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利場》是英國19世紀著名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薩克雷的成名作品,其女主人公利蓓加聰明睿智卻又放蕩不羈的個性讓人不得不又愛又恨。正是薩克雷矛盾的女性觀使其將利蓓加塑造成了兼具女性氣質和男性氣質的綜合體。一方面,薩克雷童年時期遠離母親的經歷在他心里留下了對溫柔賢淑的女性形象的渴望;而另一方面,作為成熟男性,冷酷而又感性的女性形象無疑對他更具有吸引力。這種“雙性同體”的理想狀態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小說《奧蘭多》中也得到了印證。從父權制統治到激進女權主義,性別對立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直至“雙性同體”這種超越性別的觀念才能真正地達到男女平等的理想狀態。女性氣質和男性氣質在利蓓加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正因為如此,利蓓加也成為文學作品中一個獨具魅力的角色。
一、男性氣質的彰顯
理想的男性氣質擁有各式各樣的權力和能力:控制女性的權力,控制其他男性的權力,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以及操縱機器和掌握技術的能力。而利蓓加身上總是體現著一種支配性的男性氣質,它支配著利蓓加自己,也支配著她身邊的男人和女人。母親的早逝使得她身上缺乏社會家庭傳統下所特有的女性氣質,相反的與父親相依為命卻給了利蓓加男性氣質的啟發。利蓓加的父親雖然是個無賴,卻有才華。利蓓加覺得他的談吐比起在女人堆里聽到的說長道短不知有趣多少,所以她從不和女人來往。利蓓加自己也意識到,跟著父親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只要能夠一晚上陪著她,情愿丟了最熱鬧的宴會和舞會,反倒是那些傲慢的小姐們從不理睬她,在平克頓女子學校與那些孩子混了兩年,也并未激發她天生就缺少的母性。青少年時期的經歷教會了利蓓加金錢與地位的重要性,這位不甘于命運的叛逆女子在踏入社會之后,把別人對自己的鄙視理由當做了自己全部的欲望追求。在男性氣質的驅使下,利蓓加更是將這種欲望詮釋得淋漓盡致。
(一)自我的完美控制
不論是被社會追捧還是被社會拋棄,不甘屈服的利蓓加一直都掌握著自己的命運。直言不諱地頂撞平克頓小姐,要求自己勞動的利益是利蓓加的第一次出擊。從平克頓女校畢業時,她毫不客氣地將字典扔出窗外,更是將曾經蔑視她的人踩在腳下。為了改變自己貧窮的命運,利蓓加可以無視身邊人們或鄙視或仰慕的目光,依靠婚姻,攀附權貴,無所顧忌地向上爬。利蓓加主動勾引臃腫懦弱的喬斯,求婚受挫也不過是讓她傷心氣憤了一下,很快她又開始前往克勞萊繼續碰運氣。雖然時機不巧地錯過了老邁自私的畢脫爵士的求婚,利蓓加也欣然接受了羅登繼承克勞萊老小姐財產無望的現實?;楹蟮睦砑忧擅畹刂苄诟鱾€權貴之間,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雖然之后利蓓加因為被羅登撞見與斯丹恩勛爵的“奸情”導致之前不堪的過去被揭發,而被永遠地驅逐出上流社會,她在漂泊流浪中依舊活得精彩??v觀利蓓加跌宕起伏的一生,她有過貧賤卑微的童年生活,有過風光精彩的上流生活,還有漂泊凄慘的中年生活,但在命運交替沉浮之際,利蓓加都牢牢地支配著自己,真正地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
