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 炎
古代官員也有“延遲退休”
□ 趙 炎
“延遲退休”這個話題,不僅在現代社會引發了許多人的關注,在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的古代,“延遲退休”也極富有爭議,而且其激烈程度絲毫不亞于當今社會。
清一色是公務員,端皇家飯碗。皇帝是唯一且最大的老板,“治吏不治民”。因此,古代“職工”退休,稱“致仕”,也叫“致事”或“致政”。從字面上看,是去當官,走仕途。其實本意是“把官職還給君主”。
清一色是男性,女性不允許參加“工作”。唐宋兩朝皇帝后宮雖設有女官,但只能算作不在編制內的臨時工。底層婦女也有辛勤織布或農桑的,但純屬保障自給自足家庭生活的私人行為,不算“正兒八經”的工作。
清一色沒有失業保障和連續工齡。在漢代,只有年俸在2000石以上的“職工”退休,才可領取原俸祿的三分之一作為養老金,其余均需自謀生路。魏晉南北朝的退休待遇比漢朝好不了多少。如果按照規章制度辦事,還比不上現在有低保可吃的失業者。
這種“不管老”的狀況到了唐代后期才稍有好轉,官員可享受“半俸”養老,即可以領到俸祿的一半用作養老金。再看宋代的“奉祠”,也就是為不能任事或年老的官員安置一個類似于主持祭祀之類的閑職,如提舉某某宮、某某觀等。看似養老優厚,其實只夠溫飽,而且名義上還在掛職,真正完全意義上的退休,那是相當凄涼的。
《禮記》中說,周朝“大夫七十而致事”。有這先例在,其后歷代大多沿襲。如唐朝:“諸職官年及七十,精力衰耗,例行致仕。”明清兩代則做了調整,“職工”滿60歲即可退休。
但制度歸制度,許多時候,各朝皇帝們都頗有彈性,并不怎么按制度辦事,官員到了退休年限,皇帝照樣強制延遲。如元朝的郭守敬,年逾古稀屢次申請退休,但就是得不到批準,最終86歲時死于任上。
這樣的例子在歷朝歷代比比皆是。于是,延遲退休的爭論隨即出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莫衷一是。在不斷的爭論中,正反兩派各持己見。
覺得延遲退休合理的官員認為,最好實行終身制。這些古代官員的理論依據是,“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也就是說,我給皇帝干活,皇帝給我發工資,公平交易,一輩子不反悔,直到老死都可以。后來又出現“文死諫、武死戰”的說法,總歸都沒有脫離一個“死”字。“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勞動合同最好沒有期限。延遲退休,或不退休,才能既顯榮又得祿。
唐德宗時的宰相崔造,原本退休了,但退休生活讓他覺得“居閑躁悶”,于是常對子弟感嘆:“不得他諸道金銅茶籠子物掩也。”意思就是,退休不能“顯榮”了,趨炎附勢者不上門,他很難承受這種失落感,終于耐不住寂寞,又復出繼續工作。
清朝光緒時,廣東南海有個九品官俞鳳書,家人多、負擔重,年過80歲還在巡檢職位上賣老命,為的就是“得祿”。讓老干部累死在崗位上肯定不妥,但如果逼他退休,又是斷了他一家人的活路,也不妥當。于是上司幫他想轍,安排他署理全省有名的肥缺——征收“漁稅”,攢一筆外快回鄉養老。終于,俞老在這個署理期內賺了不少銀子之后,才同意退居二線。
而持反對意見的官員們則要求,一切都應該按照制度來。
這些官員的理由主要有三條。一是工作到了一定年限,身體會生病,就應該退休頤養天年;二是如果不按照退休制度執行,那么早前制定的制度就會失去公信力;三是在退休后,老官員們有大把的時間讀書寫作,可以“卒老于文字之間”。

