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海軍航空兵首次空戰紀實

日前，在美麗的海濱城市青島，筆者有幸采訪了全國優秀離休干部、海航作戰功臣、北海艦隊航空兵原副參謀長姜凱。與他談起新中國海軍航空兵首次空戰時的情景，年近八旬的姜凱思緒萬千，深深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從陸軍到空軍，隨后入朝作戰

1947年底，姜凱在河北唐山入伍，到陸軍13分區獨立第8團進行新兵訓練，爾后隨部隊參加了平津戰役。在隨后的遼沈戰役中，姜凱所在部隊開赴山海關一帶，負責切斷國民黨出關的鐵路、公路等交通要塞。當時，他們都是晚上行動，把國民黨鐵路上的鐵軌翻掉、枕木燒毀，把公路挖斷，目的就是不讓敵人坐火車、汽車出關。姜凱一行人晚上破壞，敵人白天搶修，如此反復，氣得敵人沒咒念。那時候，最有意思的還是打敵人的炮樓。為了防止鐵路被破壞，敵人在鐵路沿線建炮樓，500米一個。敵人建，他們就打。如同電影一樣，偷偷摸摸地打，有時還采用調虎離山計。效果明顯，其樂無窮。

1950年4月，剛滿20歲的姜凱有幸被選到空軍長春預科中隊學習飛行理論，后又到空軍第五航校學習飛行駕駛理論。除了學習起落飛行等簡單科目外，姜凱主要進行編隊飛行，特別是團編隊。幾十架飛機一起飛翔，場面蔚為壯觀。

僅僅飛了100多小時，姜凱就隨部隊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抗美援朝前線，與具有豐富作戰經驗的美軍飛行員作戰。姜凱所在的航空兵飛行部隊主要負責平壤以南、三八線以北的防空任務，支援保護我陸軍后勤運輸部隊。期間，姜凱共戰斗起飛30多次，同戰友共擊落敵機11架、擊傷1架。因表現卓越，姜凱在回國時獲得了朝鮮人民共和國的軍功章。

“抗美援朝戰爭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我們用劣勢裝備戰勝了敵人的優勢裝備，主要靠的是什么？”我問。姜凱說：“我們主要靠的是飛行員英勇頑強，靠的是敢打敢拼，靠的是我們對祖國、對人民的一腔熱情。”

沒有制空權，就沒有制海權

1952年6月，我軍在上海虹口機場組建了海軍航空兵第一師。9月，中央軍委正式下達命令：成立海軍航空兵部，任命頓星云同志為司令員。從此，人民海軍有了自己的新兵種。1953年12月，姜凱從朝鮮戰場歸來，被編入海軍航空兵第二師六團。

“空軍飛行員和海航飛行員在駕駛飛機有哪些區別？”我向姜凱請教。他說：“空軍飛行員主要在陸上飛行，針對陸上目標進行訓練，與坦克、裝甲車、高炮、雷達等部隊進行協同訓練，提高作戰本領；海軍飛行員70％科目和時間在海上飛行，針對海上目標進行針對性訓練，與水面艦艇、潛艇等兵力進行協同作戰，保證我海軍艦艇編隊、漁船安全等。”此外，海軍航空兵和空軍航空兵在作戰使命上也不同。海軍航空兵的主要使命是奪取和控制海上制空權，協同和保障其它兵種奪取制海權，保衛領海領空安全和海洋權益，主要任務是遂行海空作戰；而空軍航空兵的主要使命是奪取、控制陸上制空權，協同和保障地面兵力的戰斗行動，保衛祖國領空安全，主要任務是遂行陸地上空作戰。

據姜凱介紹，海空第一仗的戰前形勢對我軍很不利，國民黨憑借空中裝備優勢，猖狂得很。他們飛機多、地面雷達先進，加之絕大多數飛行員都有海上作戰經驗，F- 47、P-51等戰斗轟炸機頻繁出動，我們的海上艦船經常受到打擊。當時浙東沿海一帶的制空權，基本上掌握在國民黨手里。