(二)婚后對男人的巧妙控制
利蓓加在婚姻中的主動支配地位甚至一度讓丈夫羅登自動退居到 “從屬男性氣質”的地位。結婚不久,利蓓加的個人魅力讓羅登這個酒色場中的老手也變成了依頭順腦的好丈夫。時間越久,他就越是依賴自己的妻子,從最開始的喜歡與欣賞,到后來的崇拜與仰慕。羅登賭神發誓地夸贊妻子,說她哄騙債主回心的本事全歐洲的女人沒有一個比得上。羅登覺得娶了這樣一個妻子,用處真不小。當利蓓加把自己向喬斯敲竹杠的事情十分幽默的描寫了一遍后,羅登聽了高興得幾乎發狂。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夠聰明,配不上她,因而自愿受她的使喚,絕對地服從。羅登對利蓓加的個人崇拜就如同艾米麗亞對喬治的個人崇拜。另一方面,利蓓加開始慢慢看不起羅登。當他們一步步地進入上流社會之后,利蓓加在燦爛豪華的宮廷里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貴客。而羅登呢,混在公爵夫人和宮廷貴婦們中間悶得直打哈欠,于是仍舊回到和他氣味相投的朋友堆里混。在這段春風得意的日子里,利蓓加有些瞧不起丈夫日常相處的一群老實的年輕軍官。自從兒子出生以來,利蓓加一直不聞不問??粗_登那么喜歡兒子,利蓓加心里對于丈夫更加看不起。這就和喬治因為和艾米麗亞來往的太太不夠體面而不好意思有異曲同工之妙。
上戰場的那一幕,羅登和利蓓加態度的反差更是印證了他們丈夫與妻子角色的互換。此刻羅登無限地懊悔自己之前欠下那么一大筆債,牽累妻子從此沒有出頭的日子。他心事重重,忙著安排自己的后事,計算著能給妻子留下多少財產。相比于羅登的感傷,利蓓加倒是冷靜許多。她忍不住抽空打趣羅登,又帶著甜言蜜語地哄他。利蓓加心里一直盤算著倘若羅登戰亡,她將用這些錢如何重新開始新生活。即便是在戰亂逃荒之際,利蓓加依舊沉著冷靜地想著撈喬斯一筆。
不僅丈夫對她俯首帖耳,在上流社會當中,利蓓加也如魚得水地周旋在男人中間。有利蓓加在場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女人嫉妒的火藥味和男人艷羨垂涎的目光。利蓓加知道一個漂亮女人的能量和效果,她能時常有效地利用這一點征服男人。利蓓加漂亮迷人的外表首先就為她贏得了男人垂涎的目光,近距離接觸之后,她聰明伶俐、幽默風趣、能言善辯,與那些正經的太太、小姐相比,不知有多少魅力。適時所表現出來的柔弱,完完全全地征服了所有男人的心。
二、女性氣質的偽裝與缺失
(一)對女人的掩飾控制
利蓓加的征服欲不僅對男性構成威脅,也威脅到了女人,因為這些女人都是以男性價值標準為生活準則的,所以利蓓加在她們眼里只是一個不守婦道、勾引男人的放蕩女人。長期生活在父權制文化標準下的女人,自動地將男人心中理想女性的形象內化為了自己的意識,希望被男人喜歡和欣賞的意識取代了她的自我意識。男人看著女人,女人看著自己被觀看,這不僅決定了絕大多數男人和女人的關系,而且規定了女人和她們自己的關系。利蓓加剝奪了男人們觀看這些女人的目光,甚至是不同于艾米麗亞那種溫柔賢淑的方式,而是赤裸裸地勾引,因此這是女人們所絕不容許的。利蓓加心里很清楚要怎樣才能討好這些貴婦人。她適當地裝出溫柔謙虛、善良忠厚的女性氣質,自然就博得了這些傳統女性的認可。當葛立澤兒夫人夸她的法文說得漂亮時,利蓓加態度十分謙虛;當利蓓加坐在鋼琴邊唱起了斯丹恩夫人早年最喜歡的莫扎特的圣詩史,她就對利蓓加服服帖帖,甚至還有些喜歡她了;當吉恩夫人如此喜歡小羅登時,利蓓加當著大家的面在兒子臉上吻了一下,盡管她在家從不會做這種事。
