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錦良
“中興”之義,宋代學者王觀國稱:“烝民詩序云:‘任賢使能,周室中興。’杜預春秋左氏傳序曰:‘若平王能,祈天永命,紹開中興。’……中興者,在一世之間因王道衰而有能復興者,斯謂之中興。”[1](P51-52)意即王朝由衰微而復興的過程,這也是目前學界普遍認可的觀點。[2]在中國歷史上曾出現過眾多“中興”現象,諸如“宣王中興”、“少康中興”、“昭宣中興”、“光武中興”、“元和中興”、“弘治中興”、“同治中興”等,這些“中興”現象的突出特點是“中興”的時間比較確定。而南宋“中興”自其出現后,時間上就難以統一,故只能籠統稱為“南宋中興”。
關于“南宋中興”始于何時?有三種看法,其一認為是“高宗中興”,其二是“孝宗中興”,其三是“高、孝、光、寧中興”。“高宗中興”之論出現,首歸于高宗時士大夫的持續譽美。如建炎元年(1127)七月,南宋政權建立才數月,中書舍人劉玨就進言道:“自金北歸,已再逾時,陛下中興,已既數月矣。”[3](P17)建炎二年四月,黃潛善阿諛道:“陛下洞察人情,庶政各歸攸司,深鑒前日因事置局紊亂綱紀之弊,蓋中興之漸也。”同年七月又道:“臣一刻之間,三聞陛下大哉王言,此中興之兆也。”[3](P35-39)紹興七年(1137)五月,秦檜奉承道:“陛下英武如此,中興不難致也。”[3](P261)紹興九年四月,兵部侍郎張燾等以一個普通的自然現象附會道:“諸陵下石澗水,自兵興以來久涸。二使到日,水即大至,父老驚嘆,以為中興之祥。”[3](P313)紹興十六年二月,秦檜撰銘曰:“皇宋紹興十六年,中興天子以好生大德,既定寰宇,乃作樂暢天地之化,以和神人。”由此可見,高宗時士大夫多因阿諛高宗而稱中興。二是以“中興”命名高宗朝的史籍較多,如《中興小紀》、《中興遺史》、《中興舉要》、《中興備要》,另外《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轉引以“中興”二字命名的書名、篇名則有21種之多。[4](P580-591)三是當代學者持“高宗中興”者,如吳業國認為:“高宗實現了所謂趙宋王朝的自立和中興。”[5]張筱兌認為:“‘靖康之難’之后,趙構君臣在臨安重續了趙宋王朝的命脈,趙構也得以位列歷史上中興國君之列。”[6]
孝宗即位后“銳意恢復”,內修外攘,最終實現“乾淳盛世”,因而“孝宗中興”論也得到較多支持。宋人陳傅良稱孝宗為“中興盛帝”[7](卷十九)。宋時亦出現以“中興”命名孝宗朝的史籍,如《皇宋中興兩朝圣政》、《中興兩朝編年綱目》等。元人虞集也稱孝宗乾淳時期“東南之文相聞而起者,何營十數……文運隨時,而中興概可見矣”[8](卷三十三)。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學界談及南宋文學分期一般認為高宗朝為過渡期,孝宗朝為中興期,如王兆鵬《宋南渡詞人群體研究》[9],王福美《宋中興詞人群體研究》[10],馬東瑤《走向中興:南宋紹興詩歌論》[11]等。此外,還有持“高、孝、光、寧中興”論者,如宋時所編《中興四朝國史》等。
由此可見,“南宋中興”的歷史問題,從南宋至今一直眾說紛紜,難見統一。不難看出,高宗時士大夫稱“中興”實出于阿諛,后世學者稱“高宗中興”多以政權的建立和維系作為中興之標準。如吳業國認為:“趙宋的中衰始于政和六年,中興的努力始于徽宗禪位、欽宗繼位。徽宗于宣和七年(1125)底罪己禪位,欽宗的努力也相繼告北,高宗則在江南逐漸站穩了腳跟,并于紹興十一年(1141)達成了宋金和議,成功地實現了所謂的中興。”[5]筆者對此不太贊同,因為高宗一朝長期處于外患、內憂并存的尷尬境地,實在難膺“中興”之稱。