沒有制空權就沒有制海權。為了打破敵人的空中優勢，奪取浙東沿海的制空權，中央軍委先后于1952年和195 4年批準，在浙江沿海一帶修建海軍機場。繼海軍航空兵第一師的一團和四團進駐上海大場機場后，1954年2月又部署了剛由空軍十七師51團改編成的海軍航空兵第二師6團，即姜凱所在的團，攜米格-15飛機進駐寧波機場，同部署在上海、杭州、嘉興的空軍航空兵部隊初步形成了較強的對空打擊力量。

部隊進入寧波機場后，就立即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團政委馬明帶領戰士參觀了被國民黨空軍狂轟亂炸的寧波。面對被炸毀的文明古跡、民房和甬江大橋的殘跡，飛行員們個個義憤填膺，決心為保衛祖國海防同國民黨一戰。

海軍航空兵有特殊的作戰環境和作戰對象。海空作戰，海天一色，上下難辨。作戰對象除敵機外，還有海上活動目標—— 敵艦船。為了適應這些特殊的的作戰條件，部隊組織飛行員積極進行海上戰術飛行訓練，熟悉戰區情況，掌握海上飛行特點和搜索海上活動目標的方法，提高空戰本領。當時，戰斗需要什么就優先安排什么科目訓練。在短時間內，戰士們就能在比較復雜的氣象條件下執行任務了。

為保證首次空戰勝利，部隊依據敵我雙方的情況，制定了具有針對性的作戰方案：采取低空隱蔽出航，力爭先敵發現，出其不意，迅速占位，首攻殲敵。如首攻不成，則不與敵機纏斗，迅速退出，重新占領有利的戰術位置，再次占位攻擊，以壓倒之勢打亂敵機隊形，迫敵處于被動挨打地位，以便我機相機殲敵。此外，地勤維修人員想方設法克服設備不全、航材不足等困難，精心維護飛機，使全部飛機處于良好狀態；場站后勤部隊克服一切困難，積極籌備物資、器材、油料，維修各種車輛和設備；通訊部隊把機場僅有的一部警戒雷達和一部性能落后的引導雷達維修好，使雷達在可能的范圍內發揮最佳效能。“當時，整個部隊上上下下都呈現出一派緊張的戰備景象。”姜凱說道。

國土防空，海航首戰開門紅

1954年3月18日，國軍4架F-47戰斗轟炸機襲擾浙江沿海，姜凱所在的殲擊機部隊歸屬海軍才3個多月，就趕上了這次國土防空作戰。這天清晨，天還沒亮，時任中隊長的姜凱和副大隊長崔巍早早來到了機場，按照戰備規定認真檢查飛機后，便進行協同演練。地勤機械師對姜凱說：“中隊長，今天天氣這么好，如果國民黨飛機出來搗亂，你一定要揍它個空中開花，給咱們的飛機添上顆紅五星”。姜凱點點頭，仰望著天空，默默地攥緊了拳頭。戰友的鼓勵，使姜凱增加了必勝的信心和決心。

14時10分，戰斗警報突然想起：在三門灣活動的我巡邏艇遭到國民黨6架F-47型轟炸機的襲擊，轟炸掃射達25分鐘，投彈6枚，致使我艦艇部隊612號、505號兩艇中彈受傷，舟山基地要求海軍航空兵給予反擊。

此前，國軍已先后出動10多批30余架飛機頻繁竄入浙東沿海進行偵察轟炸，我軍不得不多批多方向起飛迎敵，所以機場只留有擔負本場防御的少數值班飛機。此時如果再派飛機出擊，機場就難于防御了。加之當時海上氣象復雜，能見度只有3公里左右，如果遠伸南田上空作戰，就要超過上級規定的60公里作戰半徑。而且機場設備還不完善，航空雷達比較落后，指揮引導也有困難。但是，如不馬上出擊，就無法解除艦艇之危。指揮所認為，海軍航空兵的任務就是掩護艦艇和漁船的安全，主動出擊是最好的防御，突破以往規定的半徑作戰，出敵不意，有可能取勝。于是，海軍指揮所請求上海、杭州的空軍航空兵部隊支援，并立即下達了出擊命令。

