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不醒
他們跌倒、摔跤,但是一直努力向前,留給世界的是他們的背影。
那年五月快到的時候,我接到高中同學呂老板的電話,他遠在上海,向我打聽深圳小龍蝦的情況。他說,深圳的小龍蝦怎么樣?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因為我很少吃這玩意兒,我對別人喜不喜歡吃、賣得好不好也同樣不關心。我問他,你是不是要來深圳做小龍蝦生意?他說是的。我說,你在上海情況不好嗎?他說,上海還可以,但是現在不準搞了。我問為什么?他說世博會要來了。
那是2008年的事。
一天黃昏,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呂老板,他換了一個深圳的號碼。他用他不改的鄉音很粗魯地和我打招呼,問我在干什么,仿佛我們昨天才一起吃過晚飯一樣。因為他來了深圳也不打招呼,見面的時候他嘿嘿地笑,表達某種心知肚明的愧疚。等菜的工夫,他和我講了他考察深圳小龍蝦市場的情況:羅湖福田南山三區食街的龍蝦銷售,以及一些品牌連鎖店,他基本都看了個遍。他非常自信他那走紅上海灘的美味小龍蝦,可以非常輕松地擊敗深圳本地的師傅,他說,除了龍蝦本身的個頭,主要就是調料的制作,可以說,他自創的調料是最棒的。我適當地表達我的配合,不過我還是有隱隱擔心:小龍蝦吃起來就是辣和特辣的區別而已,有他講得這么神奇嗎?
他接下來的任務是重點考察賣得最好的一個點,看人家每天可以賣多少份,連續觀察一個星期(因為周末和非周末有區別,下雨天和晴天有非常大的區別)。他說的那個點在我家附近的食街上,是個安徽人開的,他家的龍蝦整齊地堆滿一個大鐵盆——據呂老板講,一盆有六七十斤。周末的時候他可以賣三盆到四盆——天哪,這樣算下來,他一天的收入有將近一萬塊,利潤有三千塊以上(我們后來和安徽人也成了好朋友,他證實了呂老板準確得驚人的判斷)。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我們偶爾喝酒晚歸,都可以看見呂老板在食街對面溜達,有時候是坐在安徽人對面的臺階上抽煙——他雙眼冒火。他說真想拿把刀沖上去把他砍了,一整條食街,賣龍蝦的有四五家,就他家賣得最好……可是他的味道實在不怎么樣啊!
又過了一個星期,呂老板的老婆也來了深圳。我請他們吃飯的時候得知,他們打算先做小龍蝦的供貨,他上次離開的時候已經談好了一個連鎖店的供貨。以后他在外地聯系貨源,他老婆在這邊接貨。我非常震驚他的速度和效率,呂老板說,伙計,再不快的話夏天都要過完了,我都沒有飯吃了。
那年在武漢的時候,我去過他租的房子里玩,在一個老居民樓頂上搭的一個棚子,夏天可以在月光下沖涼,現在回想起來非常詩意,其實是便宜簡陋得沒法說,可是那時他省吃儉用,積攢的錢就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數目。他后來辭職去做化妝品,結果虧了很多錢。他后來又去做種子生意……總之,我印象中的他似乎一直在奔波,一直在折騰。
那年的一整個夏天,我的同學呂老板都在江西、江蘇、湖北、安徽、云南——對,沒錯,云南也有很多小龍蝦——這些地方奔波,因為我們吃飯的時候會想起他來,我們給他打電話,才知道他的行程,從他充滿風霜的嗓音里,我們慢慢理解他那種小狡黠不過是下層勞動者的生存手段。
事實上,直到2012年的小龍蝦上市,我也沒有吃上他傳說中紅遍上海灘的美味小龍蝦。那個夏天之后,他去北京給他大哥幫忙,他大哥在北京那邊做小龍蝦的供貨,據說簋街上每三只小龍蝦里就有一只是他大哥供應的——他這么勤勞,他一定會過上好生活。
走之前,呂老板還給了我們一條建議,他說:那家連鎖店的老板太黑了,總是拖欠老子的貨款,你們以后不要去他那里吃飯。