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軍旅小說性別視野下的女性觀

“歷史作為人類活動的場域，女性作為實踐主體在其中的政治、經濟、宗教、戰爭及至文學等公共領域和公共空間的活動基本缺失，由歷史所涵括的關于公共領域和公共空間的各種宏大敘事，涉及女性的部分幾乎是空白。”［1］中國的軍旅小說，在對戰爭進行敘寫的過程中，屬于女性自身的生命體驗、性別特征、主體意識的卻很少，在戰火的硝煙中被侵蝕得幾乎不留痕跡。女性，作為人類生命的母體，本應是文學表現的重要對象，但在中國文學的長廊中，女性形象是畸形和不完整的。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以盧隱、馮沅君、林徽茵、丁玲、張愛玲為代表的一大批女作家掀起了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女性文學創作的大潮。80年代以來，女性作為文學的主角更多地進入軍旅小說，成為軍旅小說表現的對象，豐富了當代文學的畫廊。

女性作家視野下書寫的女性，對生命、戀愛、人生的體驗和人性美、人情美、自我主體意識等方面比男性作家視角下的女性深刻得多、豐富得多，女性人物形象更加鮮活、豐滿，更具有女性的本體特征。軍旅小說才開始真正從認識層面上恢復了文學應有的人性維度，女作家軍旅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搖曵多姿。

一、男性軍旅作家視野下的女性觀

（一）表現男性的征服欲望

自古以來，男性處于社會的中心，無論是在社會上還是在家庭中，都處于絕對的優勢地位，具有強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在戰爭中也是如此。在男性軍旅作家筆下，女性是男性征服的對象，即便是寫愛情，絕大多數也是寫男人對女人的征服，女人的愛情、婚姻都是由男人安排的。在石鐘山的《父親進城》中，文工團漂亮的女團員們就是“被戀愛”“被婚姻”的，她們成了男人征服的對象。男“首長們”像進攻上甘嶺的高地一樣，在曼妙的音樂旋律中，“一哄而起，爭先恐后向女人們撲去。他們此時的樣子，似乎不是邀女人跳舞，而是去堵敵人的槍眼”。在展現首長們強烈的征服欲、占有欲的過程中，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那嬌若桃花的面容上綻放的不是嬌羞而是驚恐，本來銀鈴般的笑聲卻變成了一聲聲驚叫，羅曼蒂克的聯歡舞會卻“變成了屠宰廠”。“琴”與父親的婚姻也是在父親和警衛員小伍子的威逼利誘下形成的。在《父親進城》里，人類最永恒的主題——愛情、婚姻卻變成了男人的“土匪搶親”。在愛情、婚姻這種最能體現兩情相悅的事情上，表現了男性的征服欲望，女性完全處于被動的地位。

（二）表現女性的從屬地位

在男性作家筆下，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基本上是按照男性的需要創造的一些鏡象。反面人物中的女性，要么是像曲波《林海雪原》中的蝴蝶迷那樣蛇蝎心腸、狠毒無比，要么是像《冰山上的來客》中的女特務古里巴兒那樣風流淫蕩、陰狠邪惡，幾乎都具有依附于男人的色彩。

新時期男性軍旅作家小說中塑造的女性形象雖然有所改變，但無論在內容上還是形式上，表現的仍然是女性的從屬地位。軍旅小說中出現的部分女性即便成為小說的“主角”，也只不過是男主角的一種陪襯，是作家為豐富、塑造男性主人公服務的工具，是從屬于男性主角的配角。徐懷中《西線軼事》中正面描寫、著墨最多的陶坷等六個女話務兵，既是作品中男主人公——劉毛妹的陪襯，也是作家徐懷中為深入人物思想情感內核，豐富劉毛妹這個男性軍人形象的一個透視點，六個女話務兵完完全全處于一種從屬的地位。以女性為“鏡”來觀照男性，曾被女權主義者嚴厲批評。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屋子》里說：“多少世紀以來，婦女都是作為一面鏡子，映照出兩倍大小的男人形象，具有神奇和美妙的作用……鏡子的視點至關重要，因為它擔負著維持生命的責任；它刺激興奮著神經系統……”［2］這種批評是有其現實依據的。新時期男性軍旅作家在小說中塑造女性形象時，自然地沿襲了中國2000多年來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文化傳統。無論在哪個領域，男性都居于社會的中心地位，女性始終被邊緣化，男女之間完全處于一種不平等的地位，不但忽略了女性的本體特征、生命體驗和主體意識，也忽略了女性的社會特征。

二、女性軍旅作家視角下的女性觀

在男性軍旅作家以男權為中心的政治視角下，他們仍然把目光聚焦在慘烈的戰場，描述戰場上敵我雙方的你爭我奪、你死我活的宏大廣闊的戰爭場面，塑造充滿陽剛之氣的雄性英雄人物的時候，女性軍旅作家卻把敘事的視角切入到戰爭年代和和平時期女性軍人的內心世界。茹志鵑、姜安、裘山山、王曼玲等軍旅作家都傾注了無限的熱情，把戰爭與和平中女性的人性、母性、人情和主體意識呈現于筆端。

