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己也數不清有多少次在天亮前爬上紫鵲界之巔。
先前是為了拍日出,拍云海,拍梯田,拍完之后總是不盡人意,因此再拍,再爬山。俗話說,親戚要走才親。我也就自然對紫鵲界愈來愈喜歡,愈來愈熱愛這塊土地,譬如這山、這水、這一層一層如老人額頭上的皺紋一樣蒼老的梯田……讓我留下了太多的興奮與遺憾,后來我也就明白了,無論你用什么樣的相機、什么樣的鏡頭、什么樣的光線都無法表現這美妙的、無與倫比的——紫鵲界之晨。再后來我也就不再為拍照而來,為的是瞧那初升的太陽,為的是由黑暗而光明、短暫而漫長的靈魂洗禮。
黎明前的黑暗不只是黑,而且靜得出奇,甚至有點恐懼。當你站在紫鵲界之巔,這種恐懼更加強烈,因為即使是在三伏天也會有一絲絲寒意籠罩著你,好在這時間不長,東方開始發白,雄雞清了清嗓子,風也來了,身邊的小草沙沙作響,鳥兒也醒了,一只、三只、五只開始唱起來,然后是無數的聲音稀里嘩啦響成一片,那是一種真正的天籟之音!
“嘎吱”一聲,農家的中堂門開了,男人走到坪前,抬頭看了看天,似乎明白了今天應該做什么。天,藍藍的,炫耀了一夜的星星還不愿退出,此時,大陽也還羞澀著不愿露出笑臉,倒是它的紅暈把半個天空映得緋紅,映紅了那一層層的梯田,猶如一面面銀鏡一般,也映紅了腳下的云海。云不在天上,卻在我們腳下,伴隨著微風輕輕地在翻滾,遠方露出幾座小山的倩影提醒我,這是在紫鵲界,要不然我還以為在天堂呢!
男人扛起鋤頭或禾搶(類似扁擔),腰間系著茅柴刀上山了;女人也起來了,生活在紫鵲界上的女人們是從不化妝的,但臉上總是呈現出如這天空一樣緋紅的健康色。女人起來后把長發往頭上一盤,快步輕盈地用粗壯的手從山溝的小溪里提來一桶鮮活的還帶有花香氣息的冰涼的泉水倒在鍋里,然后生起火。一縷炊煙頓時升騰起來,與各家升起的炊煙融匯在一起,又形成一層淡淡的、青色的薄霧,與云海遙相呼應。錯落有致的干欄式板屋便籠罩在這青黛色的炊煙當中,所顯露出的屋角爪完全具有瓊樓玉宇般的豪華與氣派。這時,你會對紫鵲界人間仙境的感覺油然而生。
大陽出來了,整個大地變得明朗起來,云霧與炊煙也漸漸地飄去。遠處的村莊、河流依稀可見。天地間,梯田如海,它優美的線條如一張碩大的網罩在海面上一樣,層層疊疊,宛轉悠長,而此時的水面猶如少女的肌膚,白里透紅,柔情蜜意。在田間勞作的男人們的身影又如跳動的音符,不時傳來“嗚啊、嗚啊”的高亢山歌,女人呼喚丈夫回來吃飯的聲音,加上雞鳴狗吠牛吽……譜寫一曲在維也納金碧輝煌的音樂圣殿也難以聽到的動人的田園交響曲。
春夏秋冬,寒來暑往。紫鵲界上的人們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早出晚歸,有條不紊地做著他們該做的一切。春天,精耕細作,把一丘丘的梯田裝飾得漂漂亮亮;夏天,田間管理,除草驅蟲,把綠色的禾苗梳得油光閃亮;秋天,豐收了,是全年最累的季節,但也是人們最高興的季節;只有到了冬天,男人們才美美地睡上一個早覺,而女人們也就依然早早地悄悄地起來,程序井然地把房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把飯做好,燙上一壺好酒等待男人起來共同品嘗自己的這份勞動成果、這份酸甜苦辣……只有這時,她們才真正的全身心放松下來,喝著自家釀制的米酒,內心珍藏著“禪”一樣的寧靜與安詳,默默地總結全年的得失,描繪來年的藍圖……此時此刻,盡管屋外是那樣的寒冷,而室內,卻是那樣的溫馨、愉悅……
登上紫鵲界之巔,感受最深的是人與自然的偉大和諧。梯田和板屋、森林和清泉、群山和溝壑……無論世態炎涼、風云變幻、地老天荒,它總是那樣的和諧統一,令人神往!有時我真的不想往山下走,往山下走就意味著又要面對紛繁的世界。當我迷惘、痛苦的時候,我會悄然一人登上紫鵲界,即使沒去,我也會把這美妙的情景帶入夢中,因為夢中的紫鵲界之晨,更加浪漫,更加燦爛,更加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