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教育之美順其自然

錢志亮

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副教授。先后參與國家中長期教育規劃起草、國務院婦兒工委兩綱評估督導、國家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等工作，現兼任中國教育學會中青年分會秘書長、中國兒童安康成長專家委員會秘書長

社會競爭激烈化、低齡化，人口控制政策下的獨生子女化，轉型時期商業倫理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家長對孩子的教育越來越重視已經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在家長對孩子的期待越來越高的今天，家長的虛榮心被市場炒作得急劇膨脹——“教育有多大膽、孩子就有多高才。”“望子成龍不是夢、別輸在起跑線上。”“沒有教不會的孩子，只有不會教的家長。”“你可以不是天才，但是你可以成為天才的父親。”——生活中經常聽到一些錯誤的育兒觀，混淆了社會視聽，蒙蔽了家長的視界，耽誤了孩子的發展，攪亂了社會秩序。作為一個教育理論工作者，我覺得很有必要和大家澄清真相，讓教育之美順其自然。

一、“不要輸在起跑線上”

現在社會普遍都說“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這句話對動員家長關心早期教育、關注幼兒發展確實有很大的鼓動作用，但是，過度的宣傳使得很多家長誤以為起點是孩子六歲上學，也有的認為起點是三歲入園，也有的認為起點是出生時分。其實不然，生命的起點在精卵子結合一剎那，生命的起跑線也就在受精卵。

種地農民的都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其實人也是這樣。遺傳學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是爸爸媽媽各給出的一個生殖細胞結合而來的，每個生殖細胞里都攜帶了來自于父母雙方的各23個染色體，每個染色體里有都有成千上萬個基因，每個人都會繼承父母雙方兩個家族的種系特征，農村所謂的“養種像種”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實際上每個生命從精卵子結合的一剎那，就決定了其特有的發展順序，正如生活中我們看到人與人的不同在相貌、體形等的差異是受遺傳決定一樣，人的心理也有遺傳問題，每個人的發展只不過是這些內在的遺傳因素，在后天環境和教育的作用下，自我展開的過程而已。

心理遺傳學表明，心理遺傳會決定孩子的智力、行為、性格等等。實際上基因和后天的教育共同來塑造人的大腦：基因為大腦發展提供藍圖，決定神經通路的增加、修剪和定型的時間表；早期教育決定神經通路的形成、修剪、保留、強弱，為未來的學習、行為和健康提供了或者堅實或者薄弱的基礎。

“先天不足后天補”，這沒有錯，但是必須把握好一個度：畢竟環境和教育屬于外因，外因是要通過內因來發揮作用的。

二、“龍生龍鳳生鳳”

遺傳在人的發展當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我們不能過分地夸大遺傳的作用，生活中很多人動不動就說“龍生龍鳳生鳳，耗子孩子會打洞”，這其實也不對，陷入到“遺傳決定論”或“血統論”的泥潭里去了。

教育學告訴我們，影響一個孩子發展的因素有先天、環境、教育和主觀能動性，盡管先天是個很重要的內因，但是絕對不能忽視其他三個因素在兒童發展中的作用。

中國有句古話，“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傳說中龍和不同的獸生下了九個孩子：老大叫赑屃（bì xì），喜歡背石碑，名勝古跡里馱石碑的都是他；老二叫螭吻（chǐ wěn），喜歡在房頂上呆著，老百姓修房子最后“閉龍口”就是把他留在老百姓房頂保護這家不“遭天火”；老三叫蒲牢，好鳴叫，人們把他安排做鐘的吊扣，這樣一有緊急情況鐘聲就大作，百姓就安全；老四叫狴犴（bì àn），又叫憲章，趴在監獄的大門上，夜里出來把貪官污吏都吃掉；老五叫饕餮（ tāo tiè ），就是鍋蓋的把手，保莊戶人家的飲食安全，他也曾改行做貔貅（pí xiū）讓人發財；老六叫趴蝮（bā xià），趴在橋上，洪水來了都喝掉，保證橋不被沖毀；老七叫睚眥（yá zì），纏在寶劍的把手上，保證不被侵犯，否則一定報復回去；老八叫狻猊（suān ní），守在灶臺，保證煙火安全；老九叫椒（jiāo）圖，趴在人家大門上，嘴里叼個門環，緊閉門戶不讓壞人進屋。其實傳說中的龍是在天上騰云駕霧、呼風喚雨的，可是他家的孩子沒有一個像他那樣，后天的環境造化而已。