紹興十一年,宋金和議以后,外患稍虞,但由于統治集團的腐朽和秦檜的長期專權,社會矛盾趨于尖銳,民變和兵變不斷涌現,竟至“無年不亂”之境地。因而高宗朝的主要精力是如何處理嚴重的“外患內憂”。孝宗即位后“銳意進取”,雖未實現恢復之志,但南北講好,南宋國勢稍振,出現“乾淳盛世”,“中興”局面漸趨形成。為此,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主要以高宗和孝宗朝的社會狀況為視角,對南宋“中興”問題進行再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北宋在金軍鐵蹄下遭遇“靖康之恥”轟然倒下。金人南下差點活捉趙構,為此,趙構對金心生恐懼。高宗一朝,外患一直是最為棘手的問題。鄧廣銘和漆俠認為:“貫穿在南宋一代的一個最主要問題,是屬于如何對待民族矛盾的問題。南宋政權是在民族矛盾極為嚴峻的情況下建立的,在建立之后,一直未能作出最正確的戰略決策,因而也就未能給予金國以有力的打擊。綿亙于南宋建國后100年的長時期內,南宋政權一直未能擺脫掉金人的軍事威脅。”[12](P35)金滅北宋后,南下進攻較為猛烈,隨后遭遇南宋軍民奮力抵抗,如吳玠在青溪嶺打敗金軍,張巖又偷襲了婁室部隊。同時,韓世忠率軍西進。在此情形下,金帥宗翰不得已“盡焚西京廬舍”[13](P848)北撤,結束了對南宋第一次大規模進攻。建炎三年秋,正當南宋君臣考慮偏安江南之際,金軍兵分三路再次發動大規模南侵。宗弼中路軍承擔擒獲趙構任務,但因在海上遭遇暴風追擊未果而北撤。東路軍也遭遇駐守鎮江的浙西制置使韓世忠之阻擊,同時其他抗金義軍也加入偷襲金軍的行列,金軍士氣大挫。由于東路和中路軍都受挫北撤,金軍便將主攻方向轉向陜西。為此,南宋也調集軍隊進入川陜。南宋開始在張浚指揮下,遭受富平之敗和陜西陷落。紹興元年三月,金軍進攻和尚原被吳玠擊敗。和尚原之捷極大鼓舞了南宋軍隊士氣,也挫敗了金軍西路進攻計劃。紹興二年末,吳玠又配合劉子羽在饒鳳關打敗金軍。為挽回敗勢,紹興四年二月,宗弼率領十萬金軍進攻仙人關,而吳玠又率軍在此大敗宗弼。南宋取得和尚原、饒鳳關、仙人關三次勝利,既提升自身氣勢,又極大挫敗金軍士氣。此后,岳飛、韓世忠、劉光世等率軍乘勢收復了一些失地。但是,在此大好形勢下,高宗卻一心只想著與金議和,金軍見南侵不利,也欲“以和議佐攻戰,以僭逆誘叛黨”[14](P113)來獲取更多的利益。紹興八年十一月,宋金雙方開始議和,十二月,達成和議。高宗向金稱臣納貢,換得河南、陜西之地以及歸還徽宗梓宮和韋太后的結果。這次議和完全是出自高宗和秦檜等人的意愿,因而遭到群臣反對。左相趙鼎上奏:“士大夫多謂中原有可復之勢,宜便進兵。恐他時不免議論,謂朝廷失此機會,乞召諸大將問計。”[4](P595)其言論頗具代表性。樞密院編修官胡銓更是上書乞斬議和的秦檜、王倫、孫近之輩:“義不與檜等共戴天……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15](P11582)
遺憾的是,和議僅維持一年,紹興九年七月,金廷內部發生政變,完顏宗弼掌權,對該和議不予認可。次年五月,兵分兩路再次大規模攻宋。左副元帥撒離喝率軍攻川陜,宗弼率軍攻河南。面對金國突然毀約,南宋猝不及防,很快河南又陷金軍之手。頗值欣慰的是,金軍繼續南下時,遭到了東京副留守劉锜奮力阻擊,“順昌之捷,金人震恐喪魄”[15](P11404),宗弼不得不“自擁其眾還汴京”[4](P823)。正當宋軍取得階段性勝利時,一心乞和的高宗卻命令劉锜班師退守至鎮江。同時,還命令正在長江中游準備北伐中原的岳飛班師回朝。同時,高宗將三大名將韓世忠、張俊、岳飛“皆除樞府,而罷其兵權”[4](P871)。在高宗看來,天下萬事以維持對金和議為至重。[16](P321)好在紹興十一年二月,劉锜、楊沂中率軍在柘皋(今安徽巢湖)大敗宗弼。