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中勝地桃花江那是一方迷人的熱土,每當春風吹綠江南大地,旖旎風光如入畫中:江水澄藍,遠山橫黛,修篁裊娜,野桃妍笑。這里的風物雖然秀美,但是到民國初期人們都知之甚少,而上世紀三十年代黎錦熙先生一曲《桃花江是美人窩》的歌謠使之馳名中外。桃花江山美水美人更美,而文化底蘊亦頗深厚。在此屈靈均曾仰首問天,郭都賢筑室隱居,毛澤東駐足流連,此地為現代著名畫家高希舜成長的搖籃。前賢的余烈更是激勵代代風流奮然前行。喝桃花江水成長起來的書法家莫仲池先生對這方熱土深情眷戀,以其瑰奇俊邁、雄秀飄逸的書藝為這多嬌的江山增添了一道亮麗的人文風景線。
2011年4月下旬,筆者應忘年之交、中國工筆畫學會會長林凡先生之邀晉京參觀第八屆全國工筆畫展,畢后與林老漫步于京師北郊的碧水莊園,言及湖湘藝術之繁榮,林老深有感慨地說:“湖湘人杰地靈,英才輩出。就書藝而言,益陽莫仲池、湘潭劉振濤年高德劭,雙峰并峙,筆墨老到,雄秀飄逸。今如澗底幽花,深閨淑媛,世莫能知,殊為可惜。”劉振濤先生亦為筆者知交,學何紹基能遺形取神。林凡為詩書畫三絕之大家,精于鑒賞,不肯輕易許人,筆者一聽此言,大為驚訝。于是返湘之后登門省探,親聆謦欬,細品其書,果然瑰奇超逸,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先生年高八秩,與翰墨結緣垂七十年,詩書畫皆工。少年時即以善書稱譽鄉里,志學之年,入庠苦學而好書日篤。先生學書,從真楷入手,窮研篆隸而肆力于行草。先生之臨帖,近乎池水盡墨,退筆成冢。其足跡半天下,而令其神往者多為碑林,每遇名碑,坐臥其下,竟日不肯離去。先生長期執教于中學,辛勤舌耕,樹蕙百畝,懷蘭佩芷,依仁游藝。致仕之后,更是妻毫穎而子楮墨,侶松菊而友清風。先生四體俱能,而以楷、行為最。品讀先生之書作,給人感覺最深的是骨力洞達,多有雄強之美。書法以線立骨,以線傳情,看似簡單的一條線卻可以表達不可窮盡的美感。先生是功力甚深的藝術家,他仿佛把整個生命都傾注于這根線中,夢想活的線、動的線、充滿靈性與想象的線。衛夫人說:“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先生的書法碑帖兼融,且多帶篆籀氣,中側兼施,方圓并用,血濃骨老。他于歐體《九成宮醴泉銘》《皇甫君碑》等法帖用功甚深,深得歐體險勁硬瘦、鷹隼摩空之筆意。從顏魯公《多寶塔碑》《麻姑仙壇記》等法書中汲取豐富營養,又以漢碑固其本,深其根,廣其識,博其趣,故操觚染翰,多天骨遒峻、風棱射人之風神。讀其《岳陽樓記》《猶憶當年習醴銘》等楷書力作,點如墜石,畫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弩,靜穆安詳,神清氣爽。筆法瘦硬遒勁,結字雍容婉麗,寓險峻于平正之中,融豐腴于渾樸之內,其精光四射之意象,令人想起滿天星斗。讀其《常建·題破山寺》《抗震救災一首》等力作,飛動的線條如修篁迎風,驚蛇入草,錦鱗逐浪,把讀者帶入如淪如漾、如煙如霞、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的藝術意境之中。
先生的書作多宗晉韻唐風,風神飄逸瀟灑。書法評論家、書法家周俊杰先生教導筆者:“書不入晉,難成正果。”藝術若一味厚重,一味濁浪排空,讀者容易產生視覺的疲勞,而應剛柔相濟,雄強中見飄逸。先生受中國傳統文化之影響甚深,故鄉的靈山秀水也頤養了他的風神,故其心境格外超然,這為其飄逸書風之形成奠定了先天的優勢。先生的行草以晉韻為指歸,多得顏魯公之骨力,二王、楊凝式之風神。先生于逸少之《蘭亭序》《游目帖》,大令之《鴨頭凡帖》《地黃湯帖》潛心臨習,深得二王情馳神縱、超逸優游、風行雨散、潤色開花之神韻。晚近以來,先生又鐘情孫過庭的《書譜》。《書譜》為唐代草書之高峰,先生論及其特點指出:用筆破而愈完,紛而愈治,飄逸愈沉著,婀娜愈剛健。正因為如此,先生的書學淵源為其飄逸書風的形成夯實了后天的基礎。先生的部分書品的確是瀟灑流落,翰逸神飛。試讀其行草杰構《蘇軾·前赤壁賦》,給人的整體印象是奇譎秀逸,神采飛揚。細而品之,起筆如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而內斂的力感又如江流暗涌,魚龍潛動。全幅以中鋒為主,間施側鋒,偶露飛白,而收束頓若山安,給人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美感。
前人說蘇軾正因為胸中有萬卷書,故筆下無一點塵土。筆者認同陳振濂先生的一個觀點:“第一流的書法家,可以不是畫家,不是政治家,不是經濟家,但必須是詩人、文學家。”(《書法美學教程》)最近沈鵬先生提出“詩意、人本”的創作理念,這無疑是從文化、詩境的高度來審視書法。先生博學多才,于哲學、歷史、文學、美術、音樂濃厚興趣,并有較深的研究,尤長于舊體詩詞之創作。先生學詩與學書同步,楚風騷韻鑄造了他的書魄詩魂。益陽有全國詩城之譽,而先生為吟壇翹楚,其詩高華清麗,饒有畫意。翻開其《天外廬詩集》,秀句云來,珍詞雨集:“泉石流明月,林風冷畫屏”,“雨霽花含笑,風和日正高”,“海龍乘浩渺,天鳥任縱橫”。他的書作大多是自作詩,因而言隨意遣,揮灑自如。
無冥冥之志者,無赫赫之功。山川之助,稟賦之高,學養之深,成就了先生的藝術事業。杜甫詩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移用于莫仲池之書藝,應為允當。先生常說:“學海無涯,藝無至美。”境高如此,書家仍用嚴苛的眼光審視自我,以期更大超越。先生以書自娛,世慮俱遣,雖年高耄耋,而精神矍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愿先生長共喬松勁健,新竹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