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用瓊
(湖北工程學院文學院,湖北孝感,432000)
“五四”新文化運動,在“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口號下,對意識形態領域進行了相應的革命。中國封建的“孝道”思想成為先驅們批判的對象,魯迅可以說是這場革命戰爭中的旗手。在雜文里,他以犀利的文筆直接抨擊了腐朽的孝道思想;在小說里,他以刻畫反叛傳統的文學形象顛覆傳統孝道,體現了他的非孝意識。魯迅作品中的非孝意識指的是什么呢?我們閱讀魯迅的作品可知,魯迅的“非孝”意識主要體現為揭露孝道思想的虛偽,反對孝道思想下的家長制,控訴孝道思想對女性的壓迫,批判孝道思想泛化而來的父尊子卑、君尊臣卑、夫尊婦卑、父為子綱、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的封建等級關系。在批判的同時,提倡平等、自由、民主的人道主義思想。本文主要分析魯迅作品中的“非孝”意識。
一
孝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紀的重要體現。正如徐復觀所言:以儒家為正統的中國文化,其最高的理念是仁,而在社會生活實踐意義的卻是孝[1]。在歷史上,孝道的產生與發展經歷了由單一到泛化的轉換。孝道從原初的敬天之意,發展為敬祖親的人倫意義,最后納入到儒家學說的理論中并加以完善,此后孝成為中國人倫的本位和道德修養的基點。孝道思想體現出來的敬祖親的人倫意義形成了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和文化,這種體現人倫情感的孝道思想,魯迅在作品中極力贊揚,從而表現了魯迅的孝意識。魯迅在《我們怎樣做父親》這篇雜文里談到子女對父母的孝道:“因為父母生了子女,同時又有天性的愛,這愛又很深廣很長久,不會即離。現在世界沒有大同,相愛還有差等,子女對于父母,也便最愛,最關切,不會即離。”魯迅提倡父母對子女是一種帶有責任與義務的無私的愛,是一種平等的愛。而子女對父母也必定以最愛作回報。但是幾千年的封建孝道思想,缺乏平等和真誠的愛,就如魯迅所說“若愛力尚且不能鉤連,那便任憑什么‘恩威,名分,天經,地義’之類,更是鉤連不住”。[2]魯迅作品中體現建立平等互愛的孝意識的作品不多見,他更多地批判了封建統治者宣揚的愚忠愚孝。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里,統治者宣揚愚孝的根本目的在于維持封建王朝的統治。而愚孝對廣大人民而言,卻是封建枷鎖。愚孝的表現之一就是要求孝子破壞自己的身體健康或生命方式,這樣的愚孝體現了封建孝道傷身自殘的異化蛻變和人性扭曲。表現之二就是在家長制下要求子女對長輩絕對服從,在社會上,就是臣民對統治者絕對服從,這樣的愚孝必然扼殺個體的尊嚴和權利,體現了封建孝道人性的缺失和自我的缺失。“五四”時期,在啟蒙思潮的影響下,人的發現催生了個人意識的覺醒,人不再是蟄伏于傳統禮教綱網中為臣、為子、為妻的附庸式、奴隸式的存在物,而是具有現代獨立價值的自我。“五四”宣揚的平等、自由、民主、科學的思潮必然跟愚孝思想相沖突,所以“五四”先驅們反封建反傳統首先反對的就是愚孝愚忠帶給人們精神的戕害。這種戕害一方面來自行孝艱難與人性的缺失。魯迅在《二十四孝圖》一文中就直接表明人性扭曲帶給行孝的艱難:“但我還依稀記得,我幼小時候實未嘗蓄意忤逆,對于父母,倒是極愿意孝順的。不過年幼無知,只用了私見來解釋‘孝順’的做法,以為無非是‘聽話’,‘從命’,以及長大之后,給年老的父母好好地吃飯罷了。自從得了這一本孝子的教科書以后,才知道并不然,而且還要難到幾十幾百倍。”[3]在魯迅看來,“子路負米”,“黃香扇枕”、“陸績懷桔”之類也并不難,孝子能做穩,也非常省事。但是“哭竹生筍”和“臥冰求鯉”這兩種孝行難于實現,一是偏離現實,怕沒有誠心哭不出筍來,二是像“臥冰求鯉”之類的孝行危及人的性命。“嚴冬中,水面也只結一層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樣小,躺上去,也一定嘩喇一聲,冰破落水,鯉魚還不及游過來”[4]就會喪失生命。