宗弼此次南侵連吃敗仗,使其明白要想用軍事手段消滅南宋不太可能,他也從主戰的強硬立場轉變為“以和為主、以戰佐和”的戰略。[17](P177)紹興十一年十一月,宋、金雙方再次議和,是為“紹興和議”。宋通過每年送給金人銀25萬兩,絹25萬匹,換取了較為安定的外部環境。然而高宗卻未能將穩定的外部環境轉化為強盛的國勢,此后進入秦檜專權時期。在他主政的十七年中,朝政黑暗,國勢虛弱,只能偏安一隅,勉求自保。秦檜倡和誤國,殘害忠良的行為,使南宋背上了沉重的政治經濟負擔,權傾朝野的行為,則使南宋朝廷極度腐敗黑暗。[18](P130)
由此可見,金滅亡北宋后,新生的南宋政權一直處于“外憂”中。所以“南宋要想實現中興,最大的障礙來自北方的金,所以從一開始就存在著對金的交涉問題”[5]。可以說,與金人的交涉始終是困擾高宗一朝的問題。紹興十一年,雙方簽訂“紹興和議”,并維持了較長時間的和平局面,但這只是暫時穩固政權而已,并未出現國力強盛的局面,因而未達到“中興”標準。故從“外憂”來看,高宗朝根本談不上“中興”。
南宋建立后,面臨的是“外有大敵,內有巨寇”的尷尬局面。可以說,民變和兵變在高宗朝達到了高潮。時宰李綱上奏稱:“今來蒙恩宣撫荊湖,正是盜賊區宇,馬友、曹成、李宏、楊華、劉忠、雷進、韓京、吳錫等擁眾多者十數萬,少者亦數萬人,跨據州縣,遞相屠掠,其余盜賊千百為群,不可勝計。”[19](P690)據何竹淇統計:高宗一朝36年共有民變和兵變100次。[20]金容完認為:“自高宗建炎元年至紹興十一年的十五年時間里,所發生的變亂多達三百七十二次之多。”[21](P1-21)王世宗稱:“高宗一朝各種變亂有三百三四十起,幾乎無年不亂。”“建炎、紹興三十六年中,以建炎時期的四年里,變亂最繁,平均每年達四十起左右。其次是紹興元年至四年,變亂數平均每年有二十三起左右。紹興五年至七年呈遞減趨勢,平均每年六起左右。紹興八年以后,國內形勢稍微緩和,但變亂仍持續不斷。”[22](P61-63)當時許多農民起義軍甚至“大者至數萬人,據有州郡,朝廷力不能制”[23](P997)。此外,從其他一些變亂的集中發生亦可見高宗朝所出現的民變與兵變之多。如江南西路的虔州是當時全國“寇亂”發生最多的一個州,時任江西制置大使的李綱曾上奏道:“本路盜賊,虔為最,吉、撫、筠、袁次之。”[19](P993)另據粟品孝統計,整個南宋時期“虔寇”共發生23起,而高宗朝占17起之多。黃志繁認為,宋代贛南動亂較多,尤以南宋初年最為頻繁。[24](P46)此外,還有利用宗教變亂的“妖寇”,南宋共有14起,高宗朝占7起。[17](P272-303)南宋初年的兵變也是南宋乃至整個中國古代歷史最頻發的。[25]
南宋前期之所以會出現民變和兵變的高潮,原因很多。有學者認為:“一是南宋初期民生極為凋敝;二是租稅負擔的加大;三是軍紀的極度紊亂;四是南宋政府對民間宗教徒的鎮壓;五是宋朝不力的少數民族支配政策。”[21](P1-21)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統治集團的腐朽。高宗對外畏金如虎,對內卻視廣大人民群眾“如糞壤草芥,略不顧惜”,由此而引發百姓憤慨。宗澤批評其“于金人情欵何如是之厚,而于國家吁謨何如是之薄”[4](P150)。不可否認,地方民變則多是由于“監司、郡守不得其人所致”,如王十朋上疏所言:“臣聞二寇(廣寇、海賊)之作,皆緣監司、郡守不得其人所致。既未能弭之于未萌之前,又未能誅之于己覺之后,養成其亂,以致猖獗,隱匿不聞,遂致滋蔓。為監司郡守者其可不懲之乎?”[26](卷三百一十九)不僅如此,統治集團還加緊盤剝百姓,以應付對金作戰和歲貢之需,因此出現“兵興累年,饋餉悉出于民,無屋而責屋稅,無丁而責丁稅,不時之須,無名之斂,殆無虛日,所以去而為盜”[4](P592)的慘況。史稱:“官司窘迫則多取于民,民被多取,不得不貧,貧民為盜,非得已也。”[26](卷三百一十九)。可見,高宗統治集團在外事稍息的情況下不懂體恤百姓,從而導致階級矛盾迅速尖銳化。官員也對他們的腐朽統治極為不滿,故掌有軍權的將領發生兵變反抗。尤其高宗以內侍為心腹,導致“奸臣誤國,內侍弄權,致數路生靈無罪而就死地,數百萬之金帛悉皆遺棄,社稷存亡懸于金人之手”[13](P923)。建炎三年三月御營司統制官苗傅、劉正彥發動兵變,逼迫高宗退位,即源于此。故從“內憂”而言,高宗朝也未達到“中興”之標準。