(二)母性氣質的缺失
母親具有愛心和關心他人的特點是女性氣質的重要標志。而在對待兒子的問題上,利蓓加與艾米麗亞卻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她母性氣質的完全缺失使她甚至比不上丈夫羅登。自從兒子出生以來,利蓓加根本不大和他在一起。兒子弄臟了她的衣服,一會兒又生病了,更是讓她好不心煩。直至小羅登因為躲在樓梯轉角偷聽利蓓加唱歌,而被利蓓加打了兩個耳光。經過這件事之后,利蓓加對兒子的嫌惡成了仇恨。在這之前,兒子對利蓓加來說是一種多余的負擔,兒子代表了利蓓加母親的身份,它是隱藏在背后的父權制和話語霸權所要求的關愛他人、樂于奉獻的女性氣質。這種氣質是利蓓加所缺失的,甚至可以說是她所拒絕的。因此,利蓓加一直以來也在有意地逃避兒子。利蓓加的童年生活經歷也使得她無法接受別人的好意,雖然兒子也曾將她當做高高在上的天仙一樣頂禮膜拜,但利蓓加心里無法真正地認同這種感情。只要是沒有利用價值,兒子對她來說依然是多余的。當兒子無意間偷窺到她的秘密,利蓓加會那樣激動,是因為怕兒子看到她和斯丹恩勛爵的“奸情”,每逢她想到孩子和她住在一家,良心好像受到了譴責,老大不痛快。雖然小羅登并不明白媽媽為什么不唱歌給他聽,但他的存在提醒了利蓓加她是一個母親,提醒了她作為母親是不可以這樣做的。他是利蓓加向上爬的累贅,因此她不僅僅是有意避之,甚至是一看見兒子就懊惱。
三、現實社會的扼殺
利蓓加為了自己的欲望可以不擇手段,愚弄他人,背叛丈夫,拋棄孩子,這種違背社會道德的做法,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利蓓加對于父權制社會的反叛。她的行為不僅對傳統的家庭構成了威脅,而且威脅到了男人。利蓓加可以說是擁有男人心的女人,即雙性同體。在現實面前,她從不妥協,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和十足的信心。在克勞萊老小姐取消了羅登的財產繼承權之后,利蓓加毫不氣餒地教導羅登重新博得老小姐的歡心。一方面,利蓓加不辭辛苦地和丈夫的一大群債主談判;另一方面,在攀附權貴的同時,她也一直算計著要幫羅登謀個出身,或是找個差使。倘若利蓓加是個男人,她自己就可以勝任這些事。羅登即便再沒有用,利蓓加在上層社會仍舊需要這個身份來證明自己。至于斯丹恩勛爵,無論他多么欣賞利蓓加,他也不會給予利蓓加任何名分。利蓓加周旋于無數男人之間,其實也只是為了有一份可觀的財產過富裕的生活。無論利蓓加多么聰明能干,她只能借助于男人來實現自己的理想,她無法靠自己獲得世人真正的承認,這就是利蓓加作為一個女人的無奈與悲哀。
波伏娃曾說過,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產生出這居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女性”。與維多利亞時代的傳統女性相比,利蓓加是一個可怕的另類。因為命運的不公,她向這種命定的女性角色反抗過,雖然她終究永遠地與上流社會無緣,但積極樂觀的她面對如此挫折仍不氣餒。在漂泊流浪的生活中,利蓓加不曾回頭,也不曾后悔。這位擁有男人心的勇敢女人,曾向這個社會發出了不屈的反抗,雖然在傳統道德面前光榮地犧牲了,但至少也在其中濺起了一些漣漪。相信隨著時代的發展,利蓓加這種女性的反抗總會有打破傳統的一天。
[作者簡介]
白丹(1978—),女,四川華鎣人,四川烹專(四川旅游學院)外語系教師,四川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