魯迅在《二十四孝圖》里批判了孝行缺乏現實的合法性、合理性,還犀利地批評了孝道的虛偽,他對《二十四孝圖》的“老萊娛親”和“郭巨埋兒”很反感,覺得“老萊娛親”很虛偽,是裝佯,侮辱孩子。魯迅表示,自己為“郭巨埋兒”中的孩子捏一把汗,并表明自己不想做孝子,“我已經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5]。魯迅在作品中毫無掩飾地表明自己不再想做孝子,這種非孝意識在當時可以說是振聾發聵的,對于人們反抗封建孝道和禮教,無疑起了先驅者的作用。這也是魯迅比同輩人更具革命性的表現之一。同樣,魯迅在小說《肥皂》中也批判了孝道的虛偽,這種虛偽性跟《二十四孝圖》里孝的虛偽性有所不同,這種虛偽性是倡導孝行的衛道士們言與行的分離。《肥皂》中四銘是典型的保守派和衛道士,反對女兒上新式學堂,反對一切洋文和洋話,他在買肥皂的路上看到有兩個討飯的:一個是姑娘,大約十八九歲了,一個是六七十歲的老的,白頭發,眼睛瞎的祖母,坐在布店的檐下求乞。除了一個人給了一文小錢,其余人圍了一大圈,充當看客,還反去打趣。那個姑娘只要討得一點什么,便都獻給祖母吃,自己情愿餓肚皮。封建禮教中真正的孝道與人們虛偽的孝行在這里形成鮮明的對比。魯迅表現了封建孝道的雙重虛偽性,即極力宣揚孝道并要求別人遵守孝道的四銘之類的衛道士們,以及在孝思想約束下的路人們,他們思想上認定這個姑娘的孝行,這樣的孝行符合傳統的孝道思想,是一幕親人間真誠的孝,是毫無掩飾的孝,不像《二十四孝圖》那樣扭曲人間真情行孝,而是發自內心對祖母愛的敬奉。當現實中產生真正的孝,處在以孝道見長的社會中的人們是怎樣的反應呢?作者用幽默的筆法諷刺了行孝的虛偽。通過人們對真誠行孝的褻瀆來批判人們虛偽的孝道觀念。魯迅尖銳地提出:“可是這樣的孝女,有人肯布施么?”魯迅幽默地捕捉到:“只見一個人給了一文小錢;其余的圍了一大圈,倒反去打趣。還有兩個光棍,竟肆無忌憚地說:‘阿發,你不要看得這貨色臟。你只要去買兩塊肥皂來,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在真實的孝女的面前,魯迅解剖了封建衛道士們孝道思想的雙重性:一方面滿腦的淫盜思想,另一方面封建衛道士們卻以此為典型要求人們去遵守孝道。魯迅對孝道的批判從幾千年形成孝道本身的虛偽性再到人們行孝的虛偽性,從孝的本質到孝的執行,就像拿著手術解剖刀一一剖開給人們看,從而讓孝道思想不攻自破,表現出其內在和外在的虛偽性。
孝道的“奉行”是親敬父母,對父母極盡孝道之事,如賈公彥所解:“‘一曰孝行,以親父母’者,行善事父母之行,則能親父母,冬溫夏清,昏定晨省,盡愛敬之事也。”[6]在魯迅看來,行使父母的孝道在封建社會里衍變成一種森嚴的封建家長制,而這種家長制扼殺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與自由。魯迅強烈反對家長制下尊尊親親帶來的等級孝道。在《我們怎樣做父親》的雜文里,魯迅就批判了封建孝道下的缺乏平等與真愛的父權制。魯迅開篇就直接表明自己批判的立場:“我作這一篇文的本意,其實是想研究怎樣改革家庭;又因為中國親權重,父權重,所以尤想對于從來認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父子問題,發表一點意見。”魯迅用進化論的思想來批判孝道思想里的家長制,“父對于子,有絕對的權力和威嚴;若是老子說話,當然無所不可,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在魯迅看來,“祖父子孫,本來各各都只是生命的橋梁的一級,決不是固定不易的。現在的子,便是將來的父,也便是將來的祖。我知道我輩和讀者,若不是現任之父,也一定是候補之父,而且也都有做祖宗的希望,所差只在一個時間”。父與子是相互轉換的,現在的子是將來的父,所以他批判“父對于子絕對的權力和威嚴”。魯迅認為孝道思想是一種毒害,中國老年人中舊思想舊習慣的毒太深,我們怎樣做父親呢?魯迅說我們要用進化的眼光,以幼者本位的思想,以人間真誠的愛和父母盡責任和義務撫養孩子的成長。魯迅指出幾千年封建家長制下的孝道思想:以長者為本位,“抹殺了愛,一味強調‘恩’,又因此責望報償,那便不但敗壞了父子間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實際的真情,播下乖剌的種子”。魯迅直接指出“應該先洗凈了東方古傳的謬誤思想,對于子女,義務思想須加多,而權力思想卻大可切實核減,以準備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而在以長者為本位的孝道思想里,其實就是“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在這樣社會中,不獨老者難于生活,既解放的幼者,也難于生活”。