當時國民黨空軍裝備的F-47戰斗轟炸機是螺旋槳式飛機，低空和水平機動性能好，飛行時間長。駕駛該機的飛行員，飛行時間都在2000小時以上，技術熟練且熟悉海區情況。他們在大陳島國民黨空軍飛行管制中心的引導下，經常從低空突然竄入，當遭到我機攔截時，則以低空小轉彎機動擺脫，依靠其艦、島炮火支援，逃脫我機攔截。

14時38分，寧波機場海軍指揮所接到華東防空司令部的作戰命令后，當即下令崔巍和姜凱駕米格-15飛機雙機編隊起飛。編隊整齊的戰機像兩支離弦之箭，由低空出航直插戰區南田上空。可是戰區的空中能見度較低，看不到敵機。想到指揮員在起飛前的囑咐：“一定要打好第一仗，為海軍航空兵爭光”，他倆

心里不免有些著急。

姜凱說:“那時空戰，我們戰斗機一般都是以雙機或四機編隊進入作戰空域。作戰時，地面指揮員大都與編隊的長機進行通話聯系，進行戰術指揮。雙機編隊低空出航的好處，一是能躲過敵人的地面雷達跟蹤，發現敵機時，一架掩護，一架攻擊，相互照應。空戰中，一般情況下，都是長機攻擊，僚機掩護。我們首次空戰，也是一種特殊情況。但空戰必須要靈活機動，出其不意，才能打勝。空中格斗時，長、僚機則根據空中態勢通過機上無線電自己主動協同作戰。”

在雙機盤旋兩周后，崔巍收到了地面指揮員的通報：“前方有4架敵機，高度1500米，航向20度，注意搜索。”姜凱他們立即快速向敵機撲去。

逼近敵機約1000米時，敵飛行員尚無察覺。眼看敵機即將臨近大陳島上空，要繼續尾追，敵機就可能取得大陳島地面炮火的支援。崔巍立即通報姜凱，左前方有4架飛機，投掉副油箱快速接敵。

地面指揮員得知空中發現目標，通過無線電命令他們：“截住它，狠狠地打！”“ 781明白（781是崔巍的代號）！”崔巍迅速下降高度，隱蔽接敵， 姜凱則緊緊跟在長機后面。隨著距離的接近， 兩人眼看國民黨F-47戰斗轟炸機，正向大陳島方向飛去。快到手的獵物，怎能輕易放掉！崔巍一推駕駛桿，迅速下降高度，從敵機尾后隱蔽接敵，咬住敵機的1號機。這時姜凱也咬住了敵人的4號機。由于姜凱的職責是掩護長機，因此，姜凱并沒有進行攻擊，而是緊隨長機。當距敵機1000米時，崔巍向敵1號機首先開炮沒中，國民黨飛行員發現遭到攻擊，迅速向右轉彎擺脫，并掉頭向崔巍撲來。當一架敵機轉到45度時，崔巍迅速切半徑迎了上去。當距敵機400米時再次開炮，只見敵長機噴出一團烈火后瞬間在空中開花，掉進了大海。

崔巍擊落敵機后，在上升轉彎退出攻擊時，尾隨其后的另兩架敵機迅速向他撲來，企圖偷襲。姜凱識破了對方的企圖，立即壓過去掩護長機，迫使敵機慌忙放棄攻擊，掉頭逃竄。姜凱見長機已沒有危險，便加大油門向敵機追去。當聽到長機“你攻擊，我掩護”的命令后，姜凱便向敵4號機發起了攻擊。由于殲敵心切，距離70 0米時的第一次射擊未中；繼續瞄準射擊，命中敵機左翼尖，沒有命中敵機要害。這時，狡猾的敵機開始向下逃跑。敵機跑，姜凱就追。等敵機跑到距海面七八十米的時候，姜凱便停止追擊。

