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情結”演繹出不同的藝術

眾所周知，任何類型的美術總是在一定類型的歷史文化土壤中發展起來的。中國民間美術和澳大利亞土著美術的歷史正是如此。它們一方面受其自然地理環境的影響，另一方面因“歷史文化土壤”的原因而反映了其民族的藝術觀念及特定的審美心理。

一、美術中的“土地情結”

所謂“土地情結”，一般是指文化產生發展的自然地理環境和社會歷史背景以及深藏在文化底層的人類的情感。這種“情結”反映在美術上，它至少應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社會的物質生活面貌，二是社會的精神生活面貌。可以說，也正是這種“土地情結”的發展演繹出了不同民族的文化藝術，并構成了人類社會文化的豐富多彩。

1、中國民間美術中的“土地情結”

英國學者李約瑟認為：地理因素是造成中國和歐洲文化差異和這些差異所涉及的一切事物的重要因素。確實如此，自然地理環境對文化有著重要的影響作用。中華民族生長在東亞大陸上，是歐亞大陸的一部分，它的東面是茫茫滄海，西北面多為沙漠戈壁，西南面為險峻的青藏高原。中國與東南亞諸國和朝鮮等國相接，屬大陸性國家。這種自然地理環境，既直接影響了中華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也影響了其文化藝術與審美心理，如農業型的歷史文化、講究親族間的人際關系、敬重傳統的心理等，并植根于廣大民眾的衣食住行用等社會生活之中，且流露出濃厚的鄉土氣息。正如社會學家費孝通所言：“靠土地謀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貴……‘土’是他們的命根子”。

與此同時，人們在耕作造化土地之時，土地也造化了人們的戀土情結，培育了民眾勤勞、忠厚、質樸、粗拙的鄉土藝術氣質。如儺面具就是民俗巫術活動中的民間美術產物，帶有人類原始的心理特點，其儺儀活動中的“許儺愿是祈神，沖儺愿是驅鬼，還儺愿是酬神謝神，儺幾乎家喻戶曉人人皆知，成為南方地區特別是廣大農村一種令人注目的民俗現象。”正如黑格爾所言：“只有藝術才是最早的宗教觀念的形象翻譯。”再如民間美術中燈籠上的年畫“五谷豐登”的寓意，也與植入鄉土的藝術立命原則緊密相聯，“五谷豐登”中的“燈”諧“登”，所以燈籠的圖形是飾以谷物寓意大地五谷豐登。至于民間吉祥紋樣中的龍、鳳、虎、蛙、山、石、河水、太陽、月亮等圖形，就更是與原始宗教中的自然崇拜及土地情結有著廣泛的關聯。

2、澳大利亞土著美術中的“土地情結”

“澳大利亞是惟一由一個國家占據一個州的國家，也是迄今為止還存在著少數土著居民依靠狩獵與采集的國家。”在自然地理上，澳大利亞靠近亞洲，其西面和南面是印度洋，東面是南太平洋的珊瑚海及塔斯曼海，北面是帝汶海與阿拉弗拉海。從18世紀歐洲人進入澳洲及20世紀初建國，澳大利亞的歷史僅有200多年。而土著人則在四萬年前就已來到了澳洲這塊大陸。澳大利亞經歷了從發現——殖民——聯邦形成的歷史過程，是一個主要由移民及其后裔組成的國家，所以它的文化主要為三大成分：一是白人文化，為國家文化的主導；二是移民文化，有來自世界各地近200個民族的移民，極大地豐富了這種文化的多樣性；三是土著文化，經過幾萬年的進化與發展，這種文化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傳統和風采，崇尚集體、崇尚合作、崇尚自然是其主要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并作為一種文明方式植入其藝術之中。

追溯到歐洲人進入澳洲之前，澳洲大陸基本上是與其他大陸的文明隔絕的，其土著人基本上是過著原始人的生活且以狩獵、捕魚和采集野果為生，所以土著美術體現出極強的宗教信仰和對自然崇拜的色彩。“據說當時在澳大利亞里居住著土著居民的祖先與兇惡的精靈，他們的祖先既像人又像動物。在他們漫游過的地方利用超人的自然力量創造了土地、河流、山脈、山洞和特殊的巖石。最早的土著人就在他們祖先創造的土地上生活，并按他們祖先所制定的特別法律、習慣和社會組織生活。”這大概就是土著人的神話傳說及其藝術的開始。