所以魯迅說“拼命的勸孝,也足見事實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虛偽道德,蔑視了真的人情”。于是魯迅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呼喚:“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同樣魯迅在小說《狂人日記》中也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喊。狂人要被自己的哥哥吃掉,而且周圍的人都是他的幫兇。中國孝道里宣揚的易牙蒸了他兒子,給桀紂吃,以及《二十四孝圖》的“郭巨埋兒”,都是舍棄孩子的生命去奉行孝道。魯迅強烈地控訴,這種愚孝對小孩生命的剝奪:“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魯迅在《狂人日記》的結尾發出“救救孩子……”的呼喊。批判破壞孩子身體健康或生命方式的孝行,體現了他的非孝意識。
二
女性是魯迅作品里的弱勢群體,尤其受封建孝道思想的迫害。在封建孝道思想泛化下的家長制和禮教,無疑是造成女性悲劇命運的罪魁禍首,魯迅特別關注封建孝道壓抑下的女性命運。禮教、家長制、孝道都是壓制女性的枷鎖,它們之間包含了復雜的轉換關系。孝是封建禮教的核心,是封建禮教重要的表現形式,家長制是孝道的延伸與擴展。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7]可見禮與孝是緊密關聯的。《孝經》以孝為“天之經,地之義”者,孝是禮之本,禮為孝之末,本末別名,理實不異,故取法天地,其事同也。可見孝與禮的能指和所指具有趨同性,禮是孝的泛化,孝是禮的表現形式。魯迅在《我之節烈觀》、《十四年的讀經》里直接批判孝泛化后對女性的戕害,通過小說中女性命運來揭露禮教對女性生命的壓迫。《祝福》里的祥林嫂是一個受盡封建禮教壓榨的窮苦農家婦女。丈夫死后,她到魯鎮魯四老爺家做傭工,受盡鄙視、虐待。很快她又被婆家搶走,賣到大山里。她被迫“改嫁”,然而改嫁“有罪”,為了“贖罪”傾其所有去捐門檻,免得到了“陰間”還要受苦。捐了門檻后,依然擺脫不了人們的歧視。最后,她沿街乞討,在除夕的鞭炮聲中,慘死在街頭。造成祥林嫂悲劇命運的主要是以孝為核心的禮教思想。《禮記·大傳》要求“尊祖故敬宗。敬宗,尊祖之義也”。《孝經·紀孝行章》說“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總之,在封建孝道思想里,父母處于尊奉地位,父母完全控制子女的行為,不得有任何違抗,否則就是不孝。《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劇命運就是孝道思想的戕害下無法反抗婆婆的命運使然。祥林嫂在夫權、族權、神權的三重壓制下走向死亡。在族權壓制下,祥林嫂被婆家人強行成親,當第二任丈夫死后,又被族里人趕出了家門,祥林嫂的命運完全操控在父母及長輩手中,像一個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在神權下,祥林嫂因為是寡婦,而且再嫁,魯四爺覺得她傷風敗俗,是不祥和不潔的預兆,因而不許她觸摸祝福禮的器皿。在神權壓制下,她花盡所有積蓄捐門檻贖回靈魂,免得到了陰間后被兩個男人爭搶。這樣的神權帶給祥林嫂的是精神上的不安與恐怖。可見,封建孝道思想直接釀成了祥林嫂的悲劇性命運。魯迅在這里還表現了孝道思想的矛盾性,就是封建禮教要求女子講究節烈,從一而終,但是祥林嫂的婆婆為了給小兒子娶親,卻不惜摧毀封建禮教節烈觀,再次嫁掉她。可見禮教的規范是一種虛設,父母為了利益可隨意打破,當無利可圖時,禮教就成為束縛人、壓制人的砝碼。