為什么不追了呢？姜凱說，“美制F-47戰斗機低空性能好，對方是想把飛機降到很低時突然拉起來，我在后面追，如果不看高度，只要比敵機晚拉桿一秒，飛機就可能鉆到海里去了。對方以為我肯定會鉆到大海里，這樣后面就沒有人打他了。”因此，姜凱沒有繼續向下追趕，而是在100米的高度上等著他。姜凱駕駛戰機搶占有利攻擊位置，當距敵機460米時，他瞄準敵飛行員的腦袋，然后快速按下發射按扭，三炮齊射，成串炮彈擊中敵機要害，另一架敵機趕緊逃之夭夭。崔巍看到姜凱的飛機速度快，高度又低，連忙向他喊：“拉起來，快拉起來！”姜凱迅速操縱飛機爬高，看著那架敵機拖著濃煙栽入大海爆炸，不由得一陣激動。這時，剩下的兩架敵機已經飛遠，無線電里也傳來了地面指揮員命令他們返航的命令。

15時16分，崔巍和姜凱雙機安全返回機場著陸。勝利歸來，戰友們歡呼地向戰鷹涌來。當時戰士們的心情難以用語言來表達，那可是我們海軍航空兵首次升空作戰，以少勝多，一舉擊落兩架敵機，意義非常重大！

南田上空首戰告捷，揭開了我海軍航空兵對敵作戰的序幕，顯示了我海軍航空兵新兵種的作戰威力，在我軍作戰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也為其他飛行員樹立了成功的榜樣。捷報傳開，華東軍區參謀長張愛萍當即打電話向他們表示祝賀和勉勵；中共浙江省委第一書記江華親自率領政府慰問團到崔巍所在部隊進行慰問；海軍航空兵某師在寧波機場召開了隆重的慶功祝捷大會，海軍司令部、政治部通報表彰并授予崔巍和姜凱每人銀盾一座，各記三等功一次。隨后，我海軍航空兵在奪取浙閩沿海制空權的斗爭中，短短的四個月內戰斗起飛2 52架次，擊落、擊傷敵機14架，把制空權牢牢地從國民黨手中奪了回來，極大地鼓舞了海軍廣大官兵的士氣。

后記

姜凱說，“海空第一仗使我總在想，當時我們為什么會取得勝利？我覺得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的空戰中，做到先敵發現是非常重要的。只有首先發現敵人，才能靈活運用技術、戰術，取得有利的空中態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能使對方防不勝防，陷入被動，從而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勝利。”

此次空戰，崔巍和姜凱做到了這兩點。在接敵過程中，他們雙機嚴密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在當天有清霧、能見度比較低的情況下，崔巍在2公里以外就首先發現敵機，因而取得了主動，給敵人以突然打擊。雖然首次開炮未中，但姜凱已占據有利戰術位置，連續獲得3次射擊機會，最后一炮命中敵機要害，使敵機瞬間葬身大海。

“我離休時56歲，黨培養我那么多年，我應該繼續為社會做點什么。我喜歡孩子，他們是革命事業的接班人，是祖國的未來和希望，能為青少年的德育工作出點力我感到很有意義。我給孩子們送去精神食糧，他們也使我始終保持健康年輕的心態，”姜凱如是說。

2009年是人民海軍成立6 0周年、青島解放60周年、中華人民共和國60華誕，盛世之年，舉國歡慶。姜凱也一直沒閑著，他收集了很多祖國60年來取得的輝煌成就和國防事業不斷發展的歷史資料，充實他的演講內容。姜凱深入基層部隊講當代軍人核心價值觀，深入機關、學校和社區講如何落實科學發展觀，至今已有80多場。姜凱有理有據有感情的演講，場場都贏得了陣陣掌聲。

望著依舊忙忙碌碌的姜凱，我不禁想起了一句話：“革命人是永遠年輕的。”

相關資料：中國海軍航空兵從1954年3月18日打響海空第一炮，到1970年止，在保衛祖國海空自衛作戰中，共擊傷、擊落美國和臺灣國民黨飛機40架，在海軍航空兵歷史上譜寫了光輝的篇章。此外，我海軍航空兵高炮部隊在20世紀50年代也擊落、擊傷少量敵機；在60年代抗美援越作戰中，共進行對空作戰200余次，單獨或與友鄰部隊協同戰斗，共擊落美軍飛機169架、擊傷141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