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通道：大江與湖泊的傳奇

任東平 黃吉

大別山東麓正處于交通要沖之上，由江漢平原向長江下游平原行進，這里是一處天然的咽喉要道，整個大別山東麓的經濟因此發達。

正因為沾了長江水道的光，大別山東麓經濟歷來富裕很多，相較于大別山其他地區的貧窮閉塞，東麓人有著天然的優越感。

大別山東麓的湖泊曾經統稱“雷水”，而與鄱陽湖一江之隔的龍感湖就有一個特殊的名字——“雷池”，中國歷史那個著名的“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就發生在這里。

大別山東麓的地形，用三個字就可以概括：山、江、湖。山當然是指大別山，江則是指長江，而湖就有很多了：龍感湖、大官湖、泊湖、武昌湖……大大小小，數不勝數。

作為萬里長江上一個重要節點，大別山東麓與長江密不可分，過了這里，滔滔江水便進入廣闊無垠的長江下游平原，一路奔流進入大海，再無大山進行阻隔。而大別山東麓也得沿江水運之便，自古舟楫往來、市井繁榮。

同大別山其他地區相比，唯有東麓靠近長江，因此這里才被賦予了別樣的氣質和命運。滄桑歲月中，大別山東麓的山、水、人共同在這里創造出了一段獨特的歷史。

通往長江下游的便捷出口

在中國，大別山的名氣不大也不小。說它有名，主要是因為解放戰爭時期，劉伯承、鄧小平率大軍由魯西南地區出發，千里躍進大別山開辟根據地，打開了解放戰爭的新局面……正是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才使大別山從此名載史冊。

然而，除了這一歷史事件，大別山在大多數時候都籍籍無名，當它的近鄰黃山、廬山開始名動天下的時候，大別山卻沉寂了。大多數時候，它只是作為某個普通的地理標記，蹲坐在浩大廣闊的中國版圖上。

大別山體量不大，東西主脈長度僅270公里左右，不過，就是這短短的270公里，卻分隔了安徽、河南、湖北三省，成為了三省的界山。更為重要的是，大別山余脈向西北推進延伸，和伏牛山、秦嶺交接；向東南則與皖南山脈（黃山即位于此處）隔長江對峙——大別山肩扛東西，同上述山脈一起，將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一分為二，形成截然不同的地理區域。

今天，當游人登上大別山最頂峰——海拔1774米的白馬尖，導游肯定會向你講述：山峰之南是江漢平原，之北是更加富饒的長江下游平原，處在兩個平原之間的大別山，在軍事戰略上的地位不言而喻……這其中，最為當地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千里躍進大別山”的故事，劉鄧大軍當年的進軍線路、打過的大小戰役，雖已過了幾十年，但很多人依然能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

早在土地革命、蘇維埃時期，大別山地區就誕生過著名的“豫鄂皖根據地”。1947年秋，劉鄧大軍抵達大別山后，根據地迅速恢復發展。山脈北麓的金寨、霍山；西麓的新縣、固始、潢川、光山、羅山；南麓的英山、羅田、紅安、麻城等縣在后世都成為著名的紅色根據地。不過，看到此處，人們也許會奇怪——大別山南、北、西三個方向根據地星羅棋布，唯獨只有東面的大別山東麓，革命戰爭的烽火似乎從未在此一燒沖天。

原因很簡單。革命戰爭年代的根據地發展都有一個特點——經濟不發達、交通不便，屬于國民黨政權統治的薄弱環節，大別山的南北西三面正是如此。而在大別山東麓，山脈戛然而止、突然中斷，“大別山東麓是一條筆直的斷面，斷面異常齊整，在衛星地圖上看時最為明顯。這條近乎直線的斷面堪稱地質奇跡，它的具體成因今天依然有爭議……正因為大別山在這里突然斷開，長江才找到了一個便捷的出口，由多山的中游向平坦開闊的下游地區挺進”，盡管已對大別山東麓的地形研究了幾十年，但在安徽省地礦所地理專家任東平眼中，這塊地區仍充滿了神奇。

“如果沒有這個斷面，大別山東麓將與對面的皖南山脈連在一起，長江水道不會經過這里，當地的交通也和大別山南北西面一樣，閉塞而艱難”，換句話說，大別山東麓正是處于交通要沖之上，由江漢平原向長江下游平原行進，這里是一處天然的咽喉要道，整個大別山東麓的經濟因此發達。

在革命戰爭年代，經濟發達地區往往比較難以被革命力量滲透，更不要說根據地的建立、鞏固。是特殊的地理形貌，給了大別山東麓迥然不同的命運。

大別山東麓，水運造就的優越感

改變大別山東麓命運的，首先就是長江水運。

水運之于古代交通的重要性，在現代人看來也許有些不可思議。據清代《安慶府志》記載：長江從安慶經過之后，因為受到地形約束，江流被迫在大別山與皖南山脈之間的通道中流過，“山勢相夾，大江踽踽而前，一改浩蕩之勢”。然而，就是這段蜿蜒平和的江面，卻承載了長江中游江西、湖北地區物資北運的重任，大別山東麓的長江，也從此成為古代中國最為繁忙的水道之一。在《安慶府志》中曾提到，每年無論何時，通過此段長江的大小船只“日行逾萬”，特別是到了秋收結束，南糧北運之時，“江面幾近壅塞”。大別山東部的安慶、池州、銅陵等地區也隨之成為長江重要的水運樞紐。