土著美術與土著人在大陸上循環遷移的游牧生活方式緊密相聯。托雷斯海峽島民則又以海為生，他們的精神生活和習俗反映出對大海的依賴。盡管土著人的宗教信仰、文化行為及其藝術作品因地而異，但他們對世界都有一個共同看法：“即土地和其他自然現象都有活的靈魂。土著宗教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是‘夢想’或‘夢幻時代’，其中心是相信土地產生出的強大生物創造了人或給人、動植物以生命……夢幻時代的生物繼續控制自然世界，但它們給予人類繁殖權力的意志取決于人們應不斷地進行某些儀式。人被認為是有靈魂的，這種靈魂來源于夢幻。”所以圖騰藝術這類“神秘物或生物的代表品被看成是接近夢幻時代的精神強權提供的一種方式”，且在土著美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二、美術的傳承和發展

美術作為一種文化，它是在長期的社會歷史發展中被人類自覺加以傳承的，也是美術得以發展延續的內在原因。美術既是被傳承的，也是被不斷發展和創造的。它要從根本上適應美術發展的內在需要。美術的傳承主要涉及其延續問題，它使美術能夠保持一定的穩定性和連續性；而美術的發展則與其變化相關，它受特定環境因素的影響而導致其原有內容或形式的改變。中國民間美術和澳大利亞土著美術的情形正是如此。就當下的意義而言，兩種美術的傳承似乎意義更重要。

1、中國民間美術的傳承及發展

民間美術從本質上講屬于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的范疇，其發生發展伴隨著中華民族文明史的全過程。中華民族之所以在物質生產方式、民俗生活之外又創造了民間美術這種特有的藝術形式，正是由于它除了能滿足廣大民眾的精神生活的需要外，還具有民俗文化傳承的作用，且這種傳承不僅是物質形式的，同時也是精神文化的；不僅有審美愉悅的作用，還具有實用的社會功利目的，是包含著諸種愿望和祈求的體驗和傳承創造活動。

如黃河中上游黃土高原的鄉村，以剪紙、刺繡和面花藝術為代表的作為圖騰保護神的全獸型的龜、蛙，半人半獸型的蛇身人面、魚身人面以及全人型的人格化神“抓髻娃娃”，這些民間美術作品就積淀了由母系社會到父系社會圖騰文化發展演變的三個歷程，讓觀者仿佛進入到了一個遠古圖騰文化世界，深入到了一個其文化中心，內心會有一種強烈的精神震撼！這種影響過程也就在悄悄地傳遞著民族特有的某種文化信息。這種文化信息的功能，在今天不僅起著溝通和詮釋的作用，同時還具有引導和重塑的作用。

2、澳大利亞土著美術的傳承及發展

土著人的宗教信仰雖然還停留在原始階段，但它卻深刻地影響著他們的日常生活，并反映在其文化藝術中。

土著美術常表現神話的題材，因為土著人認為神話是最神圣的，神話“回答”了所有的問題，比如什么是生命？為什么我們住在這里？為什么人會死？對于土著人來說，這些答案的重要性在于它既不是根據人們的經驗，又和人們的經驗分不開。這就是夢幻的超自然力量超過了自然世界中我們所能看到一般事物現象。“很明顯，答案的基礎是過去的神圣年代，當時神話中的人物游蕩大地時，塑造了地形，創造了這里居住的人們并制定了法，就像所有宗教神話一樣，由于它本身的原因，過去的神話年代并沒有被稱贊。土著人的神話集中敘述發生在過去的神話事件，對土著人來說，過去是永存的，它不但延續到今天，而且將繼續到未來”。所以，土著美術中反映“過去”的概念和形象與我們的理解和想象是不同的。

今天，澳大利亞政府在經歷了同化——體化——多元化文化的政策演變后，對土著人的文化藝術已制定了保護性的傳承和開發策略。土著美術已成為世界認識澳大利來文化的一個重要窗口。

三、美術中的精神家園

每個民族都有一種民族精神的存在，它為該民族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一種歸依。這種精神也就是承載著民族的生活寄托和現實超越的精神家園。這種精神家園也是該民族特有的一種對生活的內在表達方式，并具有兩個方面的指向：一是使人們獲得一種對生活的寄托之情，增強人們對生活的信念；二是表達人們對現實的一種超越之心，把人們引向理想世界。正如人類學家懷特所言：“自從人類誕生以來，人類種族的每一個成員從他降臨人世的那一刻起，便生存于一定的氣候、地形、動植物群地帶的自然環境之中，同時也進入一個由一定的信仰、習俗、工具、藝術表達形式等所組成的文化環境。這種文化環境是一種連續體、一種傳統；它一代代地沿襲下去，并可能橫向地從一個民族擴散到另一個民族。文化作為一種復雜的機制，其作用是保障人類群體的生命安全和延續不斷。”通過美術表達尋找到屬于自己種族的精神家園，也就是回到了由共同信仰和習俗組成的種族的生存世界。

