聯合中學成為共產黨又一個活躍的活動據點。
抗戰勝利后的第二年,聯中遷回棉城,聲望高、資歷深的姚華萼成了各方面拉攏利用的對象:被指派為三青團干事;被推選為國民黨潮陽縣黨部監委;縣教育會等10多個社會團體爭聘他為掛名委員。但他不依附權勢,仍然情系教育,利用自己特殊身份和地位支持革命,沖淡白色恐怖的氣氛。1949年解放前夕,國民黨當局追究他縱容包庇“異黨”的責任,撤掉他的校長職務。他毅然決然宣布退出國民黨。
正氣凜然:離鄉拒任偽會長
這是一則至今仍在潮陽大地流傳的動人故事。
時光倒流。1941年3月,日寇占領潮陽棉城。當時的日偽當局急于物色人選出任縣維持會長,曾留學日本、資深望高的姚華萼成了他們的不二人選。面對日寇和地方漢奸輪番上門脅迫,姚華萼一方面虛與應對,巧妙周旋;另一方面走親訪友,觀察情事,麻痹當局,以求脫身之計。
當時的他面臨著三種力量的斗爭和考驗:日偽要他出任維持會長;國民黨要利用他拉攏人心;共產黨需要他作為掩護。迷霧重重,他一心向往光明,從不迷航,顯示了他政治家的素質。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姚華萼與女婿化裝成乞丐,避過日偽哨站,赤足徒步數十里,逃離家鄉,安全抵達港頭鄉潮陽縣政府所在地,找到縣長沈梓卿,陳述脫險經過。
此后,他暫寄峽山親戚家,隨后又前往揭陽投奔主張抗日的縣長林先立。
得知姚華萼出走的消息,日偽當局迅速查封了姚家在棉城的住宅,家里人員只好分散逃離,躲在親友的家里。
堅持民族氣節,拒任縣維持會長,姚華萼的故事迅速傳遍潮汕大地,廣受贊揚和尊敬。
風云激蕩的時代,他用自己的行動和人格詮釋了“疾風知勁草”的內涵。
留學東京,他參加了反對日本侵占山東青島的示威游行,與100多位同學罷課歸國,表現出中國人的錚錚鐵骨;入讀北京大學,他參加了聲勢浩大的五四運動,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被捕受傷,展示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學子情懷;面對日寇的威迫利誘,他沉著應對,機智逃脫,體現了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民族氣節。
留學日本,畢業北大,擁有國民黨資深黨員身份的姚華萼不乏進階官府的“金字招牌”,但他始終甘心淡泊,畢生守候在象牙塔內,這在追權逐利的國民黨時代是難以想象的。他高尚的人品由此可見一斑。這一點頗像他人生的引路人杜國庠。這位中共早期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著名的哲學家、歷史學家,也曾拋棄高官厚祿的待遇,回到潮汕大地創校辦學,為國育才。
解放前夕,周恩來通過特殊渠道挽留姚華萼留在大陸,為即將成立的新中國貢獻力量。應該說,這是中國共產黨對他的器重和信賴。
潮陽解放后,聯中更名為潮陽縣第一中學。潮陽縣政府于1950年初任命姚華萼為潮陽一中校長。他是潮陽縣第一屆人民代表會議的特邀代表,被選為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委員。可惜,在極左的年代里,他遭受到不公平的對待,直至撥亂反正后,才得以平反昭雪。
畢生從教,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不乏翹楚,其中就有求學時曾多次得到他資助的我國20世紀著名寫意花鳥畫藝術大師陳大羽。可喜的是,姚華萼的兒女們秉承父輩追求卓越、百折不撓的性格,努力進取,學有所成,他們愛國愛鄉,在各自的崗位上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教育救國,一位愛國者的情感烙印;
教育救國,一位知識分子的追求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