可見,節烈觀也不純凈,摻和了現實和利益的因素。魯迅在《我之節烈觀》中談到中國古代的節烈觀是“大約節是丈夫死了,決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窮,他便節得愈好”[8]。魯迅直接發問:“節烈難么?答道,很難。”“節烈苦么?答道,很苦。”[9]既然節烈這么難,這么苦,魯迅發動了對禮教的非難:“要斷定節烈這事是:極難,極苦,不愿身受,然而不利自他,無益社會國家,于人生將來又毫無意義的行為,現在已經失了存在的生命和價值。”[10]三綱五常要求的節烈觀與現實的節烈行為產生矛盾,就如祥林嫂一樣,想守節而不得,魯迅在矛盾中展示孝道思想的兩面性對女性的迫害。魯迅在《十四年的讀經》中再一次談到節烈和孝子:“以貞節勵天下。但是,二十四史不現在么?其中有多少孝子,忠臣,節婦和烈女?自然,或者是多到歷史上裝不下去了;那么,去翻專夸本地人物的府縣志書去。我可以說,可惜男的孝子和忠臣也不多的,只有節烈的婦女的名冊卻大抵有一大卷以至幾卷。孔子之徒的經,真不知讀到哪里去了。”忠是孝的進一步深化,忠需要男人去為國效忠,但是男權主宰的封建社會忽略了男人的責任與義務,卻一再要求女性去遵守節烈的規范。魯迅由此批判中國孝行的兩面性。
三
魯迅除了批判封建孝道的虛偽,喪失人性以及對女性的壓迫,還塑造了新文化運動中接受新思想的新人物,他們信奉民主、自由、人性解放,對封建禮教和孝道思想進行了直接的顛覆,公然地反抗封建家長制對子女的壓迫。在《離婚》中,愛姑找七大人評理:“自從我嫁過去,真是低頭進,低頭出,一禮不缺。”即使這樣,也處于任人打罵的處境,黃鼠狼咬死了那匹大公雞,卻被“‘小畜生’不分青紅皂白,就夾臉一嘴巴……”愛姑控訴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小畜生’姘上了小寡婦,就不要我,事情有這么容易的?‘老畜生’只知道幫兒子,也不要我,好容易呀!”孔子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11]孔子宣揚子女對父母要任勞任怨,即使跟自己意見不合,也不能有任何違抗和抱怨。愛姑不甘于忍受父權和夫權的壓迫,敢于抗議來自公公和丈夫的壓迫,直接用無禮的稱呼“老畜生”、“小畜生”來表達對公公和丈夫的反抗和蔑視。可見魯迅小說中的人物非孝意識體現得最直接,最具有革命性。但是魯迅筆下反抗孝道的人物并不是封建禮教中所謂的孽子,他們的非孝主要是反抗孝道的非人性。
“父母愛之,嘉而弗忘;父母惡之,懼而不怨;父母有過,諫而不逆。”[12](《禮記·祭義》)這里強調的是對父母的終身順從,且無怨無悔。“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13](《禮記·曲禮上》)。對父母做到“從命不忿,微諫不倦,勞而不怨,可謂孝矣”[14](《禮記·坊記》)。魯迅的《傷逝》因父母及長輩干涉子君的愛情,子君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違抗父命,而且敢于走出家庭,和父母斷絕關系。在封建社會里,女兒的婚姻都是由父母做主,不得有任何違抗,子君不但違抗,還敢于冒不孝之名,和父母斷絕關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這種非孝反抗得很徹底,基本上沒有中間過渡的情感波動。《長明燈》里的瘋子要吹熄象征著屯上人們命運的長明燈,這燈傳說是盞梁武帝時代點亮的燈,如果吹熄,屯上就會變成海,人都要變成泥鰍。瘋子吹熄燈的不孝行為引起人們的公憤:“除掉他,算什么一回事。他不過是一個……什么東西!造廟的時候,他的祖宗就捐過錢,現在他卻要來吹熄長明燈。這不是不肖子孫?我們上縣去,送他忤逆!”在屯上最具有權威的四爺也很生氣,他“將手在桌上輕輕一拍”,罵道:‘這種子孫,真該死呵!唉!’“的確,該死的。”但是瘋子根本不顧孝道,也不怕做不孝子孫。魯迅直接讓筆下的人物反叛孝道,以不孝子孫的形象來顛覆封建孝道。《祝福》中的祥林嫂反抗被婆婆賣到大山里,撞得頭破血流。魯迅筆下反抗封建孝道的,即使是沒有接受新思想的舊式人物,或者是柔弱的女子,哪怕最后不能扭轉命運,但是他們打破了孝道思想的逆來順受,邁出了反抗的第一步,給后來的反抗者照亮了前進的道路。