1、中國民間美術的審美精神指向

中國民間美術的傳統雖是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自娛自樂的民俗藝術行為，但它經過歷代的傳承與發展，凝聚著中華民族的精神指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審美價值觀。這種民族的精神指向和審美的價值觀，不僅從根本上規范著民間美術的基本文化品格，也在許多方面影響和制約著民間美術的傳承和發展方式。一般說來，由于民間美術是由廣大民眾創造的，因而其活動與方式就離不開廣大民眾對民俗文化及其活動的基本理解，同時廣大民眾對民間美術的認識又是受民俗文化價值觀決定的，兩者形成一種“互動”的影響，最終結果是使民間美術朝著有利于民俗文化需要的功能性要求方面發展。這樣一來，民間美術就必然成為一種有審美價值屬性、能實現精神家園的民眾藝術。

據苗學家石家貴在湘西實地考察記載：舊時，社會上還儺愿活動盛行且耗費鋪張，與其說是一種娛神求佑的布施活動或是錢物的鋪張擺顯，不如說是一場民間美術的展覽。整個神壇的布置，如總壇、神像、牌位、土地祠等的安置，可謂是“遍地變成金世界，滿堂化作玉乾坤” 。這些用民間美術裝扮出來的神仙洞府簡直成了地上仙境，給人的視覺效果與心理反映是借“還儺愿”的活動來一個變體的藝術對象化，撥開“敬神”的霧障，可見確實是現實生活的理想化、藝術化，是對生活現狀的精神超越。

2、澳大利亞土著美術的審美精神指向

如果再深一步考察澳大利亞土著美術，我們還會發現，在這種藝術中不僅有對與其生存相關的現實生活的表現，而且還有對現實生活的一種超越來表達他們心中的理想世界。如土著美術常表現的“豐收與繁生”崇拜便是流傳最廣泛的作畫題材，盡管其神話傳說和儀式各地有所不同，但其主題均一致。“從阿納姆地東北部的‘豐收與繁生’崇拜就能更清楚地了解這種宗教儀式的內涵。每當季節風和雨季到來時，當地土著人舉行了‘豐收與繁生’崇拜，祈求物種豐收，得到更多食物。此外，在杜爾民族中，流傳著兩個德詹格加伍爾姐妹和一個哥哥的故事。他們是神話中的英雄、太陽的象征，并使人類、動物、植物生長。土著人崇拜他們正是為了動植物生長。”這種“豐收與繁生”崇拜，也促使土著人創造了大量這方面主題的巖石壁畫，因為“澳大利亞土著人在雨季來臨時，他的帳逢頂不住北部地區多雨的氣候，于是就躲進巖洞里，在巖石表面繪上動物以及象征動物的圖騰圖案以保證他們狩獵成功。愛的巫術、‘豐收與繁生’崇拜，都是他們常畫的內容”。

結語

人類學者們都承認這樣一種事實：真正把人們聯結在一起的是他們的文化，因為文化的存在使人們具有了一種共同的觀念和標準，產生了價值認同感。就中國民間美術和澳大利亞土著美術來說，顯然它們屬兩種不同的文化且各有自己的藝術特點與個性。中國民間美術是廣大民眾的藝術，有數千年的歷史傳統，其內容上注重反映倫理道德，體現民眾性；其形式上注重因陋就簡、就地取材，有著深刻的現實主義和富于浪漫色彩的特色。澳大利亞土著美術是土著人的藝術，由于受歷史文化和經濟地位的影響，再加之生活環境的局限性，其內容主要反映為宗教色彩或“夢幻時代”的東西；不僅造型相對抽象且主要是在巖石表面、樹干、樹皮、地面、沙子或其軀體上作畫。直到20世紀下半葉受白人文化和移民文化的影響才開始轉移到畫板或畫布上作畫，并開始出現了以淘金地為主題的反映現實生活的繪畫。

由此可見，中國民間美術和澳大利亞土著美術都是人類文化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藝術瑰寶，雖分屬兩種不同的文化類型和藝術類別，但都有著自己尋根溯源的“土地情結”。

（本文為湖南省社科課題“‘土地情結’演繹出不同的藝術—澳大利亞土著美術與中國民間美術的比較研究”成果之一，編號：07YBA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