紹興三十一年,金軍再一次發動大規模南侵。此時,高宗心生畏懼,無意政事,于次年以“倦勤”名義禪位給養子趙眘,是為孝宗。孝宗即位后,“銳意進取”,積極籌劃北伐,任用老將張浚為樞密使,都督江淮東西路軍馬,任命汪澈督視荊襄軍馬,準備對金用兵。[27](卷三十)此時,金世宗在穩定內亂后,移牒南宋,要求歸還海(江蘇連云港)、泗(江蘇盱眙)、唐(河南唐河)、鄧(河南鄧縣)、商州(陜西商縣),并歲幣如昔,但遭孝宗回拒。故金人欲以南下用兵方式恫嚇宋廷以達成己愿。隆興元年(1163),張浚主張揮師北伐,并要求孝宗“降詔幸建康,以成北伐之功”。當時朝中許多大臣都進諫孝宗不可急進,如左相陳康伯、右相史浩、武鋒軍都統制陳敏等都紛紛上言“以守為自強之計,以戰為日后之圖”[28](P35)。但孝宗一意想收復中原失地,在張浚強烈建議下,他“不由三省、密院,徑檄諸將出師”[28](P37),詔命張浚派李顯忠、邵宏淵北伐作戰。一開始,宋軍取得了較好開局,“中原歸附者踵接”,但李顯忠進入宿州(安徽宿縣)后,產生輕敵之勢,且對士兵分賞不公,導致軍心不穩,加之李顯忠和邵宏淵兩人在作戰中又有不和,很快宋軍在符離潰敗,“顯忠、宏淵大軍并丁夫等十三萬眾,一夕大潰,器甲資糧,委棄殆盡,士卒皆奮空拳,掉臂南奔,蹂踐饑困而死者,不可勝計。二將逃竄,莫知所在”[28](P38)。符離潰敗使得孝宗北伐收復中原愿望受阻。好在金人鑒于以往數次南侵均遭敗績教訓,也無意繼續強攻。宋、金雙方均有意于講和,隆興二年,雙方簽訂和議,此和議“大略與紹興同”[15](P629)。“隆興和議”后,宋、金雙方大抵維持了長達30年的和平局面。
此后,孝宗雖仍不忘北伐之事,但“符離邂逅失利,重違高宗之命,不輕出師,又值金世宗之立,金國平治,無釁可乘”[15](P629)。在此情況下,他將精力轉向內政,確立了“內修外攘”的治國策略,重在“內修”,著手對南宋政治、經濟、軍事進行改革,并取得了一定成效。在內政方面,基于高宗朝變亂過多的現實,孝宗首先解決的是平息民亂,安定民心。比如賑災濟民,建立完善有關救荒制度,革除某些害民頗深的弊政。于是,到乾道中期,一度風涌的民亂浪潮開始平息下來,局勢趨于穩定。[29](P185-192)其次,孝宗還切實裁冗倡實,通過解決官僚隊伍中的冗濫充斥、務虛成風等問題,來提振士風,澄清吏治。同時,他還十分重視理財,通過增發紙幣,出賣官田等措施來扭轉宋廷長期以來入不敷出、收支失衡的困難局面。[29](P203)他的努力提振了國勢,宋廷出現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新氣象”,造就了南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乾淳盛世”。同時,孝宗并沒有像高宗那樣茍安,將北伐恢復束之高閣,而是希望經過一番努力,扭轉危局,最終得以報仇雪恨。[29](P185)宋人張端義《貴耳集》:“壽皇未嘗忘中興之圖,有《新秋雨霽》詩云:‘平生雄武心,覽鏡朱顏在。豈惜嘗憂勤,規恢須廣大。’曾作《春賦》有曰:‘予將觀登臺之熙熙,包八荒之為家。穆然若東風之振槁,灑然若膏雨之萌芽。生生之德,無時不佳,又何羨乎炫目之芳華?”