正是因為沾了長江水道的光，大別山東麓經濟歷來比較富裕，相較于大別山其他地區的貧窮閉塞，東麓人有著天然的優越感。盡管同樣依山而居，但他們還是很不愿意被統稱為“大別山地區”的。一提到自己的區位地理，他們會對長江滔滔不絕，而身后的大別山反而避之不談了。

出于一個地理專家的專業性，任東平對大別山東麓地區的某些做法很不以為然：“大別山與長江是先因后果的關系，沒有久遠年代的偶然地質斷裂，大別山東麓與皖南山脈之間就不會形成通道，長江也就不會從這里經過。什么水運發達、經濟繁榮自然也就無從說起……還有就是潛山縣的天柱山，這是一處著名的世界級地質公園，安徽省著名景點。它同樣位于大別山東南，可當地在作景點宣傳時從不會說天柱山是大別山的一部分，就天柱山談天柱山，這顯然是不客觀的……”；“大別山在國人腦中的概念總是老區與根據地，換言之就是貧窮、閉塞，再加上大別山近年的發展不盡人意，靠長江邊的地區在做宣傳時不愿與大別山沾邊，這也是不難理解的了。”

2007年初，地理學界曾根據大別山東麓的特殊性，專門提出了一個“大別山通道”的地理概念，它具體有兩層意思：第一，這里是長江突破中下游群山阻隔，進入大平原的通道，在此之后的長江流域再無高山，豁然開朗；第二，就經濟地理的觀點來說：“大別山通道”也是古代長江交通的咽喉孔徑，上、下游的物資、人員，甚至上繳中央政府的稅銀都從這里經過，地理區位至關重要。“大別山通道”整合了該區域內的自然、歷史、交通等諸多要素，對“打包”宣傳這一地區、整合資源有很好的意義。“大別山通道”是新的地理概念，雖然后來針對它又有過“皖南通道”、“皖江通道”的說法，但由于大別山畢竟名頭較響，所以最初的提法被確定了下來。

大別山河湖帶與“不越雷池一步”

大別山通道首先是一個水運通道，它主要由長江及大別山東麓的通江湖泊組成。大別山東麓多湖泊，多到什么程度呢？具體的數目至今也未統計清楚。沿著長江水道往前，較大的湖泊就有龍感湖、大官湖、泊湖、武昌湖、升金湖、破崗湖、菜子湖等上百個，而那些遍布各處的小湖蕩、小湖汊就更不用說了。

縱觀整個長江流域，沿江兩岸湖泊最密集的地區有兩個，一是湖北的荊州、武漢，第二就是大別山東麓。荊州、武漢多湖泊是因為地勢平坦，水流容易停滯成湖，而在大別山東麓，豐沛的水源補給則是成湖的關鍵原因，無數河流從大別山發源，依山麓滾滾而下。這種“因山成湖，湖通大江”的地理特點有一個專用的名詞——大別山河湖帶。

大別山河湖帶在歷史上幾經變遷。大約在9000～10000年前，今天的大別山東麓還是一片澤國，大部分地面還湮沒在長江之下；大約6000年前，長江水量縮小，河道變窄，許多湖泊因此成型，不過此時龍感湖、大官湖、泊湖等仍然與南部的鄱陽湖連成一片，水面巨大，煙波浩渺；又過了3000年，大約在漢晉時期，大別山東麓的湖泊進一步縮小、分裂，鄱陽湖也開始脫離大別山河湖帶，成為獨立的湖泊。

據史籍《晉書》記載，大別山東麓的湖泊統稱“雷水”，而與鄱陽湖一江之隔的龍感湖就有一個特殊的名字——“雷池”，中國歷史那個著名的“不越雷池一步”的典故就發生在這里：東晉咸和二年（公元327年），歷陽（今安徽和縣）太守蘇峻造反，東晉首都建康被圍，駐守尋陽（今大別山東麓的湖北省黃梅縣）的平南將軍溫嶠準備率大軍馳援，但當時的丞相庾亮卻阻止了他的行為——庾亮的意思就是：蘇峻造反不足懼，而來自國境西邊前秦的威脅才是最讓人擔心的，溫嶠好好駐守防備就是，不用越過雷池增援了。最先，“不越雷池一步”只是個中性的成語，可后來，含義卻慢慢演變，倒用來形容人的拘謹、畏怯了。

帶兵打仗的人“不越雷池一步”，可商人們就管不了這么多了。包括“雷池”——龍感湖在內的一個個通江湖泊，全都成為了長江商道上絕好的物資集散地與中轉站。由于長江每年都有汛期，汛期行船風險很大，每年汛期到來，商船隊都會將船駛入湖泊內暫避。停留的時間短則數日，長則一月，為了打發時間，船上的商人、旅客、水手通常會上岸游玩，很多周邊名勝都是通過他們才得以聲名遠播，比如天柱山、廬山等等。相傳，當年詩仙李白就是因為避汛停留，百無聊賴間才隨一幫商旅登上了天柱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