（一）表現女性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茹志鵑的短篇小說《百合花》描寫的是革命戰爭年代打海岸的一場戰爭。她沒有寫炮聲隆隆、雄壯廣闊的戰爭場面和沖鋒陷陣、英勇殺敵的英雄人物，而是把敘事的筆觸直插戰爭的后方，僅把戰爭作為一個人物活動的背景，通過寫小通訊員護送女文工團員——“我”到前沿包扎所和 “我”、小通訊員向當地的一個新媳婦借被子以及小通訊員英勇犧牲的故事，重點敘述了 “我”和新媳婦兩位女性與小通訊員這個男性之間純真而微妙的情感糾葛，再現了“我”和新媳婦兩位女性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展現了幾個年輕生命在戰爭背景下的人性美和人情美，表達了人民百姓和解放軍之間的軍民魚水情。茹志鵑在清新淡雅的風格中，譜寫了一曲“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

在姜安的《走出硝煙的女神》中，作品更為關注的是戰爭中的女性命運。作家以既細膩深刻又悲壯豪邁的文筆，描寫了西北野戰軍中一支輾轉于戰爭中的孕婦隊孕育生命過程中的種種矛盾沖突。作品塑造了以陳大蔓、孫志堅、劉雪鳴等為代表的一群戰爭中的女軍人形象。她們性格各異，各有各的不幸，雖然在創造生命過程中遭受了種種肉體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痛苦，但經過殘酷的戰爭環境的洗禮，她們的母性得到了很好的表現和放大。在作品中，姜安寫了女性在戰爭中的勇敢和堅忍，表現了女性在性心理、戀愛、結婚、妊娠、分娩、哺乳等方面的生命體驗以及她們在惡劣的戰爭環境中所遭遇的一系列關乎生死的問題。盡管經受了種種折磨和考驗，但她們還是以自己特有的母性、柔性和韌性升華靈魂，表現出了多姿多彩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二）表現女性的主體意識

男性軍旅作家筆下的女軍人形象，絕大多數只不過是“為完成豐富‘她們’完善‘英雄時代’的使命，發揮塑造‘男人世界’、弘揚‘英雄主義’的功用”［3］。而“整個90年代女作家在寫作上對以男性為歷史主體的宏大敘事集體拒絕”［1］。因此，90年代的女性軍旅作家從女性視角出發，以青春、理想、信念、愛情、人生為切入點觀照女性，表現了女性強烈的主體意識。裘山山的《我在天堂等你》中白雪梅就是作者著力塑造的一個由革命戰爭年代走到和平時期的女軍人形象。為了革命的理想，白雪梅服從組織安排，嫁給了她只是崇敬而不愛的“英雄”——歐占軍。白雪梅對婚姻的態度和選擇，不僅僅是簡單的“敬”與“愛”的關系，而是對理想與信念的一種選擇，這種選擇帶有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

姜安的《走出硝煙的女神》中的“女神”群像，雖然有著不同的人生經歷與性格，但在戰爭的背景下，卻無法選擇生育場所和條件，自然生育過程帶給她們的肉體和精神上的苦痛，使她們都不同程度地意識到傳統道德觀念對她們心靈的戕害，在戰爭的洗禮中，她們先后治愈了肉體和心靈的創傷，恢復了理性，認識了自我，煥發了女性的光彩，在表現女性柔性美的同時，更表現出了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

王曼玲的《這里的女人是軍人》是新世紀女性軍旅文學的又一力作。作者在女性軍人的塑造上，敘寫的不再是戰爭年代為崇高的革命理想而勇于犧牲的女軍人形象，而是綠色軍營中五位有文化、有素質、有風度、有品位的妙齡女軍人形象。作者以她們的愛情、婚姻為主線，表現了她們“自我”的獨立。作品呈現的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真實與真誠，在展現她們多姿多彩的人生過程中，同樣表現出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

三、結語

中國現代軍旅小說性別視野下形成的不同女性觀，筆者認為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是延安時期以來毛澤東“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文藝觀的影響。這種政治因素使得弘揚“英雄主義”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相當一段時期內的主旋律，男性成為軍旅文學的主要表現對象；其二，是中國以男權為中心的傳統文化制約下女性文學緩慢的發展過程。對此，女作家壽靜心如是說：“‘五四’以來的女性敘事，除了丁玲們在極短的時間內關注過女性自我之外，幾乎從來沒有與宏大敘事或者說主旋律脫離過。而宏大敘事內部又確實存在著濃重而強大的男性中心文化因子，男性中心話語占據著絕對的統治地位。當女性初登歷史舞臺時，她們不得不模仿男性的話語。由于新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特殊性，她們又把男性作為自己追趕的榜樣、崇拜的對象而心甘情愿地模仿著男性話語。模仿著男性的話語，把男性的價值標準當做自己的標準，竭力貼近宏大敘事來敘說女性故事，如若由于強烈的女性意識張揚而與宏大敘事距離稍稍疏遠，便會在鋪天蓋地的批評聲中充滿內疚地趕緊糾正自己身上的疏離情緒，以期得到主旋律的認可與表彰。女性文學就是這樣在歷史文壇上蹣跚地行走的。這種狀況甚至一直持續到新時期。”［4］

［參考文獻］

［1］ 王侃.論女性小說的歷史書寫［J］.文學評論，2010（03）.

［2］ 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M］.王還，譯.上海：三聯書店，1989.

［3］ 張倩.從婚戀維度看新世紀軍旅女作家筆下的女軍人形象［J］.藝術廣角，2011（03）.

［4］ 壽靜心.女性文學的革命——中國當代女性主義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76.

［作者簡介］

陳興強（1964—），男，貴州遵義人，本科，遵義師范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