三、“望子成龍”

“望子成龍”“盼女成鳳”，家長對自己的孩子有很高的期待，這些良好的愿望本身固然沒有什么錯，但是家長必須接受的一個現實是：意識決定不了物質，客觀世界不會以我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一廂情愿是不現實的。

生活中經常會有家長把孩子交到幼兒園時，就會滿懷期待，希望幼兒園能把孩子像變魔術一樣變成自己的期待樣子，其實幼兒園的能力是很有限的，幼兒園做的是個“來料加工”的工作，家長給我們什么原材料，幼兒園只能在原材料基礎之上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其潛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幼兒園沒法改變原材料的質地。

就像繡花一樣，全國有四大名繡，蘇繡、粵繡、湘繡和蜀繡，我們會發現，這些名繡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當地都盛產絲綢，只有在質地很縝密的綢緞上，才能繡出美麗的圖案來。如果哪位聽說你是高級繡花師，拿了個麻袋請你繡花，要求和名繡繡得一樣好看，這活您敢接嗎？俗話說得好“麻袋繡花，基礎太差”，您說麻袋上能繡個什么花來？麻花？錯了，麻花不是繡的，是亂擰油炸出來的，麻袋上繡個“十字繡”，了不起了！

現實告訴我們，如果家長給幼兒園一粒小麥種子，幼兒園是絕對種不出玉米來的，除非偷梁換柱。所以希望廣大家長朋友，一定要將心比心，捫心自問，我倆當年讀書成績如何？家長朋友一般不要存幻想，對孩子有過分的期待，要調整好心態。

期待越高，失望越多，不滿也會越多，社會也就會越不和諧。

四、“樹大自然直”

生活中很多老人認為“樹大自然直”，孩子別那么早教育，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好的。其實不對！

奧地利有個叫洛倫茨的動物學家，研究小鴨子，發現小鴨子從蛋殼里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移動的物體，小鴨子就認定那就是媽媽，那個移動物到哪兒，小鴨子就跟到哪兒，即便小鴨子的親媽媽來了，小鴨子也不認親媽媽，而是認定跟著最初看到的移動物。1935年，洛倫茨把這個現象叫做“關鍵期”，又叫“機會之窗”，因為他研究發現，過了那個特定的時期之后，要學會一些行為要花費更多的時間，還未必學得會。他提出，一個有機體生命中的一段時間里，環境對個體的影響可超過任何其他時間——事半功倍，據此他創設了一門“行為發生學理論”并獲得1973年的諾貝爾獎，他的“關鍵期”理論為揭示人類個體發展規律奠定了基礎。

在他理論的指導之下，人們現在發現了很多兒童發展的關鍵期，比如孩子1.5～3歲是器官協調、感覺與運動整合“關鍵期”，2～3歲是計數“關鍵期”，2～4歲是時間、空間概念發展的“關鍵期”，2.5～3.5歲是遵守行為規范的“關鍵期”，2.5～6歲是精確感覺、精細運動的“關鍵期”；3歲左右是培養獨立生活能力的“關鍵期”，3～5歲是音樂能力發展的“關鍵期”……司馬懿曾經說過，圣人不能違時亦不失時。

心理學大量研究表明，智力發展存在著關鍵期現象，人的智商在12歲左右的時候就確定下來，之后不會再有太多的變化，而6歲時，智力的80%就差不多確定下來了；80%的70%在3歲時就基本被確定了！難怪老百姓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一十二歲定終身。”

當年法國狼孩維克多、印度狼孩姐妹的事實告訴人們，錯過關鍵期會導致終身遺憾。生活中我們也經常一些錯過關鍵期的悲劇：好多情緒情感障礙孩子往往就是2～3歲秩序規則關鍵期的錯過；閱讀障礙往往就是6歲前電視看多了導致無法適應部分到整體的遷移；諸多違法罪錯孩子就是7歲左右第二反抗期是父親角色的缺失而導致……老百姓有句話：你不管，將來警察替你管。

