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憂傷

節約

只能很節約地想，比如

像一首歌那么長，也像它那么短

我一句話一句話地想，一個字一個字地想

很節約地，刪除出自安慰你的夸張

刪除，為了鼓勵自己的虛構

我的想，就像一次不斷減員的游行

規模越來越小，但步伐越來越堅定

段落之間，停頓

是你的突然生病，小小的插曲

變成一天，直到一年的主題

一切都必須節約的主題

在一首歌里，身體的節約是必須的

傾訴、散步的節約是必須的

甚至絕望和等待，必須精打細算

我做得越正確，就越是掙扎

我的想，終于刪掉了道路、電梯

地下室和下面所有的樓層

像漂浮的閣樓

刪掉了咳嗽、寒冷和擁抱

刪掉了體重，終于

節約得像一首歌里，搭載的空白

終于，只有我能反復聽到

平行

在一個血管過于密集的城市

寫著詩，一種血管過于密集的體裁

我用最小的聲音朗誦

全身也會發熱，我們的沉默

小心避免著摩擦

當火花上升，穿過陰暗的屋頂

星星滿天，而我們仍舊屈從于

沉默的詩句間

掙扎的平行

曼陀羅花

你可以遷移到另一個城市

但生活不會，你可以旅行到新的年齡

但經歷不會

它們永遠在潮濕和熾熱的南方。銷蝕

在雨水中，隱痛著交織——

命運不會寫下新的圖案

從回憶的過道，由遠而近

樹枝。老舊的街

每年夏天，眼前晃動鮮艷的童裝

唉，旅行有多漫長

收集的毒藥就有多濃烈

夏天來了，它足夠寫出新的詩行

桑椹膏

仿佛是多余的，仿佛

黑甜的果實是一種錯誤

人們需要的是別的——

春天開始的，無窮無盡的桑葉

剛采摘的，有露水的氣味

但有著不同于其他水果的

憂傷

經過復雜的煎熬

桑椹膏。稠密的黑色

帶給我們的，是更深沉的

憂傷

就像我是裝滿淡水的容器

墨水似的憂傷

從舌尖擴散。像灌木的低語

擴散到整個清晨

桑椹的憂傷，露水的憂傷

歷經磨難的

馴化植物的憂傷

集中在一起，田野的憂傷

只能是黑色的，只能是

含著痛楚的甜

所有事物，都屈從于命運

以各自的沉默方式

承受。各自無從排解的——

愛和煎熬

無窮大

黃昏，俯視大街

我看到一條洶涌的河流

彩色的，同時也是疲倦的

很多波浪想睡，但還不能夠

有很多瑣碎在這洶涌中

黑色的后悔，灰色的暗喜

誰說過，這個星球上的所有事情

其實，只發生在

某人的心中

噢，他的心事可真夠多的

遙寄

清晨，天空是玻璃的

他俯身，巖石間的野花

大地的嘴唇

就像從一面鏡子里浮現出來

這是告別的一種形式

而且是反復的，緩慢的

野花在喃喃低語

多年后的夜晚，星星的轟鳴

蓋住所有的紙張

他敲打的宇有清晨的玻璃

他按下的每一次快門

都有沉重的停頓，像訣別

像天空瞬間撲向大地

緣起

青澀的柚子里，有一個傷心的男孩

雛菊花瓣，交叉著手指

重疊著微笑的少女

榕樹遮著一個抱著巨大黑暗的老人

天亮了，他還猶豫著要不要放下

銀杏從黃葉里掙扎

就像思想，要擺脫所有笨重的例子

多么飽滿的美麗秋天

有什么理由能讓我相信——

自己和它們

都來自于遙遠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