86歲死于任上的郭守敬。 蔣兆和畫作
東漢著名經學家張禹,就是一個典型代表。他當過“太子師”,并做過太傅、丞相等官職。到了退休年限,他曾多次上書“數上疾乞身”,請求告病還鄉。但誰都知道,他的“告病”只是借口,“正其法”才是本質。盡管“帝遣人問疾送藥,強留”,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反對皇帝強制官員繼續工作的做法,終于在永初五年(公元112年)順利退休。

36歲便提前“退休”,南朝梁代宰相陶弘景過著“悠閑生活”。 戴敦邦畫作
魏晉時期,揚州從事史(相當于現在的紀檢工作者)何子平也反對延遲退休。他的母親住在會稽,已有80歲的高齡了,按照規定,兒子應退休回家奉養老母。主簿顧愷之勸他別退,何子平不肯,說:“我們當干部的不能帶頭損害制度的公信力。”顧愷之又建議他回會稽后,在縣政府求個公職,既有俸祿可取,又方便就近奉養母親。何子平還是搖頭,認為不能做這種投機取巧的事。何子平退休后,“既歸家,竭身運力,以給供養”,即完全靠體力勞動養活老母和自己。
唐代韓愈則認為,延遲退休不利于讀寫:“退休于居,作《復志賦》。”宋代的韓贄也以實際行動支持韓愈的意見:“退休十五年,謝絕人事,讀書賦詩以自娛。”
南宋孝宗時,有個尚書郎鹿何,他反對延遲退休的做法更為尖銳:剛過不惑之年就提前退休,回家后在堂上掛了一塊匾,書“見一”兩字于其上。這兩字出自“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見一人”的典故,意在諷刺那些嘴上說退休、私下里卻支持延遲退休的人。鹿何反用其意,表明心跡,可謂旗幟鮮明,另辟蹊徑。
現在許多人之所以反對延遲退休,是因為擔心社保基金的保值增值達不到預期,不能保障退休后的生活。在古代,“職工”也正是因為養老金缺乏保障而拒絕延遲退休,其中不乏一些退休后出現的生存上的尷尬事。
漢朝的宋均,從小就“好經書,通《詩》《禮》”,15歲入仕,曾官至河內太守,退休后靠跑到潁川去做客座教授,靠為學生講學維持生計。還有世代都是郡吏的孟嘗,在合浦太守任上因病退休,因為沒有收徒講學的本事,只能下田耕作。有個在京師做尚書的同鄉向皇帝推薦他重新做官食俸,皇帝不理會,于是孟嘗做了大半輩子的自耕農。
唐代的例子更多。如孟郊賈島都以詩風清峭瘦硬齊名,有“郊寒島瘦”之稱,又都是在副縣職任上退休,最后都因生活無著、貧病交困而死。韋應物因病從櫟陽(今陜西臨潼)縣令任上退休后,因沒有住房,便只能借住長安西郊的善福寺茍延殘喘。還有名列“初唐四杰”的盧照鄰,在新都縣尉一職上退休后,寓居太白山的一個草屋,窮困潦倒。盧副縣長沒有家底,又沒有養老金,全靠朝中顯宦不時送來藥品衣物,才屢次度過難關。
小官也就罷了,在宋仁宗時期做過宰相的杜衍,退休后同樣因為沒有養老金而非常困頓。杜衍為官清正,一生“不殖私產”,退休后沒有住宅,便長期借居南京(商丘)車院(教習馭車技藝的單位,近似后世的駕校),直到去世。
這種情況直到明朝時期才得到改善。明初規定,三品以上官以本品致仕;四品以下并現職任滿三年而無大過者,可升一等致仕;若有過而不稱職者,以原級致仕。
致仕官在禮儀上受尊重,在宴會、祭祀等活動中,仍享有該品的禮遇。明初執行“仕官食原俸”的規定,但不久就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不領取俸祿、但享受本品豁免賦役的權利。如果家中實在貧寒到不能生存,則 “有司月給米二石,修(終)其身”,退休官員的生活基本得到了保障。之后的清朝也基本延續此種制度。
□ 編輯 張子琦 □ 美編 徐 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