生活中我發現，老師和家長騙孩子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或者“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皇天不負有心”“天道酬勤”……遇到孩子什么東西沒學會或做錯了、孩子沒能力做到的事情，家長和老師經常搬出這些話來“激勵”孩子，總想歸因與孩子用功不夠，努力不到位等等。

其實讓孩子打小建立自信、知道努力、懂得拼搏，本身沒有什么錯，錯的是我們大人往往忽視了“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這句話里的前提：必須是個“鐵杵”！是個鐵的才能磨出個針。關鍵是好多孩子可能生來就不是個“鐵杵”而是個“棒槌”，木頭棒子磨什么針呀？磨個牙簽了不起了！有的孩子生來可能就是個石頭！更磨不了了，這就需要我們根據石頭的大小、形狀、質地，將其雕琢成一個藝術品，賣的錢可以買一籮筐的針哦！這就是祖師爺孔子所說的因材施教。

五、“幼兒園學不到東西”

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到幼兒園，總期待著幼兒園能教孩子認字、算術、拼音、外語、書寫……所以家長接孩子的時候總是問“今天學認什么字了？”“今天學算什么題了？”“今天的英語學什么了？”……如果孩子答不上來，家長抱怨最的一句話就是“幼兒園學不到東西”“幼兒園白上了”……

家長對幼兒園教育的期待越來越高，急于求成和浮躁的社會風氣使得家長恨不得孩子幼兒園就能把大學的內容都學完——忘了他們還是個孩子。我們要讓幼兒教育回歸純真的本位：價值取向由“知識學習”“智力開發”走向 “全面發展”“為終身發展奠基”。幼兒園教育的根本任務是培育孩子真善美的價值觀、發展幼兒的生存能力、建立幼兒的自信自尊、學會與人合作和諧相處、形成良好的生活與學習習慣、豐富個性化的創造力與想像力、培養發現和解決問題能力、激發好奇探索樂于學習的動機，這些是家長非專業人員所能看得到的，但是這些也是一個孩子在六歲之前發展最為重要的東西，人生是一場從生到死的馬拉松比賽：幼兒園教育的目的不只是為孩子上幼兒園、上小學做準備，要立足一生的發展。

世界最偉大的幼兒教育家蒙臺梭利曾經提出幼兒教育包括四個方面：一是肌肉訓練（運動訓練），為他設計各種有助于肌肉訓練的體操；二是感官訓練（視覺聽覺觸覺），使幼兒發展對不同刺激的敏銳的感覺和觀察能力；三是實際生活訓練，包括與幼兒自己有關的自我服務的工作和與環境有關的管理家務的工作等；四是初步的知識教育：初步知識教育與感官訓練是相聯系的語言、社會交往、科學等。

無論是聯合國大會通過《兒童權利公約》，還是國家頒發的《幼兒園教育指導綱要》，都提出幼兒以游戲為基本活動，“幼兒園以游戲為基本活動，寓教育于各項活動之中”。兒童只是在表面無所事事中的好奇、探索、涂鴉、幻想、游戲、哼哼唱唱、蹦蹦跳跳中悄悄地構造一個未來的他自己、未來的那個成人，絕對不是無聊、浪費生命。認字、算術、拼音、外語、書寫……是孩子上小學之后才該開始學習的東西，沒有必要提前學——很多研究表明，幼兒園小學化的“搶跑”會給孩子造成長期的壓力，這導致對神經細胞造成傷害的激素過量釋放，這種激素會像酸液一樣流遍整個大腦，阻礙突觸聯系的生長，導致腦部皮層（負責情緒、依戀的區域）和邊緣系統區域受損可能會給大腦的結構和機能留下除不掉的印跡，形成消極的思維、情感和行為模式并持續終身（例如，自閉癥、抑郁癥、攻擊性、沖動性、行為不良、活動過度、吸毒、酗酒），何必“好心辦壞事”呢？要知道“早晚睡覺，一齊天亮”。

只有擺脫了錯誤的教育觀念，根據孩子的成長規律，讓孩子有尊嚴且幸福地生活，教育才能真正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