孟子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十三經注疏》在“無后為大”下面有注云:“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無后為大。”[15]可見封建孝道思想里不結婚以及結婚無后都是不孝的表現。《孤獨者》中的魏連殳孑然一身,在淡漠的孤寂和悲哀中拒絕婚姻,領受人們對他怪異的眼光,拒絕一切勸導他結婚的好意,最后孤獨地死去。拒絕婚姻和無后表現了魏連殳的非孝思想,魏連殳身上還表現了孝道的另一面,作者把孝與不孝矛盾地體現在他身上,正如作者本人一樣,一方面抨擊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迫,另一方面有意識地做了孝子,接受母親安排的婚姻。魏連殳一方面做不孝之子,另一方面卻對他的祖母愛得深切。對祖母的愛與對社會一般家庭孝道的批判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孝與非孝就這樣矛盾地統一著,從中體現了魯迅“非孝”意識并不是全盤否定封建孝道思想。
魯迅對傳統“孝”文化的剖析和批判,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局限于家庭血緣親屬之間的孝道,而是擴大了視野,從社會的、文化的、道德倫理等全方位的角度來審視孝道思想,從而批判了孝道的虛偽性、人性的缺失及其對女性和孩子的壓迫。魯迅的“非孝”意識播撒了自由、平等、友愛、個性主義的種子,這些新思想進一步推進了非孝意識的傳播。
注釋:
[1]徐復觀:《中國孝道思想的形成﹑演變及其在歷史中的諸問題》,(2011-11-4)[2012-08-04],http://guoxue.zhyww.cn/201111/54081.html。
[2]魯迅:《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42頁。
[3]魯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魯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62頁。
[4]魯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魯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62頁。
[5]魯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魯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63頁。
[6]《周禮注疏》,載《十三經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730頁。
[7]《四書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3頁。
[8]魯迅:《墳·我之節烈觀》,《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22頁。
[9]魯迅:《墳·我之節烈觀》,《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28頁。
[10]魯迅:《墳·我之節烈觀》,《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30頁。
[11]《四書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26頁。
[12]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3]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4]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15]《孟子注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