孝宗倚重老臣虞允文,試圖北伐收復中原,但淳熙元年(1174)虞允文不幸去世,“當時謀臣猛將雕喪略盡,財屈未可展布”[30](P302),孝宗不得不放棄北伐之宿志。元人劉一清對此惋惜道:“高宗之朝,有恢復之臣而無恢復之君;孝宗之朝,有恢復之君而無恢復之臣。故其出師才遇少衄,滿朝爭論其非,屈己請和而不能遂。孝宗之志惜哉!”[31](P40)可以說,孝宗即位后,雖積極應對南下侵擾的金軍,但在排兵布陣上卻捉襟見肘。符離之敗,打消了這位“銳意恢復”之君的志氣,不得不與金議和。可喜的是,“隆興議和”給國家帶來了難得的和平局面,宋、金“南北講好”,更為關鍵的是,孝宗緊緊抓住這個有利時機,切實從整頓內政入手,實行一些改革措施,社會經濟得到了恢復和發展,南宋也由此邁向了中興局面。所謂“天厭南北之兵,欲休生民。故帝(孝宗)用兵之意弗遂而終焉”[15](P692)。
中興是指王朝由衰微而復興的過程,“通過君臣上下努力,得以延受天命,政令恢復暢達,國力重新出現了強盛的局面”[5]。南宋立國后,君臣確有中興情結,但高宗統治集團卻只有中興口號,而無中興之努力。如他所重用的汪伯彥、黃潛善、張燾、秦檜等人都只是阿諛奉承之人,將“中興之主”的帽子高調地戴在高宗頭上,高宗也欣然接受著“中興之主”的美稱。但這只是時人的恭維而已,后人反對“高宗中興”論者實多,如元人稱:“昔夏后氏傳五世而后羿篡,少康復立而祀夏;周傳九世而厲王死于彘,宣王復立而繼周;漢傳十有一世而新莽竊位,光武復立而興漢;晉傳四世有懷、愍之禍,元帝正位于建鄴;唐傳六世有安史之難,肅宗即位于靈武;宋傳九世而徽、欽陷于金,高宗纉圖于南京:六君者,史皆稱為中興,而有異同焉。夏經羿、浞,周歷共和,漢間新室、更始,晉、唐、宋則歲月相續者也。蕭王、瑯琊皆出疏屬,少康、宣王、肅宗、高宗則父子相承者也。至于克復舊物,則晉元與宋高宗視四君者有余責焉。……然當其初立,因四方勤王之師,內相李綱,外任宗澤,天下之事宜無不可為者。顧乃播遷窮僻,重以苗劉群盜之亂,權宜立國,確乎難哉。其始惑于汪、黃,其終制于奸檜,恬墮猥懦,坐失事機。甚而趙鼎、張浚相繼竄斥,岳飛父子竟死于大功垂成之秋,一時有志之士為之扼腕切齒。帝方偷安忍恥,匿怨忘親,卒不免于來世之誚,悲夫!”[15](P611)明人錢士異在《南宋書·高宗本紀》中評價道:“宋高宗南渡,僅可與周平王東遷比,既不能如夏少康一旅克復舊物,又不能如唐肅宗借兵收復兩京。而退守偏隅,稱臣敵國,前史擬之光武、晉元,非其倫矣。”今人王曾瑜認為:“后世人們稱羨的漢朝文景之治,唐朝貞觀之治,當時人卻未曾自夸為盛世。與之相反,宋高宗和秦檜殺害岳飛,偷安于半壁殘山剩水,窮奢極欲,貪賄成風,迭興冤獄,倒是自詡為中興和盛世。”[32](P26-27)
由上可知,南宋高宗一朝面臨著外患內憂的尷尬處境,前期一直忙于應付金人侵擾,紹興和議后,宋金雙方雖維持較長時間的和平局面,但高宗統治集團卻未抓住外事稍虞的良好時機發展經濟,改善民生,提振國勢,反而陷入秦檜專權的境地。統治集團的腐朽導致民變與兵變接連不斷,甚至達到高峰。加之高宗所用之臣多為阿諛之人,對外屈尊投降,對內盤剝百姓。高宗朝中后期只是穩固政權而已,并未出現政令暢通、國力強盛的局面,因而根本談不上“中興”。孝宗即位后,確立了“內修外攘”的治國策略,著手對政治、經濟、軍事進行改革,并取得了一定成效。在此基礎上,宋廷出現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新氣象”,從而造就了南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乾淳盛世”。至此,南宋逐漸呈現出“中興”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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